容夏撇撇嘴, 就着豆浆吞下了这只鸡蛋,起身去化妆间上妆。
民国时期妆发风格和现代相差不大,但总归不像都市剧一样简单。容夏坐在椅子上发呆, 任由化妆师摆弄着他的脸和头发。
中途跑腿的工作人员过来敲了敲门, 让化妆师和容夏分别挑选一下午饭的菜单。
“……?”容夏疑惑着接过来, 纳闷问道,“不是统一的盒饭吗,怎么变成定制餐了?”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那还不是得感谢寇总。”
这可真是把容夏噎得不轻, 特别是工作人员一脸八卦地盯着他看, 整张脸上写满了“这都是容老师枕边风吹得好”这几个字。
容夏咬牙切齿,“呵呵。”
*
上午的拍摄还算轻松。
午饭时,寇雅郡果然派人送来了美味的菜肴。拍戏时候大家普遍都吃不好住不好, 这一点点伙食的改善就能让剧组的人欢天喜地,恨不得视寇雅郡为毕生偶像。
容夏:“……不是,你们感动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有人在旁边调笑着接了一句:“说到底,我们也就是沾了你的光,当然值得高兴一下了。”
容夏哼哼着:“一点小恩小惠就把你们收买到, 你们也……”
话还没说完, 他忽然闭了嘴。
这是他才意识到,刚才跟他说话的人, 又是柯柯。
柯柯这人很有点神出鬼没。他不常来拍摄现场旁观, 却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场合悄悄出现在容夏身边。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尴尬,也似乎忘记了早就拉黑了容夏,像没事人一样笑着主动跟容夏说话。
还是那句话,他们并没有深仇大恨, 绝交都绝得莫名其妙。
这当然是一个和好的绝佳机会。只是……
先不理人的是柯柯, 主动回来靠近的也是柯柯, 从头到尾,容夏都像是没有参加过这件事情一样被隔离在外。
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和柯柯聊天,他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重新和柯柯做无话不谈的朋友。
但是容夏不愿意。
凭什么呢?当时不是你先离开的吗?
他也不知在跟谁赌气,淡淡地回了一句:“那下次让他给你们送更好的餐。”
之后就离开了。
他走得潇洒,剩下柯柯在身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
*
下午要拍摄最重要的那场戏了,男主角看到福来寺被烧毁后的痛彻心扉。
天气不算太好,明明应该是最明亮的午后,居然开始阴天了。
阴天的戏份不好拍,既要保证画面质感,又不能过度打光破坏氛围。打光师调整了好几版,秦恒还是觉得不满意。
来来回回的修改、重拍,大家都有点累了,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作为男主角的容夏,无疑是最为疲惫的那个人。
试拍的这场戏,是韩艺君得知福来寺被烧毁后,踉踉跄跄回到儿时的住所。
这场戏要传递的情感很复杂,既要层层递进,也要过渡自然。
虽说只是试拍,该有的情绪可一点都不能少。
灯光调整到第六遍的时候,容夏有点承受不了心里复杂的情绪,迈过福来寺大门门槛的时候脚下一滑,摔倒了,扑通一声摔在门口。
“哎!容老师!!”一旁的工作人员赶忙跑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搀起来。
当众摔跤这种事,比疼痛感更先传来的一定是羞耻。容夏被人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时,从从脸到耳朵红了个透。
他这一跤摔得着实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生怕他摔坏了。
而容夏这边为了掩盖自己的丢脸,只能超大声地说“我没事我没事”,打发他们赶紧离开,继续拍戏。
几分钟后再次开拍时,膝盖那一处的疼痛后知后觉明显了起来,到后面,左边的膝盖整个麻了,大概是破皮流血了,戏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刺刺地疼。
容夏不动声色地活动活动腿,浅浅皱了下眉。
拍摄前调整了半天灯光,正式开拍后倒是很快拍完,算上后面补其他角度的镜头,也才一共拍了六条就过了。
秦恒还惦记着刚才容夏那一声声音巨响的摔跤,关切地问了两句,让他先去休息十分钟,过会儿再继续拍后面的戏。
不提起来还好,一提到伤口,容夏真的觉得疼得越来越厉害,这次他没再推脱,道了谢后一瘸一拐地回到酒店房间。
确实是摔破了。
戏服被血水和汗水浸湿,从伤口处剥下来的时候又撕破了上面的破皮。
容夏痛得吸了一口气。
他裸着两条腿在房间里翻翻找找,终于从行李箱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医药箱。再次坐回沙发上时,又不小心碰疼了伤口。
容夏叹了口气,弯着腰给膝盖擦碘伏。
简单给伤口消过毒后,容夏靠在沙发上发呆。
他又在想剧里的事情。
韩艺君性格温吞,跟谁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温柔有余却勇气不足。福来寺的毁灭加速了他的成长,让他彻底放下了骨子里最后一点优柔寡断,真正成长为顶天立地的战士。
困难和挫折使人成长,这是影视剧里最常设置的冲突类型,观众最爱看,写起来也容易。
只是,容夏一直看不得这种剧情。
拍戏时,他最害怕遇到的,就是主人公原本什么都有、天真无忧,却被迫失去了所有。哪怕之后他因此变得更加坚强勇敢。
容夏总是忍不住想,这样的蜕变未免太残忍了。
想着想着又入了神,连碘伏的盖子都忘了盖上。
容夏看着膝盖上的伤口,擦过碘伏之后痛感减轻了不少,但膝盖位置尴尬,动一下还是觉得疼。
他试着屈了屈腿,不高兴地抿起了嘴巴,重新穿起了裤子。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到了,容夏从沙发上站起,准备回去拍摄。
刚一拉开门就听到电梯响了。
回头一看——
“……”容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阴魂不散的寇雅郡又来了。
他实在是无语,“我说,寇总大下午的不去上班,跑这里来干什么?”
寇雅郡:“或许,你知道今天是周六吗?”
容夏:“。”
还真没注意。
“让让。”容夏撇撇嘴,没好气地说,“我们小破演员可没有周末不上班这种说法。”
寇雅郡笑了笑,说:“跟你说两句话我就走。”
说着他用下巴点点房间的方向,“我能不能进去一下?我买了个锅,给你煮东西用,我想看看放在这个房间里方不方便。”
昼夜颠倒地拍戏,容夏确实觉得胃病又有复发的趋势,想着反正不要白不要,别别扭扭放寇雅郡进去了。
结果这人一进去就看到了桌上没盖盖子的碘伏。
“受伤了?”寇雅郡拧眉问道。
容夏想起刚刚在众目睽睽下扑街的模样,又丢脸又生气。他噘着嘴坐到沙发上,胡乱撩起自己的裤腿给寇雅郡指了指,说:“扑街了,在一百个人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看得出来寇雅郡想象了一番那个场景,甚至还有点憋不住笑的趋势。
在表情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之前,他清清嗓子,拿过碘伏重新给他擦药,边擦边说:“拍戏时还走神,摔疼没有?”
他也不等容夏回答,又嘴贱逗他:“疼不疼先放一边,丢脸是真丢脸。”
容夏伸腿就去踢他。
寇雅郡笑着躲开,一把攥住容夏的脚踝,指腹在滑腻的小腿肚上揩了把油,笑道:“你又不疼了是不是?”
眼看着容夏又要发作,寇雅郡连忙制住,说:“行了行了,上药上药。”
容夏给自己擦碘伏擦得十分敷衍,拿棉签随意涂了几下,也不管到底有没有涂到破皮的地方,纯粹是给自己找个心理安慰。
寇雅郡可看不得容夏这种糊弄行为。
……在他看来,容夏手指上长根倒刺都能让他忧心半天。
*
碘伏凉凉的,擦在伤口上不仅不疼,甚至还稍微缓和了那一点点的刺痛。
而寇雅郡的呼吸又喷在他的腿上,一冷一热交织着,痒得容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寇雅郡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低头给他擦药。
直到把伤口周围直径两厘米的地方都涂满了碘伏,寇雅郡才放下手里的东西。
他随手把用过的面前丢进垃圾桶,又卷起了衬衫的袖子,在容夏警惕的眼神中拽着他没受伤的腿——
“你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容夏推搡着寇雅郡的肩膀,低声骂他。
还不忘回头看看房间门关好没有。
寇雅郡乐了,“别看了,关了,我关的。”
容夏推着他的脸,两只脚蹬着他的大腿,嘴里吱哇乱叫:“你好烦啊,你给我走开!”
寇雅郡真的笑出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进来了就不会走——哎哎,腿,小心腿!”
这人嘴上说着小心腿,手上的动作也是真的小心——他干脆把容夏受伤的左腿抬到沙发背上,自己压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容夏想,寇雅郡好像又戒烟了。
嘴唇很快被衔住,湿滑的凉意从嘴角蔓延开。
寇雅郡托着他的后脑,呼吸就洒在他的鼻间。
这个吻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寇雅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从沙发坐起,声音怒气十足:“谁啊?”
门外的人愣了两秒,随后一个小心的声音传来:“是我,柯柯。”
容夏一把推开寇雅郡,又整理了一下裤子,起身去给柯柯开门。
门开了,柯柯没急着说话,先伸长脖子往房里看了看。
确认里面的人是寇雅郡后,他先是有些疑惑,随后立刻又笑开。
“你们和好了啊?”他笑得很真诚,笑容里既没有疑问也没有探究,有的只是真心的快乐。
容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愿意去解释这一系列前因后果,只言简意赅地、略显冷漠地说:“没有。”
这话一出,房间里外的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寇雅郡是因为那干脆的两个字,柯柯则是被容夏的语气吓到了。
他有点无措地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子递到容夏手上。
“你……没事吧?我看你回来时动作有点不自然,是不是那一下摔伤了?”
容夏低头看了一眼,也没接,只说了句“嗯”。
随着这几句话,气氛几乎将至冰点。
最后,柯柯还是把那个纸袋子放到容夏手里,又尴尬地笑了笑,之后告辞离开。
容夏关上房门,把手里的袋子。他把额头靠在门上,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脑袋后面的呆毛都蔫了。
寇雅郡走到他身边,抓了抓他的头发,轻声问:“他最近一直找你?”
容夏闷闷地“嗯”了一声。
“想跟你和好?”寇雅郡又问。
这一次,容夏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几不可闻地说:“谁知道呢。”
“那他跟你解释过什么吗?”寇雅郡揉揉他的头,指腹轻轻按在他的发根,“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这几年容夏几乎没有再提起过柯柯这个人,曾经拥有过、又失去过这个朋友的事情,似乎早被他抛在脑后,但寇雅郡知道,容夏一直没忘记过。
既然这次有机会,他挺想帮容夏和柯柯和好的。
但……
“他没解释过,我也不想听。”容夏站直身体,脸上表情很冷淡,“他想拉黑我就拉黑我。想和好就和好?没有这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寇:很难不怀疑容夏在指桑骂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