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越不想看见谁就越会看见谁。他无奈,回过头去看身后走出电梯的人。
那人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大概是因为电梯里没有别人,寇雅郡松开了萨摩耶的狗绳, 粉红色的狗绳拖在地上, 随着狗狗欢快的动作撞击着地面, 发出清脆的响声。
容夏蹲下身来摸着它的头顶,本来就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更加注意不到身边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慢半拍看到拖在地上的粉色狗绳,又下意识地抬起头——
正好和寇雅郡对上了视线。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皱着鼻头超大声地冲寇雅郡哼了一声, 又抓起狗绳往他身上丢去。
寇雅郡:“?”
“都跟你说不要粉红色了!”容夏大声嚷嚷着,“你非要拿粉红色的,现在你又不用!”
寇雅郡从这乱七八糟的抱怨里勉强拼出了故事的前因后果。
刚开始养狗时, 容夏自己买了一条遛狗绳,他看到后说这不适合大型犬,于是从救助站里翻出一条新的狗绳送给容夏。
但只有粉红色了,还是非常非常引人注目的、亮眼的、荧光的粉红色。
他低头看着狗狗脖子上的绳扣,不得不承认这个粉红色着实有点辣眼睛。
*
每到这种场合, 段寒心里只有苦涩。
他搓了搓手指, 走到容夏身边,轻声说:“外面怪凉的, 快进家吧。”
与此同时, 寇雅郡向着萨摩耶的方向伸出了手——
那手在空中拐了个弯,最后摸在了容夏的头发上。
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了,寇雅郡轻声笑了,“你们父子俩这身高, 太好笑了吧。”
即便是在萨摩耶这种中等身材的犬类中, 啾啾的体型也能算巨大了, 同样是蹲在地上,它和容夏身长居然差不多。
容夏极为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之后又抄起啾啾的粉红狗绳,哗啦啦抽在寇雅郡裤腿。
寇雅郡这人抖M没药救,挨了一下子居然又笑了。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房门口,输入了密码。
啾啾跟着欢快地跑了进去。
容夏跟着起身,不过实在蹲了太久,站起来时抖了一下。
段寒就在旁边,见状立刻扶住他。
手很热,温度透过单薄的大衣传到容夏腰间。他回过头,像是终于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含糊着说:“段寒,太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啊今天。”
正在门内换鞋的寇雅郡闻言动作一顿。他稍稍侧了下头,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
进门之后,容夏倒在沙发上,困极了一样闭着眼睛,啾啾趴在沙发旁,粉嫩的耳朵搭在容夏手背。
室内暖气充足,又因为喝了酒,容夏的脸上很快泛起潮红。
段寒弯腰帮他脱下外衣,又把他的腿摆摆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一些,之后去卫生间洗毛巾,想帮他擦擦脸。
另一边,寇雅郡在收拾被啾啾弄乱的房间。
萨摩耶的精力太旺盛了,哪怕早晚都要出去玩一趟,啾啾自己在家时还是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寇雅郡叹了口气,从饭桌下面捡起它的骨头玩具,又把被咬坏了的手机充电线丢进垃圾桶。
再回头看看正在和容夏撒娇的罪魁祸首,寇雅郡真觉得自己血压都上来了。
通过这段时间和啾啾的相处,他逐渐想起一些关于啾啾的情况,例如它这个庞大的体型主要是自己喂出来的,还有明明很熊孩子却被容夏一直夸乖的性子,是这个躺在沙发上的人惯出来的。
他摇着头走上前,在啾啾头顶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容夏没睡太熟,听到这声响揉着眼睛坐起来。
啾啾在这时委屈巴巴地趴在容夏腿上,小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容夏怒了:“你怎么又打它!”
“……”寇雅郡看了一眼啾啾,弹了弹它Q弹的厚耳朵,“你怎么这么会告状?”
容夏推开他的手,咬着嘴唇一脸怨念地看着他。
段寒听到客厅有动静,拿着热毛巾走了出来。
他无视掉客厅里这一家三口的即视感,当做没有寇雅郡这个人一样,直直走到容夏面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这两人。
他把手里的热毛巾递给容夏,温声说:“既然睡醒了,还是先去洗个澡?”
喝醉了的容夏十分乖巧。他没有接过毛巾,而是仰起脸闭上眼睛,让段寒给他擦脸。
热毛巾暂时缓解了一整天的疲惫,容夏揉揉脸,脚步虚浮地向卧室走去。
“你们俩都回去吧,我要洗澡休息了……”
寇雅郡听到这话,转身去了阳台。
再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灰色的棉质睡裤。
他走到主卧门前,屈起指节敲敲房门,说:“睡裤。前两天刚洗过。”
容夏脑袋已经不怎么转了,压根不会奇怪为什么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睡裤会被拿去洗。
他呆呆地接过来。
只是寇雅郡攥得死紧,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才把睡裤从那人手里抢过来。
裤腰处松松系好的绳结散开了,柔软的绳子划过寇雅郡的掌心。
他下意识合起手掌,却抓了个空。
容夏已经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洗衣液的香气后知后觉扑进鼻子。
明明泡在水里的时候也不觉得好闻,被容夏拿在手里时,这香味才变得清晰。
*
回到客厅时,客厅里只剩下段寒一人。
他坐在沙发上,扭头看着从卧室里走出的人,面无表情。
寇雅郡从来不是会在意别人脸色的人,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啾啾。
他走向啾啾的房间,打开门,冲里面说了一句:“睡觉了啊?”
狗狗嗷呜一声,过去蹭蹭他。
之后他回到客厅,坐在餐桌上处理工作,完全无视掉黏在自己背上的那道视线。
两人谁也不说话,像是在暗暗较劲,非要比谁先沉不住气。
不过在比忍耐力这一方面,段寒似乎从来没赢过寇雅郡。
几分钟后,他终于出声问道:“你在这里等什么呢?”
寇雅郡反问:“那你又在等什么?”
“我在重新追求夏夏,你说我在等什么。”
寇雅郡敲键盘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把打开的文件保存起来,合上笔记本电脑,转过身看着段寒,说:“巧了,我也是。”
他这样坦率的态度反倒让段寒无从开口。
“你——”段寒重重叹了口气,心里的不耐快要冲破喉咙,“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寇雅郡坦然道:“你就当我有病吧。”
“……”段寒怒极反笑,“好,好,你有本事,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安静几秒后,段寒终于想到如何反击。他看着寇雅郡,尽量平静地说:“说实话,你自己心里应该也知道,夏夏就不是会回头的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什么机会。”
寇雅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必要。”
顿了顿,寇雅郡又说:“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但你没有机会不是因为我。”
他摊摊手,说出来的话虽然全无希望,但脸上竟然看不出太多伤心或难过,“你没有机会,是因为他不喜欢你——同样的,我也没有机会,我们都是一样的,这你知道。”
寇雅郡说的这些话,段寒心里确实明白,可他并不能像对方一样坦诚地接受这件事。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刚开口,就听到主卧传来了容夏的声音。
他洗好了澡,靠在房门上歪头看着客厅这两人。
“你们还没走啊?”容夏表情懵懵的,“都这么晚了,不回去睡觉吗?”
容夏问得真心诚意,让本就心里有鬼的段寒更加忐忑。
他顿时坐不住了,屁股下面的沙发像有火在烧。他起身走到容夏面前,局促地说:“那……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容夏乖乖点头,视线又越过他去看寇雅郡。
本以为这也是赶人的意思,没想到容夏却说:“狗男人,你过来一下。”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遭的寇雅郡火从心起,想了想又决定不跟醉鬼一般见识。
他在离那两人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干什么。”
容夏伸手指了指卧室的抽屉,又给他看自己的手背,“磕破了。”
手背上的伤痕并不明显,才刚被热水浸泡过的皮肤白嫩细腻,寇雅郡凑近了,才看到容夏手背上有两处小小的破皮。
伤口很小,又因为热水的缘故泛着白,血丝还没有渗出来。
“那个抽屉把手,”容夏噘着嘴抱怨道,“又把我的手磕破了!你再给它贴上胶布!”
寇雅郡往抽屉的方向看了一眼——
抽屉把手的形状很锋利,四个角都没有磨平,虽然视觉上确实美观,但磕破皮肤的概率也大大提升。
可是……
寇雅郡奇怪地回到客厅左右看看。
装修风格保持着一致,客厅也是同样的抽屉,只是把手上面都细心地贴好了胶布。
他甚至去杂物间看了看,就连这个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地方,抽屉把手也都做好了防护,避免碰伤。
他扬声问容夏:“你房间那个抽屉没有贴胶布吗?”
容夏说:“贴了,我看着烦,撕了。”
寇雅郡:“。”
烦什么、为什么烦,就不必再问了。
容夏又说:“要跟以前一样的。”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要有啾啾的贴纸!”
“……”寇雅郡又回到客厅,360度观察了一下防护胶布。
哦,原来每块胶布上面都印着啾啾的卡通形象,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睡觉,有的瘫在地上撒娇,每张都不一样。
寇雅郡忍俊不禁,自己以前还真是挺有闲情逸致的。
他无奈,点点头说“行”。
容夏等到了回答,这才肯老实回去睡觉。
*
段寒默默看着这一切,出声说道:“夏夏,我帮你吧。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可以把所有的胶布都换一遍,你看怎么样?”
谁知容夏极认真地说:“那不行,我每天都要看到啾啾!一个贴纸都不能少!”
“好好好,好。”段寒赶紧揽住他,半扶半抱拖着容夏躺到床上,“那你好好休息,贴纸的事我帮你想办法,你……”
容夏顺着他的动作躺到床上,脑袋刚碰到枕头就立刻陷入了睡眠。段寒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呼吸均匀地进入了梦乡。
段寒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秒入睡的人,弯腰帮他盖上被子。
之后他走出卧室,看了一眼寇雅郡,淡淡地说:“走吧,人家都说了这么多遍让我们回去。”
寇雅郡难得地没再抬杠,拎起电脑和衣服,跟在段寒身后出了门。
段寒过来时开的是容夏的车,这会儿正要掏出手机叫车。他突然想起什么,站在原地等寇雅郡跟上来。
他看着寇雅郡的司机小跑着坐进宾利的驾驶座、看着黑色车身在黑暗中扬长而去才放下心来,安心等待网约车司机到来。
至于寇雅郡……
车子行驶了几分钟后,他拍拍驾驶席,对司机说:“回去一趟。然后你把车开走,明早我用车时会给你打电话。”
十分钟后,寇雅郡坐在容夏家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啾啾的卡通图片。
他这台电脑应该是用了很多年的,里面的资料很齐全,他翻翻找找一通,还真找出了不少啾啾的照片。
大多都是他拍的,出镜的多是啾啾和容夏,只是拍摄角度非常清奇。
例如……
他歪着头,试图辨认这张照片是从什么角度拍摄的。
照片中容夏露了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左手摸着萨摩耶的小狗爪,一人一狗一派和谐。
寇雅郡笑了。
他关掉文件夹回到桌面,一不小心又瞥到了装满容夏照片的那个文件夹。
寇雅郡的手不听使唤,鼠标指针挪到文件夹上,按了两下打开文件夹。
第一张照片还是容夏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的那一张。
说实话,这个文件夹寇雅郡没再打开过,光是想起段寒拍的这张照片他就觉得心梗。
他真是搞不懂几年后这个自己,留着情敌拍的照片到底是怎么一种心态。
不过今天再次点开这张时,寇雅郡心里的醋意淡了许多,反倒是添了点别的情绪。
先前被妒意冲昏了头脑,现在再看到照片里容夏单薄的背影时,寇雅郡才反应过来,照片里的人看上去这么孤单,这么寂寞。
他应该是这样的吗?
寇雅郡的视线飘向房门紧闭的卧室。
容夏应该是……应该是骄傲的,是快乐的。他那么轻易就能得到大家的爱,他怎么会有“孤单”这样的情绪呢?
寇雅郡的心里像被戳进了一颗小刺。
他关掉照片,呆愣着看着电脑屏幕。
几秒钟后,他瞥到了屏幕角落的一个视频。
视频的封面自然是容夏,只是……
容夏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脸颊绯红,眼角挂着一颗欲滴不滴的眼泪珠。
寇雅郡心脏咚咚跳,他犹豫着点开那个视频,只坚持着看了几秒就赶紧关上。
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是……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