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结巴了起来。
他越是这样，黄丽丽就越觉得好玩。
上次在金礼慧公司里，曹顺给她算的那笔帐，可是算得她心服口服的，觉得这个高大帅猛的小伙子真是了不得，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漕镇六少。
曹顺的存在，自然是她最后愿意以房产入股东亚飞鹰公司的主要原因。
陇上避天水，天水避甘谷。
这句话，是西北那边人的口头话，意思就是甘肃人中，天水人太精不好相处，而天水人中，甘谷人尤其精，精到基本不要脸的那种精。
黄丽丽是甘谷人，还是混到上海滩来了的甘谷人，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直接不要脸的那种精，要不然，就她一个过气小明星的身份，能攀上东华公司的虞老二？
算计，自然是她的强项。
黄丽丽入股，入的是曹顺这个人。
在上海滩混，还能混出个所以然来，黄丽丽的眼力见，自然是没话说的。
曹顺这种既有日本人那边的官方背景，又有曹家世代经商积下来的商界人脉，本人还如此精明且年轻，拿股市术语来形容，可就是潜力股、未来的蓝筹股。
说不定，哪天东亚飞鹰公司搭上这战争的财路，发达了，那她黄丽丽可就不用依附于虞家老二那种言出无信的男人了。
可是，这才隔一天时间，给她睿智精明印象的漕镇六少曹顺，竟然这般光着上身出现在泽野秋明的会馆里。
这样的场景，十足令她感到意外。
同时，曹顺的身份之谜，在黄丽丽心里，又多了一个问号。
在之前，她知道曹顺是漕镇六少，鼎鼎有名的富家子弟，接着，又听金礼慧说，曹顺眼下在日军驻上海司令部司令官平西正荣将军那边深得信任，可这转眼间，曹顺又如此随意的出现在日本上海商会会馆里，仿佛就是在自己家一般的随意。
当然，黄丽丽是场面上的人，说话做事知道分寸，或许她看出曹顺窘得不行了，再让他为难，一旦恼羞成怒了，那对她来说就不是好玩的事情了。
眼下，因为争夺财产，黄丽丽与虞家彻底闹翻，连之前在她面前还有些愧意的虞老二，都已经放出狠话，让她识趣点。
不仅失去虞家保护，甚至还面临虞家威胁的黄丽丽，真心得罪不起任何场面上的人，这也是她要远走美国的主因。
继续留在上海，说不定有命争来这些钱，却没命花。
因此，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有些过头，忙转移话题：“六少，我正想去慧姐公司找你呢。”
“找我？”
“嗯呐，那天不是只给了两张票嘛，想再送一张过去，专门给你的。”
说着，黄丽丽从包里拿出几张戏票来，冲曹顺扬了扬，“我这会是来给泽野会长送票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那就省得我跑一趟了。”
当黄丽丽走近了，曹顺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和上次在东亚飞鹰公司时不一样。
上次是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次，气味明显要浓郁很多，只是一时说不上是什么花的气味，闻着挺刺鼻的。
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香水，可见这黄丽丽在这方面，十足是个讲究人。
寻常人用香水，都是自己喜欢那个味，但她这种女人，她用香水，则是想着别人喜欢不喜欢。
这叫情商？
“‘柜子’里有一句话，不要脸，天下无敌。不要脸，代表至高无上的情商。”
当然，这是曹山顺拐小时曹顺的歪理斜说，这会想起来，觉得“不要脸，代表至高无上的情商”这种话，放在黄丽丽这种人身上，绝对对号入座。
之所以这样评价黄丽丽，是因为之前关于戏票的事，早有说法了。
记得当时黄丽丽说过，只要到晋商会馆那边，提她黄丽丽的名字，说是她的朋友，就可以进去，谈何来的再送一张票之说？看書溂
可见，这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至于什么是真话，扯那干嘛？反正脸都不要了。
当然，既然人家这么说了，曹顺也不客气，伸手就接了过来。
“这是张站票？”
曹顺看了一眼戏票，就纳闷的问道，“戏票上没有几排几座呀。”
“呵呵----六少，你这人真逗呀。我请的，可都是贵宾，哪能让人站着看戏的？”
黄丽丽忍不住又掩嘴笑了起来，“这是内部小戏场的票，都是围桌坐的，除了头面上的两桌，是随份子前几位的大爷专座，其余的都随到随坐。来的客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安排谁都不合适，只能赶个先来后到。”
听黄丽丽这么一解释，曹顺嘴里“哦”了一声，心里一块石头倒落地了。
而且，黄丽丽说“随份子”，他就明白了，什么告别演出，无非是想走之前，再打一次秋风，能捞一点是一点。
这女人要是钻钱眼子里去了，还真是----呵呵了。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她这次请的人，肯定不会少。
他是有心要将这张戏票送给沈颖，又担心到时人家内部登记过哪个座位号是谁，所以，还生怕沈颖或者她们的人身份暴露，搞不好还要追查到自己身上。
既然是不对号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邀请的人看来不少，则更有利于浑水摸鱼，得手后也容易撤退。
于是，曹顺一边将戏票揣裤袋里，一边探头向洗衣间那边喊了一句：“吴妈，来客人了。”
吴妈正好已经洗好了曹顺的衬衣，听说来客人了，赶紧小碎步回到客厅这边来，将衣服递给曹顺，同时对黄丽丽点头说道：“这位小姐请稍候，我马上去端杯茶过来。”
年纪不算太大的女人，不明身份的，都称小姐，这话没毛病。
然而，黄丽丽却是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脸一扳，生硬的回道：“不用了，我从来不喝外面的茶水的。”
“怕我们会长家的茶水有毒？”
显然，吴妈对黄丽丽的话颇有些不满，当即呛了回去，并指了指曹顺身边茶几上的茶杯，说道，“曹少爷都刚刚喝了。不过，他喝的明前龙井，你可能喝不惯，就给你泡杯谷雨茶吧。”
明前茶，谷雨茶，黄丽丽是玩家，自然知道吴妈是在拐着弯讥讽她，意指她不配喝上等的明前好茶。
事实上，黄丽丽刚才对吴妈称她“小姐”的反应，是一种本能。
她跟着虞家老二那么些年，一直没混到名份，人前人后的，都被人称为黄小姐。在她的内心深处，是渴望有人称呼她一声“虞太太”的，因此，大凡有人称她为小姐，心里就有莫名的反感。
而后面一句，她从来不喝外面的茶水，却是大实话。
一个唱戏的，嗓子是命根子。
寻常人家的茶水还好说，但大户人家的茶水，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很多是个禁忌。
大户人家喜欢喝的所谓保健茶，常常会放一些刺激性很强的药物。
而人家给你泡杯茶过来，总不能先问一句，你家的茶里有放什么东西了吗？
所以，她们这些戏子，通常干脆出门就不喝茶水了。
这两件事赶一块去了，就让吴妈一时接受不了，俩人直接就干上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但两个女人对掐，也是够边上想劝架的人喝上一壶的。
这会，曹顺就有些不知道从哪下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