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母亲哭得伤心欲绝的模样，多少年过去了，莫大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知道曹家遇到事了，莫大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随后，他旁敲侧击的询问过曹顺父亲，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毕竟，圣心医院是在租界里的，自己这个租界警务处的探长多少还能帮上一些忙的。
可是，曹顺父亲却在他面前像个没事人一样，半句都没提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没说要他帮什么忙，因此，他也只得作罢。
有些事，当事人不说，旁人是没有办法插手的----这个道理，作为探长的莫大，比一般人更明白。
当然，也是出于对曹顺父亲的信任，他才没有问个究竟。
漕镇曹老爷，那可不是一般人，这一点，莫大心里有数。
往事如云烟，一眨眼，二十几年就过去了，曹顺也长成了大小伙子。
这些年，莫大看着他窜个，越长越像他父亲，因此，在他看来，当年的事情，曹家人应该是自己解决好了，那桩往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可是，现在曹顺居然不顾杀害亲人的死仇，认贼为父，这让莫大突然心里又不安了起来。
莫非，这小子身上流的血，真不是曹家的？
不过，这时候，天花板上又传来一道极为细微的响声。这一次，莫大也听到了。或者说，是因为刚才曹顺眼睛向上一翻白，提醒了莫大，使得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到天花板上面了，才听得到这一点点比老鼠爬动还要轻的声音----
刹那间，莫大释然。
于是，他就反问了一句：“假的怎么说，真的又怎么说？”
让莫大一反问，曹顺尴尬的笑了起来：“咳，什么真的假的，其实吧，当初，我也就是怕日本人去草除根、赶尽杀绝，不得已，捐了家产投靠他们保条小命。不过呢，现在我才发现，日本人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他们不仅把我捐的财产都换了种方式还给了我，还对我挺器重的----莫叔叔，我之前都当上特勤机关情报处副处长了。副处长，那可是比漕镇镇长还要大的官----”
看莫大没打断自己的话，曹顺干脆厚着脸皮宣传起日本人的那套说辞来，“也许，日本人还真是为了咱中国人好呢，建立大东亚共荣，其实不也挺好的嘛。依我看，起码比国民政府那些官员当道强----”
说到这里，曹顺才发现，莫大其实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而是侧着耳朵在听什么动静似的。
看曹顺停下来了，他还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曹顺继续说下去。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曹顺只得继续念剧本，“时下，大日本皇军一路西去，势如破竹，或许要不了几个月，整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突然，莫大站了起来，走到墙边，耳朵贴着墙壁听着。
显然，这是莫大知道天花板上有猫腻了！
曹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莫大发现牛东升在背后搞鬼，对曹顺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们是一道进来的。
同伙，意味着同谋。
听到曹顺这边又没声音了，莫大转过头来，淡声说道：“还识务者为俊杰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远见的啊。”
“莫叔汉，我知道，你可能会考虑到面子上的事情，所以，公开支持日本人，可能有些为难你。”
这时候，曹顺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莫大刚才的反应，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李十美是让他牵制住莫大，然后，牛东升在背后搞什么鬼。
前面，牛东升冲进后院之后，就没了踪影，应该是从某个通道再进入楼里。
想到这里，曹顺就想到了一个地方：通风烟囱！
从白杨树上楼顶，再从楼顶通风烟囱进入通风管道，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楼里的任何地方。
这样的方案，比从厕所或者其他地点进入通风管道还要隐蔽！
因为要是从厕所上去的话，需要拆掉天花板才能上去，万一突然来人，那就麻烦了。
而以牛东升的身手，从树上走，更安全。况且，这天下得这么大雨，等同于有了更好的掩护。
想到这里，曹顺突然紧张的看着里屋方向，额头都冒出汗来了。
刚才他和莫大说话的这个时间里，牛东升会不会已经得手了？
更要命的是，如果莫大认为自己是在故意配合，在这里拖住莫大，让其他人的盗取里屋的东西，那么，事情就更加严重了。
与莫之间的误会，如果仅仅是自己投靠日本人这点事，兴许以后还能解释，可是，这吃里扒外的事一旦成了事实，那就浑身上下长满嘴也无法说清。
曹顺明白，这个坑，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跳进去。于是，想到这里，他干脆心一横，手指冲里间的方向指了一下，直接暗示莫大，有人要在他里屋搞鬼。
可是，莫大却笑着摇了摇头，手冲正要站起来的曹顺按了两下，示意他好好坐着。
接着，他自己也走回到原先坐的位置，淡声说道：“六少啊，不是莫叔叔说你，你来上海也好几个月了，一次都没来看我，难道，我莫大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吗？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可以跟我讲嘛，什么日本人中国人的，人活一世，不就是讲个明哲保身嘛，你现在的处境，莫叔叔我理解，我理解啊----”
看莫大居然如此淡然的坐在自己面前长篇大论起来，曹顺心里的石头就落地了。
此时，他知道，牛东升这一次，定然是要有大苦头吃了。
说了一会，莫大站了起来，“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下沙董，你是我的侄子，那就是沙董的侄子，以后，在租界里，他也是你的靠山----”
说着，莫大就打开了办公室门走了出去。
曹顺跟在莫大身后向外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那间屋子，脸上像是被谁拧了一下似的，痛苦的皱成一团。
这痛苦，是替牛东升表达的。
莫大让他离开这里，自然是要关门打狗了，这种事，曹顺替他放一千个心。
然而，让曹顺颇为困惑的是，莫大领着他去了一趟工部局董事会主席奥沙利文办公室，三个人喝了一杯咖啡，聊一会天之后，又转回到了莫大的办公室。
这一去一回，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整栋大楼里居然没有出现半点异常动静。
有些异常的平静，让曹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难道，是莫大托大，低估了牛东升的本事，那家伙已经得手走了？”
可是，当跟着莫大回到办公室，莫大还走进里面去了一趟，在里面呆了一两分钟的样子，出来后依旧十分平静，曹顺心里则更加疑惑不已。
“六少，我手点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你就先回吧。有时间，到家来吃饭。”
莫大拍了拍曹顺的肩膀，从门边拿了一把雨伞，递给曹顺，“有些事情，不能急于求成，做大事者，徐以图之。莫叔叔相信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在租界，莫叔叔罩你!”
莫叔叔相信你！
莫叔叔罩你！
曹顺差一点泪奔。
显然，莫大已经猜到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这人，真的是火眼金睛啊。
不过，曹顺此时心里满是牛东升是否已经得手的事，顾不上和莫大提华德路监狱捞人的事，于是，他马上告辞走人。
等曹顺回到会客室那边，李十美和钱坤还在那里，牛东升却没见到人影。
“下来了啊。”
李十美看到曹顺，也没问莫大有没有答应帮忙捞人，只是淡声道，“走吧，回去。”
“牛东升呢？”
曹顺问道，他的眼睛没看向李十美，却朝钱坤看去，这家伙有些迷糊的样子，显然，他是不知道牛东升去了哪里。
李十美笑了笑，回道：“临时有点事，我让东升先走了一步，我们不用等他了。”
闻言，钱坤脸上露出一份释然。
曹顺心里自然有数了，也不多说，出了门就在前头为李十美打起伞。
向车子走去的路上，曹顺不敢回头，更不敢朝楼上看，因为他知道，此时，莫大肯定在窗后看着他和李十美等人。
雨下得还是挺大的，但是，雨中的人，心情却不同了。看書喇
李十美哼起了小曲，曹顺则越走心情越凝重----
上海的黄梅天，真的难熬，下着雨，都不能让人觉得轻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