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和牛东升离开大西路67号后，一路上，牛东升一言不发。显然，他是对曹顺接了这趟活感到十分不满。
而曹顺也不计较这些，只是一脸严肃认真的开着车。
说实话，到华德路监狱去的路，他还真不熟悉，估计牛东升也不清楚，干脆也不问他，只是凭记忆认路。反正大方向是没问题的，沿着江边马路走，肯定能够到那边去。然而，开到一段黑灯瞎火的路，实在是找不着方向感了，曹顺停了车，想下车看看周边的建筑辨认一下方向。
“小子，敢情你是真不认路啊！”
看着曹顺这一通操作，牛东升终于忍不住，连六少都不叫，直接小子了。
曹顺却不理会他，事实上，他是故意刺激一下牛东升。
有一种预感，他觉得今天夜里，围绕那个共产国际联络官，极有可能会有什么故事，如果能甩开牛东升这个人，或许他的言行更为方便一些。
共产国际是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这是日本人重点追查的组织之一，压根不次于军统、中统和地下党。
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够有机会帮她脱困，倒是一件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的事情。
倒不是他同情共产国际的人，而是只要站在日本人对立面的人，他都觉得有种亲切感，觉得和自己是一路人。比如，阮玲、沈颖，甚至是令他十分反感的李媚。
在67号院里的时候，他就有这想法了，所以，才会爽快的答应李十美。
在曹顺看来，既然巡捕房和日本人之间产生了矛盾，就等同于营救那个共产国际联络官存在一定的机会。因为他代表的是李十美，而李十美投靠日本人的消息还处于绝对封锁的状态，因此，他相信李十美绝对不敢明着劝巡捕房将人交给日本人，所以，在鲍里斯.约翰逊那里，他和牛东升是作为第三方出现的。
临走之前，李十美给出了个“抢人”的主意，其实就是在暗示曹顺和牛东升。
既然是“抢人”，那就有失手的时候，曹顺此行就打算“失手”的。比如，自己“抢”到人之后，一不小心被人给暗算了，等等。要实施这样的计划，牛东升这样的人在身边，自然是个大障碍。
可没想到，牛东升却像是他肚子里蛔虫似的，居然看破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不想带我跟你和一块去找那个巡捕房的探长。”
曹顺绕到牛东升那边的车窗边上，煞有介事似的问道：“牛兄何出此言？”
牛东升嘿嘿一笑：“你小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我多少还是能猜着一点的。你敢接这活，说明心里还是有点底的。说吧，是不是那个探长有什么把柄捏在你们曹家手里？”
富商之道，攀结权贵，手中握有权贵见不得光的把柄，不奇怪。
看曹顺不说话，牛东升继续说道：“你或许会觉得有我在边上，你和那个探长不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所以，故意想着找什么由头，把我扔在某个好玩的地方，然后自己单独去办事。”
麻麻批！
曹顺心里骂了一句。
这哪是牛东升在猜在自己的心思，这分明是他想让自己这么办。
想躲个轻省，没门！
本来，曹顺还真有这个想法，找个安乐窝，花酒馆或者干脆直接青楼，让牛东升玩去，自己再去找鲍里斯.约翰逊。
可是，现在听牛东升这么一说，反倒不想那么做了。
倒不是说这买卖不合算，恰恰相反，双方得益的买卖才是最好的买卖。曹顺担心的是，牛东升会不会是给他下套。
比方说，他明着是离开了自己，却在暗地里跟踪，那么，他在暗，自己在明，有些事情就不好控制了。与其那样提心吊胆防着他，不如让他跟在身边，反倒容易掌握局面。
“牛组长，你这样说话就见外了。”曹顺把李十美那一套都搬来了，不再称呼牛兄，直接牛组长，“我们三个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了，我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呢。”
“真的什么都不瞒我，此话当真？”
“当真。”
“那好，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你们曹家的舵主令，现在在谁手里吗？”
舵主令？
曹顺心里嘀咕了一下。
因为之前李十美曾经和他说过什么“江南第一船帮”，所以，他倒是明白，牛东升说的“舵主令”，肯定是也是和船帮有关系。
但是，曹顺还真不知道这些，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你看，你看，刚刚还说什么事都不瞒着我，到了关键时候，又没话说了吧。”
看牛东升满脸嘲弄味道的德性，曹顺觉得，这人虽说心机很强，但显然不像李十美那么狡猾，于是，他反问了一句：“牛组长，要是我说真的不知道什么狗屁舵主令，你难道不信吗？”
“你真不知道？”
曹顺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可能，有人把你们曹家院子连地皮都翻过来找了，没有找到舵主令，你是曹家唯一幸存的，难道，你父亲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别人不成？”
本来，曹顺对日本人翻修他家的院子就心有怀疑，现在听牛东升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这是借着翻修的名义找东西。难怪他们首先翻修的，就是父亲居住的东院，原来是为了找什么舵主令。
看到曹顺眼睛里有东西一闪而过，牛东升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说错话了，赶紧解释道：“我问过熊本，他说在修缮你家院子时，除了一些金条和大洋，没有什么和船帮有关的东西，所以，我才怀疑那些东西其实早已经交到了你手里。”
殊不知，牛东升这是画蛇添足。
曹顺记得很清楚，早在漕镇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他是奉特高课的命令独自潜伏在漕镇，伺机打入平头猴水匪内部，并不曾与小泉大队的人接触过。
现在，他又说问过熊本清五，要么，在那天他到曹府找犬养之前，已经和小泉大队接触过，要么，就是他在撒谎。
在曹顺看来，牛东升撒谎的可能大一些。
如果他之前就与熊本清五接触过，那么，他不可能孤军作战，也不可能被“药酒桶”那样的二流子陷害。
他撒谎，显然是想掩盖自己早就在打探曹家秘密的事实。也许，这才是他出现在漕镇的真正目的。
这时候，曹顺认为，漕镇被轰炸，他家十八口人死于非命，应该就是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系。或许，正是因为他想得到曹家的什么舵主令，才策划了那一起惨案。
在曹顺心里，又多了一个必须要杀的人。
当然，现在还不是寻仇的时机，面对面自己能不能杀得了牛东升还两说，即便杀得了他，回到李十美那也没法子交待。
他心里一琢磨，既然李十美，还有这牛东升，都想得到他曹家的秘密，那么，不妨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曹顺微微一笑，说道：“牛组长，有句话，叫捷足先登，这个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你的意思，是早就有人问过你这事了？”
“不只是问过，而是有人可能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只是，那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所以，才有了我最近看似发迹的开挂。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明确证据。”
听曹顺说最近，而没有说昨天，牛东升马上就追问道：“你是说小泉山夫？”
曹顺本没想着往小泉山夫身上引，让牛东升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小泉山夫或许也应该算一个。
漕镇轰炸之后，第一支进入曹家院子的队伍，就是小泉大队，确切的说，是小泉山夫带着人，“特意”去“拜访”了正在为亲人办丧事的曹顺。
“哈哈哈，牛组长，你认为，我有资格，或者说，我有胆量告诉你是谁吗？”
“那既然小泉山夫已经得到了东西，他干嘛还把你往李十美身边送？”
曹顺本想直接将牛东升的注意力引到小泉山夫身上，因为他知道，这牛东升绝对不是小泉山夫的人，要不然，犬养在漕镇时也不会对他那么不客气。
然而，他转念一想，牛东升身份可疑，万一他是日本人，或者他是日本人绝对信得过的人，那么，他要想和小泉山夫对质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坐蜡的人，该轮到他曹顺了。
因此，曹顺还是面带微笑的回答道：“这个问题，应该你自己去问小泉君，我只不过是一只木偶而已。再说了，我可没说是小泉君。”
此地无银三百两。
牛东升一听，头就大了。
他本身就是个不擅长和人聊天的人，曹顺的话没毛病，再这样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恐怕只会是他自己身上的事情泄漏得更多。
“得了，我哪有资格去问小泉山夫那样的主，躲他还来不及呢。”
“难道，你是怕小泉君？”
没想到，曹顺却抓住了话柄，穷追猛打。
“我怕他--”牛东升吱唔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啊，当然怕啊。连小猪史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我怎么能不怕呢。”
聊天最怕人认怂，一认怂，就没得聊了。
曹顺看牛东升终究也是个不要脸的人，只得收兵作罢：“行了，时间也不早了，要再耽误下去，万一约翰逊探长走了，回头李主任估计要怪罪我们两个。”
“你放心，那探长肯定会一直在那里等着我们过去。”
“这又怎么说？”
牛东升拍了拍驾驶座前的方向盘，按了一下喇叭。
“你以为李十美真觉得你我能够把那共产国际的联络官要出来啊，他肯定会先给那探长打电话，要他在那里等着我们过去。说不定，他还会告诉那探长，我们两个能够帮他解决眼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