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人与曹顺有关系，那必须得封口！
在这个院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这是绝密级别的。就目前来说，整个上海知道的人不超过两只手，且这些人都是个中利益攸关者，断然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的可能性。所以，业子的突然出现，事先毫无预兆，事后令人心惊肉跳，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
当然，此时荀陆机还没来及将有个女人上门来找曹顺的消息告诉李十美，否则，此时的李十美估计惊讶的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个院子，是他李十美这几天精心设计的局，自以为密不透风。然而，现实十分打脸，这里显然是如同拿去打水的竹篮子一般，完全没有密封性可言。
此时，李十美心里快速盘算着，心想，如果眼前这小子真是的奔着曹顺来的，那他必须快刀暂乱麻，痛下杀手。
欲成大事者，当断不断则乱。
于是，李十美冲面前的荀陆机使了个眼色。
“杀？”
荀陆机得到了李十美的暗示，马上就明白了，心里就开始算计起来：“曹顺这会正在楼上，这傻愣的大个子应该真的是曹顺朋友，所以断然不能在这院子里动手。于是，他想着，应该把业子带到别的隐蔽处，再下杀手。对，带他去拿磨刀的工钱，这个办法最好。”
想定主意之后，荀陆机就不等业子回答牛东升的话，就拦住了：“磨刀的，别废话了，赶紧给我磨刀吧。等磨完刀，你跟我拿工钱去。”
然而，此时的业子却入“戏”了，他一下子从磨刀凳上跳了起来，一扬手中磨了一半的菜刀，满脸兴奋的冲着牛东升问道：“这位先生，你知道六少在哪里？”
牛东升一看真有戏了，也就笑了起来。
事实上，牛东升先前是和小猪史一样，也是一直怀疑曹顺投靠日本人其中有诈，小泉山夫则有可能是被收买了。前不久他起程去漕镇，就是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以证明曹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就在这时候，他人还没从上海出发前往漕镇，接到北方的一份加密电报，是大名鼎鼎的“某人”专发给他的。
“某人”给他牛东升的私人电台发专电，本身已经很让人诧异了，更让牛东升不解的是，“某人”居然也让他调查曹顺。而且“某人”眼中，不仅仅只有曹顺，还有整个曹家。
“某人”关注曹家和曹顺，这自然是件大事，牛东升无疑是要打起百分之一百的精神去办事的。
但是，曹顺的城府显然比他预想的要深，几次试探都是无功而返。但是，眼前这个业子不同，这小子似乎是那种直肠子外加缺心眼的，说不定，从他身上能够套出点什么话来也不定。
于是，他淡定的回答道：“嗯，我知道曹顺在哪里。”看書喇
“那你快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业子一步蹦到牛东升的跟前，两眼发光。
“可你得先告诉我，你打听曹顺在哪里的消息，是想干什么？”
“我想给他脑阔上来一锤子--”
说着，业子又扬起刀子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中举着的是菜刀，而不是锤子，马上又将手放了下去。
“那家伙脑阔里进水了，日本人炸死了他家十几口人，还炸死了我的师傅，他居然--居然--”说着，业子眼睛里就涌出泪水来，哽咽着说道，“他肯定是脑阔进水了，才犯的诨，我给他一锤子，他就醒过来了。”
业子在“居然”之后结巴了，其实是他本来想说，曹顺他“居然投了狥日的小日本”。但这时候他想到，安子说过了，把曹顺关押起来的人，很可能是日本人。要是自己在日本人面前说“狥日的小日本”，那不等于是打人家脸嘛。
打人不打脸，好嘛。
一想到这里，业子就打了个结巴，把这句话给省略了。这么关键的地方，业子都能以如此高技巧回避过去，要是安子知道其中的原委，以后还说业子脑袋瓜不好使唤，那他的脑阔才是真正进了不。
“你到上海来，走街窜户磨刀，就是为了找到曹顺，然后给他一锤子？”
这时候，李十美插了话。
这种热闹的场合，自然不能少了他李十美的戏份。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出戏，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
“这个嘛--”业子吱唔起来，“六少到上海了，这事我还是听安子说起来的。我在上海，没有亲戚可投靠，不打铁，不磨刀，我吃什么吗？”
牛东升一听，更加来兴趣了，再问道：“安子也来上海了？”
业子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不来上海，那怎么办？六少认贼作父投了日本人，我们两兄弟哪还有脸在镇上混？所以，两人一商量，就跑上海来讨生活了。他做裁缝，我打铁磨刀，这不，我那打铁铺子还没能开张，所以，先出来磨刀挣几个钱。”
说完，业子的头就垂了下去，慢慢走回到他的磨刀凳边上，有气无力的又磨起菜刀来。
看业子又开始磨他的菜刀了。
荀陆机抬头看了一眼李十美，又抬头看了一眼二楼。
曹顺住的那间屋子，窗户关闭着，没有丝毫动静。
这时，李十美冲荀陆机摇了摇头。
显然，与刚才一心想知道曹顺下落的情形相比，这会业子似乎压根不关心这事了。甚至，他连再向牛东升问曹顺下落的兴趣都没有了，只顾磨他的刀。
一前一后，叛若两人，这样的反差，让李十美开始犹豫起来，刚才起的杀心，这会消散得差不多了。
在这个谋划大事的关键时刻，能少一事，自然是要少一事的。况且，他敢断定，此时曹顺肯定在楼上关注着楼下的动静。万一自己真下手了，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都不一定。
只要能够确定，这傻小子的出现，和曹顺无关，那他自然是乐得大家平安无事。
而业子的前后极大反差，在牛东升看来，却是十分正常。
业子恨曹顺投靠日本人，但他心里却还念着兄弟之情，所以，想让曹顺醒过来，方法就是他说“给他脑阔上来一锤子”。听起来粗暴简单的思维，却是透着满满的兄弟情谊。
在他看来，傻子在傻子的思维方式和独特道理。
业子是漕镇出了名的傻大个，这是通过鉴定了的。
不过，他牛东升可不是那么好蒙的，他抓住业子刚才话里露出的线索，紧追着问：“那安子也不知道曹顺在哪里？”
在漕镇人的鉴定书上写着，业子傻，安子精，这个傻子背后，还有个人精，所以，牛东升自然不能放过。
闷头磨刀的业子头都没抬，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安子他是知道六少在哪里的，可他就是不告诉我。”
言语间，对好兄弟安子的牢骚满满。
“安子知道？”
这一下，不仅牛东升，连李十美和荀陆机都一下子又警觉起来。
安子知道曹顺在哪里，这可不是一个寻常消息。
“嗯，他知道。裁缝铺开业那天，六少就送礼过去了。后面，还给店里介绍了两个大单子，要不然，单靠我这磨刀挣的钱，两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业子越说，头埋得越低，“可是，他每次都是躲着我去店里的，我一次也没见到过他--”
“曹顺躲着你？”
“嗯，他该是怕我给他脑阔上来一锤子吧。”业子声音小得像蚊子一般，“其实吧，我哪里真舍得打他哟，不过是想吓吓他，真能不能吓醒他那死脑阔。诶--！”
说话间，三把菜刀都磨好了。
业子试了试刀锋，然后恭恭敬敬的递给荀陆机，连工钱都忘了要，背起磨刀架就往大门外走去。
正如安子说的那样，业子其实是个比曹顺还财迷的家伙，磨刀的工钱，他哪里会忘了？他那是怕抬起头来，怕看到牛东升和李十美的眼睛。
他觉得，先前那个把他叫进来磨刀的矮个子，倒还好说，贼了贼了点，可没有那种要吃人的感觉。可这两个后来走进院子里的人，目光就像是刀子似的，能杀人，能吃人，太恐怖了，就这还玩儿个锤子，还是留条命回去报告消息吧。
此时，业子心里已经确定，六少八成是在这个院子里了。
业子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人猜破，所以，干脆就装到底，用心中本身就有的那一份落魄之情，来掩饰此时内心的恐慌。
关于六少曹顺投靠日本人的事，其实业子是到现在还有些想得不太明白的。比如说，要报仇，那是可以理解的，可也没有必要跑到日本人跟前做孙子，那得多憋屈呀。要是真想报仇，曹顺应该带上他和安子，再把漕镇那帮家里也遭了日本人殃的人一块带上，一人发上一把枪，拉出去和日本人打游击，那多解气。之前，六少要带他和安子上前线，曹老爷子不答应，没办法。可是，现在老爷子死在日本人的轰炸之中，没人管着了，曹家的事，都他六少一个人说了算，为什么反倒不带队伍去打仗了呢？
想不明白！
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脑阔儿想破了，也想不明白，不免心中就郁积了介多的情绪，经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拿漕镇人的话说，就是落魄了。
“这位师傅，你的工钱还没给呢。”荀陆机赶忙追了上去，边掏口袋边问道，“多少？”
“一个大洋。”
“啊？”
“哦，是一块钱，我说错了。”
业子知道自己口误了，赶忙更正。边说边想着，磨三把菜刀，朝人家要一个大洋，人家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抢钱的人？
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神色来。
小眼，吊眉，苦瓜脸，绝对标准的业子式表情包，如假包换的那种。如仔细看，你或许那种看出一丝得意藏在里面。
业子他哪里知道，正是这一句心不在焉的口误，正是这一个标准的傻笑，将李十美和牛东升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都完全打消了。
两人相对一看，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场虚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