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顺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甚至连荀陆机开门会遇上什么人，他都懒得去想。他这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以免再次踏进李十美设下的陷阱。前面是侥幸躲过一个坑，再不小心一点，就是不长记性了。
反正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阵子极度劳心劳力之后，白天连着黑夜能睡上个两三天。反正被困在这里了，闲着没事，还不借机好好补个觉，那就是亏大发了。他是生意人，这种亏本买卖断然不能做。
然而，他头挨着枕头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几声高亢悠扬且绵长的叫喊声。
“磨剪刀-嘞，磨-菜-刀！”
这声音一入耳，曹顺身上像是长了弹簧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是业子的声音。
再仔细听了听，没错，就是业子，他那破锣嗓子加上漕镇方言口音，尤其是“刀”字的发音，完全变成了“捣”，曹顺一入耳就听出来了。
声音就是从大门外的街上传来的。
这时候，曹顺后悔了，刚才自己要是不先观察四周的情况，直接就用报纸上的字写消息准备着，这会走到院子里去，正好可以扔给在外面的业子。
然而，业子的叫喊声，已经从远而近，感觉过不了一会就要到这个院子外面了。再写信倒是不可能了，时间来不及了。
但是，转念一想，曹顺觉得，要是想让业子知道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倒是有办法的。即，找个由头和荀陆机或者刚刚回来的李十美吵上一架就可以了。
业子虽然没有曹顺这样的听力，但是，只要曹顺放大喉咙说话，再带上点漕镇的方言口音，业子肯定是能听得出来的。
要仔细说起来，业子是铁匠，磨刀也算是他的老本行，这个不假的。但是，前几天，安子已经和曹顺说过了，业子和菜市那边的铺子订了协约，他打菜刀让那边代卖。兴许，在裁缝店的后院里，这会铁匠铺子都搭好了吧。所以，曹顺知道，没有特殊情况，业子是不可能出来做磨刀生意的。
因此，曹顺知道，业子这时候跑到租界来做起磨刀的“生意”，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兴许，安子或者沈颖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这个消息，可能是从阮玲那里得到了，甚至可能是从金礼慧那边探听到的。当然，也可能是沈颖从漕镇那边的地下党得知的，因为曹山确实是看着自己离开的。
不过，曹顺认为，是安子得到消息的概率比较大。这阵子，安子正在给金礼慧和阮玲做旗袍，试样，修衣，不少事情要做，估计得天天往曹顺家跑。从这个角度分析，李十美派人去取衣服的事，安子知道是正常的。而曹山虽然知道自己回上海了，但应该没那么神，能算到自己会被人软禁在租界里。
当然，不管业子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但是，他是冲自己来的，这一点，曹顺完全确定。
就在曹顺从床上跳起来，准备把头伸出窗外喊荀陆机时，话溜到嘴边了，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刚才荀陆机出去开大门了，如果是李十美和牛东升回来了，楼下应该会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再则，牛东升也应该会上楼来。但是，问题就出这个但是上，他既没听到有人在楼下说话，也没见牛东升上来。
那么，刚才在门外按门铃的人是谁？
那个人按了门铃，显然和荀陆机见了面之后，就走了。李十美的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来，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来的。更为蹊跷的是，紧接着，业子就出现在外面的大街上。
从业子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判断，这小子走得极慢，甚至在离这个院子还有挺长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好一会。从昨天夜里路过时的记忆判断，那里似乎也是一个院子的大门口。
要这么说，业子并没有确定自己就在这个院子里，只是在试探着动静。
“不对，刚才按门铃的人，肯定不是自己人，否则，来人要是确定自己在这里，按业子的性子，估计要直接闯进来的。”
想到这里，曹顺连头伸出窗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因为他想到的是，在情况不明之下，贸然和业子联络，恐怕会给业子带来危险。
然而，千算万算，曹顺就算到，荀陆机也听到了业子的叫喊声，居然开了门探头冲还站在远处的业子喊道：“磨刀的小子，到这边来！”
刚才与荀陆机交锋的过程中，曹顺已经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好糊弄的人。如果自己这个时候露面，以业子的心机，根本瞒不过荀陆机，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就全都暴露了。
这一下，曹顺知道自己不仅不能再伸头说话，连人影都不出现在业子面前，干脆，他连窗户都直接给关上了。
荀陆机出门把业子叫过来，是因为他正想磨刀。
当然，不是磨他身上带着的小刀，那种兵刃，不是街头磨刀贩子可以磨的，而是厨房里那一套刀具，许久未用，需要好好磨一磨，以便马上使用。
李十美回到上海之前，荀陆机一人看守院子，吃饭糊口从来都是将就一下的事，谈不上什么切菜不切菜的。现在，李十美回来了，还带了两个人回来住。而且，听他的话意，还要有更多的人要住进来。这么多人吃饭，总是从外面叫餐，也不是那么一回事，费钱不说，还容易引起外人注意。
昨天夜里，李十美就吩咐了，不能让外人知道这院子里究竟有多少人，所以，饭店的菜能不叫就不叫了。
可是，要开伙做饭，没个趁手的家伙什不行，荀陆机闲着没事，正想把那些菜刀都磨一磨。也是巧了，就在这时候，业子到了。
荀陆机哪里知道，那个人高马大壮实异常的磨刀小子，扛着磨刀架子到租界来，正如曹顺猜测的那样，他就是来找六少的。
而曹顺极有可能在租界里的消息，也确实是安子得到的，是他在意外中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