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山说，他害怕老武是水匪身份被人认出来，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曹顺听了之后突然觉得，这个自己所熟知的二哥，似乎有些陌生感。
昨天晚上，曹顺去镇政府找曹山时，确实是想“柜子”帮忙。不过，所帮的事项，有两件：
一是如果李媚出现，诚伯能否帮忙引开她，能拖到第二天中午之后最好。
二是在平头猴出现在漕镇之后，想个办法将他消灭在姚旧统家。
仅此而已，其余的他并没有说太多。
然而，“柜子”的布置，可远远比曹顺之前说的要详细的多，做的事情更是远远超过了曹顺的预期。
“二哥和诚伯不会也是地下党吧？”
这个想法，此时突然冒了出来。
曹顺这个想法，倒也算不上是空穴来风。
自从他知道宋裁缝就是地下党之后，就曾经想过，漕镇还有哪些人会是地下党？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句话，曹顺是听沈颖说过，印象深刻，所以记住了。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地下党人坚信能够实现理想的信念所在。
他们可能人不多，力量也不算大，但是，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微薄，去搏取中华民族未来的伟大。所以，他们坚信，微小的星火，可以燎原成大势所驱，最终改天换地。
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几个年轻人组成的政党，就发展成了具备与政府军分庭对抗的武装力量，百万大军数次围剿均无功而返。
“西安事变”之后，这个党主动抛弃前嫌，呼吁成立全国统一抗日战线，赢得了民心，更是成了活跃在一线的主要抗日力量。
哪怕是不可一世的军统，他们的人谈及共产党领导下的地下组织时，总是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这些事情，曹顺多少是知道一些，所以，他觉得，这不是星火燎原，还能是什么？
所以，宋裁缝这颗火种，已经扎根漕镇这么多年，绝对不止只有他和徒弟安子是地下党成员，应该还有更多的被他团结到身边的。兴许，他所认识的不少漕镇人，就是地下党。
曹山平日里和宋裁缝交往倒是不多，但这不等于他就不会是地下党。
曹顺知道，地下党之所以有地下的称谓，就是其组织及成员的隐蔽性，要是宋裁缝与曹山称兄道弟，岂不是目标太大了？一旦其中一人暴露，等于两个人都暴露了。
当然，曹顺也明白，正因为地下党人的隐蔽身份，如果自己明着问曹山，他肯定是不可能告诉自己真相的，所以，心思一动，他就想出了一个试探曹山的办法。
“二哥，你知道为什么刚才犬养和那个牛东升那么在意另外三个人的下落吗？”
曹山张了张嘴，只是笑了笑，却没出声。
显然，他觉得这个根本不是问题，问这种问题，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日本人追查以为是太湖支队的人，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不过，曹顺是曹府少爷，是他要保护的主人，所以他很给面子，只是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事实上，此次和我犬养来到漕镇，就是要破获在这里的地下党联络站的。现在，姚旧统冒充了一下，虽说最后只抓获了个死人，但这个任务也算是可以马马虎虎交待了。所以，其实犬养是不太在乎跑掉几个的。”
知道曹顺的话没说完，曹山并不插话，而是静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那个牛东升却是不同，他是特高课的特工，前阵子来漕镇，是想以逃兵的名义混到水匪内部去，估计他那是想来个里应外合，策划收编平头猴一部的事情。不过，上次因为被姚旧统和老武绑架了，半途而废。具体那两人是出于什么原因绑架牛东升，我不太清楚，反正，牛东升的计划肯定是被他俩给坏事了的。”
曹顺说到这里，曹山插话了：“我知道老武和姚旧统为什么会绑架那个以逃兵名义出现的人，是因为他们两个想干丧尽天良的勾当。前一阵子，他们两个相互勾结，假借带逃兵去投奔平头猴的名义，半路绑架那些逃兵，逼他们说出埋藏钱财的地方，然后将人杀掉销毁证据。”
“啊？！”
曹顺吃惊的叫出了声。
姚旧统吃喝嫖赌，这个曹顺知道，但他居然敢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却是没有想到的。曹山说的确实没错，这两人干的事，可真是丧尽天良、天地不容。早知道这样，他根本不用考虑姚旧统生死的问题，直接送他和平头猴一起上西天。
“不过，他们两个干得十分隐蔽，且从来没有失过手，所以，包括我在内，都被蒙在鼓里的，还以为他口袋里的钱，都是当了水匪分到的。十多天前，姚旧统突然变成鬼鬼崇崇起来，好多天都躲在我家里不敢回自己家，我才发现不正常，趁他喝醉的时候套他话，才知道这些事情。”
“那就对上了，十多天前，那正是姚旧统在牛东升身上失手的时间点。”
话说到这里，算是又一个谜底解开了。
曹顺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说不定，过一会犬养就会派人把他叫回去。因为从时间点上看，小泉大队一中队的人到锦泽去接战地观察团，这会也快回到漕镇来了。到时候，不管这里能不能找到那三个“逃跑”了的人，犬养都会把自己叫回去。
所以，曹顺言归正传：“牛东升这个时间点突然又出现在漕镇，他自己说是想再找机会去平头猴那边，但我认为他是在说谎。牛东升回到漕镇来，目的是冲着一会将到漕镇来的战地观察团而来，他是打前站的暗探。”
“战地观察团？”
“是的，这是由日本天皇信使，以及一些贵族高官代表组成的前线慰问团，途经上海去往安徽、江西前线慰问一线部队。”
“哦，有多少人？”
听出曹山对这消息十分感兴趣，曹顺心里倒后怕起来。
他害怕曹山会去打战地观察团的主意，是有他的理由的。
这个战地观察团，因为成员身份特殊、级别高，所以沿途的安全保障十分周全，如果地下党或者游击队甚至是新四军主力部队想偷袭，恐怕都是自投罗网。
当然，得到这样的消息，可能不止是地下党，“柜子”也有可能会想出手的。
毕竟，对于这样的战地观察团，一旦能够偷袭得手，引发的轰动效应将无法想像。
曹顺正因为担心地下党或者“柜子”会这么干，所以特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曹山，一方面试探一下他是不是地下党，另一方面则是警告他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观察团人数应该不算多，我记得小泉山夫提起过需要调集的轿车数量，好像是五六辆，所以，成员不会超过二十人。不过，为了保证这个观察团的安全，日军可是派出一个中队全程护送，同时，沿途另外还安排了部队参与外围守护。因此，在这个观察团的周围，至少布置了不少于一个大队的兵力，明的暗的层层防护，即便是一只苍蝇想接近，恐怕都十分困难。”
曹顺说到这里，他看到曹山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于是，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如果我是地下党的话，这个观察团的到来，其实是给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曹山觉得曹顺的话是自相矛盾：“你不是说，那个战地观察团周围的护卫部队十分强大，怎么又是个机会了？”
“战地观察团有重兵护着，确实是不能去动它，但是，为了确保那十几二十人的安全，日军把周边能调集的部队，都以接受慰问的名义调集了，一些关键位置或者重要物资，不就出现守护兵力不足了吗？这个空子一旦被人钻了，日军损失也是十分巨大的。”
“你的意思是--”
曹顺知道曹山想说什么，也不藏着掩着，直接说道：“比方说，在咱家货场的西北角，那个之前堆煤的仓库，现在日本人改成了弹药库，里面清一色是枪支弹药，要是谁趁这个机会偷袭，装备一个团恐怕都没问题吧。”
曹山愣了一下，反问道：“货场西北有个弹药库？”
曹顺知道，曹山自然是不会知道那里有个弹药库，所以他这会才会说这些。但他还是假装吃惊的样子，反问道：“不会吧，二哥，你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
边说，他还边摇起头来：“不可能啊，码头上肯定有咱‘柜子’的眼线吧。”
在曹顺面前，曹山也不隐瞒，直接回答道：“‘柜子’在码头以及货场是有内线，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啊，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个位置，应该是改成了粮食仓库才是啊。”
“这就是小泉山夫的狡诈之处。他确实是先将那煤场改成粮食仓库，然后封锁了那边，凡是在那边干活的劳工，不再允许出来和外人接触，除非累死了。之后，他再将那里改成了弹药库，等同于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要这么说的话，还真是个机会。一方面，那个位置就在河边，得手后方便撤退，敌人很难追得上。其次，即便那边打起来，有战地观察团在，日本人也以为是中国部队的调虎离山之计，绝对不敢把保护战地观察团的部队抽调过去增援。”
“二哥，我发觉，你这个大掌柜，真是赛诸葛了。”
漕镇有个“赛诸葛”，那是个靠给人算命维持生计的主，属于坑蒙拐骗不要脸的类型。所以，镇子上人嘲讽谁自以为是，就说他是“赛诸葛”。所以，一听曹顺说自己是赛诸葛，曹山连他是自家少爷都不管了，抬脚就做了个要踹他的样子：“拉几巴倒，你才赛诸葛呢。”
曹顺嘴上讨了巧，还继续卖乖：“好吧，二哥是真诸葛，不是赛诸葛。”
好嘛，这里外里，俩赛诸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