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浜，一缕朝阳朦朦破开晨雾，整个芦苇荡如同一片人间仙镜般静谧。
伴随着黎明光芒到来的，还有遥遥传来的马达沉闷巨响。
远远的，前方有一艘炮艇的影子出现了。灰白的船身上，黑色的“H014”四个大字显得格外显眼。
曹顺看着这炮艇，总有些眼熟的感觉。
倒不是昨天晚上在码头上见过的原因，而是好像更早很多年就见过似的。
想了半天，他想起自己在黄浦江边玩的时候，好像看到过类似这样的炮艇。只不过，记忆中这炮艇在大江上跑得还挺快的，怎么到了这浅水河里，反倒成了蜗牛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犬养曾说过，前面这艘炮艇是比曹顺现在乘的这艘要早一个多小时出发的。开了两个多小时，居然还没过野鸭浜。
从前面传来的马达声来判断，是开足了马力的，应该不是故意在等后面的炮艇。
于是，他就问犬养：“犬养君，你从哪里捡来这破烂玩艺儿，出发半天还在这地方。”
犬养咧了咧嘴，笑了起来。也许，他也是觉得，这炮艇真的只能用垃圾来形容了。
“这个呀，之前逃跑的中国军队扔在江边的。本来，是海军要拉到长江口外当靶船的，小泉机关长觉得我们那小码头少条拖船，特意找了海军给留了下来，没想到，这次竟然派上了大用场。”
“那也不能开得这么慢啊，乌龟爬似的，真要用它运货，走到太湖都要好几天时间。”
“没办法的事。中国军队撤退时，本是要毁船的，可着急逃跑的士兵胡乱拉线，好多都没串连上，结果里面的炸药只引爆了一部分，炸毁了一台发动机，还有一台都没炸着，所以，这船还能开得起来。昨天有艘炮艇从上海那边护送船队过来时，把它挂在后面拖着过来的。有炮艇牵引着，它跑得不算慢，可现在我总不能还让它牵着走吧。”
“哦，我明白了。这艘炮艇，之前肯定是隶属于上海警备司令部的，负责黄浦江上的治安巡逻，对付的是寻常老百姓，威风的很。难怪那艇上的舷号写得特别大，大到了与小炮艇不太相称的地步，为的是吓唬人。船不够大，炮不够长，拿舷号来凑，哈哈，这事出自那帮人之手，就是正常的了。”
两人一路上，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反正前面那艘炮艇的速度实在太慢，慢到了令人倍感无聊的地步，和靠手摇橹的舢板差不多，不聊天还能干什么？
从漕镇出发，赶上这炮艇，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野鸭浜大湾口处。
这里进去之后，就是这一段地形最为复杂的区域。
犬养站在驾驶室里面，拿望远镜看着前面那艘炮艇消失在一个河湾里，抬手做了一个停船的动作。
继而，他下令道：“熄火，抛锚，原地待命！”
看到犬养让炮艇原地待命了，曹顺假装不解的问道：“犬养君，前面就是野鸭浜了，你怎么让咱们这条炮艇停下来了呢？”
“不着急，前面那艇开得太慢，我们跟得太紧的话，游击队恐怕是不敢出来。”
说话间，炮艇拐到边上的一条河汊子里，利用高高的芦苇丛“躲藏”了起来。
“可是，万一那些药品真让游击队抢走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哈哈，曹桑，你还真以为那些是药品啊。”
“不是药品那还能是什么？”
一个装傻，一个显摆，两个人配合还挺默契。
“药倒是带个药字的，只不过那叫炸药，烈性炸药，能把那艇炮艇炸飞到天上去的炸药，哈哈哈！”
“啊？！”
曹顺一摸后脑勺，仿佛是恍然大悟，冲着犬养竖起大拇指来：“原来犬养君是早有预案了啊，亏我还跟在后面瞎出什么主意。呵呵，你这家伙，连我都一块给骗了。”
犬养却是一脸严肃：“曹桑，接下来就要看你的运气了。如果一会游击队出现，那你就立功了。”
“那如果不出现呢？”
“你的，就是死啦死啦的！哈哈哈！”
犬养做了一个手刀抹脖子的动作。
曹顺知道犬养是和他开玩笑的。
如果犬养真的是把赌注押在自己身上，押宝游击队会在这里出手，那也没有必要带着报话机和熊本清五保持联络了。
报话机的通信距离有限，不管是炮艇过了野鸭浜，还是军车进了牛角岭，两者都不在一条平行线上，而是分别向北、向南走，那时双方就无法联络上。
看来，日本人很精，早早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两个水陆伏击要点上。
而且，从前面装满炸药的药品箱子出现在货场，以及这条破炮艇出现，曹顺已经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建议，其实日本人本身就是有这样的预案的。即水路为虚，陆路为实，虚虚实实，都是为了药品运输的安全。
只不过，曹顺的建议，使得他参与进了这个局，让这个计划多了一些细节，那倒是真的。要不然，锦泽到漕镇的那趟折腾，或许就不会出现。
这时候，曹顺甚至觉得，自己在熊本清五办公室意外看到药品箱子，其实都是人家事先设计好了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外面的人知道，日军有一批药品要运往前线，自己则是属于被人利用的棋子。
明白日本人早就在精心设这个局后，曹顺就问道：“其实，我一直想不通，既然药品如此重要，那为什么不派出兵力护送一下？牛角岭离漕镇也不算太远，即便是小泉大队全部出动，也就一天就来回了。”
犬养听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样子。
“唉，大本营那帮混蛋，扯皮功夫一流，但制定作战计划却是实在难以恭维。哪怕是重大战略布署，都能搞得像是小孩子玩家家似的，朝令夕改，说变就变。现在，谁都不知道我们的战略部署是什么，一线作战部队更像是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打到哪算哪，乱了，完全乱了。”
犬养居然有兴趣在自己面前说日军的战略布置，曹顺自然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马上就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问道：“这又怎么说？”
这个时候，身为特勤机关的人员，对涉及军队战略布署的事情不感兴趣，那才是令人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