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捋捋。
老武一看平头猴摆出这架势来，就知道他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平头猴臭摆的标志性动作。
他总爱在水匪们面前吹自己年轻时候有多帅，说着，就做这个拢头发的动作。要是人多，他还说上一句：“我像不像那许仙般的玉面小生？”
底下的一堆水匪，自然一个个都竖大拇指，连声说“像，像，像”。重要的，或者关键的话，必须要说上三遍。
然而，平头猴就会一个旋风腿，把一圈拍马屁的人都打趴地上。这时候，坐相站相都不用管了，因为平头猴高兴了。
当然，这会身边没有人，平头猴一声不吭，闷头沉思起来。
跟随平头猴多年的老武知道，一个人拢头发，说明他是在想事情，而且是多半想到了需要好好琢磨一番的事情。
看到平头猴开始想事情，站在周围的水匪都知趣的躲了开去，唯独老武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原因很简单，此时老武的身份是平头猴身边的一条狗，一条最忠实的狗。
老武这一站，就整整两三袋烟的时间。平头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看。老武也不说话，顺着平头猴的视线向前看。
平头猴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老武都不知道，但他却像是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
这是老武的精明之处。如果他什么都知道，那早被平头猴扔水里淹死了。水匪窝里，死得最快的，都是比老大还聪明的人。但是，他如果不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那么，其他水匪就不会对他服气，不会认可他是平头猴身边最忠诚的狗。
这是他与平头猴之间的默契。
老武这一招的灵感，还真的是来源于狗。没当水匪之前，他养过一条狗。
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坎前发呆。十七八岁，小光棍一条，家里一穷二白，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
门前，路过的行人匆匆，谁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有那条狗一直陪伴着他。
那天，连续挨了两天饿，连米水都没喝上一口。想到自己可能会饿死，就开始把狗往外面赶，让它自己出去找吃的，不要呆在家里和他一起等着饿死。哪怕是路上捡堆屎吃吃也好啊，好死不如赖活嘛。
可是，赶了七八回，狗却是一直不走，只是紧紧的挨着他趴在地上。
他看着门前的路，狗就看着路；他看路过的行人，狗也看行人；等他转头去看狗时，看到狗也在看他，瘪瘪的肚子一起一伏，伸着长舌头时不时还呜咽两声。
突然间，他觉得，哪怕是为了让狗活下去，自己也得想法子弄点吃的。于是，他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偷盗，翻墙进入一个和他家差不多穷的人家，偷了一小袋地瓜。那是那一家六口人几天的口粮。
晚上，他和狗都吃的饱饱。一个在木板上，一个在地上，一人一狗，一横一竖躺着，比着谁的地瓜屁更响更臭，然后一起进入梦乡。
多年来，老武一直把自己走上歪路的原因，归结于那条狗。
因为就在那一天，他“悟”出了一个人生哲理:做人不如做狗，只要对主子忠诚，主子会想办法奖励狗，至少不会眼睁眼看着它饿死。
在这个伟大生存哲学的指引下，不久，他当上了水匪。要不然，上人家家里偷吃的，还顺带把人家黄花大姑娘摁地上一顿禽兽操作的他，肯定要被人打死。
当了水匪之后，老武没几天就认了平头猴这个主子。
尽管那时候平头猴还是四当家，但他认为，平头猴能够给手下立规矩，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就是如同在训狗。这种人，是当主子的料，所以，他就像一条狗般的跟了上去。
听话，忠诚。
拥有这两大优点的老武，自然也得到了平头猴的赏识，所以，等平头猴成了大当家之后，野鸭浜这个十分重要的窝点，也是他的后勤前哨站，一直就是老武在坐镇把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眼间，平头猴居然如同当年坐在门槛上的自己一样，成了等着死的人。
说平头猴现在是个等死的人，还真不是夸大其词。
太湖那边被新四军主力部队包了饺子，剩下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及时医治，估计还得死掉大半，到时候，恐怕连现在这一百来号人都未必保得住。
这是有理有据的推测。
虽说游击队太湖支队同样被日本人包过一次饺子，现在还有不过四五十号人马，但是，人家那是个个能打敢打不怕死的主，和水匪的战斗力是天壤地别。如果这个时候太湖支队上门寻仇，那平头猴绝对不是对手。
再说了，太湖支队还有新四军主力部队罩着，他平头猴谁罩他？
前阵子，平头猴之所以敢给日本人主动送情报，出卖了太湖支队，就是仗着自己有五六百号人，不怕游击队上门寻仇。
当然，那时的他以为新四军主力部队，早已经和国军主力一样，撒腿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要不然，借他平头猴十个胆，都不敢出卖太湖支队。
所以，当时平头猴的如意算盘是，游击队太湖支队受重创之后，哪怕没全军覆没，还能剩下一些人，应该也会怕被水匪吃了而主动撤出太湖。那样一来，太湖，自然就是他平头猴一家独大的天下了。
况且，还有日本人给暗地里撑腰，他还是可以为所欲为。
可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天时间，平头猴他也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有人有枪，老子天下最强！”
豪言壮语还在太湖水面上飘，可枪还在，人却没几个了。
老武心里想着，要不要提醒一句平头猴。到这份上，他平头猴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其实也是一条狗了，需要找个主人才能活下去。
谁是主人？那自然是日本人。
于是，老武就开始想着，自己什么时间开口说话才合适。就如同当年那条狗，冲着自己呜咽两声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