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养与曹顺谈论的问题，其实也是平头猴内心在不断问自己的问题。
从昨天晚上开始，平头猴就一直在做思想斗争，要不要听信六少的话，去劫什么日本人炮艇上的药品。
平头猴是昨天一大早就到了野鸭浜。要往细了说，他是在凌晨时分到的。
平头猴回来时，和他一起穿过凌晨浓浓雾阵回到野鸭浜的，还有十几条船上乱七八糟横躺着的人。
曹顺走后，老武就一直在等平头猴回来。
当了这些年水匪，老武早就练出了雾中辨识的眼力。因此，离着还挺远，他就看到船队过来了。只不过，远远看去，他还以为船上拉的是货，近了，才知道那些或躺或卧的东西，竟然全是人。
虽然还隔着老远，只看得清那面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侯”字的旗子在塞风中飘，连船上那些人的脸都还看不清，分不清谁是谁，但老武还是凭直觉感到不对劲，心里暗道：“坏事了！”
平头猴对手下其实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要求，但有一点，却是要求极为严格。那就是不管什么时候，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允许东歪西倒的样子。
然而，就这么一点要求，好多新投奔过来的水匪很长时间都不能习惯。毕竟，不管土匪水匪山匪，反正带个匪字的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着豪爽的日子。这心里头爽了，岂不是说话随意，想坐就坐，想站就站，蹲桌子上喝酒更牛气？
一到平头猴这边，才发现，在他手下日子过得确实是挺爽，连杀人放火抢女人都不受约束，只要不去打平头猴那个腚大腰细的相好就行。
但他们很快就感觉有一点不爽了，那就是必须时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平头猴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小时候在大户人家里当童工。大户人家规矩多，首先第一条就是“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
从那时起，平头猴就觉得所有人在老爷夫人面前毕恭毕敬的，老爷夫人倍有面子，所以，他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别人在自己面前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大气不敢喘的人。
当了水匪之后，平头猴最瞧不起水匪头子沙头鱼的，就是沙头鱼的手下在沙头鱼面前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不过，那时还被水匪们称呼为“小猴子”的平头猴，没有办法去要求别人，只能要求自己做好这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尤其是在沙头鱼面前更是如此。于是，那个总是危襟正坐的小水匪，就被沙头鱼看中了，从贴身侍卫做起，一步步得到提拔。
这个成长经历告诉平头猴，不管做人还是做水匪，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真的非常重要。因此，等沙头鱼某一天突然后背中了一枪死了，以二当家名义顶替上来的、已经拥有“平头猴”称号的他，颁布的第一条新规矩，就是所有“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否则，就会知道他为什么叫“平头猴”。
“我杀人如麻，瞧着不顺眼的人，一刀过去，脑袋就平着脖子掉地上了，所以，江湖人称‘平头猴’。”
“我就这么一丁点要求，你们都做不到吗？”
听平头猴的话像是在吹牛，等谁真坏了平头猴的“规矩”，才知道真不是挨顿骂的事，掉脑袋不至于，但掉胳膊断腿却是必须的。不过，好在平头猴精通医术，这种跌打伤，他自己就能治好。这种伤筋动骨的痛，对于顽劣的水匪来说，还真是最好的教育方法，所以，无论到了哪里，哪怕是夜里睡觉做梦，一个个水匪都是讲究个睡姿。
作为跟随平头猴多年的老武，自然明白，哪怕这会水匪们再困再疲乏，至少也得一个挨一个背靠背打个盹，哪能这样乱七八糟的。
不过，等船近了，老武才明白，船上那些人，根本不是不想坐有坐相，而是根本坐不住。
你让死人怎么坐啊。能坐起来那才是可怕，全尸变了，一船僵尸？
平头猴率先跳上岸来，冲站在岸上伸脖子看的老武吼道：“老武，瞧个屁啊，你能把死人给瞧活过来啊。你赶紧搭把手，把兄弟们给抬上去。”
老武不傻，而且还是贼精的，他知道平头猴说的死人，肯定不会是死人。水匪的规矩，就是人死往河里一扔，喂鱼虾，省事，哪有用船拉来拉去的道理？所以，这船上的人，虽说是个个一身血污，像是死人般躺着的，其实都是伤势不轻却还有一口气的人，重伤员。
于是，听了平头猴的话，既不回答也不作多想，转身拔腿就跑。
十几条船上，没有上百伤员也至少有七八十个，靠他一个人自然不行。好在野鸭浜这边，还留着一个小队，十多个人，他得找人去。
平头猴知道老武是要干什么去，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慢慢靠岸来的其余船只，听着船伤员传来的痛苦呻吟声，无奈的冲着天空吼了一句：“麻麻批，老子干你娘的！”
说是吼，其实声音也不大。
家底败到了这份上，他平头猴真的是连冲老爷吼一声的心气都没了。
等把所有伤员都抬到苇高荡深的窝点安顿下来，一清点，这才发现，其实真正意义上的重伤员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多。
“麻麻批的，装死的都给老子站起来！”
这一声，平头猴是真吼上了。
那些受了些皮伤伤，但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人，只好一个个站起来。平头猴懂点医术，在他面前装，那是自寻死路，没大伤都会给你弄出大伤来。
看着一个个歪歪扭扭站起来的人，虽然与平头猴站有站相的规矩差远了，但平头猴脸上还是露出了笑意：“猴崽子们，你们还真当自己是猴精了，你大爷我才是猴精好不！”
这是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平头猴脸上露出的第一缕笑。
水匪嘛，有人有枪，就是老子天下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