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是用来开门的。打了结的心锁，自然需要有心钥来开。
曹山这次到上海来，就是为了打开六少心里的那把锁，或者说解开他的心结。
见到曹顺主动到来，曹山当然是十分高兴。
他以为，曹顺是接到他的信之后，特意到曹家院子这边来找他的。
“六少，你应该是打算在上海长期呆下去了吧，我和坎爷他们几个商量了，整个‘柜子’一起搬到上海来算了。”
曹山说的“柜子”，指的是曹家在镇子上布置的那支队伍。
最早的时候，曹家有一支为船队护航的武装队伍，有二百多人，那是一支战斗力非常强的队伍。这支队伍，曾经与军阀一个团对峙三天，硬生生逼退想抢船队粮食的对手，战斗力可想而知。
二十年前，混乱的军阀时代暂告一段落，各地乡绅也接到政府通知，成规模建制的私人武装，要么自行解散，要么由政府军统一收编。名义上的收编，事实上的没收，这一点，傻子都知道，所以，曹家的这一支队伍，在政府军来收编前就公开宣布自行解散了。
那时候，曹顺还极小，小到现在回想起来记忆完全模糊。
但是，一院子站着的人不愿意离去，那场景，曹顺却是记住了。而且，他还记得，院子中间站着的那个汉子，就是曹山。
“‘柜子’是老爷留下来的心血，不能说没有了就没了，对吧，六少。”
曹山看曹顺不说话，就解释起来。当年，在那支队伍里，他是队长总教头，二十多岁的年纪，生龙活虎。现如今，在“柜子”里，他还是掌柜的。
“如果不是六少你投了日本人，我们本是要等七七之后，一起拉山头出去打日本人的。但是，现在你投了日本人，我们也就认了，虽说我们不能跟着你投靠日本人，但你是曹家的唯一香火苗，我们必须要保。”
这话，曹山说的很悲伤，却也说得很坚决。
曹顺知道，在这背后，“柜子”那帮人肯定进行了极大的思想斗争，最终，他们还是想把保住曹家唯一的香火作为头件大事来做。这也是曹山为什么会说，要把“柜子”整个搬到上海来。
忠诚，知恩图报，一直是“柜子”存在的理由。
曹家解散后的那支护院队伍，一部分骨干死活不走，最后被安置在镇子上。这些人分布在镇上的各行各业，却一个组织代号，“柜子”。
这个称呼，自然是赋予了其深层次含义的。
即，人分散布了，成了一张网，却像是一个柜子般，把曹家的人，曹家的产业以及曹家的财富，都保护在里面。
这“柜子”有柜门、有柜板，且还留有后门，叫柜道。
诚伯的那条船，就是柜道之一。
“我们来上海，暗中保护少爷，听凭少爷差遣，但绝不听命日本人，还请少爷谅解。”
这是曹山给的底线。
“二哥，你们的心意我领我。有些话，我现在不好说出来，但你们迟早会明白了，六少我不是孬种。”
曹顺拒绝了曹山的建议，并从银行取出一些钱来，让他带回去，分发给隶属于“柜子”自处的人，让他们安心过好日子。如果谁家遇上过不去的坎了，可以去上海找他解决困难。曹家虽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过个日子的钱还是有的。
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首先，曹顺知道，那些在镇子各个地方暗中保护曹家的人，曹家一直每年给他们发放生活补贴的，所以，他们虽然不在曹家了，但实则上还是曹家的下人。家父尸骨未寒，自己安抚好这些下人，是理所应当的事。
第二，那些人在漕镇基本上都是有家业的，老婆孩子一堆，都跟着跑到上海来，那也是够头痛的事情，还不如让他们在漕镇安居乐业。
第三，这也是曹顺担心的事。自己投靠日本人是假的，假的就是假的，就如纸包不火，迟早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如果这帮人都到上海来，恐怕那一天就是他们遭难的开始。
万一那时他们明白过来了，自己忠诚守护的少爷，其实是一直在杀日本人，他们不揭杆而起才怪。自己家里已经死了十八口人，曹顺不想有更多的人因为自己而流血送命。
但是，等他回到漕镇，单单这一艘小船的如故出现，他就知道了，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人，一刻都不曾忘了他们的使命。
使命在肩，容不得半点疏忽。
出了家门，曹顺独自开上车，直奔镇政府而去。
姚旧统已经按照计划承认他就是“地下党”，这等于曹顺的整个方案过了第二关。这一关是半路凭添出来的，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本来，从牛车车夫那得到姚旧统是平头猴线人的消息后，曹顺的计划，就是等到明天一早平头猴攻打日军炮艇之后，密切关注姚旧统这个点。如果平头猴逃到那里去了，他就和犬养围住那里，把姚旧统家当成地下党的联络站给端了，他与犬养的漕镇之行，就算是大功告成。
也就是说，他押注赌的只是个概率。
而且，这个方案有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即，谁来告诉犬养，姚旧统家就是地下党的联络站？
这话要是从曹顺嘴里出来，自然会接着引出一个问题来，他又是从那里得到的消息。就如同武宫正树家一案似的，如果没有那两包盐的辅垫，整个方案就会漏洞百出。显见得，那个从武宫正树家背走几袋盐包的人，是个布局高手，整个事件的引子用得隐秘且高明。
所以，此时的曹顺，必须要找到这个计划的引子来。一如武宫正树案那样令人信服的引子。
结果，天遂人愿，姚旧统给李媚下药事件，成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引子。
而且，现在有了姚旧统的配合，平头猴上当的概率上升了好几倍。并且，还能做到不让日本人认出，那些死在“地下党联络站”的人其实是平头猴和他的手下。
不过，曹顺还是隐约有些担心。他担心的是姚旧统这个人，如果把宝完全押在他的身上，总让人感觉有些没底。
这时候，和李媚的交流中，想起了曹山和他身后的“柜子”。有“柜子”在，自然让曹顺感到心里有了底。
很多年来，“柜子”是曹家的靠山，现在，自然是他曹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