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墨容如约来到柳轻言房里，将这半年的历练经历一一说来。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在叶阳谷里这几个月。
说到一半，忽然被柳轻言打断。
“你泄了元阳？”
墨容顿时住了嘴，素来沉稳的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憋了许久，只憋出两个字：“师父……”
柳轻言肃了脸色, 不复原先的轻松模样。
“把为师的话当作耳旁风？早就告诫过你，修为不到七阶，不可泄了元阳, 否则于修为有碍，你现在才三阶，就忍不住了？你行事素来沉稳, 不该如此的。”
他看着少年老成的小徒弟只顾着埋头不语,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哼，我倒要看看, 是什么样的女妖精, 能让你猴急成这样！说说, 叶阳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容睫毛微颤，却依旧闭紧了嘴, 摆明了不打算招供。
见自家茁壮成长的小徒弟突然变得混起来, 柳轻言只觉怒气直冲头顶, 他总算体会到自己在外头干了混账事时，师父的感觉了，不过，师父的涵养功夫比他出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能面不改色地接受，他却是做不到这样的。
“好啊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他猛然抬高了音量，“平日里乖巧听话，如今为了也知道欺瞒为师了？说，那女妖精是谁？”
这个时候，墨容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没了沉稳的样子，梗着脖子，语气蛮横：“师父，您以前从来不会管我在外头干了什么，一切都由得我自己做主，如今怎么又关心起来了？”
柳轻言被他这话说得愣了一愣，先前的火气也稍稍降了一些，可想到他才这个年纪，就出现了沉迷女色的苗头，少不得要担着为人师表的架子，耳提面命一番。
“我师门自师祖以下，师父、师叔，还有你师父我，除了化神期的师祖结了道侣，从筑基至元婴修为，都是孑然一身，一心大道之辈，到了你这里，却不行了？墨子，为师不是责怪你，只是要你知道，感情这种事情，最易引发心魔，若非你有与对方结为道侣的心思，便该少招惹为妙！”
听了这话，墨容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咱们还有师门？师父，我还有师祖？”
柳轻言闭着双眼揉揉太阳穴，只觉得教好一个徒弟果然不是一件省心事。
“当年你年纪还小，为师便没有告诉你。这些年你时常在外游历，应该也听说过人修那边的事情。为师的师门是玄羽门，师祖乃本门化神老祖紫霄圣君，师父道号桓昭，是本门元婴真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你别以为入了大门派，便能横行修真界，资源滚滚来了，先不说咱们此时身处妖族地界，朝不保夕，便是回了人修那边儿，灵石资源还是得自己去挣，你也别怨为师抠门，你师祖我师父当年便是这么对我的，入了咱们这一脉，便是这么个下场。”
墨容连忙表忠心：“师父，我从没有怨过您。”他愧疚都来不及，谈何怨字，况且，他真心觉得师父没什么不好。
只是没想到，师父还是师出名门，师祖的名号，在妖族之地都是响当当的！
柳轻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你的身份特殊，为师也不敢保证师门能否接纳，不过，你既然拜了师，就是为师的徒弟，便是师门不接纳，为师也认你这个徒弟。”
“师父！”墨容睫毛轻颤，眸中有种说不出的动容，“我……我给您添麻烦了。”
柳轻言也不大适应这种气氛，随即抛开这些，重新问道：“现在可以说说，叶阳谷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引得你泄了元阳的女妖精又是谁了吧？别想给我打马虎眼儿！”
见柳轻言又提起这个话题，墨容再度垂下了眸子，许久，才道：“没有女妖精。”
“什么？”柳轻言一惊，话语中带着几分了然，“这么说，倒是男妖精咯？原先没看出来，墨子你好的是这口？”
墨容脸色猛然涨红，古板小少年羞愤欲死：“没有女妖精，也没有男妖精，是幻境，我在叶阳谷里不慎跌入幻境，这才……”
柳轻言眼含狐疑：“真的？”不过如果是幻境，这事儿倒真是有可能，“幻境最擅抓人心底的弱点，如果是魅惑人心的幻境，更会贴合你心里的想法幻化对象，你年纪还小，心性不坚，一时没能把持住，这到是说得过去。”
墨容努力绷着一张脸，这样一来，小小少年就更像一个古板的小老头了：“师父！”
柳轻言摆摆手：“好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无可挽回，只能以后修炼辛苦些了。”说着也有些感慨，“你说说你，小时候白白嫩嫩的，顶着两只小角，多招人疼，长大了就越来越不可爱了，成天摆出一张死人脸。”一点都没有学到为师的精髓。
墨容沉默，他还能说什么，他都已经长大了，难不成还要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师父撒娇？
想想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乖乖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年，柳轻言突然良心发现过来，师父当年虽然没有给他提供灵石资源，可他好歹还有门派的供奉，以及虚微真君、云阳师叔等人的见面礼，墨容如今却什么都没有，比他还要惨。
罢了，不如送他样东西，权当安慰他泄了元阳，又被自己教训一顿的事情。
到底是自家徒弟，他不心疼，还有谁来心疼？
“你先回去吧，下午随为师去城北走一趟。”
墨容点点头，听话离开，临出门时，却忽然转身问道：“师父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个道侣，同求大道？”这话一出口，终究显露了几分少年心性。
柳轻言皱眉沉思片刻，恍然一笑：“你有朝一日去了人修那边儿，打听打听为师的名声，便该知道，没有人会找为师这种性子的人当道侣的。”
墨容心下猛的一缩，只觉这样的师父让人十分心疼。
几番欲言又止，搜肠刮肚地想安慰几句，却见柳轻言哈哈大笑道：“小孩子别太天真，逗你玩儿的！大道独行，彼岸难登，路上尽是过客，为师还没玩儿够呢！”感情这种事情，最是烦人，他没打算接触。
果然性格恶劣！
墨容僵着一张稚嫩小脸，转身出门，离开前还不忘默默把门带上，可是，这样的师父却更让人心动，心脏再度不听使唤地猛跳几下，额前双角微颤。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只觉得自己真是越发魔怔了。
城北拍卖行。
柳轻言带着墨容一路逛到这里，逮着山羊角山羊胡的掌柜问他：“你们这儿可有有聚灵作用的阳性宝珠？”
徒弟失了元阳，日后修炼肯定有所阻碍，他得为徒弟寻样宝物弥补一二。
山羊妖掌柜歉意一笑：“本行还真没有这样的东西，不过，”他捋了捋胡须，“客人如果真的想要，本行倒有类似宝物的信息，客人可以用灵石交换。”
柳轻言难得大方，一口答应：“可以，报个价吧。”
掌柜闭着眼睛，继续捋胡须，手掌一翻，掌心旋即出现一块兽皮：“不二价，十万块灵石。”
柳轻言扯了扯唇角，下意识道：“你这分明是抢灵石！”不过还是痛快地掏了灵石，换回那块记载了聚灵阳性宝物所在地信息的兽皮，这样的东西算得天材地宝，便是只有个信息，这些灵石也算公道。
这些年来，墨容也算了解自家师父的脾性，知道师父向来把灵石看得很重，如今愿意为他掏这么多灵石，着实不容易。
虽然这些灵石他自己并非掏不起，可他喜欢师父为他掏灵石的感觉！
于是，他默默放弃了用灵石贴补自家师父的想法。
换到了想要的东西，柳轻言便打算带着徒弟回家。
哪知正在这时，从拍卖行二楼，走下来下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玄衣修士，他身上虽然充满了妖气，可柳轻言却能确定，这人必定是人修。
因为，这人除去一身妖气，分明就是他的云阳师叔！
两人撞个正着，四目相对，眸中皆如电光火石，剧烈闪烁，人更是愣在当场。
柳轻言脑子难得僵硬，一时想着师叔来到妖族的原因，一时又担心被认出来。
终于记起自己此时的形象，并不是玄羽门那个肤色黝黑的筑基弟子，于是他心下镇定，面无表情，淡定转身：“墨子，咱们回去。”
墨容虽然察觉出了师父的异样，却还是乖乖跟在他身后，往拍卖行外走去。
没走几步，柳轻言被一只大手强硬地抓住了手腕，不得已而停住了脚步。
他心头惴惴，又想着差别这样大，云阳师叔应该认不出他来才是，于是带着些许疑惑，抬眸问道：“这位前辈，缘何阻我去路？”
萧卿衍乍一见到柳轻言，心头便已是惊涛骇浪，他来妖族本有别的目的，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和言儿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不，妖。
这只头生双耳，身后坠着一条狐狸尾巴的赤狐妖，如果去掉右脸上那道狰狞疤痕，分明就是他的言儿！
萧卿衍心思急转，循着线索推测下去，当年这人两度在修真界昙花一现，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原来，他竟不是人修，而是妖修么？秦真君又是否知道？
想到这里，萧卿衍没有回答柳轻言的问题，反问他：“五十年前，你可曾进过炼心镜？”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抖意。
迟到几十年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
他这话一出口，却又在柳轻言心中刮起惊涛骇浪，五十年前……云阳师叔为何有此一问？
想到炼心镜中短短一世，那个和云阳师叔长得一模一样的葛卿哥哥，他莫名有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如果他的想法是真的，这又是何等的缘分？
见眼前的赤狐妖呆愣愣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萧卿衍脱口而出：“你是言儿，葛言，对不对！”眸中似悲似喜，激动异常。
这下，柳轻言便知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当年，他竟和云阳师叔进了炼心镜的同一处，还做了一世的兄弟！
原先早已放下的纠葛，此时又翻腾起来，承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两人一时僵持在拍卖行门口。
墨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他心里有鬼，瞧着那玄衣前辈抓着自家师父手腕的手，便觉十分刺眼，见他俩谁也不动弹，索性上前一步，冷冷说道：“请这位前辈放开家师。”
灵光一闪，手里已经握了剑，分明是打算来硬的了，纵使以他的修为，面对萧卿衍只能是以卵击石。
萧卿衍却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便转头继续问柳轻言：“你去过，是不是，回答我。”他情绪十分激动，大手在柳轻言手腕上箍得愈发紧了。
柳轻言恍然惊醒，只觉前尘如烟，直如隔世，不，就是隔世！
于是动用了灵力，奋力挣开萧卿衍的手，镇定道：“前辈认错人了，在下听不懂您的意思。”
可是葛卿哥哥和云阳师叔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的事情，他还真得好好消化一下。
纠葛太深，他一下子理不过来，此时否认，也是下意识之举，如果考虑得多了，他怕是在师叔面前说不出谎话，他欠师叔的实在太多，本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带着墨容走在返回城南小院儿的路上，柳轻言清楚的知道，萧卿衍还在后头跟着他们。
墨容有些担心地给他传音：“师父，那人还在后头。”
柳轻言只道：“随他去。”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察觉师父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不正常，墨容心下猜测，师父肯定是认识那人的，说不定，师父真就是那人口中的“葛言”，却不知为何，不愿意承认。
他在那人眸中看到一种十分熟悉的情绪，许是同类相斥，他很不喜欢师父和那人再有接触，师父和那人之间，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