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师徒俩一同坐上了由骷髅马拉的黑色马车,前往了树妖所在处。这次赶马车的不再是骷髅车夫,而是飞甲。

  树妖生活在冥界与妖界交汇处,妖界不似冥界那样全天候都像夜晚,和人界一样,有正常的白天。也因此,两界交汇处形成了独特的天象奇观——位于冥界的这一片天空是黑色的天穹,然后就蓦地过度到妖界的青天白日。

  一半黑一半白的天穹下,是一片密林环绕的水塘,塘里有两朵巨大的粉莲花苞,花苞沐浴在妖界的日光之下,在一明一暗的光线的衬托下,这异于其他花朵的庞大体积显得十分醒目。花苞大到什么程度呢?几乎可以塞一个成年人进去。

  树妖就站在这片水塘前,穿着曳地的长袍,长袍上缀满叶子,插了一脑袋树杈一样的头饰,皮肤苍白泛着青,容貌非男非女,看不出性别。

  “钱准备好了?”对方一开口,就是介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嗓音。

  “准备好了。”夜宇皓手一挥,地上赫然出现几个大木箱子,这都是他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

  树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看到里面满满的鬼玉,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卿羽尘忍不住悄声问徒弟:“鬼玉不是在冥界流通的货币吗?它一个妖精,要冥币何用?”

  那树妖耳朵灵光,不等鬼王开口,他先抱着肘说话了:“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是在妖界和冥界都做过生意的,再说,那冥界有不少好物,需要冥币来买。”

  “这倒是。”卿羽尘想起自己就在冥界,买了不少好东西。

  “我丑话说在前面,复活死体的仪式一旦开始,中途就不能停下或退出,否则双方都会遭到反噬。”树妖说。

  夜宇皓有些担心的看向卿羽尘,卿羽尘给了他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

  树妖交代完注意事项就用手一指水塘中那两朵花苞,说:“你们两个,各自进一朵。”

  师徒俩各自走向一朵花,原本紧闭的花苞展开了,卿羽尘坐了进去,他刚刚坐进花心,花瓣又自动合拢,他趁着花瓣没有完全闭合之际,望了一眼另一朵莲花,看到夜宇皓坐在其中,也正望着他。

  花朵完全合拢,卿羽尘也彻底看不见小徒弟了,他心里竟有些不安加不舍。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在动一场手术,他要为小徒弟捐献重要器官,手术前看对方最后一眼,既担心对方手术能否成功,也担心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术台。

  卿羽尘当然明白,这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所以他也就想想而已。

  花瓣倒是不厚,光可以透进来,因此卿羽尘就算被包在花里面,也能看清花里的东西,他看到一根手指粗细的管状物朝自己伸来,这根绿色管子的顶端带着金属样的尖刺。

  树妖的声音自管子上发出:“脱掉上衣。”是命令的语气。

  “你是打算用这玩意取血吗?”卿羽尘盯着那管子尖端的刺,觉得这刺的粗细跟筷子差不多了,不由得心里发寒。

  “是。”树妖回答,“所以快点把上衣脱了。”

  卿羽尘紧张起来:“你该不会是打算把这玩意戳进我的心脏吧?”

  “不然呢?”树妖反问。

  卿羽尘咽下一口唾沫:“这得多大伤口?会不会失血过多?”

  树妖不满:“你也太小瞧我了,取完了三滴血,我自会帮你堵好伤口、止血。”

  卿羽尘又恳求:“我怕疼,先打个麻药吧。”

  “麻药?”树妖的语气里透着好笑,“死体复活术不会用到麻药。”

  “啥?!”卿羽尘惊了,“就这么清醒着扎吗?”

  “你是捐献血液者,代表着‘生’,必须保持活力,也就是清醒。”树妖理所当然地解释着,“鬼王没有告诉过你吗?”

  “他只告诉我,取血的过程,有一点疼。”卿羽尘望着那根筷子粗的“针头”,心里边泪奔:这明显不是有“一点”疼。

  “你要临阵放弃也不是不可以。”树妖的声音含着警告的意味,“复活术无法进行,你自己跟鬼王解释,本妖是不会退钱的!”

  卿羽尘想起他对小徒弟的保证:罢了罢了,话已经说出口,怎可出尔反尔,不守承诺?

  他退而求其次:“能不能借我一个东西咬在嘴里?”

  另一根藤蔓一样的东西卷着一根金属卷轴,递了进来:“你咬这个吧。”

  卿羽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儿,只当在现世中做了一次不打麻药的心脏照影,没什么大不了。

  他接过卷轴,咬在嘴里,然后脱掉了上装。

  那根筷子粗的针头靠了过去,卿羽尘不敢看,只好闭起眼,在心里不断鼓励自己:四千级台阶你都跪过来了,这点痛算什么。

  冰冷的金属接触到皮肤,卿羽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下一秒钟,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个小人唱起了维塔斯的《歌剧二》的高潮部分。

  卿羽尘嘴里的卷轴差点落下来,他拼命咬住嘴里的东西。

  疼啊,比想象中痛多了!四千级台阶至少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一上来就要人命啊!

  卿羽尘疼得想打滚,又不敢乱动影响了取血,只好不断加大施加在卷轴上的力,双拳拼命攥住腿上的衣料,以期转移自己对疼痛的注意力。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小时候经常被父亲拎去医院,没少挨针,自认为耐痛能力还是很强的,但此刻他却疼得想撕心裂肺地尖叫,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里也跟着一抽一抽地,随着金属探头的深入,这种疼痛还在加剧。

  卿羽尘欲哭无泪,因为眼泪都变成冷汗,顺着光裸的脊背,流得跟小瀑布似的。

  难怪形容疼痛,有一种说法叫“疼得钻心”,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钻心。

  被钻心的每一秒钟都如此难熬……

  相比较于师父的上刑,夜宇皓就好过多了,毕竟他是一具死体,可以随时掐断痛感神经。但他此刻非常忧心师父,心理上并不比卿羽尘轻松,复活仪式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出花苞,跑向了卿羽尘的花骨朵。

  花瓣缓缓打开,人类仙师此刻惨白着一张脸,双眼紧闭,倒在花心之中。

  夜宇皓连忙将人抱了出来,看到他的心口位置有一块指头粗细的窟窿眼已经被堵住了,并没有任何血渗出,倒是他的额头上,铺满了一层薄汗。

  卿羽尘的嘴里还咬着卷轴,夜宇皓连唤了好几声“师父”都不见他醒来,人明明已经晕了,卷轴却不落,大概是太用力了,咬肌还处于紧绷状态。

  夜宇皓一只手揽着师父,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取出卷轴,看到卿羽尘的嘴唇因为用力过猛磨破了,鲜血把唇浸染得殷红。

  夜宇皓一时间心疼得眼底发烫,他怒瞪向树妖:“你不是跟我说,不会很疼吗?我师父怎么都疼得晕过去了?!”

  树妖摊开手:“我说的不会很疼,是指你。”

  夜宇皓气得要命:“谁在乎自己疼不疼,我问的是献血一方!”要是知道这么疼的话,夜宇皓根本舍不得师父遭这份罪,他宁愿一辈子当个“死人”。

  树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真稀奇,你不是从来不关心别人的感受吗?”

  “师父他不是别人。”

  夜宇皓懒得理树妖了,他小心地替师父擦掉皮肤上的汗。卿羽尘白色的上衣垂落在腰间,被腰带拦着,上身完全展露:白皙的皮肤,触感光滑;紧致的肌肉,线条流畅。他的肌肉不像夜宇皓那样肌理分明,只有薄薄的一层,却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粗壮,也不显得细瘦。

  飞甲看着尊上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替这个人类穿好了上衣,这才出声提醒他:“尊上,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恢复了吗?”

  夜宇皓抬起头,飞甲看到他的脸色,不再是那种惨白,而是浮上了一层血色,顿时高兴起来:“尊上,复活术好像成功了!”

  夜宇皓却没有太激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胸膛的起伏,新鲜的空气灌进了肺部,体温也在慢慢回升。

  “回去。”夜宇皓将卿羽尘抱起来,走向马车。

  卿羽尘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在马车里睡了多久,他的身下垫了好几层厚厚的绒毛毯。即使如此,夜宇皓依然担心硌着他,让飞甲尽量慢一点赶马车,防止车辆颠簸,震疼了师父。

  卿羽尘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徒弟的一双深邃的眸子,对方的眼底盛满了关心:“师父,你感觉怎么样?”

  卿羽尘却反问他:“阿甲,你感觉怎么样?”

  夜宇皓当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他笑着说:“师父自己感受一下。”

  说完,他就将怀中人更紧地揽住,让他的一侧耳朵紧贴了自己的心口,卿羽尘听到那胸腔中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瞬间觉得忍受钻心之苦值了。

  “阿甲,你活过来了。”卿羽尘高兴得眼底发热,声音哽住。

  “嗯。”夜宇皓低下头,与师父额头抵着额头,额上的温度也传了过来,“谢谢你,师父,是你救活了我。”

  卿羽尘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应该的,毕竟之前那样也算是我害的,就当我恕罪了。”

  夜宇皓听了心里却一阵泛酸,眼里只剩下心疼:“怎么能说恕罪,师父没有罪。若说有罪,也该是我。”

  两个人几乎鼻尖相碰,卿羽尘能感受到夜宇皓的呼吸,温暖的气流弄得他脸上有些痒痒的,虽然他很高兴感受到小徒弟的活人气息,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让他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红着脸出声提醒:“阿甲,你离我太近了,能不能拉开点距离?”

  夜宇皓却直接忽略了师父的请求,反问他:“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要人类之身吗?”

  “你不是说希望陪着我一起吃东西,让我感受到你的体温吗?”卿羽尘还记得对方之前给出的理由,“你现在已经做到了。”

  夜宇皓却笑着摇头:“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是什么?”卿羽尘疑惑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夜宇皓的凤眸里透出狡黠,下一秒钟,他就毫无征兆地将他们之间的嘴唇距离缩减至零。

  【作者有话说】:维塔斯Vitas的《歌剧二》 的俄文名称叫Опера 2

  高潮部分的海豚音,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来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