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翰走后, 赵舒权点上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根烟,放松身体仰躺在真皮座椅上,望着自己吐出的烟圈静静发呆。

  办公室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 还有挥之不去的沉寂孤冷和压抑的气氛。从昨天开始,他就没离开这间办公室,晚上也懒得回家,就在里间的小休息室凑合了一晚上。

  他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高效率地处理堆积的工作也不过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说来真是可悲, 身为一个工作狂,即便他的情绪不在状态, 理性也能正常运转帮他应付工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有哪怕一分一秒的空闲去想曹瑞的事。

  可是现在,工作处理完了, 该推进的不该推进他都过问了一遍,连吹毛求疵让人改PPT也再没了理由, 他没法继续装鸵鸟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通过崔文翰的手机听到了曹瑞的声音, 听到那人笑嘻嘻若无其事地对崔文翰说、“不要让赵总知道”。

  要说赵舒权没有受伤是不可能的。

  他想自己跟曹瑞也许是真的要结束了吧。

  不对,他们真的开始过吗?

  曹瑞终于不再需要自己了。他适应了这个时代,有了能够信任的朋友。即便没有自己,他也能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了。除了一纸身份证明,曹瑞现在什么都不缺。

  这不正是自己最初的期望吗?给予曹瑞充分的自由和选择的权力,让他能够真正在这个时代展开新的人生……

  自己不是一直这么对曹瑞说的、对自己说的?

  然而赵舒权扪心自问, 终于发现自己这份期许背后真正的期盼, 是希望曹瑞能够在重新选择一次的情况下, 再次选择自己。

  他赵舒权不是圣人, 可以无底线地不求回报。为心爱的人做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爱人能够回应自己的感情, 心甘情愿地。

  太卑鄙了。他想。自己真是太卑鄙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曹瑞选择别人,确实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坚持到最后,不如早点逃走。

  对,逃走吧。公司交给赵欣也好,交给其他人也好,交给谁都好,他唯一的条件是希望确保曹瑞今后的生活。

  至于自己,可以重新拾起年少时的梦想,去非洲、去中东、去拉美……去任何危险的地方、世界的尽头,做一名志愿者,帮助那些深陷苦难的人们,揭露这世界残酷的暗面……

  在这种胡思乱想中,赵舒权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太累、太疲惫,神经也太过紧绷,不再强迫自己硬撑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就连烟灰落在手指上也没让他惊醒。

  他梦见曹瑞窝在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地质问他,为什么自己的皇子接连夭折、甚至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岁……

  梦中的他回答不了,除了把人紧紧抱住无声安抚之外,他做不了任何事。

  曹瑞忽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红着眼睛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是不是因为我与你这般纠缠不清……违背伦常、触怒上天……所以上天震怒,报应在我的子嗣身上……”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颤抖着摇头否认,却毫无底气。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无助的帝王掩面哭泣,“是我的错……是我罪孽深重、招致天罚……”

  赵舒权感到两道热流缓缓从自己眼中流出,映出眼前一片血红。

  他想劝慰爱人,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但他找不出任何安慰的说辞。天罚并不存在,但曹瑞的体质大概率是有问题,所孕育出的子嗣不够健康,加上古代的医疗条件有限,才会导致婴孩接连早夭。

  可他怎么忍心告诉爱人,问题不在于他们相爱,只怪他自己不够健康?

  “是我的错,瑞儿……是我的错,都怪我……”

  怪我不该爱上你。怪我不该如此自私,不肯对你放手,拉着你纠缠一生……

  双目的刺痛感逐渐加剧,眼前的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稠,让他渐渐看不清楚,只觉得一颗心宛如碎成了一片一片……

  在剧痛中他听到曹瑞惊呼自己的名字,整个人猛地下坠。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赵舒权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从老板椅上摔下来,连同沉重奢华的椅子一起翻倒在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李鉴露出了少见的惊慌表情,冲进来喊了一声“总裁!”

  紧接着,李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慢慢退去惊慌,变成了一言难尽。

  赵舒权:“……麻烦扶我一下……”

  李鉴告诉闻声赶来的其他员工“总裁没事,大家回去工作吧”,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坐在地毯上的赵舒权,让他试着活动一下关节,感受一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您太累了,总裁。要不要叫司机送您回家休息?”李鉴轻声劝道,“晚上的饭局是宋老板组的,听说您身体不舒服,他肯定能理解……”

  赵舒权摆了摆手,确认自己没有受伤,一眼瞥见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闪烁着消息提示。

  他边拿起手机解锁边向李鉴确认:“晚上是几点来着?”

  没等对方回答,赵舒权看着手机僵住了。

  二十分钟前,曹瑞给他发来一个定位,正是曹瑞入住的那家五星酒店。

  因为他没有回复,过了几分钟,曹瑞问他:你能过来吗?

  因为他睡着了依然没有回复,又过了十分钟,曹瑞又发了一条消息:不方便吗?今晚都没时间?

  赵舒权脑子一涨,上一次曹瑞遇险的经历瞬间噩梦重现,他想也没想立刻拨了语音回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语音响了大约三十秒,被接听了。曹瑞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叫了他一声“舒权”,问他:“你在忙吗?有没有打扰你?”

  赵舒权急得根本没在意人在说什么,只顾着追问:“你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需要我马上过去?”

  曹瑞“哦”了一声:“不着急。但你要是晚上有时间的话……”

  “当然有!”赵舒权打断了对方,“你等我。二十分钟。”

  说完他立刻挂了语音,厉声吩咐李鉴:“让司机马上准备好车!”

  李鉴的表情依旧一言难尽:“我知道了,总裁。晚上的饭局帮您推掉。另外,您不问问曹先生是什么事吗?是否需要支援?”

  赵舒权回想起曹瑞平静的声音,理智稍微有一点回笼:“应该不是有什么危险。你帮我跟老宋说一声,改天我做东,向他赔不是。”

  李鉴刚说了一声“好”,赵舒权忽然想起自己满身都是烟味,嘴里也是,不能用这种邋遢的状态去见曹瑞,扭头冲进里间休息室,拧开水龙头一通刷牙洗脸的疯□□作。

  等他从镜子前抬头,李鉴手里拎着备用衬衫站在他身后:“这件衬衣是我的。衣服是干净的。您如果不嫌弃的话……”

  这个时候有得换就不错了。赵舒权打从心底感激李鉴的贴心,脱下自己沾满烟味的衬衣丢在沙发上,让秘书帮着自己穿上了备用衬衣。

  嗯……胸围有点小,不过只能凑合了。

  倒是李鉴自己说了出来:“胸围不大合适。总裁记得不要太用力,不然扣子会崩开。”

  “谢了,回头我还你一件新的。”赵舒权匆匆忙忙说着,抓起手机直奔电梯。

  坐车赶往酒店的一路上,他还是忍不住紧张。可能曹瑞没有什么危险,但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呢?是想正式地谈一谈了么?

  也对,两天的休假即将结束,按照原定计划,明天就该返回影视基地继续进行电影的拍摄,是该给彼此一个交代了。再继续这么不明不白地别扭着,不仅影响拍摄,也让外人看笑话。

  不管他们之间是不是要结束,都需要一个说法。赵舒权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逃去非洲。

  谈一谈吧。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说不定没有那么糟糕。说不定曹瑞并不是要彻底离开自己……

  心脏狠狠一阵揪痛,梦中的哭泣声犹如梦靥魔咒。

  都怪你……都怪你……

  都怪我……都怪我……

  赵舒权狠狠捂住自己的脸,惹得司机担忧地问他:“总裁?是我开得太快,让您感到不舒服么?”

  赵舒权赶忙让司机再开快一点。只要不出事,能多快就多快。

  司机像玩命一样,三十分钟的路程只花了十七八分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原本就有点体力透支的赵舒权差点吐了,扶着车门缓了好一阵子。

  站在曹瑞的房门外,赵舒权深深吸了一口气,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烟味了,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按下了门铃。

  曹瑞穿着衬衣和休闲西装裤,光脚踩着酒店拖鞋来开门,仰头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柔柔地说:“你来了。好快啊。”

  赵舒权眨了眨眼睛,有点反应不过来,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曹瑞握着门把手催他:“怎么不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

  赵舒权迈步走进房间,听到曹瑞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人来访的迹象。

  赵舒权感到奇怪,差点问出“崔文翰的男朋友没来么”这种话。转念一想曹瑞不知道崔文翰当时在自己办公室,硬生生踩住刹车,转而问道:“你这两天都住在这里?休息得还好么?”

  其实从曹瑞刚入住他就知道了。房间是冯枫给曹瑞订的,冯枫也当然会告诉他。但他告诉经纪人,不要干涉曹瑞的任何行动,他也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他没想到曹瑞带着点小抱怨地回敬他:“我在这住了两天了,你都不来关心我一句么?”

  赵舒权哑然,沉默片刻,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我想要你陪我。”曹瑞仰头看着他,“陪我看电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