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在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整座游乐园的气氛中, 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社死”。
门口的一堆人在听到他的暴言之后震惊的震惊,憋笑的憋笑,无语的无语。好在所有人都很给面子, 当着赵家妈妈的面没有人当场爆笑出声。
赵妈妈一把抓着张方的手腕,急切地问:“骨科?怎么了,乐乐要转去骨科吗?伤到了哪里啊?”
赵舒权看到姜小芬的脸都已经憋笑到扭曲变形了,用眼神警告小助理“当心你的工作!”
那边贴心发小张方温柔地回答:“阿姨你放心,乐乐他没事的。他的骨头很健康, 没有受伤。我们只是以防万一才给他做的检查。”
赵舒权怒瞪张方——“乐乐”也是你叫的?
再看自己妈妈刚被张方安抚住,曹瑞忽然发问:“什么骨科?很好笑么, 小姜?”
“曹、曹老师……”姜小芬挣扎着扒住曹瑞的胳膊,不顾冯枫劝阻, 趴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只一个瞬间,赵舒权便感受到曹瑞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异常犀利。
他拼了命摇头:“没有、没有。不是的, 不是那么回事。我跟我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情……哥你快说句话!”
赵妈妈再度陷入不解。赵欣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人也跟着笑出了声。场面一片混乱。
唯有赵舒权黑着一张脸坐在病床上,严重怀疑这群人一起来这个病房是不是想把自己再送回古代。
算了。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还是回古代做我的权臣去吧。
郁闷的赵舒权沉着脸对他哥说:“要么你们马上滚, 要么我现在出院。你选一个。”
“我们走。我们走。”赵欣赶紧把他摁回病床,“让小曹跟你说吧。我带妈妈先回去了。”
“等一下啊。”赵妈妈急得跳脚,“我还没跟乐乐说句话,怎么就想叫我回去?谁给你们的胆子!”
于是等赵妈妈千叮万嘱百般询问一番,满意离去之后,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赵舒权确实有点累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但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是不争的事实。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压力虽然释放了, 整个身体状态尚未恢复, 仍然十分迟钝。
他听到曹瑞开口让冯枫和崔文翰等人先回去:“赵总虽然醒了, 现在谈工作可能还有点早。冯姐、崔老师,你们今天先回去吧。我想, 等赵总恢复工作,会马上联系你们的。”
这样安排对赵舒权来说正中下怀,他只是有点惊讶这话是从曹瑞嘴里说出,而不是自己哥哥赵欣。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曹瑞。少年看起来精神不错,脸上也没有病容,淡然神情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坚定的从容和自信。
他终于有了“曹瑞回来了”的实感。记忆恢复,曹瑞也恢复了他原本的模样。
赵舒权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没有注意到自己魂不守舍的状态在其他人看来恰好是“身体还没恢复”的佐证。众人七嘴八舌地嘱咐他好好休息,又分别向曹瑞道别,各自离开病房。
赵舒权直到最后才回过味来——怎么曹瑞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家属?主持大局carry全场那种……
不不不,他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美妙。别做白日梦了,醒一醒面对现实吧。
仗着对方失去记忆、信息不对等,把人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好事,再也不会有了。
心虚的赵舒权不敢想象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宣判,他也不太摸得清曹瑞现在的脾性。前世面对任何政敌他都能杀伐果断斩草除根,一到了曹瑞面前就整个人都软下来了。
他从来就做不到对曹瑞强硬。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他听到曹瑞在门口跟赵欣说了几句话,没听清楚说的什么,只是有点诧异他哥竟然乖乖听话走人了,就连张方都没再回来聒噪。
曹瑞迈着十分优雅的步伐安静地回到他的病床前,沉默地看了他一阵,优雅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赵舒权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对方笔挺的西装裤。
“我这么安排,你没有意见吧?有些事,我们先谈清楚比较好。”仍是清亮的少年嗓音,却无端多了几分冷静的压迫感。
赵舒权轻轻点头。曹瑞又沉默片刻,轻轻啧了一声:“你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愿再看到我?要么我走,换冯姐来?”
“别走!”赵舒权条件反射一样薅住对方的裤脚,“别走、不要换人。我跟我哥不是那样的,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曹瑞:“……”
赵舒权:“……”
曹瑞很轻地笑了一声:“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怀疑你跟张方也不会怀疑你跟你哥。”
赵舒权震惊:“张方?关张方什么事?你听谁说……”
猛然抬起头,坐在椅子上的曹瑞逆光的容颜差点让赵舒权心脏骤停。长发的少年穿着裁剪高级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着,稍许露出一点锁骨,淡淡的神情美得犹如中世纪的天使雕像,庄严圣洁而不可触碰。
……他哥说得对,他就是个没出息的,看人家长得漂亮就死心塌地追着人家,又没胆子霸王硬上弓,跟条舔狗有什么两样?
可他赵欣不也是阮景的舔狗吗!
在赵舒权艰难的呼吸声中,曹瑞微微垂下头逼向他:“你跟张方不是青梅竹马、穿一条裤子长大么?我记得张医生好像没有谈过恋爱,难道说他是在暗恋你?”
“瑞儿你胡说什么?”赵舒权真的急了,赌咒发誓:“我要是跟张方有半点不正当关系,让我立刻天打雷劈死在你面前!”
曹瑞脸色变了变,啧了一声:“闭嘴,别咒你自己。我最讨厌你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谁稀罕你这条命一样!”
赵舒权知道对方说的是前世,自己确实也曾不止一次用性命向他的帝王情人表述忠诚。可那又怎么样?对方确实是不稀罕的……
心中黯然之际,他听到曹瑞淡淡地问:“秘术开启,也是用你身为夏侯成的那条命,换来的吧?”
赵舒权老老实实点头:“星先生说,这世上没有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实现心愿的好事。尤其是我所求,实在超出人力所能及。”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你在那段历史中,注定会因病而死,这是无法改变的。唯一的可能,唯有用我和星先生两条性命,换取秘术开启,将你送到不可知的未来。——这是星先生给我的解释。”
“……两条性命?你是说那个星寰……”曹瑞的声音流露出些许惊讶。
“他死了。”赵舒权长长地叹息,“回到现代之后,我也曾经做过几次梦,梦见你我前世离开之后的事。”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的梦境:“那天,我按照星先生所说,在他布好阵法、念动咒语之后,用剑贯穿你的胸膛,将你的血洒在阵眼之中。秘术开启之后,你整个人凭空消失,而我则是灵魂脱离身体,留下夏侯成没有了呼吸的躯壳。”
强烈的情感波动让赵舒权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星先生,则是被阵法的巨大反作用力吞噬,灰飞烟灭了。瑞儿,他死了,为了我们,了无痕迹。阵法的威力过于巨大,并非凡人能够承受,他连一块骨头都没有剩下……”
曹瑞沉默着没有说话。
赵舒权回想起自己得知这一事实的懊悔和愧疚,不由地哽咽起来:“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我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能救你、想让你活下去。可是,我并不知道星先生会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如果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的话,”曹瑞冷冷地问,“你就不会选择让我活下来了,是么?”
赵舒权沉默许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早知道的话,我会跟你一起死。反正,该铲除的人都除掉了,整个朝堂都是我扶植的人。最后除掉曹宇和你的郭皇后外戚一族,再无人可以挡我的路!”
他抬起头,用疯狂的眼神看向曹瑞:“我早想好了,若救不了你,我就与你生同衾、死同穴。死了,就没人能再对你我说三道四!”
曹瑞瞪大眼睛盯着他,良久,愤然拂袖:“真是个疯子!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疯!你就这么死了,丢下你的那些拥趸家臣,丢下朕的江山社稷?你对得起谁!”
赵舒权笑得肝肠寸断:“还不是被你逼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疯。我们早些时候多开心啊。到后来,你总对我没有好脸色,总是对我疑心。我也是会难过的啊、陛下……”
他笑着,慢慢地就哭了:“我总觉得你好似并不真心对我有情。你……只是在利用我吧?可是,想到你如果是为了江山社稷而委屈了这么多年,我又觉得……不至如此……”
病房里一片安静,赵舒权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啜泣声,完全不知道曹瑞是什么反应。
他感觉糟透了。自己这算是在干什么?逼迫对方?还是在向对方施恩?自己想让曹瑞给出什么反应呢?曹瑞会怎么看自己?
这些话本该带到坟墓里。前世没有说出来,今生也不该摆到台面上。
衣领忽然被一把揪住。赵舒权还来不及反应,人就被曹瑞揪了起来,与对方四目相对。
“朕问你,你到底心悦朕什么?”曹瑞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赵舒权稍稍怔愣,随即笑笑:“心悦一人,何须探究?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人,不行么?”
曹瑞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还有话想说,最终什么也没说,猛然甩开他,愤愤说道:“既然这么喜欢,为何执意要出去打仗?让你留在我身边,说什么都不肯的,不也是你自己?你明知道我早早会死。”
“我知道。”赵舒权轻声说:“可我还是想让你成为真正的天下至尊,让你的功绩超越你的父亲、祖父。”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曹瑞淡淡说了句:“朕也并非一定要这虚名。”
随后又问他:“事已至此,你打算如何?”
“随你。”赵舒权不抱希望地说,“是我骗你进娱乐圈的,你不愿意也不奇怪。这份抛头露面取悦他人的工作,确实不适合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让我继续照顾你。你一个人的话……还是去不了任何地方。”
曹瑞嗤笑一声:“所以说,朕还是只能依附你?离开你,朕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赵舒权不敢吭声。从客观上看,他确实是把曹瑞置于一个只能依附自己才能生活下去的境地。
“……如果你实在要走的话……”
“我有三个条件,你要不要听听看?”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赵舒权抬头看向曹瑞:“什么条件?”
“留下来的条件。”曹瑞冷冷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