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为了今天的约会, 昨晚几乎一夜未眠。

  他压根睡不着。

  他没想到曹瑞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的约会请求,他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明白约会是什么意思。曹瑞给自己机会,哪怕是想上一趟恋爱实践课, 也足够让他激动得几天睡不着觉。

  所以他早上破天荒地一大早叫来化妆师给自己做了妆发,否则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实在有点煞风景。他也不想让曹瑞误会自己工作太忙天天加班。

  当然,他每天晚上确实都在加班,想约会计划想得头秃,比做上市方案还累。

  天高云远, 天气很好,仲夏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烈, 给赵舒权怒放的心花增添了格外绚烂的气氛。

  “所以你今天到底是什么安排,还是不肯告诉我么?”坐在副驾驶的少年笑吟吟地看着赵舒权。

  赵舒权戴着墨镜专心开车, 只是嘴角的笑意实在掩饰不住:“我想了很多方案,最后还是觉得第一次先不要那么激烈。上午我带你去看个展览。中午订了私房菜, 吃完饭就喝喝茶,餐厅整个下午我都包下来了。晚上我们换装去参加灯节。你看怎么样?”

  “你管这叫不激烈, 那请问激烈的是什么安排啊?”曹瑞掩着嘴笑,“还有啊,什么叫‘第一次’?我可没答应过还有后续哦。”

  赵舒权呵呵尬笑,不敢开玩笑开过头。毕竟曹瑞并没有接受自己的告白,所谓的同意约会也更像是试水。

  能有个试水的机会,总比被直接拒绝好得多。

  “我想过要不要带你去游乐园, 你还没去过游乐园对吧?又或者开车带你去郊外兜风、爬山、看看古迹。或者带你去骑马。我们那些朋友常去的马场在郊外, 教练和马都很专业, 可以直接骑马上山去玩, 肯定比你在影视基地上课过瘾得多……”

  “哦?”曹瑞的语调听起来颇感兴趣,“这些方案听起来都很不错啊。我都挺喜欢的。”

  赵舒权心跳加速, 手里的方向盘却握得很稳,目不斜视,试探着说:“那你要是感兴趣……有机会再安排?”

  曹瑞“嗯”了一声,没有反对。赵舒权心跳更快,忍不住踩了半脚油门,引来曹瑞小小一句惊呼:“怎么突然开这么快?”

  “……”赵舒权默默让自己冷静。

  “对了,”曹瑞又说,“你以前还答应过教我开车呢。你不是忘了吧?”

  “安排!都安排!”赵舒权差点又是一脚油门踩下去。

  这哪能忘?要送给曹瑞的车他都挑好了,限量版定制色的迈凯伦,预定明年初到货,正好作为电影杀青的礼物。

  只不过他不急于让曹瑞知道。

  曹瑞那么聪明,他相信他应该能学会开车。万一学不会,车子拿来自己开,也是一样。

  前世他对曹瑞的喜好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会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

  今生失忆后曹瑞的性格确实有点不大一样,喜好上却没有太多明显变化。赵舒权知道对方会喜欢自己今天的约会安排。

  气氛安静的私人博物馆中,曹瑞对着橱窗中形制各异、年代久远的古琴露出了喜爱至极的神情。

  “这个博物馆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开办的,顾教授也是名誉顾问之一。最近这个古琴展览到下周就要结束了,我想一定要带你来看一次。”赵舒权轻声解释。

  私人博物馆的参观者不多,一大早更是仅有他们两个VIP游客。赵舒权让讲解员陪着曹瑞,边走边讲解,自己只是跟在后面。

  曾经曹瑞对于历史一无所知,犹如白纸一张。赵舒权明白倘若他没有失忆,带着前世已有的知识,情况可能会更麻烦。

  他像对待一个从未接受过现代学校教育的小孩一样,教给曹瑞最基本的地理、历史、人文、天文等知识,对于过于高深的自然科学就暂时搁置,只教会入门级别。

  现在的曹瑞至少已经了解历朝历代的基本脉络,并且明显表现出了对于人文历史的兴趣偏好。赵舒权便让他根据兴趣自由学习。

  自己奋斗了十年,不就是为了在找到曹瑞的时候,有能力给他提供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

  自己的老婆自己养,他不想伸手问家里要钱。

  “这是什么?”曹瑞指着最后一个展柜问讲解员。

  讲解员用专业的语调回答:“这是一床古琴的残骸,出土于一座已经被损毁的卫代墓穴。这座位于北山的墓穴被发现时,几乎被盗掘一空,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的乐器、织物的残片和破碎的陶瓷制品。这床古琴因为损毁过于严重,已经无法修复,甚至看不出它原本的用途。不过馆长认为它仍然有对公众展示的价值,因而将其加入这次古琴展。”

  赵舒权看着少年凝视展柜中黝黑残缺的木头,惆怅地自语:“好可惜。这床琴的主人当年一定很喜欢它吧?才会将它带入墓穴陪伴自己,可惜……”

  “汉卫时期距今有一千八百年至两千年,许多文物都很难保存下来,尤其是容易腐烂的植物类文物。”讲解员回答。

  赵舒权忽然被这几句话触动了。

  他确实知道那个时代曾经是什么样子。或许不如后世繁华兴旺,或许不像后世那样为人念念不忘,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们也曾经是那样鲜活生动,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直到被时间慢慢带走,成为这片历史悠远的土地上的考古断层之一。

  然而自己却从历史的长河中拽出了一个活生生的证明。

  那个时代曾经鲜活无比地存在过的证明,就像是一个bug一样好端端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能走能跳,能跟他说话能对他笑。

  而他本该如同这博物馆中的文物一样,只留下一些残缺不全难以辨认的遗骸,甚至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破坏践踏、永远消失。

  空调的冷风忽然让赵舒权一个激灵,浑身发冷。

  曹瑞这个“Bug”会一直存在下去么?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被“抹杀”掉,化作原本应有的模样,尘归尘、土归土,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赵舒权的心。空调充足的博物馆展厅更是让他觉得手脚冰冷,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看着曹瑞的背影,不管不顾地走上前,从背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曹瑞明显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你干什么呀,舒权哥?有人看着呢。”

  赵舒权眼角的余光瞄到讲解员捂住了嘴。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怀中的身体温热,发香和体香充盈鼻腔,瞬间安心下来的感觉和随后反扑的更为猛烈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撕扯着赵舒权的心。

  “瑞儿……瑞儿……别走……别离开我……”

  他近乎哽咽地唤人的名字,抖着手把人揽在怀里,像是要把对方深深嵌入体内。

  曹瑞起初的细微抗拒平复下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语调也缓和下来:“舒权哥,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是身体不舒服么?我们先找地方坐下好么?”

  讲解员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先生,我带你们去休息室吧。”

  赵舒权沉默了很久,才觉得体内的恐惧缓缓退去,慢慢地松手把人放了出来。

  曹瑞第一时间转过身来,微凉的手抚上赵舒权潮热的脸颊,目光中霎时间满是惊愕:“舒权哥,你……”

  赵舒权知道自己很没出息地流泪了。虽然没有很明显,但足以让曹瑞看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害怕了。

  人是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从时空的夹缝中“偷”出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他害怕有一天再被“收”回去。

  即便不会发生那种事,万一曹瑞的命运改变不了呢?万一现代医学依然对他无能为力,他这具身体只能够维持三十多年呢?

  不管哪种可能性都足够令赵舒权发疯。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并就此永远失去的痛苦。

  坐在博物馆的休息区,喝了几口热水之后,赵舒权找回理智,不免懊恼自己突然失态吓到曹瑞。

  这可是第一次约会啊。

  他心虚地看着满脸担忧的少年,哑声说:“对不起,也许不该带你来博物馆。”

  曹瑞摇了摇头,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取消中午的预约,去找张医生好吗?”

  赵舒权立刻否决:“我没事了,真的。我没有身体不舒服,就是……”

  他顿住了。他无法说出真实原因,所有的痛苦、不安和恐惧就只能自己独自忍受,一如前世。

  他摸了摸眼前人的脸,强迫自己笑起来:“我真的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尘归尘、土归土,人生终究是如此,而你也终究会离我而去……”

  曹瑞仰面看他,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赵舒权觉得自己有点强人所难了,虚虚地抱了人一下,轻声说:“地上凉,快起来。我真的没事,就是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赵舒权知道曹瑞习惯了跪坐,进了休息室之后把自己扶到沙发上坐下,想也没想跪坐在地板上,方便跟自己说话,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却很古怪。

  曹瑞没有起身,忽然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在他耳边说:“我答应你,舒权哥。我答应你。”

  赵舒权的心跳几乎停滞,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没有追问曹瑞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是紧紧地沉默地再一次将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的博物馆负责人和讲解员已经傻了。

  半晌,负责人叮嘱讲解员:“那是大老板打过招呼的VIP,今天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今天我们根本没接待过这两位参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