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陆含璟如约来接程御去看画展。
孟问寻的画展开在江城美院，又是休息日，人来人往的，有许多大学生。
朝气蓬勃、笑容灿烂的大学生。
程御忍不住拽了拽手套，一下便有些退却。
他本来走在前面，见状脚步一顿，反身想拽陆含璟的胳膊，告诉他自己有些不想进去了，顺便也趁机碰碰对方。但后者同样在行进中，胳膊正好一抬，让程御错估了对方手的高低。
一把薅上去，没碰着胳膊，只堪堪蹭到了对方袖口。
陆含璟的手因惯性还在上扬，眼看着程御就要蹭上陆含璟的手。
程御陡然一惊。
陆含璟在这方面的气量可不算大，只是在他胸口捻了根猫毛，就激得这人当场色变。为长远计，那之后的刻意接近，程御总试图悄无声息一些。
今天若真的牵上去，恐怕会直接被陆含璟认定自己在性骚扰。
程御连忙一个使劲，拉住了对方的袖口。
……
好像也挺怪的。
沉默。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画展门口，陷入沉默。
直到有个女孩怯生生地问：“抱歉，能不能让让？”
程御才如同被火苗燎了指尖一般，飞快地松开了手，反倒是陆含璟慢了半拍，一直到那女孩试图走过时，才将胳膊收了回去。
程御后退半步，方便对方从他们之间穿过，甚至还为了躲避陆含璟的视线，硬生生目送那女孩走进了画展大门，直到避无可避，才回首抬眼，隔着一小段距离，重新看向陆含璟。
男人长身而立，背后的人群往来喧嚣，反而显出他通身的气度，是属于上位者不惧任何场面的淡然自若。
可细看那墨蓝色的眼，显然是几分难以置信在里面的。
正经成年男人，谁会去牵仅几面之交的同性的袖子啊？
程御默默偏开视线，很无力地解释着，“我是想拉你胳膊的。”
画展门口挂着个漂亮的手工牌子，上面标语：
「贵重物品请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陆含璟收回视线，又落在程御脸上，这位程家的青年掌权者，显然是有些沮丧，低着头，眼尾也耷拉下来，更衬得末端那枚朱红小痣吸人眼球。
陆含璟的脑袋一偏，看到程御藏在乌发后，隐隐约约的泛红耳尖。
他心中微微发胀，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连带着他的指尖也烧起灼人的烫意，尽管如此，陆含璟的声音依旧冷淡且克制。
“没关系，且牵。”
陆含璟礼尚往来，这是在回应拍卖会那天，程御那句矜持的“且靠”。
程御一愣，终于又抬眼看了陆含璟一眼。
他既觉得陆含璟有种莫名的自大，又觉得他好似大方起来，不再计较这些被摆上明面的接触。
他不信，总觉得陆含璟是在逗弄他，没准是要看他的笑话。对付这种恶劣性格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直球。
程御问：“真的可以牵吗？”
话音刚落，眼前便多出一只麦色的手。
很大，掌纹清晰，手指骨节分明，因抬手拉扯的动作而露出的手腕上，覆着微凸的青筋和漂亮的肌肉线条，极具力量感。
几乎是瞬间，程御回想起被这大掌扣住手腕时的滚烫与心跳加速。
他抬眼一看，正对上陆含璟满含邀请的一双蓝眸。
“牵。”
陆含璟身姿英挺，相貌卓越，尤其是刻意摆出了一副温和模样，具有相当的蛊惑性。
程御好似真受了引诱一般，鬼使神差地抬起胳膊，朝他伸出手，戴着丝织手套的手指试探性地往前挣。
陆含璟的手依旧悬停在原处。
极稳，分毫未移。
两只手的距离越来越近，程御忍不住去看陆含璟神色，却见他满是坦然，甚至还有些笑意在脸上。
“啪”的一声，两人的手心隔着缎布轻轻一碰，发出了略显沉闷的相触声。在那瞬间，柔软的料子挤压上更为柔软敏感的掌心，让程御情不自禁地呼吸一顿。
指尖痉挛似地微颤，他拍开了陆含璟的手。
“不用了。”
程御说完，转身便往展厅的方向走去，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隐约的低沉轻笑声。他牙根发痒，知道是自己落了下风，只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走进展厅后，程御还未来得及环顾一圈，便有一个工作人员带着热情笑意走上前，向他和身后的陆含璟打招呼。
“陆先生，程先生，下午好，鄙姓李，今天主要由我负责为两位介绍孟先生的这次画展，两位这边请。”
程御看他一眼，又看了眼陆含璟，猜测对方有买画的打算，才提前找好了负责人。
缺了幅《守望者》，大约是要再买一幅补上吧。
对此程御倒是兴致恹恹，向来人点头示意后，视线便投往了他处，之后也没跟着他们两个人，反倒是独自躲着人流慢慢挪动。
中途，他在一副画作前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画的是雪山，巍峨之上，铺开的红黄色彩融成了日照金顶的自然景观。
即使是程御这般对艺术鉴赏没什么天赋的人，只是站在画前，都好像能感受到暖阳落在身上时，浑身舒展之意。
他只是站定欣赏了一会儿，那姓李的工作人员竟然没在真正的买主陆含璟身边守着，主动跑到程御边上来为他介绍。
“程先生真有眼光，这是近几年来孟先生最得意的作品，这幅画运用的色彩极为大胆，而且从不同位置观赏，画中的雪山会呈现不一定的光影效果。单从一幅画中，就能看到……”
程御敛眸听着对方的夸夸其谈，只在工作人员谈及画作具体某处的时候，才给面子地扫一眼过去。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与之相反的，却是不远处陆含璟仔细的观察姿态。
毋庸置疑，程御长相极为精致，只是站在那里，就变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来往的人群中，至少大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大约是得天独厚的家境与容貌，让他变得异常自我，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总是漫不经心地偏向他处，好似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情值得引起他的关注。
陆含璟没有选择走近，而是拿起手机，给陈述发了条消息。
「他好像不喜欢画。」
陈二：「那你找个其它的。」
陆含璟：「找不出来。」
陈二：「看看平时他习惯刻意地去接近什么东西？大概率就是他会感兴趣的。」
陆含璟垂眸，眼神落在自己的袖上，思忖片刻，回道：
「我。」
陈述：……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陆含璟无意识地蹙起眉头。
程御到底喜欢什么？
除了面对《守望者》时的迫不及待，在他们相处的短暂时间内，程御对着什么都是一副淡然姿态，连吃饭都没什么偏好。
吃饭……
好像喜欢辣的。
陆含璟继续给陈述发消息。
「有什么川菜馆推荐？」
陈二：「城东有家易鼎轩，我下班后常去，口味很正，就是门面不大，苍蝇馆子。」
陆含璟看了眼程御，对方一身高定，扣子一丝不苟地到最顶上一枚，还戴着漂亮精致的丝织手套。
陆含璟：「换一个。」
陈二：「……就烦你们这些爱讲究的。」
陈二：「那就市中心的川味阁，也不错。」
陆含璟低头摆弄手机实在太久，久到工作人员已经聊干口水，终于停下了嘴，而程御静静站在画旁，朝他看去。
“你很忙吗？”
陆含璟按熄屏幕，“一些工作上的琐事，已经解决了。”
程御点点头，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他走得洒脱，身后的工作人员显然一愣，无措地看向陆含璟。他前几日便得了消息说有人要购画，方才也受了陆含璟嘱托给程御介绍，偏偏那位冷淡得很，只偶尔点头，不太像是有兴趣的模样。
这位姓李的工作人员显然察觉到了眼前这两位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很快定下心神，恢复了往常精明热情的姿态。
“陆先生，这幅画是孟先生近年来最得意的作品，原本没打算出手的，只不过早些年承情陆家，所以得知消息后，说一切以您的意思为先。”
陆含璟看着程御的背影，想到刚才程御独自一人在画前站定、抬头观赏的模样。
能让程御驻足，也算是它的本事。
陆含璟看向对方，淡淡道：“我买下了。”
-
陆含璟赶上程御时，对方正被几个青年男女拦住了脚步。
在被要联系方式。
出乎意料的是，讨要者是其中的一个高大男生，盯着程御的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在这群打扮热辣前卫的美院学生面前，黄色条纹衬衫外罩浅色外套的程御，反倒显得生嫩水灵些。
跟进了妖精老巢的新鲜人类似的。
陆含璟眸色微深，几步上前，站在程御身侧。
一个精致绝伦又气质清冷，一个英俊逼人且成熟稳重，同为天之骄子的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极其和谐。
原本还在恳请程御联系方式的男生愣了两秒，又笑盈盈地问程御：“你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呀？”
好不懂遮掩的试探。
陆含璟心中微动，闻言轻轻搭上程御肩膀，问他：“程总，我们是朋友吗？”
相比较陌生人，还是陆含璟身上的雪松气息，更有安全感一些。
尽管如此，这样直白的接触，还是让程御微不可查地一抖，抿紧的双唇泛起嫣红之色，抬眼斜向陆含璟时，潋滟的眼里含着水汽，好像在被谁欺负似的，不过开口时倒不饶人。
“闭嘴吧，陆含璟。”
说完又看向对面那几人，“我没有飞信，不好意思。”
那男生还想说什么，却觉得眉心一僵，视线偏移，正对上陆含璟一双冰冷的墨蓝色眸子，顿时如坠冰窖。
陆含璟还保持着搭肩的姿势，他比程御要高上近十公分，这般动作轻松写意，但沉沉的眸色，让人不免想起猛兽死守猎物时的警惕姿态。
那男生讷讷地，再说不出纠缠的话来。
程御被他僵硬中带着一丝恐惧的古怪表情所疑惑，顺着对方的视线再度看向陆含璟，却见男人正好也低头看他，脸上温和异常，问：
“饿了吗，晚上一起吃顿便饭吧？”
还不待程御拒绝，陆含璟又自顾自地提议道：“吃川菜怎么样？”
程御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吃！”
错觉吧。
陆含璟觉着自己看到了一条摇晃的小狗尾巴。
程御心里生出些期待，竟也没顾得上让陆含璟撤了胳膊，没多久对方一个用劲儿，他骤然被调转了个方向，被推着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身短促的“哎”，程御下意识还想回头，却被陆含璟使力推拒了。
程御有些不适应地感受着落在自己肩胛骨处的力道，他略紧张地清了清嗓子，问：“我们这就走了吗？你不打算买画了？”
“买好了。”
这么快？
程御好奇地抬眼看他，只见陆含璟满面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捡了什么大便宜。
是真的很喜欢画啊。
很快就收回视线的程御暗自忖道。
-
陆含璟带着程御去了陈述推荐的川味阁。
这家店没有包间，好在他们到得早，能寻到个僻静的角落。
落座后的程御，显然要比身处画展时有兴致得多，翻菜单的动作都要轻快些。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的表情，不过薄泛眼皮末端的那枚灵动小痣，已经能反映出主人心绪的欢畅。
他多年不碰这些，只能挑着菜单上的推荐菜点，中途想问问陆含璟的意见，却见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瞧。
程御下意识摸上颊侧，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陆含璟摇了摇头。
得到否认的答复后，程御又问：“那你还想点些什么吗？”
陆含璟道：“挑你喜欢的就行。”
这句话再普通不过，偏偏陆含璟说出来，就带上了三分多余的亲昵，程御觉得有些古怪，又无从说起，只能低下脑袋，又随意勾了两个菜，将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菜很快上齐，满桌的红红火火，还有爆辣的霸道香气，让程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只吃了一口呛辣椒，他就被辣得唇红眼湿、后颈发热，狼狈地四处找水喝。
陆含璟见状，连忙递上一杯柠檬水。
程御三两口喝下了大半杯，头颈间热意稍退，这才有些缓过神来，朝着陆含璟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他鼻尖覆着非常细微的一点薄汗，眼里也泛有清亮水光，一
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偏又难得地露出一个丝毫不带攻击性的笑。
显得又乖又漂亮。
陆含璟喉间隆起轻微地上下一滚。
原来要讨他欢喜，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
程御还喜欢什么？
陆含璟叩了叩桌面，突然道：“吃完饭，要不要去我家看有点黑？”
像是怕程御不感兴趣，陆含璟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它会后空翻，很厉害。”
程御吃惊地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不愧是奶牛猫，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