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说陆含璟是游走在非洲草原上的杀手狐,极会伪装,表面上斯文大度,可一旦出手,绝对招招狠厉,见血封喉。

  程御还没有领教过陆含璟真正动手的那一面,但看他受无妄之灾一同被拎来派出所,却仍保持一派绅士模样,确实可以称得上“斯文大度”。

  值班警察还在忙着解决更早的街头械斗事件,两人暂时被冷落,排排坐在桌前。

  在这种情况下,陆含璟似乎还试图继续刚才的社交。

  程御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动。

  “手套不干净,就不握了。”

  声音冷淡,态度嚣张。

  他还记着对方不愿卖《麦田里的守望者》,害得自己花大价钱才抢下那幅画。

  就他所知,陆含璟一开始拍下这幅画,单纯只是为了提供一个拍卖会上的展品,以此打入完全陌生的江城社交圈。他对梁琼与画作主人的私下关系一概不知,因此而获得梁琼青睐,本就是误打误撞,原文里甚至说了——

  “这个男人生就得天独厚,当他想做什么事情时,便是上天也在为他谋私。”

  也就是说,陆含璟不卖他,就是单纯不想卖他而已。

  陆含璟定定地看着程御精致的侧颜,好几秒钟,才道:“我哪里得罪了程总吗?”

  没记错的话,方才他是帮了忙的。

  但程御就是这么小气,陆含璟本就是站在他对立面的人,更何况头回接触就让自己吃了闭门羹,他甚至都懒得多看对方一眼。

  视线落在桌上的沙漏,黄色的细砂粒沉在最底下,玻璃边界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冰冷又夺目。

  一个沙漏都比自己有意思?

  陆含璟视线未移,却朝桌面伸出手。

  “啪”的一声。

  桌上的沙漏被调转上下,底座触及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细沙簌簌而下,程御眼睫一颤,像被惊扰到的鸟雀腾空而起。

  男人收回手,再次开口:“程总真的不愿意搭理我吗?”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以书中所谓的陆含璟的行事作风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多余的逼问。

  勾起了程御的一些好奇。

  程御这才抬眼看他。

  这是这么久以来,除了在街上的初遇,程御第二回拿正眼看他。

  “画。”

  他的眼神直白而坦然,陆含璟先是一怔,随即才意识到,程御是在解释自己的态度。

  因为回绝了他买画的邀约,所以才不乐意搭理自己。

  听起来是很有因果逻辑,但作为一个掌握庞大家族事业的成年男人,这样的行为又实在是任性。

  这种性格的人,应该是被爱意娇养长大的,不像是世家培养继承人的做法。若以这种姿态面对险恶商场,真的不会被人随意拆吃入腹吗?

  如果让他吃个教训,也不知道会不会哭。

  陆含璟不合时宜地想着。

  “是我错。”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包容笑意,唇角拉起弧度,意味深长,“作为赔罪,下周拍卖的城东那块地,我知道程总想要,我不与你争,怎么样?”

  明明只是初来江城,陆含璟就有这般的说话底气,这个男人,属实是习惯了与权势作伴,即使是在许诺退让,也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程御心里暗自嘲讽,好自傲的人。

  城东那块地很有赌头。如今还是荒凉近郊,只是近来有传闻说市政府即将向东搬迁,若传闻是真,那城东的地就是实打实的香饽饽。

  剧情中原主也是花大价钱拿下的,其中当然也有陆含璟设障的缘故。

  陆含璟压根没打算要那块地,但知道程家对此势在必得,故意叫价,目的就是让程氏集团元气大伤。

  程御知道剧本,市中心东迁是个假消息,城东那块地注定会砸在手里,拿高价拍下的程氏也遭遇重创。

  更重要的是,波及到了原主的地位。

  程老爷子尚且能够理事,程家也不止程御一个后人,这回他鲁莽的决策带来损失,集团内顿时人心浮动,原主被收回一部分权柄,集团规划便再也无法齐心,之后更是举步维艰。

  原文中说道,若以下棋比之,陆含璟绝不是个激进的棋手,他计谋深远,从不为蝇头小利牵绊手脚,一旦出手,势必要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这就是他为侵吞程氏落下的第二步棋。

  程御原本是想退出这场天价拍卖,让其它冤大头上的。只是不知为何,陆含璟竟然打算让他低价得到那块地。

  面对他的“示好”,程御没有一口答应,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打算要那块地?”

  “不出几年,城东就会成为江城新的发展重心,那块地体量太大,整个江城,这样的好东西,只有程家才配得上。”

  听听,不愧是主角攻的金手指,即使是鬼话,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程御嗤笑一声,“陆总刚到江城,就把这里看得这么透彻了。”

  “还不算透彻。”陆含璟慢条斯理地回他,盯着程御柔软苍白的唇,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带着电流的另一道嗤笑嘲讽声

  ——“你当我看得上你。”

  和接踵而至的无数道凌乱喘息。

  他只觉得手心发痒,心中生出些迫切之意,于是没顾得上程御的坏脾气和没礼貌,只是再次邀约,“玩不玩?”

  玩不玩?

  程御穿书而来,身上背着原主的两重压力,一是私生活方面,只要他不参与蒋舟与洛羽书的感情纠葛,就不会有问题。二是事业方面,他要拔除公司毒瘤,撵走陈廷玉,还有……

  解决掉烦人的陆含璟。

  攘外必先安内,公司里不服他的人太多,他需要一个契机,先把那些针对他的人一举拉下,再好好筹谋来自外部的麻烦。

  城东的地就是那个契机。

  他打着瞌睡,陆含璟就送上了枕头,又何乐而不为。

  行啊,就玩把大的。

  柔软的唇抿出一个略显锐利的弧度。

  程御:“玩。”

  -

  语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一沓蓝色文件夹摔落在两人身前的桌上,随即是民警嘲讽的声音响起。

  “哟,两位大老板亲自来我们派出所谈生意啊。”

  程御和陆含璟异口同声,“抱歉。”

  这种纯粹礼节性的歉意,让原想发难的民警一时语噎。

  他也是个年近五十的老民警了,自诩什么阵仗都见过,打完架还能这样风度翩翩“谈生意”的倒是少有,别提一下还来了俩。

  老民警深吸两口气,在桌后坐下,问:“为什么

  打架?”

  “什么打架!那是他们单方面地殴打我!”黄毛在边上嚎了一声,很是不服,被民警瞪了一眼又骂了两句,才悻悻闭嘴。

  程御终于掀起眼皮,一双黑瞳在冷白的灯光下有些雾蒙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

  “他摸我。”

  嘈杂的环境好似死寂般静了一瞬。

  陆含璟的余光朝身边人微不可查地一扫而过,紧接着开了口,“路过。”

  民警呼吸一滞,有些无语:“你一个路过的凑什么热闹?!”

  陆含璟:“还挺有意思的。”

  他浅淡的笑意与边上黄毛的骂骂咧咧形成鲜明对比,旁人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即使坐在嘈杂凌乱的环境中,被盘问、被呵斥,依旧能体面得像身处宴会厅。

  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

  老民警:……

  他觉得现在的有钱人可能是容易得些那方面的古怪毛病。

  老民警又看向程御,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人家如珠如玉的一张脸,再看看黄毛的手指头和猥琐长相,确实有些不合理。

  “那你也不能打人打这么狠啊。”他苦口婆心。

  “他放屁!我根本没碰到他!!!”

  黄毛是真觉得万分委屈,又嚎叫挣扎着想要打人,被边上的女民警一把揪住。

  “老实点!”

  老民警皱起眉,“这家伙有不少前科,我也知道肯定没干什么好事,不过看样子受伤不轻。”

  他压低了一点声音,“如果他坚持做伤情鉴定的话,你很难善了。”

  程御点点头。他当然知晓这般后果,只是当时就是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久病多年,本身就有些心理问题,再碰上这具身体本有的偏执,脾气更是差上许多。

  接触障碍,低血糖,失眠,烟瘾,还有不时的躁郁上涌。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程御搭在腿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

  没事的,他宽慰自己。

  这些都能慢慢调理,这不是前世那具孱弱的身体。

  女民警将黄毛拷在了边上,回头正看到灯光下面色骤然惨白的程御,她忍不住皱紧眉头,问道,“你怎么回事?”

  “低血糖。”程御垂眸,低着声音,乖乖应道。

  陆含璟难得怔忪,摸了摸兜,只有冰冷的手机和一把车钥匙。

  倒是女民警回身去翻自己的抽屉,从中取出几枚奶糖,递给虚弱模样的男人。

  “拿着,先垫垫肚子,做完笔录才能吃饭。”

  程御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大概是低血糖让他的反应有些迟钝,没有第一时间去接。

  坐在身侧的陆含璟见他不动,伸出长臂凑近,冷淡的雪松气息朝程御扑面而来。

  旁人的靠近让程御下意识地往后躲避。

  下一秒,奶糖已被递到他面前。

  托着奶糖的手掌宽大有力,掌纹清晰,看着气血十足,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即使特殊如程御,也没对此生出多少反感之心。

  方才程御极没有礼貌地回绝了他的握手,如今却回避不了。

  程御眨了眨眼,拿起陆含璟掌心的糖。

  大概是嫌手套脏,他的动作小心翼翼,捏着奶糖包装的两侧一旋,露出糖身,手指在包装背面一摁,乳白的奶糖直接被舌尖勾入口中。

  他下意识吮了两下,口腔中即可便奶味十足。

  程御有个坏习惯,从小吃东西就慢,偏偏还不老实。奶糖在口腔里动来动去的,这具身体又瘦,颊边便鼓起一个小圆球,流露出与他神态不一致的稚气来。

  陆含璟盯着瞧了一会儿,心想。

  果然幼稚。

  老民警侧头看了女民警一眼,眼中流露出的不知道是反对还是无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猛揉了揉鼻子,任由面前的人一边吮糖一边回答问题。

  “什么名字?”

  “程御。”

  ……

  程御将当时的情况如实复述了一遍,负责笔录的老民警沉吟片刻,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两名民警的指引下,径直向他们走来。

  他再次沉默。

  怎么着,今天是捅了精英窝吗?

  程御也察觉到陈廷玉的到来,他身边伴随的两人应该是集团的法务,在微凉的天里额头冒着细汗,大概也是匆匆被拉来的。

  这些专司经济案的大状,恐怕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还要来负责总裁的街头斗殴事件。

  陈廷玉走在最前面,他托了托镜脚,视线顺势在场上一扫而过,落在陌生又明显不凡的陆含璟身上时,隐隐一顿。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者臂膀一展,虚虚搭在程御的椅背上。

  回了他一个礼节性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