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照例见过许霭后,沈幸换下病号服,在两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人的带领下,前往时闻新的住所。

  在车上,沈幸目不转睛盯着车窗外,突然转头,有些哀求地看向坐在主驾驶的士兵:“能麻烦你带我去我家里拿些东西吗?”

  坐在副驾驶的士兵回头,犹豫了下,只道:“稍等,我和上校汇报一下,请谅解,最近基地并不安全。”

  沈幸体谅地点点头,又将头靠在后椅背上,垂下眼,指腹轻轻摩挲脖子上的戒指,轻轻笑了笑。

  通讯器很快被挂断,那名士兵回头:“上校说可以。”

  沈幸沉默地点头,并没有说地址,但是在主驾驶的士兵却已经调转车头,朝他的住所驾驶,沈幸面色不变,只是觉得疲惫了般,轻轻闭上眼。

  大约行驶了快半小时,车辆停在密密麻麻拥挤的房屋前,现在是白天,大部分人都在做任务,只有F区还有三三两两的懒汉东歪西倒躺在路边上,听到车的动静,大部分都好奇地抬起头,看看是谁会到他们F区来。

  沈幸面不改色下车,看着两名跟着自己下车的士兵,满怀歉意道:“两位可以和我一起进去吗?这里我其实每次一个人走都有些害怕。”

  两名士兵本来就遵守许诸指令一直跟着他,听到他这话,都愣了愣,才附和道:“没问题,沈先生请吧。”

  沈幸又朝他们感恩地笑了笑,转身朝F区里走去,三人穿过其他拥挤的楼层,在最边缘那块地方,才停下脚步。

  之后又带着他们上楼,一口气爬了四层楼,他大口喘着粗气,面色有些泛白:“我进去拿些东西,很快就出来,麻烦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

  刚刚一直沉默的士兵这才说话:“沈先生身体不好,我们可以帮助沈先生。”

  言下之意,不能,必须要跟着进去。

  沈幸愣了愣,才无奈地点头,拿出钥匙,打开门,和两人一起进门。

  房子很拥挤,卧室和客厅间就用了一个半人高的纸板隔了起来,沈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角落里的两把凳子拿出来,又用卫生纸将灰尘擦干净,才放在两人面前:“你们坐吧,我可能收拾的比较久。”

  “我去给你们烧点水泡茶喝,辛苦你们了。”

  沈幸直起身,打算去接水的时候,门口执意要跟着进来的士兵面色不变地拒绝:

  “不用麻烦,我们不渴。”

  见状,沈幸垂下头,脊背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有些弯曲:“你们、也是觉得我脏吗?”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出声,沉默地走进卧室,开始收拾自己想要的东西。

  士兵的同伴用手肘砸了下士兵的胸口,眼神责怪,士兵不自然地避开同伴的视线,眼里闪过犹豫。

  沈幸面无表情,趴在地上,将一直藏在他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他打开箱子,将里面厚厚的一叠报纸抱在怀里,看着被妥帖保管的报纸,他嘴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内心毫无波动,面上却又现出哀伤的神情朝客厅走去。

  他将那堆报纸随意放在低矮的桌子上,歉意道:“我有些难受,去下卫生间,抱歉。”

  “你看你把人弄伤心了吧,看老大知道怎么罚你。”士兵的同伴抱胸,重重哼了一口气。

  士兵眼神有些忽闪,看着桌面上的报纸,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反驳自己同伴。

  突然,卫生间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声:“救命!”

  两人来不及多想,快步跑向卫生间,推开门,看到卫生间里面的场景,瞪大眼,心里一紧,还来不及反应,便都晕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沈幸毫无波澜地看着地面上失去意识的两人,转头对一旁的女人道:“多谢。”

  灵蛇不在乎地收回手,轻哼一声,没有理他,朝门外走去。

  沈幸在她离开房子后,才出卫生间,随意抱起桌面上的报纸,将一直放在脖颈上的戒指取下,小心地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背起那个有些破旧的背包,朝门外走去,在门外将房门反锁。

  之后,他又七拐八拐朝基地出口走去,像是想躲避搜寻,却一直笨拙地将自己的身影现在摄像机里。

  大约半小时后,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士兵醒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立马拿起通讯器。

  通讯很快被接通,拨通通讯的士兵咽了口口水,才汇报:“老大,沈先生不见了,猜测沈先生应该和一名能力极强的精神系异能者认识。”

  “多久了?”

  两人对视一眼,士兵硬着头皮道:“半小时。”

  “搜索他的屋子不见了什么东西,其他的,你们不用管。”许诸说完,面色铁青挂断电话,从办公椅上起身,皱眉朝外走去。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许诸深吸一口气,耐住燥气,平静道:“进。”

  看到门口的人,他挑了挑眉,灵蛇却笑着开口:“知道你在城防这儿,我来帮我外甥做件事。”

  “他说你在他身上装了定位芯片,他不想再见到你,他让我来拖住你。”

  许诸挑眉,匕.首在指尖旋转,面上神情依旧淡漠,眉间却带着几分戾气:“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他亲戚?”

  灵蛇银白的长发在无风自动,她冷笑一声,语气嘲讽:“不丢脸,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我那个疯子姐姐有这么个孩子。”

  沈幸背着破旧的背包,站在出基地队伍的最边缘,他将头垂得很低,紧紧抱着怀里的那叠报纸,眼神躲闪,面上表情惶恐。

  出口处的士兵互相对视一眼,挂断通讯,朝队伍走过去。

  似有所感,沈幸抬起头,看着朝自己不断靠近的两名士兵,嘴唇颤抖,不可置信地朝后退了一步,随后,抱着报纸拔腿朝基地内跑去。

  两人正要追的时候,通讯器在这时也响了起来,里面的男声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动:“不用追,让他走。”

  “是,上校。”

  沈幸按照从脑海里演戏过无数次的路线,跌跌撞撞朝F区的深处跑去,直到一处狭小阴暗的巷子里,他才停下脚步,剧烈的运动使他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似乎觉得安全了,又像是没有力气了,他缓缓靠着墙壁滑下,下意识想摸一摸脖颈上的戒指,却想起来他将戒指已经摘下来了。

  手无措地滞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垂下来,他将怀里的报纸抚平,表情不见刚才的慌张,只余一片没有人气的枯败。

  真的能离开基地吗?他从来就没想过会成功。

  天色阴沉,乌云如墨翻滚,沈幸吃力地仰头,感受到空气中浓重的潮湿,微微勾起唇。

  大雨很快倾盆而下,一瞬就打湿他的身体,和他怀里的报纸。

  灰色的报纸被雨滴泅出大片大片阴影,阴影像是记取到养分的藤蔓,密密麻麻将纸面层层缠绕,纸面上的人影像他对邢云的记忆,渐渐模糊。

  吵闹的雨滴声中,沈幸还是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面色冰冷的许诸,将报纸胡乱丢在地上,蜷缩起身体。

  太累了,快撑不下去了。

  许诸心里抽痛,他面无表情大步走到沈幸面前,看到地面上全是自己的照片,瞳孔猛地一缩。

  莫名的,雨里的沈幸似乎像一副脆弱苍白的画,色彩被雨打散,线条渐渐模糊,似乎下一秒就要随着雨一道消散。

  从此,再也找不到。

  他哑着声音扯住沈幸的手腕:“你为什么要走?”

  沈幸滞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因为你要娶别人了,因为你不是邢云。”

  “我不想成为我妈那样的人,”他低头,掩住脸上的疲惫,将许诸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语气放轻,“许诸,这里太累了。”

  他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眼不看许诸反应,似乎觉得累了,身体前倾将头靠在许诸脖子上:“你把医院里的监控撤了吧,你那样,我总觉得,我不是人,是被你养的一只宠物。”

  “你放心,我会好好接受治疗,不会再做这些事,只是,你多让霭霭来陪陪我,也算给我一个念想。”

  许诸沉默地抱起他,沈幸没有再开口,只是将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