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国运连年衰减, 雍帝又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直接导致了水患天灾接连发生。雍朝内部混乱不堪,良田被洪水淹没百姓只能流离失所,受灾的人数越来越多, 朝中官员又在雍帝与七皇子接连倒下后忙着争权夺利, 一时间根本拿不出什么有效措施。
数不尽的百姓沦为流民北上逃难, 途经过的府城却大多数闭紧城门禁止他们进入, 这几个村民还算是运气好的, 到了后面到处都是想要卖身为奴求得一口粮食的普通百姓,就算是想卖身都未必有人牙子愿意花银子买。
足足有六座府城被卷入了这场水祸, 被波及到的无辜百姓岂止千万人之多,且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万一等其传播开来……恐怕大雍的不少城镇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鬼城空城了。
燕眠初又问了那家人几句。
同属于彭阳州下的一个贫瘠村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靠着种地砍柴为生,起初朝廷并没有将这场水患当做回事, 毕竟雍帝的血脉纯度摆在那里这么多年大雍就没发生过什么大型灾难——至于小规模的山洪地动倒是偶有发生。
但这无法避免,毕竟大雍的国土领域那么广袤、就算是燕眠初也没法保证偌大一片北境草原都能时时刻刻保持太平没有一点冲突发生呢。
起初县官只将其当做了场小小的水灾,令人在县衙口张贴了张例行公事般的提醒告示便将其抛之脑后了,没人注意到灾难来临前的一系列预警,或者说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没有人将其当做回事。安逸了太久的人似乎丧失了对危险的恐惧, 直到那些不起眼的被忽视的细节猛地联系起来——大水直接将世间万物都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朝着北方逃灾的百姓人数不少,但真的会逃到北境的却没有几个,一方面是这地方贫瘠的全天下都闻名, 再一个就是北境蛮子凶残粗暴的恶名人尽皆知,指不定自己千辛万苦地逃到了这边饭还没吃上一口就先被其他北境人给杀了做成饭吃了。
要不是卖身给了人牙子从此只能受人摆布这一家四口是绝对绝对不会往北境来的,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都昏昏沉沉,在药性被彻底解开的刹那身处凛凛寒风之中被无数北境人围观打量……那一瞬间的恐惧即便现在让大汉回忆起来都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所以他非常理解自己同村的做法。
中药的人没有自我意识, 解开药性的那一刻才算得上是他们与那些同为奴隶的其他人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同样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但那位在解开药性的瞬间便大喊大叫地让护卫将这些北境人都杀了将她带出去的小姐显然极有来头。
汉子的娘亲曾在县城里的一家大户中做过绣娘,他年少时也曾隔得极远地遥遥见过那户人家中的大小姐一面,那一面让他印象极深,因此也能轻易猜出来这姑娘的出身肯定非常不凡,只是却不知道怎么就混成了和他一样的同为奴隶的下场在北境街头任人买卖。
他能看出来,他那几个机灵的同村肯定也能看出来,此刻站在那位看起来很有来头的小姐身后……估计是想搭上她的路子在这地方给自己挣一分保障混个好日子吧。
他刚刚也冒出来过这样的想法,不过转念间又将其驱散了,他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人家,就算想搭上对方人家也未必愿意要。
南部落的负责人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心里止不住懊悔早知道不将这些人带来卖了。
燕眠初看他一眼:“等那尔勒苏回来你们商议个价格,这些人我留下了。”
负责人连连点头。
燕眠初着人将一众人等遣了出去,帐中只剩下他和那位公主——或许还要算上在屏风后面睡的昏昏沉沉的小余。
不说他有系统这个可以全地图搜索皇室血脉的作弊器在,单说公主刚刚被他随口一问就自乱阵脚的样子就已经很能明确对方的身份了,死士这种存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更不用说是功夫如此高的死士,如果不是对方身受重伤且那尔图有着体重和力气压制还真的未必能制的住外面的人。
他随意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也没有要请对面的人坐下的意思:“四公主殿下远道而来……怎么一来就命人在我这里闹事?”
雍帝总共就那么几个还活着的孩子,眼前这位公主的排行并不难猜,四公主是柔嫔的女儿,和已故不久的七皇子是同胞兄妹,也是促使小余来到北境的原因之一。
燕眠初其实并不是很介意柔嫔和四公主将小余送到北境的事情,毕竟北境人名声不好嗜杀成性,且过往的和亲公主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想要保住自己是人的本能,把人送到自己这儿反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了,但燕眠初没想到对方会给小余下那种慢性毒药。
——如果不是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契约联系让他及时察觉到了小余身体的不对,恐怕走在路上小余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但那主要是柔嫔的所作所为,燕眠初并不觉得这位公主能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四公主脸色变了变,冲他福身道歉:“……并未有意冒犯燕王,实在是药性初解恍然发觉自己至身异地有些惊慌……”。
燕眠初懒洋洋地窝进椅子里:“异地……四公主殿下放着雍宫不待,做什么跑我北境这个异地来?”
先不说雍都距北境足足一个多月的路程,只说大雍国境内到处都是的山贼路匪,连商队首领那样的人物一路赶来都小心翼翼的,她一个公主带着两个仆妇侍卫居然也能跋山涉水跑到这里,燕眠初不怀疑才怪。
即便是在现代社会在不借助高科技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这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四公主脸色五彩纷呈,燕眠初打量着她。
她的年纪其实也并不是很大,只看外表似乎和小余差不上太多,一看就是副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那点心思全都写到脸上了。
“我、我是……我是……”。她犹豫着,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燕眠初不想看她拖拖拉拉的样子,干脆用询问开启话题:“为什么会混进商队成为奴隶?”
这是燕眠初格外关注的一点,燕王部落并不对外开放,所有人员想要进出只能通过他用灵力凝结出的燕鸟带路,也就是说每个参加集会的部落都提前获得了参会的资格,那么在短时间内想要进入他的部落……“货物”这种形式的可行性的确很高。
一位公主为了进入他的部落不惜伪装成奴隶……连燕眠初都不由得有些佩服她了。
“不是!”四公主突然高声道。
“我、我不是……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的!”她急急忙忙解释起来。
“我是想见到燕王没错,我们离开皇宫一路朝北走了好久好久,中途被盗匪截杀了好几次,带出来的人也死了好多……后来想着寻找一个镖队做护卫,竟又、又被那些人给骗了……”,四公主眼眶一红,竟差点当着他的面哭了出来。
燕眠初:“……”。
感觉像是他欺负了小姑娘一样。
这幅样子和他想象中的阴阳怪气逼着小余替嫁的恶毒形象……实在相差甚远。
他不得不收敛了些身上的威压,等着小姑娘哭完。
过了一会燕眠初终于弄清了事情始末。
四公主因故离开皇宫,带着她从小贴身的侍女护卫想要找到燕王,就像小余刚刚替嫁时身边的那两个死士一样,四公主身边的那几个仆妇自然也都有些功夫在身。
她这个身份长这么大也没出过皇宫几次,只知道北境在大雍的北端这一个大致方位,她闷着头朝北方走,还是身边的仆妇打听了北境五城的具体位置,不得不说她没走丢全靠身边的仆妇们帮忙。
只是如今大雍混乱,她年纪轻轻长相不错出门在外又不懂低调,很快就引来了别人的邪念,要不是有那些护卫拼死保着如今早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了。后来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找个镖行护着,但……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的公主理所当然地误入了黑店,身边的人又跟着折损了大半。
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她运气好,等她折腾到这时候已经距北境五城不远了,伪装成镖行的黑店见她长相貌美便想把她卖个好价钱,刚好被给南部落送物资的那支商队首领撞见。
商队首领回忆起之前几个北境人抱怨燕王不让他们抓雍人为奴,灵机一动直接将公主一行人打包买了下来,为了遮掩又将彭阳州的几个村民也一并买下。他将一众人灌了药物丢进马车当做货物一样运进北境,转手卖给了南部落换取了一大车毛皮。
公主的身边其实还有几个护卫,但商队买人时只挑出了两个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性的仆妇及那个不是很健壮且身上带伤的男人。
商队首领不知道她的目的本就是北境,他没看出她的身份但隐约猜出应该是出身不凡,他担心这位大家小姐背后的人寻找过来干脆将人卖的远远卖到草原之上,没想到竟然反而成全了四公主她们。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她们居然真的来到了北境、甚至进入了燕王部落见到燕眠初呢?
至于她下令打伤北境护卫的事情就更简单了——公主到了集会才被解开药性,上一刻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镖行统领递过来的茶水好苦,下一秒就于凛冽寒风中被一群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粗莽大汉围着用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下意识地便尖叫起来想让护卫带她逃出去了。
还是等燕眠初到时她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到了北境的。
她说了半天,说着说着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路上有多危险,四公主恍然许久喃喃问道:“你真的是燕王?”
传言和现实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即便到了现在她仍旧不是很相信燕眠初的身份,眼前人的脸上虽然带着些异域特征但却并不是非常明显,他这样的长相说是雍人也不会有太多人怀疑,斯文俊秀的实在不像传说中一剑砍掉了原鞑鞳首领脑袋的可怕男人。她更愿意相信燕王是个更彪悍壮硕的存在,比如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叫那尔图的家伙。
燕眠初摸了摸茶杯:“……”。
“那个男人是你的死士?”燕眠初刚刚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如今他又问了一遍。
公主仍是同样的回答,她摇头轻声道:“不是。”
“那个人……其实是皇兄的死士。”
具体名姓她也不知道,毕竟死士都是没有名字的,她们通常只用代号来称呼对方。
柔嫔这些年来孕育了不少孩子,活下来的却只剩下她和七皇子两个,这些年来柔嫔在七皇子的身上付出的精力难以想象,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荒淫好色的雍帝随时会将她给推入地狱,未来想过上好日子只能依靠她的儿子。
她也知道七皇子的性格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但时至今日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争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不争却只有死这一个下场,七皇子这些年来一直被她掌控,四公主潜意识里觉得皇兄的脾气会那么差……她们的母亲多多少少也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但她不敢说。
柔嫔像是一只无处不在的恶鬼一般死死盯着七皇子的一举一动,从小到大,从七皇子的吃穿到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全部都在她的视线当中,她前几个孩子都是一不小心稍稍放松一下就被其他宫妃给残忍害死的,这么多年她一分一秒都不敢懈怠。
哪怕后来七皇子成年建府离开皇宫亦是如此。
可能是七皇子分走了柔嫔的绝大部分精力,四公主的日子倒是过的要比七皇子舒服很多。
“皇兄做梦都想离开母妃获得自由。”四公主怅然道。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小时候以为离开皇宫离开母亲的掌控就是自由了,现在她与大雍隔了十万八千里,却并没有体会到皇兄想象中的那种呼吸间都带着他畅快的心情。
她还是不懂。
“他建府后私下里联系了很多人,想拉拢他们的势力,具体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母妃不愿意让我和皇兄见面,我和皇兄的关系也不是很亲近。”
有几次七皇子想和其他朝臣搭上关系,倒是借着她的名义发了几次名帖,四公主与他的接触这才稍稍亲密了一些。
“母妃一直说成为皇帝就自由了,就可以掌控别人而不是被其他人掌控了,皇兄谋划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她的身体倏忽颤抖起来,“父皇倒下了,皇兄竟然也……”。
七皇子的血脉纯度不低,在不发疯的时候脑子其实也很聪明,更不用说他背后还有一个聪明的柔嫔帮着筹谋,储君或者说新帝几乎已是板上钉钉。
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死了,且死状诡异凄惨让人头皮发麻。
七皇子一死柔嫔一系直接倒台,原先属于七皇子一系的官员有不少都转投他门,尚还活着的几个皇子虽然都不成气候……但只要活着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新君。投诚这种事情总是要表现出些诚意的,七皇子的势力就像是块汁水丰满的肉,被一群人尖叫着嘶吼着肢解瓜分吞噬的干干净净。
一群人生怕去晚了分不到任何东西一般癫狂,混杂着七皇子在世时结下的无数仇家的报复……倒台清算像是一场盛大的狂欢,总之这一派是彻底垮了,柔嫔用最后的力量把四公主这个仅剩的孩子送了出去。
没想到她竟然脑子一热直接逃到北境了。
“他是皇兄的死士,我们都叫他戊,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戊,功夫也是那些死士中最好的一个,我能到这里多亏了有他在。”四公主叹气。
事发时跟在七皇子身边的所有护卫全部被杀,戊则恰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主人死后死士本应该随其自尽的,戊却被留了下来保护七皇子胞妹的安全,一路护送她来到了这里。
“我来这里……是想请求您帮我、帮我报仇……”。四公主蓦地朝着燕眠初跪了下来。
“您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有能力毁掉这一切的人了……”。
第一百零一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报仇总是要有一个索取的对象, 四公主根本不知道杀死七皇子的人是谁,这番想要求他报仇的说法未免有些可笑。
雍韶自己也清楚这个道理,她咬了咬唇,想到什么眸中满是恨意:“请您将这一切都毁掉吧。”
无数个被雍帝毁了一生的男男女女、禁锢着七皇子的高耸宫墙、还有数不尽的惨死冤魂……
全都毁掉吧, 这样肮脏混乱的地方实在没有留着的必要。
大雍子民并没有因为皇室而富足, 雍宫带给他们的只有数不尽的痛苦和遮天蔽日的黑暗。
燕眠初很想问问她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请求敌对势力的首领来攻打自己的国家?
这是要被载进史册唾骂万年的程度了吧?
“您是我知道的唯一有能力颠覆这一切的人。”雍韶惨笑, “我是清醒的, 我现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在出宫时还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希翼, 来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比如最开始和亲的对象本来是她,她想以此请求燕王出手将柔嫔救出来、请求燕王帮忙查出她哥哥的真正死因等等。她凭着一腔热血走了很多很多天, 越来越冷的寒风并没有让她的头脑清醒,反倒是在被药倒被解开药性的那一刻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晰起来。
她突然觉得来时的想法非常可笑。
她其实是很清楚的,柔嫔落到那些人的手上会有什么下场,她们斗了那么多年彼此恨不得生啖其肉,正如那些人落到她母亲的手上柔嫔会怎么折磨她们一般。
她一路从大雍到北境, 这么久的路程数十天的时间……就算燕王即刻发兵进军雍都……她的母妃真的还能救回来吗?
还有皇兄和父皇……真的能报仇吗?
她清楚,却又不愿相信,魔怔了般催眠自己只要求得燕王的帮助就可以改变这一切已经发生了的事实,仿佛这样就能蒙蔽自己一路朝着北境走过去一般。
药性解开的那一刻,这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仿佛都随着那层罩在脑中的薄膜一般被猛地砸开了。
雍韶苦笑:“我在来的路上打听了不少关于您的消息。”
本意是想多了解对方一些方便求对方帮忙的, 后来知道的越多便越……
“您是一位好君主。”
越靠近北境燕王的名气便越盛,甚至有不少大雍人言语间都对他颇有好感。自燕王统一草原后北境人再没主动掠夺过雍人,燕骑军占据北境五城时燕眠初也没对城中的普通百姓做什么恶事, 甚至有一次大雍的商队被商匪打劫还是路过的燕骑军帮忙击退的。
燕王是已知的完全有实力颠覆这个国家的存在,且他似乎也很注重承诺, 当时明明可以直接挥军大破雍都,在收到大雍的和谈文书和银钱后却还是依言将大军撤回, 要知道当时他若翻脸大雍也只能认下这个亏继续割地赔款。
……如此种种不计其数。
当然,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伪装出来的,或许非我族类型其心必异燕王总有一日会对大雍人挥动屠刀,但……再坏也不会坏过现在了。
雍都皇室的人做下的恶行远超出燕眠初。
再坏也不会坏过现在了。
雍韶一路从最繁华富饶的皇都走来,见多流离的百姓哀嚎的孩童哭丧的母子,随便一个县官都作威作福日子过的比她和她哥哥这两个皇子公主还要潇洒上千倍万倍。
日子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雍韶在心中又重复了遍。
如果真的能毁掉那些肮脏恶心的东西让大雍人的日子变得好起来,哪怕被千秋万代踩在脚下唾骂也无所谓了。
燕眠初侧头看了她一会儿,随即随意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雍韶迫切地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可燕王却似乎对此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刚要出言唤人进来带雍韶下去看管起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七皇子是怎么死的?”
雍韶一个激灵。
七皇子死时商队首领已经离开雍都了,他对这一切的了解仅限于下属的飞鸽传讯,四公主当时却就在宫中,甚至是亲眼目睹了七皇子尸体惨状的几人之一,描述的自然要比商队首领详细的多。
“我、我没敢太仔细看。”那画面实在是太可怕了,雍韶一个小姑娘只瞥了一眼就吓的连着数夜都不敢入睡,但燕王既然问了她只能按捺着恐惧仔细回忆着那寥寥一瞥看见的东西。
“那是、是一间非常破旧偏远的宫殿,我很少会往那边走。”雍韶皱着眉头。
“雍都皇宫历年来经过无数次的改建翻修,那片区域已经被荒废很久了,我不明白皇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小到漆面的修补大到房屋的改建,宫中世代豢养的匠人其实并不在少数,且每隔几年都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统一翻修。雍皇宫占地面积本就极大极广,隔三差五再这么被改上一遍……别说是外人了就算是宫人都可能在里面迷路。
这还是雍帝在位疯狂地往后宫中搜罗美人的情况下呢,平时空置的房屋更多。
雍韶没怎么关注这点,却不知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燕眠初直接呼唤系统打开了地图,燕王似乎很注重那个院子,雍韶便也勉强回忆着那天走的路线,让燕眠初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燕眠初意外发现那周围的一大片区域全部都是空的。
他想了想,继续追问下去。
“那里曾经住了什么人?为什么会空置了?”
雍韶不解看他:“那片宫殿……应该是先祖曾经生活的地方吧。”
她绞尽脑汁思索了一会儿,遂而点头:“是的,是大雍前几代帝王生活的地方。”
燕眠初心头一跳。
“大雍数代皇帝都曾住在昭元宫中,后来则迁至了永宁宫,不知为何在迁至永宁宫后昭元宫那一大片的区域都被下令封禁了起来,如冷宫般彻底被人遗弃了。”
七皇子的尸体就是在与昭元宫一同被封禁起来的一间小宫殿中的小院子里发现的。
“被封禁了……”,燕眠初喃喃自语,“他避开了守卫?还是守卫也是他的人?”
“不是的,”雍韶摇头,“那些宫殿被封禁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偶尔也会途径被封禁的宫殿边缘,这些年来周围早就没有人守着了,任谁都能进的。”
“不过那一片地方总让人觉得阴阴森森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母妃说和冷宫一样都是太缺人气了。”
柔嫔最怕七皇子出事,走到哪里都恨不得派遣几十个宫女太监在后面死死跟着,这种鲜有人至的地方更不会让七皇子靠近了,四公主虽然没有七皇子那么受宠但到底也是柔嫔的女儿,自然也是同样。
“以前封着现在解封……”,燕眠初想了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封禁那边的吗?又是什么时候迁至永宁宫的?”
雍韶这次答的很快。
“是皇爷爷、也就是先帝下的令。”
燕眠初一顿。
“不知燕王殿下您知不知道我们大雍曾经有一位如皎月般明亮的皇子。”雍韶似乎也对这位祖爷爷十分憧憬,“他生来就拥有极其纯净的血脉、聪慧好学知书达理为人和善做事有方,甫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储君。”是大雍皇室中雍韶难得憧憬和敬仰的一位。
提到这位祖爷爷雍韶的眼睛甚至都明亮了起来,可随即又很快黯淡下去:“但他没能活到继任……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世间,官学夫子说是他太明亮耀眼了,连神明都舍不得他,便将他收走留在自己的身边熠熠生辉了。”
燕眠初没想到在这儿都能听到这位的传说。
“昭元宫曾是这位祖爷爷生活的地方,后来他……或许是触景生情吧,先帝便下旨将昭元宫周围封死迁至现在的永宁宫了。”
雍元璟。
燕眠初在心里将这个名字画了个圈。
“所以七皇子深夜悄悄入宫,私自去了被封禁的地区?”
七皇子的死状非常凄惨,像是被什么给活生生地吸干了全身上下的血液,在那之前的几日雍韶还曾见过对方,当时的七皇子正志得意满地规划着自己的未来——他说他马上就要成功了,雍帝病倒他马上就能成为新帝马上就能获得自由了,雍韶非常害怕他发病时的样子,没能说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没想到再见之时对方倒在杂草丛生的小院当中,好好一个人硬生生地被吸成了一具干尸,死了还突兀地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什么,手指也格外不甘地虚虚抓着。
柔嫔抱着尸体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了片刻蓦地厥了过去,当时她们身边还有不少跟着搜索的太监和护卫,雍韶也被吓傻了忘记了镇场,不过一夜之间传的人尽皆知。
“被吸干血?身上有什么伤口吗?血液总要有个伤口才能流出吧?”
雍韶是真的不知道了:“太医院和仵作们都验过尸,但我……没敢看。”
燕眠初点头,“我知道了。”
他撩开帐帘,示意那尔勒苏将人带离。
帐帘被撩开的瞬间带来外面的凛凛寒风,森寒的气息冰冷的仿佛连呼吸都能凝窒,燕眠初重新回到刚刚的座位上,慢慢悠悠往火盆里填了几块炭,静默片刻等身上的温度暖和了些才起身绕到屏风后面。
刚一侧过身子他便顿住了,以为还在沉眠的小余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盘膝而坐垂头看着地面,手里还拿着那个毛茸茸的兔毛耳罩。
燕眠初揉了揉他的脑袋:“什么时候醒的?”
小余回忆了下:“好久了……”。
他神情清明眸光明亮,燕眠初盖在他身上的兽皮被工工整整地折了几扣放在一旁,一看就不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燕眠初俯身将兽皮逐一取了过来,准备将它们放回原本的位置。
小余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论是修者还是普通人,手腕都是格外重要的命门,小余完全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条件反射地想抓着什么。
燕眠初便停下动作状似询问地看他。
“你……你会出手吗?”小余犹豫着道。
大雍现今根本无法支撑起任何抵抗,北境人却个个人高马大肌肉虬结,没有人怀疑燕骑军的实力,只要燕眠初想大雍随时都能破国改朝。
谁也不知道大雍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大雍周围大大小小还有数十个国家在,雍韶没说的是这些国家都在对着大雍虎视眈眈,指不定哪个势力就会突然发难将大雍肢解吞并。
比起大雍被数十个势力拆解,雍韶更希望燕王直接将大雍改朝换代,起码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它曾经的完整。
“还没想好,毕竟我不喜欢战争。”燕眠初将小余手中的兔毛耳罩拿了过来,耳罩被小余捂了半天,温温热热的非常舒服。
“不过大概率是会的吧。”燕眠初笑笑。
给小余下毒的是柔嫔,此刻已经追随她的七皇子而去了,但雍都应该还有一个接连派了数次杀手死士想要伤害小余的存在。
别的燕眠初尚没想好,起码这个人他是不会放过的。
“你呢?你希望我怎么做?”燕眠初侧头看他。
小余愣住了。
“不理用考虑其他事,只说你希望的。”
小余沉吟片刻。
“我希望……我希望……”。
“小时候我躲在床下听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发疯,有的人哭瞎了眼睛有的人喊那个人的名字喊哑了喉咙,还有一个病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却还是会在梦里反反复复地叫他的爱人的名字。”
小余垂眸:“那个人明明有喜欢的人,他们自幼定亲两情相悦,但他长的很好看,所以就被家里人打昏送进了王府里,没过几天就被嫌弃了。”
“嗯。”燕眠初撑着下巴看他。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进那种地方……她们应该会有很精彩的生活吧。”
无论是好是坏是甜是苦,总归要比现在精彩上许多。
第一百零二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集会是北境人度过的最后一个节日, 集会过后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就会彻底被皑皑白雪覆盖,世间万物除了黑与白外再也不会出现其他的颜色,直到明年春暖花开, 新绿冲破冰层枯枝蔓生细芽, 北境的草原才会重新绽放出无限生机。
燕眠初回到屋中, 心头仍旧回荡着四公主说的话。
“七皇子身上的血液被抽干, 整个人都被抽成了一具干尸。”
他拉开椅子坐在案前——杀人的方式有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是抽干血液呢?
大雍皇室对子嗣血统非常看重,一方面是大家族多多少少都难以避免的“正统传承”的封建思想, 另一方面则是皇帝血脉与大雍国运相辅相成息息相关。
燕眠初蓦地想到了什么,俯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了个木质的盒子,他从中取出了个边缘处绣着金线的卷轴,正是先前那尔图从大雍带回来的和谈文书。
时隔这么久,玺印上本就稀薄的龙气更是所剩无几, 有形之物常常在特定情况下被潜移默化地赋予特殊的力量——比如闹市口的断头刀、圣上赐的尚方剑等等,皇帝的玉玺也是一样,汇聚了历朝历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龙气,意义和价值都远非常人可以估量。
就算先帝雍帝接连两代帝王昏庸无道败坏国运,以大雍皇室的传承时间来推断……玉玺内的龙气也不会消散到这种程度。
七皇子是这一辈中除了小余以外血脉纯度最高的皇子。
而大雍的龙气国运被窃走了。
燕眠初觉得, 某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站起身子重新找出那柄在死士身上搜出的墨蓝色匕首,森森冷冷的看着就觉得诡异的很。匕首的刀刃非常锐利,燕眠初随手将一旁的镇纸取了过来, 他不过是拿着匕首轻轻地在镇纸上划了一下,手腕甚至都没怎么用力, 颇具分量的石制镇纸就像是块豆腐般被轻轻切成了两半,削铁如泥毫不夸张, 当真是件宝物。
他的相识燕也可以做到这些,但相识燕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随手一划就能切开石头的冷兵器……即便在现代世界也是件宝贝,燕眠初握着匕首在掌心中掂了掂,沉吟片刻慢慢往内输入了些灵力。
系统检测到灵力的流失急急忙忙从沉眠中苏醒:【诶我的主人我的殿下啊,您身上的灵力波动怎么突然这么……】
系统声音一顿,狐疑道:【这把匕首好奇怪啊。】
鉴于第一个世界里系统和余昭里之间的奇异联系,燕眠初在保留了系统的一部分功能后选择让系统意识进入沉眠,这种指令并不是强制性的,在感受到宿主的精神力和灵力波动超出平均值时系统仍可以被自行唤醒。
燕眠初能感受到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与此同时越来越盛的是匕首上愈发诡谲的微弱细茫,随着灵力越注越多光芒也逐渐明亮起来,在亮度达到顶峰之际燕眠初持着相识燕斜斜一劈——如水球被炸开一般蓦地散开无数光点,匕首被一分为二坠落在了桌面,与刚刚无坚不摧的锐利截然不同,此刻的匕首只勉强地在他的桌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拾起匕首重新在断开的镇纸上试了试,果不其然,被切开的匕首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兵器了。
【法器?】系统诧异极了。
“不,”燕眠初摇头,“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里面被刻录了几个阵法。”
在兵器中刻印灵阵图或者铭文可以大幅度提升兵器的能力,燕眠初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这种东西,从某种层面上说这把匕首也可以勉强被称之为是法器,但比起真正的诸如相识燕那样的法剑,这把用凡间最普通的铁锻造出的匕首便有些不够格了。
人间的铁石是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阵法的,就像是用纸袋兜水,或许能临时兜住一时片刻,却无论如何都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准确地说这把匕首就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只是还没来得及使用就落到了燕眠初手中了。
系统搜索了好几遍原文:【书里没写啊……这个低魔世界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的……】。
燕眠初没有理他,这个位面早就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动太多了。
小世界的上限摆在这里,这又不是第一个世界修真界那样可以无限制地吸收灵力,制作这样的匕首应该非常困难,所以这个世界中这样的兵器应该也不是很多,燕眠初介意的是为什么幕后的人要让死士用这样一把匕首杀死小余。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阵法?
他在第一个世界就吃了阵法的亏,燕眠初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燕徊的灵识曾将袁疏的所有阵法图纸都拓印下来,但那之后没多久第一个世界便结束了,后来在于昭的那个世界时他专门抽出了不少时间研究这些图纸,当时于昭在一旁刷题他便伏在案前画那些奇奇怪怪的图纹。
相识燕斩断了匕首上附着的阵法阵眼,燕眠初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阵纹观察了一遍又一遍,系统不太明白他的动作,却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直到燕眠初突然抬起了头——
系统看着他的动作。
燕王指尖缓缓释放出一股灵力,那股灵力在半空中汇聚堆积越来越浓厚,最终竟实体化成了几滴灵液!
灵液被他引导着滴在匕首的锋利刀刃上,潜藏在加持法阵阵纹图谱中的另一个阵法倏地浮现,随即猛地吸收起匕首表面的灵液、转眼之间将其吸收了个干干净净!
系统大惊:【居然还有一个潜藏阵法吗?!】
在匕首中布置法阵的阵法师手段非常高明,系统搜索扫描了好几遍也只判断出了那个加持匕首锋利程度的阵法。他非常巧妙地更改了第二个阵法的图纹、将其完美地融合在了外面的阵法当中,两个阵法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若非遇到燕眠初这个非要用灵液试探一下的只怕别的阵法师都会直接将其忽略过去。
燕眠初看着如今已经恢复回原状的匕首,脸色是前所未有地难看。
“我知道七皇子是怎么死的了。”
匕首里有法阵,直接吸干了七皇子的鲜血。
国运啊龙气啊说白了都是一种能量,和灵气一样可以通过特殊方式被人吸收利用,大雍的国运已经被用特殊手段窃走了,看雍帝的昏庸程度就知道他的身上应当也没有多少龙气存在,那么想要提取龙气……只能通过大雍的皇室血脉了。
燕眠初甚至怀疑起雍帝子嗣的死亡率那么高……是否也有这层因素在。
幕后的人应当也没预料到小余会因和亲一事脱离他的掌控,这个人的势力实力和对宫中的操控程度应该也没有燕眠初之前想象的那么深入,他的身上应该存在着不小的限制,只能用派遣死士的方式将小余血脉中的龙气剥离。
但他派来的人手却一次次被燕眠初阻止。
他无法从小余身上抽取龙气,只能转而对七皇子下手——对方是除去小余外这一辈中血脉纯度最高的存在,或许也可能只是因为七皇子一系将小余送出宫中而产生的泄愤报复等行为。
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燕眠初的神情这样凝重。
他更担心的是……
这种隐匿阵法图纹的手段。
这样的手段并不罕见,但能做的这么完美的却极其稀少,同时布置两个阵法、又将第二个阵法完全融入在第一个阵法当中让其他人只能判断出一个……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燕眠初只知道一人。
——让他吃了大亏的那个。
之前他就利用阵法剥离了余昭里的气运化为己用,如今大雍又冒出来个将偌大一个国家的国运抽干的存在,燕眠初很难不将这二人联系到一起怀疑对方在暗中谋划着什么,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亲自前往大雍一趟了。
他其实并不是位合格的王,换做其他的首领此刻应当在和雍韶谈出兵的条件索要的好处,但雍韶这丫头孤身一人、背后的势力在七皇子死后都被拔了个干干净净……他就算要了也只是张空头支票。
更不用说只要他想如今的大雍顷刻间便能易主,在此基础上反去和雍韶谈论条件……也不知道是捧雍韶还是贬低他们北境。
北境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尽管这段时间已经落下了几场大雪,但到底冰雪还没将进出的道路彻底封死。北境人的数量要远远少于大雍,但论起武力值一个北境人又能单独对上数个雍人,天寒地冻不宜出行,燕眠初思索了番,决定只带上几支精兵队伍,一方面能加快行军速度,另一方面也是削弱他们这一行人的存在感更不易被雍王室察觉。
只是这样就不能陪着小余度过他来到北境的第一个冬天了。
那尔图虽具一副好身手,外貌特征却太过明显,他那个样子很难不给其他人留下深刻印象,实在太容易暴露了,燕眠初便想着让他留在北境保护小余的安全。
他曾分批往大雍内部送进去不少探子,每个探子的手上都有系统出品的可以与他及时沟通的物品,这东西那尔图曾经也拿过一次,不过在回到北境后就交还给他了。
燕眠初并不准备让小余随他同去。
第一个世界的余昭里若是没踏进那个阵法……后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没有一点转圜余地,燕眠初并不觉得对方的手能伸到北境这么远。
他难得想替小余决定什么,却出乎他的意料,向来都非常听话的小余竟破天荒地显露出了自己的反抗。
——他甚至还没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人,小余便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主动找了过来。
“我想和您一同前往大雍。”
燕眠初的回应格外果断,干干脆脆的二字:“不行。”
小余的拳头慢慢攥紧,他的腰板挺的笔直,漆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燕眠初看,恍惚间竟让人觉得有些阴森慑人。
但燕眠初却并不怕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很多时候小余都会偷偷在心里想——燕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位王。不光是雍韶不敢相信,其实小余也鲜少会将他放置与雍帝等同的位置之上。
或许这就是草原与皇宫之间的差异,不同的地域孕育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又或者……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个人因素。
燕眠初在他面前一直都非常和善,即便肃穆起来小余也多是以第三者的旁观视角围观这一切,如今站在燕王面前的人换成了他自己,他深吸口气反问回去:“为什么不行?”
“山高路远盗匪横行,这一路上定然多有颠簸,你身体不好,还是在部落里等我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那天晚上小余离开时整个人都气鼓鼓的。
像是一个被宠惯了的事事都能得到回应的孩子第一次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又不知道该如何将这股不忿的情绪发泄出来,只能咬牙径自转身离开。
燕眠初叹了声气——倒不是失望或者伤心等情绪,更多的是年长一方对小孩子的无奈感。
部落中的很多事务都被分散开来交由专人负责,尽管此刻人手仍旧不足, 但集会过后部落中的事务骤然便减少了许多。且这又不是他们第一次在燕王部落中过冬, 依照往年的章程规矩行事便可, 也没什么需要燕眠初记挂的。
——自始至终他都没将自己当做这片土地上的人, 他随时都可能会离开这里进入下一个位面。
在不动用特殊力量的情况下他们今年应当是无法回到草原了, 一旦冰雪封路北境便彻底成了个与世隔绝的禁止出入的地方,只待明年春暖花开他们的队伍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他难得离开北境这么长的时间, 那尔图需留在部落中接替他的存在,与他一同进入大雍的便成为了那尔勒苏。
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对外出非常热衷的那尔勒苏难得有些犹豫,燕眠初甚至觉得他几度想要出言申请将自己留下来,这对根本闲不住的那尔勒苏来说是极其难得的事情,仿佛一只四处飘荡的风筝突然被系上了引线, 颤动着要被收回手中。
不过那尔勒苏对燕王非常敬仰,他和那尔图一样从来不会拒绝来自王的命令,因私废公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那尔勒苏冲着燕眠初微微俯了俯身:“是,我的王。”
同样要被带走的还有大雍的四公主, 至于她的那些仆从和与她一同被买卖来的奴隶则统一被留在了部落当中,燕王的车马将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大雍,舟车颠簸带她一个已经非常不易了, 哪儿有空余的位置留给其他人。
雍韶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此刻完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本钱和底气。
最难搞的反倒成了小余。
那日过后小余莫名与他开始冷战起来,连他每日练习的字也不写了, 整日抱着那只肥肥胖胖的小鹿发呆,本就沉默寡言的人更加惜字如金起来,甚至连那尔勒苏都受到了波及连他也一律被小余给无视了。
不过燕眠初的待遇还是要比那尔勒苏好上一些的——小余敢连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那尔勒苏,只将他当做是个看不见的存在,但他却不敢也舍不得这样对待燕眠初。每次燕王到来他虽然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眼神却仍旧抑制不住地往对方的身上乱飘,他的眼神就像他的心跳一样,在燕眠初靠近时根本不受自己这个主人的掌控。
北境人世代在草原上漂泊,习惯了轻车简装随时出发,很多北境人包好帐篷带上兵器就能上马离开,倒也不用燕眠初给出太多时间让他们做临行前的准备工作。
离去前的那一日,燕眠初辗转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和小余告个别。
他推开大门走入院中,地面覆着的积雪在他的靴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磨人声响,听起来只觉得尖锐刺耳,扰的人更加心烦意乱。
小余果然没睡,披了张厚厚的毯子坐在床上盯着一本书发呆。
他认的字仍旧不多,看起书也磕磕绊绊连蒙带猜的。那一页上满打满算不过几百个字,燕眠初站在门口只是随意一扫就将所有字都收入眼底,小余却硬是盯着那一页书看了许久。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小余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
燕眠初轻叹一声,扬手将那本书从他的手中抽了出去。
小余的视线便顺着书在空中划出的弧度上扬,最后越过那本书落在燕眠初的脸上。
“这么晚还不睡,小心长不高。”燕眠初笑道。
作为一个大雍人小余的身高其实也还可以,要不是常年营养不良还能长的更高,不过处在全员巨人的北境就有些不够看了,像那尔图那家伙很容易被联想到一头直立起身子用两条腿走路的黑熊、又像是一座全部由石头堆积出的小山。
那尔勒苏单方面和小余这么亲近也有身高因素在。
小余的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神情中隐约带着些不满:“我还可以再长一长。”
“哟,肯理我了?”燕眠初随手将书翻了两页,又将书籍合拢朝身后一抛。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书籍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稳稳落在靠窗一侧的小桌之上、落在小余茶杯的不远处。
小余被他说的耳朵一红,又要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但他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了半天,最后也没能付诸于动作。
他舍不得。
和燕眠初冷战,燕眠初的想法他不得而知,他却很清楚自己心里的声音——他舍不得。
舍不得不回应对方、舍不得漠视对方、舍不得对方在他面前露出的每一个表情说出的每一句话,此刻燕眠初只是这样站在他的身旁,小余便突然觉得原本空荡荡的自己突然无比充实。
于是他深吸口气,低低“嗯”了一声。
他又听到了燕眠初的一声轻笑。
“那正好来谈谈,为什么想去大雍?”燕眠初从外间拖了张小凳坐下,那小凳是北境人平时用来临时放置东西的,他倒也不嫌弃,大大方方坐在上面看着小余。
果然看不出一点属于王的架子,小余盯着小凳想。
真的很难想象连他心中高不可攀的雍帝陛下都畏惧面前的人,连前朝后宫中那些趾高气昂的权臣宫妃听到对方的名字都会战战兢兢如落水鹌鹑。
小余皱着闷头,整个人显得蔫巴巴的。
“想跟着你。”
他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以前不在乎是因为知道燕眠初也在,如果燕王也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样独自度过那传言中的能活活冻死人的寒冷冬日。
燕眠初眉梢微动:“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去外面办点事情而已,等事情解决自然就回来了。”
小余的表情突然哀伤起来:“万一你骗我呢?”
他还没哭,但燕眠初觉得他的眼泪马上就要砸下来了。
燕眠初呼吸一窒,沉默片刻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小余只是摇头。
他做了一个特别寒冷的梦。
梦里的他与燕眠初约好去一个地方等他,但他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柳树的种子发芽等到嫩芽穿透他的身体,他也没等到面前的人回来。
他曾想过去找对方,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能去哪儿找,就像现在的他一样——燕眠初如果真的离开,以小余的身体以小余的能力,就算他走遍整个北境草原找遍大雍所有城池小巷,他也找不到他。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梦里的疼痛和绝望实在是太清晰鲜明了,穿白衣服的人那么多,却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他总觉得哪天醒来燕眠初就会和梦里一样突然消失了,只能拼命地将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挂件一只讨人厌的跟屁虫死死黏着对方。
黏的紧一点就不会分开了,不分开就不会去寻找了。
燕眠初深吸口气。
他蓦地站起身子,由于动作过大甚至直接带翻了身下的小凳,燕眠初胸口起伏了数下,想说什么却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说些什么,站了半天只干干巴巴地憋出了“早点休息”四个大字,旋及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小余的面前。
他的动作太匆忙了,甚至连门都忘记了关,寒风呼啸着顺着洞开的大门肆虐进来,连屋子里的最后一丝热乎气也迅速不见了。
燕眠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系统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但燕眠初却清楚它并没有陷入沉睡,他在案前静坐了良久,明日一早燕骑军便要启程,这时候他本应该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以应早起的。
但他此刻脑中乱做一团,也顾不上这些事了。
上一个世界的于昭似乎也曾做过这样的梦。
但那个梦境的内容燕眠初却并不熟悉,而小余做的这个……
小小的孩子、失约的话语、白衣服的他,还有在院子里占据了一片天地的钉魂柳树。
小余是梦到第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了吗?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一个世界?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段?为什么偏偏是在他怀疑袁疏的身份准备前去探查的时候?!
他突然想到了系统,直接以宿主的权力将隐藏着的系统意识逼了出来:“你不是他的一部分吗?他梦到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吗?”
系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已经不知用数据流骂了小余多少次,它只能努力用电子音合成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可能是您对他太重要了吧。】
系统、小余、上一个世界的于昭甚至余昭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本体的一部分灵魂碎片罢了,这些灵魂碎片分散到了不同的世界有了不同的人生,同样因为不同的生长环境养成了不同的性格,系统也已经很难判断对方的想法和现状了。
有些东西是绝对不会发生改变的,就像一行最基础的谁也不能修改的源代码,代码中全部都是“喜欢燕眠初、想要亲近想要接触想要守护燕眠初”,但源代码会衍生出无数文件,系统根本无法确认那些散落在无数个小世界中的碎片会生长出什么性格。
但无论衍生出了多少种性格,它的本体和分身都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宿主的事情。
【正常来说,每个世界的灵魂碎片是不能梦到其他世界的事情的。】系统沉默片刻,为他解释起来。
【每片灵魂碎片之间的信息并不互通。】
小余之所以会梦到……可能是因为余昭里找不到他的时候实在太过于绝望了吧。
那种感觉太过深刻,以至于小余在听到他要离开时潜意识地将那段记忆解封了。
第一百零四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燕王即将离境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 部落中甚至有不少人都没察觉到近日来燕骑军的动作,翌日清晨部落前的空地上只提前候了近百名勇士,在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坠下的雪花下站了不过片刻,整只队伍就都被染上洁白的颜色了。
那尔图与几位北境官员一同在前方候着, 今日的他颈上倒没带着那串沉重的兽牙项链, 他的身旁摆了几坛北境部落独有的烈酒, 一饮而尽权当是为他们送行了。
部落大门处空空荡荡的, 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燕眠初牵着自己的白马往前走了两步,蓦地又顿住脚步重新转过身来,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从被马车遮掩住的视线死角处扯出一个人来。
“这……他……”,一同跟过来的北境官员脸色异常难看,他竟完全没注意到小余是什么时候混进他们的队伍中的,他急急忙忙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燕王却直接无视了他, 扯着小余的袖子将人拽到了一个他人视线观望不到的僻静处:“你就一定要跟着吗?”
燕眠初是真的有些对小余感到无奈了。
小余笃定点头。
他已经想明白燕眠初在担心什么了,提前一步先人说道:“您是怕路上颠簸照顾不好我?还是担心真的发生冲突顾不到我的安全?我没有您想象的那么脆弱的,之前那样的环境我不是也活下来了吗?不会因为一点动乱就遇到事情的。”
“更何况……”,小余想了想:“雍宫中应该有人想要杀我吧?您就这么确定留在部落中一定是安全的吗?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您的身边了吧?”
燕眠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声:“跟我来吧。”
小余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此行前往大雍赶的就是时间差打的就是措手不及, 一路上有系统的地图指引方向,倒也不用担心为了省时间走山中近道会出现迷路等情况。不过这一路上安逸二字自然是别想了,日复一日地在马上颠簸, 那些生在马上的北境人倒是还好,小余和雍韶这两个土生土长的大雍人难免会吃不消。
大雍边境的五座城池虽然明面上还受着大雍管辖, 但毕竟临近北境双方平日接触颇多,又有着一大群墙头草一样的只知道往宅子里捞金的守城官兵……北境人俨然已经成为这几座城池的第二个主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 有着北境人的保护,边境五城难得没有被波及到本次动乱之中。
他们一行一路疾驰,出了边境五城行事就不能那么肆意了,越往南走大雍领土便越发混乱,燕眠初甚至接连撞上数次青天白日打劫抢掠的盗匪事件。他们已经在尽可能地避开雍人挑选小路了,也能从中窥见几分大雍现今究竟混乱无序到了什么程度。
一行人接连赶了十几日的路,终于到了提前准备好的宅子休息,宅子是他前几年安排进大雍的北境探子置下的,这几年间有着他在背后支持,这些北境人大多都在大雍发展的不错。
这样的据点还有不少,大雍较知名的几个富庶府城全部被他安插了人,屋中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就连马厩中都换上了甘甜的牧草。
颠簸数日大家几乎都没什么好好享受的心思,用过饭后便各自回了早已准备好的房间,燕眠初自然是同小余一间,屋子并不算大,装下他们两个便觉得有些拥挤。
小余走起路来微微有些颠簸,燕眠初一眼就能看出异状,他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声,在人收拾东西时直接将人捉了过来。
“是不是骑马伤到了?”
这几日他们一直共乘燕眠初的那匹白马,虽然已经提前垫了不少东西但……架不住每日在马上的时间实在太长。小余本身就没怎么骑过马匹,没过几日两腿之间就被磨出了血丝。
燕眠初摇了摇头,似抱怨又似心疼:“都和你说了不要跟来。”
小余咬唇不语,一手虚虚握在燕眠初的手上:“我不疼的。”
他向系统兑换了些加速疗伤的药物,淡绿色的膏药被白皙手指一点点抹开涂匀,独属于植物的清新和伤处清清凉凉的触感一并传到小余脑中,他眨也不眨地盯着燕眠初看:“真的一点都不疼。”
或许是因为燕眠初就在他的身边吧,他所有的精力都落在了燕眠初的身上,那些持续的红肿发热的感觉便完全被抛在脑后了。
湿润的药膏在接触空气后飞速凝结干涸,在他腿间染上大片绿意,燕眠初怕药膏蹭到衣被上便一直分着他的腿,这种姿势让小余脸上通红一片。
过了片刻燕眠初才松开了手,他拍了拍小余的大腿:“行了,早点休息吧。”
小余一股脑地翻了个身兜头将自己埋进被中,说什么都不肯看燕眠初了。
他能感觉到男人在自己的身侧躺下。
每日睡前查看一遍系统地图已经成为燕眠初的日常,这一日自然也是如此,不知为何小余似乎不像余昭里那样有着可以和系统沟通的能力,燕眠初曾试探过几次,小余完全察觉不到系统的存在。
前几页光屏上的信息倒是一如往常,直到燕眠初又向后翻了一下……
屏幕上的光点数量是否比昨日减少了些?
燕眠初在“数量”方面格外敏感,系统搜索光点的标准完全依照于大雍的血脉神石,也就是说所有能够激活血脉石的皇室子弟都会出现在光屏之上,好端端的人数怎么会突然减少?
系统的搜索范围仅限于整个大雍的国土领域,光点平白无故地消失,除非……对应的那位皇子离开了大雍的国土,或者他遭遇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了。
第一个猜测的可能性不大,燕眠初每天都会确定他们的方位,根本没有靠近大雍国境线的光点存在。
总不可能有其他人掌握了类似瞬移一样的能力直接从皇城消失吧?
联想到无端死去被抽走全身血液的七皇子,反倒是第二个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比对了下剩余的几个光点,大雍皇室子嗣凋零,又先后爆发了数场皇室内部的厮杀,如今还活着的皇室子弟实在是少的可怜,甚至都比不上雍都一些规模不怎么样的普通世家。
七皇子的血脉纯度曾是皇子一辈中最高的那个,在他死后这个“最”字便落到了与他互为宿敌的十一皇子身上。十一皇子的性子格外阴郁多疑,被害妄想这四个字放到他身上似乎都缺少了几分病态的力度,没有几个臣子愿意追随这样的主理上——指不定哪天对方脑子一热就将替他卖命的下属给拖出去杖杀了。
但没办法,七皇子死的太突然了,这又不是个能让他们挑选明君的时代,最后竟然真的有不少官员看在血脉的份上投入了十一皇子的阵营。
没想到……十一皇子竟也死了。
燕眠初甚至怀疑对方是按照血脉纯度来挑选受害者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便被他给自行忽视了。
——雍帝宫中还有一个血脉纯度极高、光点明亮到仅次于雍帝的存在,倘若这人真的是按照血脉纯度来下手的……这个“神秘人”才应当是第一个死去的对象。
故而燕眠初一度怀疑对方是为了搅混大雍这滩水才故意接连两次对最有可能成为新帝的皇子下手的。
燕眠初侧头看了已经睡着的小余一眼,微微将他死死裹着的被子扯开些许,他有些担心——如果对方真的只是因为血脉纯度而杀人,他带小余回到雍宫这一行为……是否真的是对的呢?
直至第二日上马,燕眠初心头仍旧盘旋着这个问题。
如今的大雍几乎可以用人间炼狱四字来形容,燕眠初甚至在路边看到几具饿死的尸骨。干瘪的人皮罩在骨头之上连骨带肉烂成一滩,仿佛风中都隐约传来濒死时的哀嚎。
大雍自然没有北境那么寒冷,只是温度到底也降下了不少,若是再提前几个月,炎热的高温盘旋的飞虫挥之不散的腐臭气息……燕眠初抬手捂住小余的眼睛:“走吧。”
雍韶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面如金纸脸色苍白,看那模样随时都能当场吐出来。
直到他们抵达下一个据点燕眠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日前抚州府地龙翻身,好多村镇直接被毁了个干干净净……”。他的下属长叹一声:“以前说大雍国运和皇室血脉息息相关我还不信,可眼见着雍帝倒下皇子出事,大雍这么多年就没出现过的天灾便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我就算想不信也不行啊。”
“抚州府?”
抚州府算是非常接近雍都的几座府城之一了,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再过一日便能到达,这座府城倒是没什么特色,但由于距离雍都不远故而也还算是繁华,于朝中官员眼中在抚州任职也能算是个好差事。
事情远不止于此,下属又接着给燕眠初报出了数个地名,皆是雍帝倒下后大雍内受灾的府城郡县。从水患山洪到地龙翻身,甚至听闻有的地方还下起了不逊于他们北境的鹅毛大雪,极端反常的天气直接导致整个大雍混成一团,与大雍接壤的几个国家甚至已经出兵趁机侵占大雍。
燕眠初这一路上能这样顺利抵达这里也有大雍混乱的缘故,很多本应严加搜查的城门甚至就这样大敞四开着,城中军卫早就不知道都跑到了哪里,他提前准备好的假身份竟然根本就没用上几次。
雍韶已经不知道因为大雍的这幅场面哭过多少回了。
无论如何,最苦的总是寻常百姓。
这一夜的晚上,屏幕上的光点消失了四个。
第一百零五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屠杀。
燕眠初重新统计了下受害者的身份, 消失的光点已经不局限于几位皇子了,甚至连雍帝的同胞手足都涵盖在内——雍帝的兄弟们总共就没剩下几个,这夜过后……雍帝这一辈便真的只余下他一人了。
之前关于对方对皇子下手是想搅混朝堂局势的猜测也被彻底推翻,对方似乎并没有考虑这么多东西, 他的目标应当更多地放在皇室血脉之上——今夜消失的光点都是系统地图上明亮程度最甚的那个。
想到这里燕眠初便难免多看了那个神秘光点几眼。
作为明亮程度仅次于雍帝的存在, 这枚光点的身份却至今都不明朗, 一个血脉纯度如此之高的皇室子嗣、偏偏却又一直存在于雍宫之中从未外出过……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皇室秘辛。
幕后的人一直都未对这个神秘光点下手, 是因为对方并不知晓这人的存在吗?
似乎也不太可能。
雍宫之中血脉纯度最高的是雍帝, 神秘人的光点明亮程度仅次于他,燕眠初拿了张纸在上面勾勒着什么, 蓦地又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一直隐隐察觉到的不对劲来自何处了!!
他深吸口气凝视着屏幕上方光点的移动轨迹——
无论是商队首领还是雍韶都明确说过雍帝的病情非常严重,商队首领的信息全部来自于他的家族势力安插在宫中的探子,或许探子的情报也未必准确,但雍韶是亲眼见过已经病倒了的雍帝的。
雍帝已经病得连坐起身子都困难了,怎么可能还状似平常人一般在宫中正常移动呢?!!
难道是太监侍卫们抬着他到处走吗?
雍都虽不如北境寒冷, 但阵阵寒风依旧刺骨的厉害,什么人能做出整日抬着他们病重的神智都未必清醒的皇帝陛下满宫乱跑的事情?
这也太可笑了吧!
燕眠初先入为主地将皇宫之中最亮的那个光点判断为了雍帝,毕竟对方确实也常常出入雍帝的寝宫或者御书房等标志性地点,但、但……如果……如果他不是雍帝呢?!
如果那个身份一直不明的常常在一座宫殿一呆就是数日一动不动的光点才是雍帝,那么这个出现在后宫及永宁宫中的人是谁?
又为什么这个人竟拥有比雍帝还要纯粹的血脉?
若是这个人才是杀害七皇子十一皇子等一众皇室子嗣的凶手……为什么雍宫中亮度最高的两枚光点至今仍旧安全无恙的事情便能得到解释了。
……
第七日的时候, 燕眠初一行人终于到了雍都城外。
比起一路赶来时见到的人间惨象,雍都城外倒是似乎还如平时一般安静祥和,只是对他们这些常年厮杀对外界环境格外敏感的北境人而言却能轻易地察觉到空气中的那股紧绷气息。
是硝烟与火.药的气息。
稍稍引动就能在顷刻间炸裂开来。
到底是大雍的都城, 想混进去远没有前几座府城那样容易,不过燕眠初早就提前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倒也没耽误他们太多时间。
越靠近都城雍韶的脸便绷的越紧,燕眠初甚至都怀疑这丫头会不会被憋出面瘫了。
这些年来燕眠初没少听到关于雍都的消息, 但却还是他第一次到达这个地方,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的确不负皇都的繁华之名。
北境人的外貌特征实在太明显,除却燕眠初几个其余随行人等则分散开来悄悄混入雍都探子安排的马车中混入城去。燕眠初和那尔勒苏的脸若仔细看都能隐约看出几分异族样貌来,雍韶又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即便公主身份尊贵平时鲜少出门也难免不会保证没有其他人会意外认出她来,最终反倒是小余成了唯一一个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的人。
但燕眠初不太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他可以用系统监视皇宫中的皇室血脉动向,幕后的人未必没有其他方法能探查到小余的存在,对燕眠初来说解决那个疑似袁疏的幕后黑手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事……却永远都是保护小余的安全。
何况,这个位面中属于小余的那枚铜钱,他还并没有拿到手。
燕眠初思索一瞬,将腰间的相识燕解了下来,小余掌心蓦地被塞进了个冰冰凉凉的剑柄,绷紧的缠绳磨的他的掌心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地将东西抓住,随即才反应过来满是惊讶:“这不是您的佩剑吗?”
燕眠初神情与平时无异,半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帮他将剑绑在身上:“你先拿着,回到北境再还给我。”
燕骑军都是北境草原上各部落中最优秀的勇士,和常年酒肉荒废武艺的大雍人相比以一敌十完全不在话下,更不用说双方天生在力气方面便存在着巨大差异了,这也是燕眠初敢只带着这点人马就直入雍王宫的底气所在。
比起相识燕他其实更想让小余拿着逐燕——此行他也一并将逐燕带了过来。逐燕剑身巨大非常惹眼,他便借着行礼的遮挡将逐燕收入了空间之中,虽然是余昭里的兵器,但有着余昭里和他的契约在逐燕也格外听从燕眠初的指令。
小余和逐燕共同出现在一个画面时的场景总会不自禁地让他想起第一个位面发生的事,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个位面的小余……细胳膊细腿的手臂甚至都没有逐燕的剑柄粗,怕是他的体重都没有逐燕的三成轻。
日头渐落,与燕眠初同来的北境人也分批从几个不同的城门混入了雍都,燕王并没有下达下一步的指令,一众人便各自在提前安排好的地方歇下休息回复体力。
雍韶要了件洒扫侍女的衣服,在问过燕眠初的意思后便从侧门悄悄走了出去,一个身姿灵巧的北境人坠在后面远远地跟着,是保护也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小余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让她出去?”
或者说……为什么要把她带来?
小余总共仅和雍韶见过一面而已,还是在他被柔嫔的人带入宫中被收拾一番即将送走的时候,他对这位公主并没有太多的感觉,雍韶于他而言更多的像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罢了,就像他前几日在北境集会上见到的无数个人一样。
非要说来其实应该感谢对方的,如果不是雍韶母女他也不会被送到北境。
他不讨厌雍韶,却也没有太多的好感,他不明白燕眠初为什么要将她也千里迢迢一并带过来,甚至还同意对方在雍都这种危险地方外出。
万一、万一雍韶有异心存在呢?
北境此行只来了百人,万一雍韶私下联系了雍人试图将他们包抄而后一网打尽呢?!万一雍韶背地里和雍皇室之间存在着什么阴谋呢?
这些疑惑翻来覆去地在小余心头压了一路,到了雍都终于忍不住问向燕眠初,燕王闻言倒是颇为惊讶的样子,他正托腮倚在榻上看桌上的一盆兰草,具体的种类他并不清楚,只知道这是在北境那种环境下绝对无法存活的植物。
小余询问他时燕眠初的表情显得惊讶又欣喜,那种感觉……仿佛在刚刚的那个瞬间桌上的植物突然开花了一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燕眠初起身,将观赏用的花盆放回它应该存在的位置。
“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确实会对我们造成伤害的前提下。”燕眠初解开小余的亵裤,在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检查了下他腿上的伤口,系统提供的修真界的药物果然有效,不过几天的功夫他的腿上便又恢复成雪白一片了。
“但事实上,就算她真的联系了大雍的皇宫军队……又能将我们如何呢?”
先不说大雍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手下的北境勇士的对手,就算能打过……雍人也未必敢对他们出手。
大雍北境两方势力的实力之差无需多言,就算燕眠初堂而皇之地砸开雍宫的大门怕是朝臣也不敢在明面上多说什么——几个月前燕骑兵连破边境五城的事情他们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谁不知道北境没趁着这个机会直接颠覆大雍是因为上面有这么一位燕王压着的缘故?
“至于一并带着雍韶过来、且允许她刚刚出去联系柔嫔旧部……”燕眠初笑笑。
“一方面是给她个机会当做一场考验,另一方面……”。燕眠初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准备在大雍多呆,如果说早几个月还有这种想法,一路赶来见多了饿殍死尸见惯了废墟疮痍……这些想法也早就烟消云散不翼而飞了。
“小余,你的兄弟姐妹叔伯等人,除了雍帝陛下和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雍韶,其他人全都死了。”燕眠初揽过小余的肩头,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
小余惊愕地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燕眠初的话。
相识燕仍旧绑在小余的身上,有些硌人,但燕眠初并没打算将其解下。
他命令小余这顿时间必须一直贴身带着相识燕。
这是他们到达雍都城下时系统传来的最新消息。
七皇子的死只是这场屠杀的开始,到十一皇子、到胆小怯弱的十五皇子、到先帝留下的雍帝寥寥的几个兄弟——甚至连出嫁多年的公主和公主诞下的传承到了皇室血脉的宗室子也无一幸免。
原本如星空一般光点繁复的搜索图上如今只余下了四个亮处。
——雍帝、宫中的那个神秘人、雍韶和……小余。
“皇室总要留下血脉,雍韶是最好的选择,我并不打算如她想象的那样帮她颠覆大雍王室,这样做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如果雍韶没有异心,在事情结束后我不介意帮她一把。”
“大雍总需要新的主人。”
当然,雍韶若是有异心燕眠初也不会存在一丝犹豫,不过是后面多操心几分罢了。
至于另一个他不想告诉小余的缘由……
相识燕可以隐藏小余的气息。
隐藏二字其实并不准确,相识燕是燕眠初的本命法剑,上面充斥着属于燕眠初的气息,让小余贴身带着相识燕其实是让小余周身被燕眠初的气息笼罩。
从对方连襁褓中的宗室子都不肯放过的行为来看那人应当是有能够探查皇室血脉的手段的。
小余的血脉查不到了,那大雍境内……便只剩下雍帝雍韶两个了。
如黑夜中的萤火般引人注目。
一方面弱化小余的存在将对方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雍韶的身上最大程度保护小余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引蛇出洞。
在杀光大雍皇室的所有人后,燕眠初不觉得对方会放过雍韶。
第一百零六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时至深夜, 雍韶匆匆赶了回来。
柔嫔的势力被人连根拔起,雍韶无法确定哪些人已经倒戈,再加上她从前其实很少接触这些事情,以至于事到如今真正能信得过的不过区区几人。
她好不容易才从记忆中挖掘出了几个身影, 却从对方口中得到了许多……她一点都不想听到的消息。
比如柔嫔的惨死。
如她想象的那般, 在七皇子死后柔嫔的下场可谓是凄惨之至——这位在宫中耀武扬威了几十年的妃子到最后竟然连个全尸都未能留下, 往后雍韶便是想去祭拜也只能对着衣冠冢和牌位缅怀了。
再比如如今的大雍朝堂势力动向, 随着皇室子弟的接连惨死, 如今大雍上下已经彻底被那位总管公公所掌控。
雍帝已经足足一月未曾上朝,朝中事物便由几位官员代理, 但凡有什么朝政要事皆由几位大臣商讨方案,最后再由专人将想出来的对策送入宫中交给“雍帝”过目批阅。
这种方式极大程度地增长了几个官员的野心。
雍帝在位的十几年间皇权被削弱到了个无法想象的程度,随便一个官员手中的权利都远远超出往届许多,人的野心欲望被不断滋生蔓延——
“你是说丞相一派想要逼宫?”燕眠初转头看她。
雍韶点头:“消息应该是准的。”
先前大雍局势分为三方互相制衡,但如今……柔嫔已死老太监久居宫中不出, 还在外面活动的就只有丞相为首的朝中官员。丞相是清流一派的代表,这些年来也从未参与过皇子间的争斗,很难说他是真的想要保持中立还是……知道那几个皇子都不是值得效忠的对象故而刻意保留实力。
从最近的动向上看,似乎应当是后者居多。
“父皇养病闭门不出,朝中一切事物都由元公公代为转达, 我担心……”,雍韶眉头紧锁。
“这位元公公是什么人?”燕眠初问。
雍韶叹气:“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了。”
具体名姓雍韶也不清楚,元公公曾是先帝的贴身太监, 侍奉了先帝几十个春夏,后来先帝离世雍帝继位, 雍帝也没下旨令元公公回乡荣养,他便顺理成章地在雍宫中留了下来继续服侍雍帝了。
他侍奉先帝时雍帝尚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 那时候先帝还没有昏庸暴虐还是世人口中传扬赞颂的明君,转眼之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和元公公同辈的宫人几乎没有存在于世的,整个雍宫中也找不出几个能说出他来历身份的存在了。
燕眠初在雍韶的话间捕捉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
“据说元公公非常受先帝器重,我父皇似乎也很尊敬他。”
元公公是雍帝的贴身太监,雍帝又向来不看重她们这些子嗣,雍韶长到这么大其实也没见过对方几面,但这寥寥几面却也在她心中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无他,实在是元公公长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仿若一具在墓中躺了数年破土而出的僵尸,干瘪的皮囊死死地缠着裹着骨头,脸上手上看不到一点血色,浑浊的眼睛深深地陷入眼眶当中,像是两个黑黝黝的洞口不见一丝光亮。
雍韶一度非常怀疑——御前侍候的人难道都不挑长相吗?脸上有伤的人甚至都不能参加科考长相最俊的人会被钦点为探花,元公公的这幅样貌侍候在雍帝身边……夜深人静的时候真的不会吓到人吗?
但雍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这些话她是从来都不敢直接说出口的。
柔嫔每次提及对方时语气都显得格外郑重严肃,雍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在这宫中,有实权的太监可比靠着虚无缥缈的宠爱生存的妃子有价值的多。
更不用说元公公的势力不仅存在于后宫之中。
雍帝荒淫不理朝政,很多时候政务便是交由元公公代办的,前朝后宫的概念自先帝那一辈起便被模糊,甚至很多朝中大事都是元公公代为下旨。
“也就是说,这位公公可以轻易接触到大雍玉玺了?”燕眠初问。
雍韶点头:“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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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一派原本计划在月初时杀入宫中,打着除奸佞的名义将元公公杀死,但那段时间大雍皇室接连惨死,他们便不得不暂停了计划重新筹谋。如今大雍王室死无可死……左卫御使的精兵便于深夜当中叩响了宫门。
与此同时燕眠初也敲了敲剑柄:“来了。”
大雍世家的护院数量都有明文限制,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瞒天过海豢养私军,打更人的竹梆声音刚刚停息,几支早有准备的兵队便匆匆地行了出来。
探子给燕眠初他们安排的是间二层的小楼,他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之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在这样的夜晚其实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但他却能在风中感觉到远方遥遥传来的肃杀气息。
“借着除佞幸的名义闯入宫中,杀了元公公抢走玉玺,再控制了重病之中的雍帝写下诏书……无论是黄袍加身改朝换代还是从哪里搞出个并不存在的年幼皇子做摄政王,都不失为是好办法。”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小余没能听清:“您刚刚说什么?”
燕眠初站直身子,手仍旧撑在窗台之上:“没什么。”
他转过头去看着小余:“我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小余点头:“嗯,不要乱走、不要离开这柄剑……”。
“真乖。”燕眠初安抚笑笑:“我出去一会儿,记得我说的话。”
话音未落,他已经单手撑着窗台一个漂亮的侧跃纵身翻出去了。
这个时间绝大多数的雍人都已经就寝歇下了。
雍韶自然也是如此。
但她睡的却并不踏实,皇室子嗣先后死亡的事情到底还是传入了她的耳中,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怎么打听——雍都街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了。市井街头传什么话的都有,联系上近期大雍各处频频发生的天灾更是隐隐有大雍气数将尽的言论传出。
雍韶的确心心念念地盼着大雍就此覆灭,她带着几个侍卫前往北境时热血上头满脑子都是悍不畏死的坦荡心思,那个时候她没时间也下意识地抗拒着自己想太多,她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大雍害死了她的兄长和母妃,大雍的混乱王室害死了无数百姓,干脆让整个大雍王室来给死去的人们陪葬吧。
她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但当她真的重回故地回到雍都真真切切地面临着死亡的危机时……她到底还是害怕了。
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睁着眼睛直到第二日的天明,一旦阖眸眼前尽是一些恐怖血腥的场景,有七皇子被抽干了全身血液死不瞑目的,也有柔嫔瞪大眼睛倒在地上的。
她并没有亲眼见到柔嫔的死亡,只是从其他人口中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么几句,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想象中脑补出了无数种场景,每一种都是她最害怕的东西,每一个都足以让她如落水鹌鹑般战战兢兢。
是夜,她又一次在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实在是没有半点睡意最终只能无奈起身穿上外衣。
整个屋子都黑黝黝的,或许是深夜的缘故屋里阴冷的厉害,雍韶下意识地想叫贴身宫人将油灯点上,刚张开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摸索着想走到外间到外面的桌前坐上一会儿,没走两步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碰撞声响随着腿上的剧痛一并传来,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磕紫了一大片,雍韶小声地吸着气坐在地上轻轻按揉着腿,眼泪都差点被这一下给撞了出来。
她揉了几下,动作又蓦地顿住——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白天这里是没有东西的啊?
雍韶呼吸一窒,借着窗缝间渗进来的微弱月色睁大眼睛朝着刚刚撞到她的东西仔细看去——她的脸险些就直接和一张腐烂了大半的脸面对面地贴了个正着!
雍韶瞬间大叫起来。
对面那人的大半张脸都已经腐烂了,甚至有一块碎肉黏黏腻腻地贴在脸上仅用一块皮连接着,随着那人的动作在空中一晃一晃的。从勉强完好着的那块苍白皮肤上隐约能看出几分他昔日的样子——那双漆黑的眼珠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便已经许多年未见她却仍旧能从那双眼睛上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元、元公公?!”
元公公一语不发,伸手为爪便要直掏雍韶心脏,灰白的手上布满了死皮老茧,雍韶甚至看到了上面覆着的一块巴掌大的尸斑!
雍韶连滚带爬退开一步,元公公的手却已经抓到了她的衣领,刚披上的外衣被他整件拽了过去,外袍上坠着的玉佩也随着衣服甩动的动作砸在元公公的身上,竟没想到让老太监后退了数步。
雍韶这才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前几日燕王随手递给她的东西。
说是让她用来防身的。
本来是要给他身上随身带着的狼牙的,但燕王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拿到手边的狼牙放了回去,转而将这块玉佩交给了她。
兽牙似乎在北境人眼中有其他的意味,所以燕眠初才临时换了防身的东西。
她趁着这个机会急忙朝着门前跑去,没跑两步匆匆回头便见元公公已经追了上来,他似乎根本就不需要张腿行走!整个人都半悬浮在空中,两条腿无力地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雍韶真的被吓哭了,好在这个时候燕王终于赶了过来。燕眠初翻下小楼便恰好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拔剑出鞘逐燕冲着老太监直射而来。
“老不死的,也就这点半夜吓唬小姑娘的本事了。”
第一百零七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燕眠初发觉对面这“人”的身份格外古怪。
说他是人吧……他却没能在这家伙身上感受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甚至连最基本的心跳呼吸都无法察觉,但若说他是鬼……这个位面应当是不存在鬼这种生物的。
这老家伙腐烂的身体和漂浮在半空的行为又真真切切地说明了他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类的范畴,逐燕破空劈开一道凛冽剑芒,老太监的动作一滞, 似是畏惧逐燕剑芒一般不敢靠近, 只站在距燕眠初步远的位置死死瞪着燕眠初戒备着他。
雍韶躲在燕眠初的身后瑟瑟发抖, 或许是逐燕的气势太重给人的压迫感太足, 如今她倒是没有刚刚那样恐惧了。
燕眠初查验了下系统。
果然, 地图上最明亮的那个光点已经不在雍宫之中了。
那光点如今就在他们的面前,一闪一闪地璀璨耀眼, 论明亮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小余,奈何对应的人却阴沉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寒。
“大雍王室血统最纯正的皇子……却偏偏在皇帝身边做一个太监……”,燕眠初轻笑一声,“你们皇族间的关系还真是比草原上的野草还混乱。”
若传出去,怕是整个世间都要彻底震动了。
雍韶大惊, 这句话在她耳中反反复复地回荡了许久,她似是听明白了燕眠初的意思,脑子却仍呆呆愣愣的做不出任何反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燕眠初:“你、你说什么呢?”
“什么、什么大雍皇子?他是元公公啊、我之前和您说过的在我父皇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元公公啊……”。
燕眠初有些怜悯地看向她:“可这位元公公的血脉纯度却远超出你父皇数倍呢。”
雍韶的大脑已经彻底僵住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元公公阴阴森森地冷笑了声。他的声音粗粝又喑哑, 但音调却又被诡异地拔高,甚至拔高到了个难以辨认出男女的刺耳音域。
雍韶不自禁地捂住耳朵,有种自己的耳膜都要被活活穿透的感觉, 连燕眠初都禁不住皱了皱眉,恨不得想一剑挥过去让他彻底闭嘴。
余昭里有着世间最明亮最炽烈的火系灵根, 逐燕便也是人世间难得一见的除祟法器,剑身上的烈火骤然在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至阳至烈的火焰伴随着剑气让老太监不由得后退数步。
他的枯手在袖间一扫,一把同样是墨蓝色的匕首便从他的袖中被取了出来,逐燕的剑气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仿佛在下一瞬便能将这干瘪的老头给兜头劈成两半——那把重若千钧的法剑却伴随着雍韶的呼声蓦地在老头面前停顿下来。
——老太监手臂高抬似要做出格挡的动作,用一把小小的匕首想要挡住这样的重剑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可他偏偏却就是做到了这一点,全是因为……在他手中的匕首末端,正摇摇晃晃地坠着一枚小小的铜。
属于这个世界的小余的那枚铜钱。
“难怪一直找不到它,”燕眠初长叹一声,倒并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原来是落入了你的手中。”
“袁疏。”他声音平淡地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雍韶已经彻底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袁疏?袁疏是谁?她们大雍皇室中有叫这个名字的吗?还是说是哪位祖宗遗落在外的血脉呢?
“不对,我是该叫你袁疏……还是应叫你雍元璟呢?”
老太监捏着匕首半浮于空中,过了片刻才缓缓回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眠初不想回他。
既然小余能将自己的灵魂分散成无数份散落到各个位面,袁疏未尝不会有类似的手段,结合只有他有能力布置的阵法,猜到他的头上很难吗?
只是燕眠初本以为这人已经在第一个位面中魂飞魄散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部分灵魂流落到了这个世界中。
元公公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一直坠在脸上的一整块皮撕扯了下来。
他脸上的腐烂区域更多了,逐燕剑的阳气又将他身上的阴气驱散了不少,短短几息时间他的样貌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燕眠初甚至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森森白骨。
这老太监着实非常聪明,竟懂得用铜钱来制约燕眠初的动作,对燕眠初而言老太监并不是个棘手的对手理,但关系到小余灵魂归处的铜钱落在了他的手上……燕眠初便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这也是他刚刚临时收剑的理由。
“把……雍韶……交给我……”。老太监扯着嗓子一字一顿道。
“你想抽走她身上的血脉之力,就像你一点一点抽干大雍国运那样?”燕眠初反问。
“可雍韶的血脉等级一点都不高,与其抽取雍韶的血脉……皇宫中的雍帝明明是最好的人选,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追着雍韶不放?”
雍帝的血脉纯粹程度抵得上十个雍韶了。
元公公、或者说袁疏的战斗水平并不怎么样。他不过是个孱弱的阵修,修行的等级又没高到入门传说中的炼阵入体,去掉那些诡异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手段他甚至连个最普通的北境百姓都打不过,想要解决其实非常简单。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那枚铜钱不在他手上的前提下。
燕眠初借着交手的机会试探了几番对方的气息,元公公似乎并不能用单纯的“死活”来形容,他更像是处在了某种阴阳交隔的极端之处,以一种似人非人不人不鬼的状态存在于这世间。
这样的状态并不为天道所容,依燕眠初对本位面法则的了解……外来的灵魂体极其容易颠覆现有的天道秩序,本世界的意识已经处于濒临消散的崩溃边缘,故而一旦被天道发现大概率会迎来被剿杀这一个结局。
小余是土生土长在本位面长大的存在,虽然他也只是本体的无数灵魂碎片之一,但他自出生到现在在这个位面中生活的十几个年头却不是假的,所以天道才没有将他判定为外来者。
燕眠初倒是能被划分到外来灵魂之中,但他身体中有着神格存在,燕眠初甫一来到这个世界就用神格接管了这个位面的部分规则信息。这个位面的维度等级甚至连第一个修真位面都比不过呢,小世界会不自主地与拥有神格的神明联系起来,这样便能从神明身上汲取法则力量维护小世界的运行,如今他可以说是这个位面的半个主子,天道自然更不可能对燕眠初下手了。
至于为什么袁疏会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位面中生活了这么多年……
燕眠初怀疑与他占用的这具身体有关。
逐燕剑的剑气威势极重,一剑下去劈江倒海足以将万物颠覆,袁疏在这样的攻击下根本没有一点还手能力,但他却没有分毫畏惧之色,反倒仗着铜钱有恃无恐。
——相识燕轻巧灵动一击即中,逐燕则大开大合气势磅礴,这一剑劈下去别说是皮包骨头的老太监了,怕是整个小院都能被逐燕给毁成个深坑,那铜钱自然也跟着湮灭成粉尘了。
袁疏轻笑一声:“殿下,你不敢杀我。”
会用殿下二字来称呼他……看来袁疏的这片灵魂碎片中携带的记忆要远超出小余许多。
“您杀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您,你我二人不如做个交易。”说话间的功夫老太监的脸上猛地又坠下了一大块皮肉,上面甚至还黏连着几缕枯草般的白发,在地上摔出腥臭的一滩。
“什么交易?”
“我可以将这枚铜钱换给您,但作为代价……您要满足我两个条件。”
“第一,将四公主交给我。”老太监的目光落在燕眠初身后雍韶没遮掩住身形隐约显露在外的一片衣摆上。
“第二,向天道起誓在得到铜钱以后……绝不能对我产生杀意。”
燕眠初若有所思。
袁疏定然是知道小余的血脉纯度的,否则也不会屡次想要派人追杀小余了,燕眠初已经做好了对方要对小余下手的心理准备,可袁疏这人竟……分毫不提小余的事情?
他不准备对小余下手了?还是说……小余的生死已经影响不到袁疏在暗中筹谋的事情了?
铜钱是袁疏当下想要保命最有力的护身符,以袁疏的身体状况即便燕眠初不出手袁疏也未必安全,可他却仅仅只让燕眠初用这些交换……难道是袁疏已经笃定在那之后除了燕眠初外无人能够杀他了吗?
他能感觉到雍韶在身后瑟瑟发抖。
“殿下一定非常好奇,我明明并非本世界的意识,天道却为何没有将我湮灭吧?”袁疏突然笑了起来。
“因为雍元璟?”燕眠初看他。
袁疏用力按了按脸上的皮肉:“您将四公主交给我自然就清楚了。”
燕眠初重新扬起了剑:“还是算了,这不符合我的原则。”
“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系统的提示音接连响起,袁疏眯眸思索起他这句话中的深意,独属于燕徊的冰雪剑意如张细网密密展开,将袁疏纳入其中一层一层将他细细包裹笼罩。
“你以为拿着那枚铜钱我就杀不了你吗?”燕眠初问。
袁疏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寒意缓缓麻痹。他很清楚这不可能如今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虚拟的幻象——在他进入这具身体时雍元璟就已经死去了,雍元璟的血脉纯度是几百年间大雍王室中最高的一个,堪称真龙降世龙气护体,以袁疏灵魂碎片的强度根本无法夺舍对方。
他的灵魂碎片觉醒自主意识时雍元璟已经死去多年了,却因为这位储君殿下身上的龙气太多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能彻底散尽。袁疏的意识通过一些手段涌入那具白骨当中借着仅剩的大雍龙气借尸还魂,在数年之后使用雍元璟的身体重返人间。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背地抽取其他皇室子嗣的血脉来伪装自己蒙骗天道,能衍生出具有部分思考能力的天道意识的位面少之又少,这个位面的天道规则甚至还没彻底完善,袁疏本就生活在维度更高的位面当中,最后竟也真的让他用这种手段蒙混了过去。
先帝末年子嗣之间争斗厮杀格外严重,到了最后竟同归于尽使得储位空虚让雍帝捡了漏子——凡事种种他可没少在背后插手。
雍帝荒淫好色纵欲无度随处撒种,这些年间却只有寥寥几个子女顺利存活,世人都说是雍帝后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男男女女在背后用的手段,却也只有袁疏自己清楚……有不少孩子都是因他抽取血脉之力而导致的死亡。
没办法,谁让他们的血脉都太驳杂了呢?雍元璟的血脉纯粹是意外中的意外天佑他们大雍使得血脉返祖,先帝和雍帝的血脉倒也还算不错,可除了他二人外大雍皇室根本找不出个能让他定时抽取血脉之力伪装自己的人,既然质量跟不上他便只能从数量上找补,本就还没发育完全还是幼童的孩子被他抽走血液后……死掉几个不是很正常的吗?
甚至连七皇子和雍韶他们都曾被袁疏抽过血脉之力,只是他们两个命大袁疏当时恰好又抽取的不多才侥幸活下来罢了,后来他们又被用特殊方法抹去了记忆,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了,但对元公公的畏惧倒是深深刻在了雍韶的骨子当中。
那时他在宫中的地位已经非常稳固了,随便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做些意味不明的事情就能将皇子女的事情甩到其他人的身上,那些宫妃根本就怀疑不到他一个服侍了皇帝这么多年的太监身上,毕竟他似乎没有任何动机,倒让袁疏平白看了数场她们复仇的血腥戏码。
或许柔嫔那个女人隐约猜到了几分,所以才耳提面命地叮嘱她的孩子不要离元公公太近。
等小余出生袁疏知道他的存在后,雍宫中那些皇室血脉的死亡率骤然减少了不少,小余的血脉纯度丝毫不逊色于雍元璟,每次只是一小瓷瓶,便已经抵得过两三位皇子全身上下的鲜血了,小余孤身一人能在雍宫中生存下来也是有着袁疏的暗中授意。
有了这个长期且稳定的血库,其他人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雍元璟的尸体于他而言便如同一件衣服一般,是一件可以“穿”在身上的皮囊,但人死后血肉骨骼根本保持不了多少时间几日便会腐烂,且袁疏还必须想办法保持着这具身体上的龙气不彻底消散以免被天道察觉,只能以皇室血脉为主其他材料为辅将这件“皮囊”缝缝补补反复修缮。
每过半旬这具尸体就必须被他修缮一番,否则便会如同现在这样全身上下的皮肉时不时地往下掉,那不过是他例行闭关修补皮囊的关键时刻,袁疏要从这具皮囊当中脱离出来进行修复,在此期间必须小心隐蔽气息以免被天道发现,却没想到……柔嫔竟然和几个大臣联系起来将小余给送了出去!!
迫于雍元璟死前的执念他并不能轻易离开雍宫,只能一路遣了不少死士沿途追击,只是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人手竟接连失败,等他确认燕眠初的身份时……小余一行已经越过双桥城进入北境了。
袁疏死死攥着匕首竭力平复着自己的身体,已死之躯根本察觉不到人间冷暖,他勉力垂头,只能看着白霜如长了眼睛一般慢慢覆上他的心口,倒是将那些时不时地往下掉落几块的腐肉给冻在了身上。
袁疏冷笑一声:“不愧是您,一手冰系术法用的出神入化,但我早在铜钱之上布下阵法……”。
燕眠初点头:“我猜到了。”
话音刚落,雍都一处骤然传来一声划破天际地爆炸声响。
“你的底牌应该是雍帝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杀了这么多皇室血脉却独独放过雍帝一个,毕竟雍帝血脉如此之高,他的血应该足够解决你身上的大部分问题了。如今想来……许是你在他的身上筹谋了什么呢?”
“让你不惜舍近求远、宁愿杀掉所有雍王室的血脉收集他们血液中的力量也不愿意动雍帝的事……”。
“应当还是与我们有关吧?”
燕眠初笑笑:“袁疏,你说巧不巧,今日恰好也是丞相一派决心逼宫摄政的日子。”
逼宫……
袁疏倒吸口气:“你是故意在今天引我出来的!”
燕眠初明明有可以隐匿皇室血脉气息的方法,却偏偏在今日让雍韶露了行迹,而后……利用雍韶将他从雍宫之中引了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丞相其人……燕眠初自然也对他做过调查。
前堂后宫中属“元公公”的权势最大, 但袁疏消耗了太多精力在维持这具身体的正常运转上,余下的时间还要戒备着雍帝和后宫众人的动向,一件件事累积下来真正能落在朝政上的精力其实也不是很多。
雍帝不理朝事,朝政多是由几位重臣老臣商议出个结果递上折子由他审批, 但那些折子却没有几次能真的被雍帝给认真翻看过的, 多是元公公简单翻阅一下、而后以雍帝的名义做下批复回禀给众人。
他甚至比雍帝更像是个皇帝。
臣子们对此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反驳。
能怎么反驳?难道冲破层层禁制闯入后宫当中将雍帝从妃嫔榻上扯下来质问他“这折子是你批的吗?”不要命了吗?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站稳脚跟发展出一方势力, 丞相此人可以说是非常有能力了, 他出身于大雍最显赫的功勋世家, 祖上受过的封赏百余卷书册都未必能全数写下,为人严谨做事周密, 是大雍朝中难得存在的长了脑子的人。
逼宫一事丞相一派筹谋数年有余,燕眠初和袁疏若不插手大雍王朝就此颠覆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惜……
不如意事常,世间总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
谋划了再多年也终究敌不过“普通人”这三个字。
为了防止被天道察觉,袁疏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过他的不同, 他在这方面做的格外小心谨慎,即便展现了也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旁人只当他是个非常有手段非常会蛊惑帝心的老太监罢了。
他又专门培养了不少死士,各个武艺高强乖巧听话,在这些死士的掩饰下……这些年来丞相竟然也没将袁疏往非人类的方向深想过。
袁疏被燕眠初的剑意层层包裹, 跗骨森寒一缕缕缠绕住他的身躯,在这样的极致寒意下袁疏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困难,张口便吐出了大团大团的蒸腾白烟。
尸体本是不需要呼吸的, 但他在人群中伪装了太久,一举一动都与活人无甚差别, 竟在这种时候做出了与人类无异的本能反应。
或许袁疏的潜意识里也更认同“人类”这层身份吧。
急速降低的温度大幅度地限制了袁疏的行动能力,与此同时袁疏感觉到冥冥中与雍帝的联系似乎在骤然间被什么斩断, 他很清楚刚刚的爆炸声响传来的方向正是雍宫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雍帝此刻已经被人带走带离他的掌控了!
碍于天道限制袁疏能动用的力量并不算多,甫一接触他便清楚自己完全不是燕眠初的对手,雍帝在他的布局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一环,袁疏决不能让他就这样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这方燕眠初的攻击却已经到了。
或许这正是燕眠初在这一日引他出来的理由!
趁着他与燕眠初对峙时声东击西劫走雍帝!
袁疏咬了咬牙,腹背受敌下当机立断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他的身上层层叠叠蔓出上百个阵图,紧攥着铜钱的那条小臂随着他划过的动作骤然掉落下来摔在地上,枯槁般的手臂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最后一动不动了。
数百个阵法堆叠在一处堪堪仅限制了逐燕一瞬,燕眠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去抢夺铜钱,袁疏终于抓住了那瞬间的机会在眨眼间将百余个阵法同时引爆开来——而后整个人都炸成了一滩碎肉崩满了整间屋子!
燕眠初一边在身前用剑气凝出防护罩一边拉着雍韶避开飞溅的血肉,原本收拾的精致典雅的房间此刻仿佛变成了什么凶杀现场,腐烂的血肉挂在椅背染在屏风堆在地面,将整个房间都染成了可怖的猩红。
一并而来的还有挥之不散的腐臭气息。
“这、这、他……”,雍韶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元公公他是……是死了吗?”
燕眠初却摇了摇头。
血肉铺满地面,整个房中独燕眠初和雍韶站立的位置还是干净的,那些血肉中似乎含有某种腐蚀性极强的物质,燕眠初甚至看到屏风上都被腐蚀出了数个大洞。
他俯身从满地狼藉中拾起那枚属于小余的铜钱,转身带着呆愣愣的雍韶离开了房间:“炸开的是雍元璟的身体,死去的皮囊无法一次性承受这么多力量才会爆开,至于袁疏……”。
逐燕剑气可斩裂空间,袁疏又在瞬间引爆了数百个阵法,本身就不太稳固的空间顿时被撕裂出了道小小的口子,而后袁疏在那一刹那抛弃这具皮囊以灵魂的方式遁入了空间之中。
天边逐渐堆聚起厚重的雷云,隐约能听到头顶传来的轰隆雷声,如今雍元璟的躯体已毁,袁疏再不能用他的身体来躲开天道查探,被天道湮散神魂是迟早的事情。
燕眠初凝出了几缕水汽好好洗刷了下这枚不知道在袁疏手中放了多少年的铜钱,铜钱表面满布锈渍污痕,纵然冲了好多遍却仍旧显得破旧脏污。铜钱的体积并不算大,小小的一枚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掌心带来格外沉重的坠感。
燕眠初垂眸摩挲了铜钱几下,抬手将腰间的钱袋取了下来。
铜钱被收入钱袋子中——明明这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做出这事的人是燕眠初……这个举动反而让人觉得莫名奇怪。
燕眠初习惯性地将重要物品存放在空间之中,他的钱袋里只有寥寥几块应急用的碎银子,铜钱与碎银放置在一处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响,本就不大的声音又被布料阻隔,不仔细听便根本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燕眠初唤了两个人去清理房间,自己则回去寻找小余。
隔得极远便看到相识燕上正散发着赫赫寒芒,小余坐立难安地捧着长剑不知该如何是好,甫一见到燕眠初的身影他几乎立即弹了起来抱着长剑朝燕眠初冲了过来,神情之间满是无奈恐慌:“它它它它突然就亮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燕眠初攥住剑身轻敲了两下:“没事,是刚刚灵气波动太大了。”
相识燕的寒气与他的灵力同出一辙,自然能感受到燕眠初和袁疏对抗时调动的力量做出本能反应,他很快将长剑安抚下来,又简单与小余介绍了几句袁疏现状。
小余不像燕眠初或袁疏那般带着上一个位面的记忆,他甚至根本就不清楚袁疏是谁,解释的话听了半天仍旧云里雾里的,不过最基础的一条他还是听明白了——“元公公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虽然在同一个院子里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他们真正接触的时间却并不是很长,袁疏在维持人形上消耗了太多时间,除了必要的必须由他亲自来完成的取血外平时出现在小余面前的次数也并不是很多。
但再怎么样也是在同一个院子里共同生活了近十年的人,猝不及防得知对方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后面见到的不过是只用着死人尸体的厉鬼……小余不禁打了个寒颤,手臂上的汗毛几乎都要倒竖起来了。
他甚至不自觉地朝着燕眠初所在的方向靠近了几步,仿佛这样就能稍稍汲取到一点点安全感一般。
头顶雷云越聚越多,黑压压地一大片沉沉压在头顶,连呼吸都仿佛被死死掐着。雷云并没有如预料般地那样朝着袁疏的灵魂碎片劈下,而是漂浮于雍宫上方不断堆聚凝集,将整片天空都染成比墨色还要浓黑的压抑颜色。
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燕眠初皱了下眉,倏而又了然散开,这个位面的天道思考能力本来就不强,袁疏既然敢自爆雍元璟的身体逃难自然也有被天道发现后的应对措施。
——譬如他现在应当躲进了雍宫之中,天道如果降下雷劫势必会将雍宫也一并毁坏,雍王室的气运虽然已经被袁疏给窃干净了,但到底还是和天道兴盛息息相关的。
另外袁疏窃走的千年国运究竟被藏在了哪里也是个问题。
偌大一张系统地图上仅余下了三枚光点,最亮的两颗分明是小余与雍帝,系统之所以能定位到元公公全是凭着雍元璟的超高血脉,但现在雍元璟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滩碎肉烂泥,他的最后一缕存在的痕迹也如同那具身体一般炸裂成千千万万片了。
雍宫占地广袤,袁疏现在又是以灵魂的方式存在于世间,如果他真的想躲随便一间破旧宫殿都够他藏身许久,燕眠初只能用最基础的方式一间一间屋子逐一用灵力搜索过去。
搞不好就要找到明年去,燕眠初可完全没有在雍宫中久待的想法。
明明已经时至深夜,雍宫中却仍旧灯火通明,每隔几步便有几位身披甲胄手持利器的高大护卫阔步走过,单看身形就知道定是极其精悍善战的存在。
不同于大雍边境五城那些肚子赘肉宛如怀胎十月、单手连兵器都拿不起来的柔柔弱弱的守城官兵,宫中这些护卫看起来要强悍上太多太多,这样的兵士或许还有值得北境人全力一战的尊重,但这样的精兵却出现在深夜的雍宫之中而非边疆……也不知该不该被惋惜几句。
这些“护卫”皆是丞相这些年来私下豢养的私军,是一旦被发现连九族都能屠了个干净的罪名,私军的数量并没能和燕眠初带来的北境军拉开差距——起码没法在大雍用主场优势人海战术来和北境人拉开距离。
入夜后的雍宫显得格外森冷,冷风打在人的身上顷刻间就能将御寒的衣物彻底打透,雍韶指了一条她平时常走的近路小道:“从这里穿过去再穿过一座宫殿就能到达父皇所在的永宁宫,朝左走上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则是被封禁起来的昭元宫了。”
燕眠初点头,毫不迟疑地带着人朝左侧岔路走去。
雍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朝着昭元宫的方向赶,但她却不敢多问,元公公的事情着实带给了她过大的震撼,闭上眼睛就是元公公整个人都炸成一滩碎肉的模样,更不用说元公公和雍元璟……当夜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雍韶的理解范围。
雍宫中的太监宫女数量极多,先帝暮年骄奢放纵,单是在一座宫殿中服侍的下人数量就要比前代皇帝整个宫中的人还要多上几倍。这件事情并未在雍帝继位后得到改善,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否则大雍国库也不会在几年的时间里被亏空成这个样子。
雍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空荡的皇宫,在她的印象中即便是夜里宫中也依旧有不少值夜的护卫,而今雍朝血脉尽数被袁疏屠了个干净,那些伺候皇室血统的太监宫女也被打发走了大半,余下的则早被丞相一派提前控制了起来。
总不可能在逼宫的夜里还让这些人乱走。
雍韶逃出宫前袁疏针对皇室的屠杀还并未正式开始,死的还只有七皇子一个,不过几月的功夫却……她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变成了一具具枯槁的人皮干尸,无论是真心敬仰过的还是明争暗斗互相算计过的都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她麻木地跟在燕眠初的身后走在漆黑的夜里,迎着寒风看着那些原本明亮如今却黑洞洞的宫殿院落,恍惚间竟生出了世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情感上的亲人全部都死了。
血缘上的亲人……应当只剩下小余和雍帝两个了。
雍韶无声地长叹一声。
丞相的人马完全不是北境人的对手,这场筹谋多年的篡位结束的虎头蛇尾宛如笑话一般——就算北境军不出手他一个普通人谋划再多也不是袁疏的对手,待燕眠初他们进入昭元宫时这场变动已经被彻底平息下来了。
燕王对雍宫的了解甚至远超出雍人的想象,起初雍韶还踉踉跄跄地跟在燕眠初的身后想着心思,后来却蓦地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向周围。
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荒败破落的昭元宫中竟然被人翻新整修了间院子,院门前立着两个高大健硕的护卫,只看身形便知道是燕王从北境带来的勇士,两人见到燕眠初也不做虚礼,只冲着他微微俯了俯身,而后便各自后退一步为他们让开行进的空间。
明亮烛火透过窗沿照射而出,燕眠初顿了顿步子,突然伸手捉住一旁路过的小余将人捞进怀里,而后才半揽着他走进了这间院子。
起初雍韶还不太明白燕王的举动,不过下一刻她便也无心思考这些了。
“父皇?”雍韶不可思议叫道。
……
房间并不算大,别说是骄奢惯了的雍帝,京中随便哪户稍有些家底的人家条件都要比这优渥上许多。雍韶见惯了雍帝高高在上被人簇拥的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虚弱无力地瘫在床上。
若是在雍帝的宫中雍韶绝不可能这样大胆,但此刻或许是她被吓到了还没彻底冷静下来,又或者是狭窄的房间和虚弱的雍帝极大程度减淡了雍韶心底对于雍帝的畏惧,总之她竟然直接冲了上去:“父皇?”
她又问了一遍。
雍帝的状况当真是非常不好了。
七皇子尚在人世时雍帝的身体就已经无端跨了下来,但那时候雍韶是没资格面见他的,雍帝对他的每一个孩子都漠不关心毫无感情,就算是七皇子这个储君的热门人选想要见上雍帝一面都要费尽心思。
雍韶心底对雍帝的印象……其实和小余也差不了多少。
高高在上坐在华贵的软轿之中、漫不经心地瞥过来一眼施舍过来一个眼神……但不同的是雍韶心里多多少少对父亲一词还存在着些期待,在柔嫔还没对雍帝死心的那些年里也没少教年幼的雍韶如何争宠如何讨好雍帝,虽然雍帝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她与小余最大的不同,小余对雍帝其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自然也不存在不切实际的期待。
小余也在看着雍帝。
时隔多年,他对于雍帝的印象已经非常非常模糊了,模糊到只剩下了一个缥缈淡薄的虚影,稍稍用力就能将对方在记忆中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抹除。
他有些讶异于记忆中那个看起来格外尊贵的人有朝一日竟会虚弱成这个样子,奄奄一息地瘫在床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仿佛连呼吸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雍帝一直像是座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他母亲拉着他在轿子下面声嘶力竭地哭喊,而轿子上的人却漫不经心地着人将他们打发走的样子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不过到了今日小余才突然发现……再高的山峰也终有坍塌的那天,世间万物似乎没有什么是无法逾越的东西。
雍帝的意识似乎有些模糊,雍韶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滚动着眼珠慢慢回过神来。那双浑浊的眸子先是定在了雍韶的脸上,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慢慢睁大,像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处于幻觉当中一般。
而后那双眼睛又一点点地将视线挪动到小余的脸上。
小余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认出自己,他们之间仅有的见面总共不过寥寥几眼,对方甚至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真的被遗忘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和难过的事情。
可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
雍帝似乎还认得他。
雍帝朝着他的方向努力伸出了只手,喑哑的嗓子仿佛破了个大洞的陈旧风箱,嘶吼着发出“嗬嗬”的声响。
第一百零九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干瘪的手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捉了半天, 小余却一直站在原地脚步未曾挪动半分,他艰难地判断着雍帝的目的,最后还是雍韶先他一步从雍帝蠕动着的嘴唇上分辨了出来:“父皇?您是想叫他吗?”
雍帝又低喘了两声。
病痛让他彻底失去了与人正常沟通的能力,他似乎是想叫小余的名字, 奈何喘了许久也没能回忆起来小余的姓名, 只能用动作吸引小余的注意力。
——他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小余根本就没有名字。
冬日的雍都深夜寒意几乎要浸入骨髓, 一个北境侍从合上大门将寒风隔绝在外, 雍帝的视线逐一在雍韶与小余的脸上扫过, 眸中神情复杂的无以复加。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在病榻上被折磨了太久, 又或者是其他皇子皇女接连惨死唤醒了他那点隐藏的父爱,总之在见到自己幸存的最后两个孩子时雍帝终于有了几分寻常百姓家庭的父亲影子。他伸出的那只苍白瘦削的手被雍韶死死扣住,小公主沉默地看着年迈的父皇,眼泪倏地砸在了雍帝的手背上。
尽管雍帝往日里对雍韶算不上好,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雍韶最后的亲人了。
小余冷眼看着雍韶哭红了眼睛,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诚然此刻的雍帝看起来可悲又可怜,朝着小余看过来的神情中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小余却仍旧难以为他牵动任何情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他甚至还有精力想燕眠初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难道是燕王觉得他会想见雍帝吗?那他是不是应该按照燕王的意思做出一副和雍韶类似的不舍难过一类的表情?
他还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 那方雍韶倒是先冷静下来了,狭小的屋中只有两个北境人在旁侍候着雍帝的起居,那些雍韶熟悉的雍帝身边的太监宫女早就不见了影子, 她擦了擦眼泪:“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北境人抬眸看了燕眠初一眼,在得到许可后方解释起来——
丞相一系毕竟占据着地理优势, 日前便在雍宫附近安插了不少人手,北境众人进宫到底还是稍晚了一步, 他们到的时候丞相的兵马已经与元公公的人交上手了。
尽管有北境这个第三方势力果断出手平息了争斗,但原本就病重的雍帝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入宫的北境人数量不多,对方一旦调动兵马北境势力很容易陷入被动当中,他们这才带着雍帝临时躲入了昭元理宫中的这间小院子里。
没有北境人担心雍人反应过来调动军队搜查该怎么办,对他们而言只要燕王也到了这些事情就都无需担心了。
雍韶深吸口气:“那我父皇的身体……”。
“小心养着应当还能撑上半年。”燕眠初道。
雍韶眼眶又红了。
雍帝身体骤然垮下很大程度与袁疏有关,他身上的龙气几乎被一股脑地抽了个干净,其他帝王都是在位越久身上的龙气越磅礴浩瀚,雍帝其人则恰恰相反——他和小余一样,成为了活着的可以随时给袁疏提供力量的供体之一。
也就是说只要袁疏有意,但凡再多抽取一些龙气雍帝便会当场死亡,他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完全是因为袁疏留着他还有用处罢了。
要他多活几日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将那些被袁疏抽走的龙气全部注回就是了,虽然无法将他的身体机能恢复到最鼎盛的巅峰时期,但多续上几年寿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谁都不知道袁疏将他的龙气藏到了哪里。
皇子只有在登基后才能受天道及国运影响孕育出龙气,而今大雍的主人还是雍帝,雍朝皇室血脉只剩下了小余和雍韶两个,除非雍帝脑子一热当场将皇位传给他二人之一,否则龙气这个缺口根本无法补上。
雍帝剧烈地咳嗽着。
他其实已经忘记小余这个孩子了,直到刚刚小余同雍韶一起进门时才隐约想起来了什么,他之所以能认出小余其实非常简单。
小余长的太像年轻时的他了。
两个人几乎如出一辙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雍帝若再年轻上十几岁同小余站在一处怕是根本无法被人准确分辨出来,说小余是他年轻时的翻版也不为过,但小余的气质却要比他冷漠上太多太多。
雍帝很难将视线从小余的脸上移开,只是看着那张脸他便回忆起了年轻时的许多事情,仿佛自己也抛去沉疴回到了十年二十年前。
可惜他之前见到这孩子时对方的年龄还太小,否则单凭着小余的这张脸他也不可能将这孩子丢进小院里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仅凭着这一张脸他便足以成为整个大雍最受宠爱与重视的皇子殿下了。
但现在想这些东西似乎为时过晚。
雍帝长叹一声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转头看着燕眠初艰难地比划着什么。以他的身体现状连眨动一下眼睛都非常困难,不过才比了两个手势便已经开始气喘吁吁起来。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燕眠初垂眸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从雍韶手中接过了雍帝的手腕,缓缓往内输入了部分灵力。
雍帝的动作终于流畅起来。
“大雍、大雍不应当变成现在这样……”。
他艰难地嘶吼着,似是用尽了身上的全部力气,发出的声音却几不可闻。
早在百余年前这片土地上的神迹尚未彻底断绝之际,当时在位的皇帝曾集百人之力共同对大雍国运进行卜算,钦天监的所有人几乎都参与进了这次卜算之中,最后也得出了个让人非常振奋的结果——大雍王朝将迎来百年盛世,皇室会诞下一位大气运者带领大雍走向新的巅峰,自那以后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大雍将成为这世间最为强盛的存在。
没有人怀疑预言的真实性,自那以后皇室诞下的每一位皇子都备受重视,终于在卜算结束的第六年里……皇七子雍元璟降于人间。
雍元璟与天地异象同生,甫一出生便展现出了极高的血脉天赋,他的血脉浓郁程度甚至超出雍王室记载的任何一位帝王,出生当夜便被当时在位的皇帝直接册封为了储君,整个大雍都为之震动。
他也刷新了整个大雍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储君记录。
正如预言里描述的那般,雍元璟年纪轻轻便展现出了极其可怖的能力,君子六艺骑射礼仪似乎就没有能难住他的东西,神童美名广为流传。皇帝破例将还没有龙书案高的他带入御书房中一字一句为他讲解朝中政事,而年幼的雍元璟也分毫没有辜负帝王的期待——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甚至连某些朝中老臣都觉得棘手的难题都能轻松解决。
“他实在是太优秀了,优秀的简直不像是人,大雍皇权从未这样集中过,朝臣百姓万民同心,他的声望甚至比皇帝还要高上几分。”
雍帝的眼睛慢慢转了转。
所有人都觉得雍元璟会如预言中的那般将大雍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哪怕是边疆的将领都真心为他折服,没有人不想跟着这样一个优秀又英明的主人——他能看到你的所有努力,奖励你的全部忠诚,牢记你的每一份付出,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所有的牺牲都有其高尚的含义,让你觉得自己存在的每一天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历史铭记、你的奉献不会被埋没会和雍元璟的名字一起被篆刻在大雍国史上受万代敬仰。
“我的父皇一度也是这样想的。”
雍帝长叹一声。
雍帝的父亲为皇五子,名雍元仲,年纪要比雍元璟大上一些,但两人的年龄差距却并不是很大。
雍元仲……也就是先帝的血脉纯度同样极高,雍帝的高血脉就是继承自他,在雍元璟还未出生时朝中也有不少人猜测雍元仲是不是就是预言中的帝王,不过这些流言仿佛笑话一般自雍元璟出生后便不攻自破再也无人提起了。
似乎拿雍元仲和雍元璟比都是贬低了雍元璟一般。
雍元璟还未出生时宫中也有不少皇子明里暗里地觊觎着储君之位——预言是一回事,位置就在眼前争不争又是一回事,雍元仲一度凭着高血脉成为其强有力的竞争者,不过雍元璟诞生后所有皇子都偃旗息鼓没了生息,一方面是皇帝做的太绝了雍元璟实在是太受宠了没人敢冲撞这位襁褓里的储君的风头,后来雍元璟长大了些飞速展现出自己过人的天赋与其他皇子拉开距离,天堑般的差距让人根本无法生出与他敌对的心思了。
再往后……就是其他皇子真心为雍元璟折服,甚至发自内心地觉得他继位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雍元璟登基他们不用担心会被清算会被忌惮谋害了。
雍元仲是最先低头的皇子。
由于年龄相近且同为高血脉的缘故,先帝和储君殿下的关系自然也极好,他们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样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其他皇子看着他们的亲密模样不知在暗中嫉妒了雍元仲多少回。皇帝也对此非常满意,雍元仲虽不及雍元璟聪慧好学处事得体,但也是个聪明懂事的,日后有他在周围辅佐雍元璟的压力会减轻许多。
“再后来……雍元璟突然就出事了。”
雍帝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是燕眠初还是雍韶都曾有所耳闻,雍韶更是自小就崇拜这位早逝的先祖,整个大雍宫中所有关于雍元璟的记载都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
雍元璟死的极其突然极其凄惨,皇帝根本无法接受事实哀痛过度一夜白头,他的身体垮的甚至比前几月的雍帝还要彻底。雍元璟死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皇帝也没能熬过那个冬天,雍元璟去世不过一月他便也随着去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查清雍元璟出事的真相,不过查不查也无所谓了——皇帝临死前直接动用密令血洗了整个都城,无论是宫中的后妃皇子还是京中几个有嫌疑参与此事的朝臣……宁可错杀也没放过一个。
他甚至连后事都没来得及交待完。
而雍元璟死亡的真相至今还是个谜。
也不是没人想给雍元璟讨个公道,但那段时间雍都实在是太乱了。太子薨帝王崩、新帝继位等等桩桩件件都是大事,朝堂上下动荡不安,被皇帝报复性诛杀的朝臣世家也人心浮动,等雍元仲将一切平息下来已经过了年关气候转暖春暖花开了。
而时隔太久,许多人事也都无法查清了。
“元公公、元公公……”,雍帝骤然猛地咳嗽起来,雍韶甚至看见他紧捂着唇的指缝间溢出几缕鲜红,即刻有侍从持帕上前替他擦拭干净,来自北境的侍从想要劝他躺下休息片刻,雍帝却挥了挥手:“我必须说……我必须告诉你们……”。
他没有用皇帝的自称,只是用了最寻常的“我”字。
“元公公就是雍元璟吧?”他深吸口气:“雍元璟回来复仇了……”。
“你都知道什么?”燕眠初拉着小余坐下。
雍帝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父皇……父皇早年勤政爱民好贤求治,他以前不是那样的……”。
先帝的人生走向了两个极端,他前半生有多贤明圣德后半生便有多么昏庸离谱,很难将那个从奴隶中提拔将领差点灭了整个北境的杀伐决断的君主与酒池肉林宠幸佞臣的昏君联系到一起,他亲手将自己提拔的重臣一个一个打入牢狱,甚至不惜伪造证据诬陷连坐,大雍的弘股之臣纷纷被莫须有的罪名发配流放——流放还算是好的,更多老臣直接死在了狱中的酷刑上,死后连块裹尸的破布都没有。
原本还有传言说或许带领大雍走向巅峰的皇帝本就指的是雍元仲而非雍元璟,暮年的先帝却亲自证明了这条传言有多可笑。
“父皇他以前不是那样的……”,雍帝的情绪蓦地变得十分激动:“他本应是位圣明的君主,本应带着大雍开创千年盛世,但、但雍元璟回来复仇了!雍元璟的鬼魂缠着父皇不放,生生将他给活活逼疯了!”
“一切都是从元公公突然出现那日开始的……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明明在那之前父皇还好好的,可自那日以后……一切都突然变了!雍元璟回来复仇了!他想毁掉整个大雍!”
燕眠初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他为什么要找雍元仲复仇?”
“是雍元仲害死了他?”
第一百一十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雍帝的话或许可信却不能尽信。
——他至今仍不清楚袁疏的存在。
时至今日, 他依然觉得先帝之所以会从一代明君变为暴君是雍元璟在背后作祟,但事实上……燕眠初并没有从“元公公”的身上捕捉到第二个人的灵魂波动。
真正的雍元璟恐怕都已经魂飞魄散许多年了。
害死雍元璟的凶手至今仍是个谜,即便是雍帝也不敢肯定地说自己知道他死亡的真相,他只能从元公公和先帝的言行举止中悄悄揣测着什么, 一点一点在脑海中将当年的事情拼凑出个大概。
雍帝猜测雍元璟要回来找先帝复仇并非毫无缘由, 先帝在这件事中……并不清白。
这是整个大雍王室的耻辱和笑柄, 若非迫不得已雍帝本准备将这一切带入皇陵中的, 但如今眼看着雍王室的传承将被彻底斩断, 他不得不将一切全盘托出以祈求燕眠初的帮助。
——雍元璟出事时,雍元仲本可以救下他的。
皇帝对雍元璟的宠爱天下皆知——宠爱这个词甚至都不足以形容老皇帝的所作所为, 凡间百姓都未必能有父亲对儿子宠溺到这个程度呢更遑论是皇室。自出生起雍元璟的吃穿用度无不是整个大雍最好的那份,江南的锦缎北境的兽皮,很多东西皇帝自己都未必舍得穿用,千里迢迢运到雍都转手就被赏赐给雍元璟的宫中了。
同样,储君宫中的护卫也是武艺最好数量最多的, 雍元璟没能活到外出分封建府的年纪,雍帝便将昭元宫赐给了他,这座占地极大的宫殿一度因为有了这么一位主子盛极一时,不过随着先帝登基下旨迁入永宁宫,昭元宫慢慢地也逐渐变成冷宫一般的存在了。
皇帝对雍元璟实在是太好了, 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其他的皇子……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嫉妒是人的本能,雍元仲也是同样,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再亲密的手足兄弟也会因为长辈的差别待遇而心生芥蒂, 哪怕雍元璟曾是他真心实意想要放在手心里照顾呵护一辈子的弟弟——明明都流淌着相同的血脉,明明已经彻底认命接受现实了, 为什么世人总是要反复提起他们之间的天堑之差呢?
所以……雍元仲本来是能救下他的,却鬼使神差地在那个时候刻意避开了那间屋子。
老皇帝对雍元璟的宠爱毫不掩饰,所有人都知道对他下手会招致怎样的祸患,雍元璟平平安安地在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宫人将太子失踪的消息上报给皇帝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相信。
凛冬时分年关将至,从皇帝皇后到随便一个宫女太监上上下下全部忙的不可开交,宴请朝臣接见命妇洒扫院落等等各有各的事情,雍元璟雍元仲等人的身影也频频在诗会等场合出现。
储君的排场本就不小,虽不至于前扑后拥鸣锣开道的程度但在雍都之中也格外引人注目,老皇帝又特意给他安排了不少死士护卫,每次雍元璟外出身边明里暗里少说也要跟着十几个人,做什么都极不方便,直到他年龄渐长身边的人手才慢慢撤下了些。
若是老皇帝指派的那些人手当时都在的话……雍元璟也未必会无端失踪。
“那日恰逢朝中一位老臣过寿,临出门前一切都还好好的,等他到了宫门前……青天白日的轿中的人却凭空消失了。”
众人是亲眼见着雍元璟上了那张小轿的,一路上也未曾出现任何异样,可好端端的人却就是没了踪影。
左右御使几乎率军将整个雍都都翻了过来,甚至连城外的荒岭都没放过,钦天监开坛做法卜卦测算他的位置,结果却仍一无所获。
“他们什么都没查到。”
燕眠初若有所思。
现在的大雍国师就是个吉祥物一般的混日子职位,但百余年前灵力还未断绝时能进入钦天监的都是有些真本事的,皇帝的妃子跑了只猫他们都能算出是钻进哪座宫殿中了呢更不用说雍元璟这么大一个人……
不对,燕眠初又皱起了眉。
有可能……他们并没有骗人。
——有大气运在身的人命数也不是那么好算的,卜卦这一行为从某种层面上说就是在窥探天机,雍元璟身上担负着整个大雍的国运,普通国师算不出他的命格下落也实属正常。
之前卜算国运足足出动了上百位大能,到雍元璟出事时许多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搜寻的军士来来回回将雍都翻了无数遍,进出雍都的城门早在第一时间就被老皇帝下令封死,整个雍都都陷入戒严状态禁止任何人外出,路边的狗都要被从狗窝里扯出来看着士兵去窝里翻弄两下。
“后面的事我并不清楚。”雍帝咳出了几缕鲜血:“总之当时整个雍都都在查找雍元璟的下落。”
或许是那些人实在藏不住了,奉旨搜查的兵马根本不惜一切代价,管你是什么世家大族还是清流权贵家家户户都被翻了个遍,于是他们做出了件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事情——他们竟偷偷地将雍元璟重新送回了宫中!
“灯下黑?”小余惊讶道。
这是燕眠初前段时间教给他的词,小余练字时燕眠初若是无事就会在旁边自己找些事做,时不时地还会抽走小余手里的笔让他休息会儿眼睛,这期间他常常给小余讲些东西。
具体内容没什么限制,毕竟是闲暇时的随意聊天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小余是个极合他心意的安静的倾听者,虽然话语不多却真诚又认真,每次都会仔仔细细地将燕眠初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以至于燕眠初这个安静又沉默的家伙在他面前竟都活络了不少。
燕眠初拍了拍他的头:“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
世人皆以为雍元璟是在老臣家到皇宫的这段路上出事的,谁能想到整个雍都都在寻找的储君竟又被人藏回了宫中呢?
那时的雍王宫规模面积远没有现在这样宏大,只要有心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能彻底搜查一遍,但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了排查宫外那些有可能对雍元璟下手的朝臣和势力身上,短时间内竟无人察觉某个荒凉多年的小院柴房内多了个昏迷不醒的人。
许多细节都未可知,这一切多是雍帝的猜测,他甚至连证据都拿不出来,所说的也不能全部当真——但后来的事情雍帝却十分笃定。
雍元璟失踪后老皇帝也直接病了过去,每日都昏昏沉沉的只能靠着上好的补药吊着性命,一日能清醒上半个时辰都是难得的了,在大雍权势最大的两个人相继出事后……雍朝名义上的掌权者便成为了雍元仲。
没什么好意外的,全天下都知道雍元仲与雍元璟的关系有多亲密。皇帝的确溺爱雍元璟,雍元仲这个哥哥比起皇帝却有过之而不及,他与雍元璟同进同出甚至同床而眠,世人早就默认了他们兄弟一体雍元仲会成为雍元璟最坚实有力的臂膀与后盾。
雍元璟的心腹们也是这样想的。
储君失踪人心浮动,是雍元仲将他们安抚了下来,他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雍元璟的大部分势力——托这十几年他和雍元璟的亲密关系的福,这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这些年来在皇帝的有意扶持下雍元璟的势力规模早已超出众人想象,许多人甚至只能触碰到这可怕势力的冰山一角。
储君的拥护者们需要一个身份足够尊贵且对雍元璟有足够了解的人来统筹规划下一步的搜寻计划,这个人必须了解雍元璟的全部势力布局,又没有太多私心保证能在储君殿下回归后归还这些不属于他的权力。
雍元仲是最佳选择。
“但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他们以为雍元仲会如过去的十几年间一样全心全意地辅佐弟弟上位,却忘记了老皇帝已经缠绵病榻神智模糊、忘了储君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忘了……雍元仲自己本也有着极高的血脉天赋。
其他皇子在雍元璟的光环下被压制的毫不起眼,只要雍元璟不回来——没有人能争得过雍元仲。
那些皇子甚至都不配和雍元仲争。
雍帝也不知道雍元仲是什么时候有了其他心思的,朝堂上的人心里多数只认雍元璟这一个主子,现今虽然也听从雍元仲的命令,但在更多人的心里雍元仲不过是个临时替雍元璟代管的工具人,后宫中却不然。
宫女太监们只知道皇帝太子都出事了,如今宫中五皇子说话最有分量,起初随着雍元璟的失踪雍宫各殿都处在混乱之中,随着混乱被慢慢平息,僻静小院里平白多了个人的事情也终于被个小太监发现。
偌大一个皇宫随便一座殿中都有不少服饰的下人,宫女太监也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能贴身跟在贵人们身边伺候的终究是少数。小太监只是个最低等级的人人都能打骂几句的杂役奴仆,日复一日地在贵人们根本不会到来的地方做着最繁重无聊的活计,再加上本身他进宫的时间也不是很长——根本就没有面见储君殿下的资格。
他也曾“见过”雍元璟,但却隔了极远的距离在还没见到人的影子时就被拉扯着跪伏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自己一不小心抬头冲撞了对方惹来杀身之祸——尽管储君殿下性情其实非常和善温柔一点都不暴虐嗜杀。
他们隔得实在是太远了,远的小太监连储君殿下鞋面上的花纹都看不清楚呢,更不知道对方长成什么样子了。
他见过的是被数十人簇拥在中间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不是孤僻小院里满身脏污和血污的雍元璟。
所以他认不出来。
储君殿下的衣着饰品都被提前换过,褪去价值千金的锦缎套上了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小太监压根就没将他往消失的太子这方面想。雍宫的每一个入口都有专人把守轻易不得进出,小太监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个身体健全的少年是怎么跑到后宫中的,他也不敢将这事情大肆宣扬出去——被人知道皇帝宫中混进了人?搞不好连他在内的所有看守和护卫都会被直接杖毙!
他的年龄甚至比雍元璟还要小,胆子也没大到哪儿去,满脑子都是“居然有身体健全的男性混进了宫中”,又或者是“这人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敌对势力的奸细探子吧?”
他根本无法做主此事,只能悄悄将事情上报给更高一级的管事太监,管事太监却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同样没将这人往雍元璟的头上去想。
也可能是想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不可能、下意识地畏惧被发现的后果所以潜意识里避开了吧。
皇宫之中每宫每殿有多少下人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当值的护卫每次来往都要持着专用的腰牌,这种最底层的小太监每日吃用的东西都有严苛的规定,保不准哪日雍元璟就会被其他人给发现。
管事太监不能让雍元璟就这么瘫在破烂的院子中,被发现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宫里多人的事情被一层层向上报去,这期间……管事太监想了想,干脆将昏迷着的人关进了蚕室净房和一群刚买入宫没“教导”过的新人关在了一起,被发现时也能临时找个借口。
他焦急地等待着上面的结果,奈何他们的品级实在太低,一层层通传上去需要不少时间,上面人又因为储君失踪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等了数日竟也没等到个解决措施。
而这段期间内,雍元仲已将后宫势力彻底收服了——他开始立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年前朝中发生了些喜事, 老皇帝散出了一大批适龄的宫人太监,这些人会在年关过后分别回到各自族地,宫中当然要招揽一批新的人手填补空缺。
大雍的宫女要经过重重筛选,多是贫穷的清白人家的姑娘, 进宫做上几年到了年纪便会领笔银子放出宫外, 宫中对这些人非常优待。
太监的来历则要比宫女简单不少——毕竟进宫是要挨上那么一刀的。好好的人一辈子就这样彻底毁了, 若非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或者父母过于偏心……哪个人家舍得将自家孩子送到这种地方啊。
不少太监其实都是被卖进来的奴隶。
这些新买进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受到教导, 看着似乎人数不少, 净身以后能真正活下来的甚至连四成都不到。管事太监仗着人多临时将雍元璟给塞了进去,看守这里的等级都没有他高, 一时间倒也瞒了过去。
而后就是雍元仲巩固势力笼络人心了。
朝中宫中拥护雍元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一个与雍元璟有过接触的人都会真心仰慕于他,雍元仲明里暗里试探了几次,最终只能愤愤承认他根本就挖不走雍元璟的墙角。
所有对雍元璟表过忠心的人都不可信——不,甚至于有见过接触过雍元璟的人都不可信。
雍元仲谁都信不过, 他只能重新开始从零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
凭心而论雍元仲其人其实一点都不差,待人处事心思计谋方方面面都格外出色,可他却偏偏有了那么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要比他优秀上一大截的弟弟……雍元仲优不优秀也就不重要了。
整个宫里有几个没见过太子殿下的人啊?也就是那些没有任何机会出现在贵人们面前只能干些最底层的杂役活计的宫女太监了,新入宫的这批人中未来或许也能出现几个人物,雍元仲下朝回屋时蓦地心血来潮……临时改道去了皇子们根本不会前往的地方。
蚕室这种地方向来为人不喜, 别说是尊贵的皇子们了,即便是太监内部也多看不起在这里打杂的人,但凡有点本事关系的宁可多塞些银两认几个干爹也要将自己从这里给安排出去, 雍元仲是第一个亲自到这“污秽之地”的皇子。
但他也只是到附近走了一圈,召了负责这边的大太监过来问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镶着金边的靴子甚至连屋都没进,他只是在门前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随口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父皇他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雍元璟就在面前的屋子里,与他仅有一墙之隔。
雍韶已经彻底傻了。
她从小听着雍元璟的事情长大,雍帝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可她却无法将这些话联系在一起无法理解内中的意思。
雍韶也格外敬重先帝,皇室中很难有雍元仲雍元璟这样纯粹的情谊,他们的兄弟感情一度被赞扬歌颂,见多了皇子们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这样一方心甘情愿地退让愿意放弃至高无上的地位辅佐另一人的情谊便显得格外珍贵。
可是……可是……为什么……
雍韶浑身发冷。
为什么啊……
后面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雍元璟应当也是知道雍元仲就在门外的,但药性作祟他根本无法发出声音闹出动静,雍元仲淡漠平静地踏着积雪转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地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的太监。
到底有没有人认出雍元璟也不重要了,握着实权的五皇子没点头,谁也不敢说他是。
而那些能为雍元璟讨回身份的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手下到死也没收到消息。
雍元璟很快就死了。
老皇帝是第一个死的,在那之后他的病情突然加重药石无效,临死时还念着他失踪的下落不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他的身体根本不允许让他查明真相,于是老皇帝干脆发了狠拉了所有可能害了雍元璟的人一同给自己陪葬。
他死后不久雍元璟便也断气了。
死因非常可笑——可能是变故太大无法接受现实,也可能是……太监的高死亡率。
宫里不可能给每一个新入宫的小太监准备药物,更多的人都是带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被丢到个小房间中自生自灭。左右不过是多了个人——挺过去了宫里多了个人,挺不过去乱葬岗中多了个人。
雍元璟就是去乱葬岗中的那个。
先帝守孝期满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像是个兢兢业业的工具人努力完成着雍元璟曾经的愿望,雍元璟曾想改革土地重编律法、想拓宽水道开荒种田、想发展商业扩大贸易、想组建军队保护大雍让北境南蛮再也不敢来袭。
雍元仲做到了每一件事,大雍自此飞速发展强盛起来,北境差点被直接灭族,那些年间雍元仲确实当得上被夸赞一句明君。
——直到一日,在雍元璟死去的几十年后……雍宫又一次放人招新。
永宁宫中被新分来个小太监。
年龄不大,看长相甚至还未及冠,总是喜欢低着头,说话尖声尖气走路没个声音,阴阴森森的骄阳午后能将人吓出一身冷汗,也不知道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就被分到陛下眼前了。
分过来做的也都是些打下手的杂活,雍元仲一日下朝归来随意瞥了一眼,当场失手砸了枝南海进贡来的价值连城的血玉珊瑚树。
那时候的雍元仲早已登基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朝中最精明的臣子都难以从他的表情中窥破他最真实的想法,可独独那日雍元仲却惊慌失措惊恐至极。他将众人屏退独将那个叫小元子的太监留在屋中,而后……大雍便多了一位权倾朝野的“元公公”。
先帝也是在那之后逐渐变得多疑昏庸了起来。
“早年父皇对我们几个还是非常重视的。”雍帝道。
雍元仲并不能算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再怎么说也要比雍帝强上太理多太多,七皇子和雍韶想见雍帝一面比登天还难,雍帝幼时想求见父皇却不会被太监们拦下。
他长长叹了声气,视线落在雍韶脸上:“你、你哥哥……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是父皇对不起你们。”
他其实是想叫的亲近一些的,但他不记得雍韶的名字。
“朕、我……可我也不想的!”雍帝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父皇是怎么被他活活逼疯的、知道几位皇兄是怎样被他陷害惨死的,几位皇兄都是因为察觉了他的异样才遇害的、我必须伪装出这幅胸无大志浑浑噩噩只知男欢女爱的样子,一旦被他发现我什么都知道……我只会沦落到和父皇和皇兄一样的下场!”
“世人都说我撞了大运白捡了个皇位……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雍元璟他算计好的!是他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的!”
“不是我不关心你们不在乎你们,而是一旦我对你们稍稍亲近一点,他就会、他就会……”。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哪会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已经失去太多孩子了……”。雍帝又偏头看向小余,眼中滚下泪来。
燕眠初大概能猜测到事实了。
袁疏占据了雍元璟的尸体,用这副皮囊行走人间,雍元仲当年没有救下弟弟让雍元璟用那么屈辱的方式死去,估计这些年里也没少被噩梦侵扰寝食难安。雍元仲本来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见到袁疏后恐怕天天处在惶恐惧怕当中,他估计也没少想过对袁疏下手,可是……无论是当众下旨拖出去杖毙还是私下派遣死士暗杀,第二日袁疏仍旧能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雍元璟可以被他害死,袁疏却是他杀不死的。
袁疏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逗弄着他,亲眼看着先帝那原本就脆弱敏感的精神一点点被他折磨崩溃,说不定先帝能活这么多年也有袁疏的手笔,待将先帝折磨死后顺理成章地推了雍帝上位。
他需要皇室血脉来维持雍元璟的皮囊,雍帝又恰好荒淫无度四处留种,他的孩子们便成了袁疏最好的修补工具。袁疏或许知道雍帝是伪装出的,也可能毫不知情,这都不重要——正如雍元仲无法逃出他的掌控一般,雍帝也是同样。
燕眠初冷眼看着雍帝热泪盈眶情感爆发,小余同他一样没什么感觉,倒是雍韶的眼泪就没停下来过,估计明天一早就会红肿成金鱼一般了。
“燕王……”,雍帝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以至于手脚都没什么力气,泪水从他脸颊滚入发间,看起来极其狼狈。
两个北境人就在一旁看着,雍韶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干净。
“北境大雍对立多年有着血海深仇,燕王殿下如何抉择都情有可原,您若想要……我现在便能写下诏书将一切拱手奉上。但元公公、但雍元璟却不得不除,他想毁了整个大雍毁了这个国家,他多活一日您的皇位便坐不稳一日!只要、只要你能杀了雍元璟,朕现在便可拟下诏书!”
“只是……只是还望燕王能善待我这一国百姓和……我最后的一双儿女……”。
“我只剩这两个孩子了。”雍帝看看雍韶又看看小余。
“而且……大雍存在一个秘密。”
“大雍皇帝选择储君多是凭着血脉纯度,只要血脉纯度够高其他一切都可以忽视,而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血统纯到一定程度,大雍国境内便不会发生天灾动乱。”
“这是历代只有皇帝和大国师才能知道的秘密。人祸可避,地动水患蝗灾洪涝等天灾却不可违,只有我朝的皇室血脉可以镇压这些人力无法企及的灾祸。”
“这也是先前皇室会凭着血脉纯度选择储君的重要原因之一。”
前段时间袁疏一次性将雍王室血脉屠了个干净,雍帝自己又重病缠身帝星黯淡,大雍这才接连爆发各种天灾。
“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只是想求您,求您无论如何留这两个孩子一命……哪怕只是充作奴隶给口吃的随便养着呢。”
燕眠初没有回他。
皇室血脉与大雍国运相辅相成密不可分,或许这才是袁疏盯上雍王室的理由。
案前烛火明灭摇曳,一个北境勇士扣了扣门进屋朝燕眠初汇报着什么,依稀可以从他开门间隙里看见屋外的熹微晨光——那是天快亮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袁疏的灵魂藏匿在雍宫之中, 失去了雍元璟的身体庇护他现在的状态格外脆弱,一旦离开雍皇宫的范围就会即刻被天雷湮灭。
进来的人用北境语向燕眠初禀报了下现状,北境来的人不多,凭着这点人手控制整座皇宫是不可能的, 不过几座重要宫殿却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袁疏把宫里除了雍帝以外所有能被称呼为主子的人都杀干净了, 倒是给北境节省了不少人手。
雍帝的身体状况太差了, 刚刚又情绪波动太大, 险些一个白眼翻过去大雍直接改朝换代了, 被燕眠初灌了点灵力勉强吊着性命——毕竟大雍的皇室血脉和国运相连,如今各地已经天灾不断民不聊生了, 若是皇帝也在这关键时候驾崩……难道要他用小余的高血脉来镇压这些天灾吗?
雍韶靠在雍帝所在那间屋子的外间小榻上临时休憩,燕眠初则与小余一同出屋换了间房。小余这一夜也提心吊胆没敢休息,他虽不像雍韶那样直接面对了这位穿着人皮的元公公,但却紧绷着心神死死盯着相识燕的反应,搞的精力消耗反而比雍韶还大。
他知道燕眠初在思考事情, 本来想陪着对方在这坐上一会儿的,没想到刚刚坐下就禁不住开始打起呵欠。起初还能勉强靠着燕眠初自己在那频频点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却彻底睡过去了,身子也越睡越软一个劲地往燕眠初的怀里倒,最后屡屡被打算思路的燕眠初只能将他的头掰正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小余挨上他的大腿便自觉地找起了个舒服的姿势角度, 窝进去就一动不动了。他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在燕眠初面前更是一点棱角都没有,性子软的不成样子, 做事也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睡觉时一个姿势能维持整整一夜, 看着让人心软又心疼。
燕眠初摸了摸他的脸,小余不自觉地朝着他的手心拱了两下, 像是某种乞求主人爱抚的小动物。
于是燕眠初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虽然现今系统已经无法利用王室血脉的共鸣来定位袁疏的位置了,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找出对方,譬如燕眠初可以用灵力对雍王宫进行一场地毯式搜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无法在他的识海中遁形。
但这样消耗的灵力数值会超出燕眠初的预算。
这个位面的灵力恢复速度虽然要比上一个位面快上一些,但也终究和第一个位面相差太多,不久前和袁疏的交锋已经将他在上一个位面中储存的所有灵力都消耗一空了,不过来到北境这些年积蓄下来的力量倒还没怎么使用。
【您的灵力完全足够支撑这一次搜索及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件,只要覆盖住整个雍王宫,至多两个时辰您就能查到袁疏的位置解决本次事件。】系统道。
系统不明白他的主人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它明明能感受到主人不想在大雍多呆想早日回到北境的心情。
燕眠初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袁疏会猜不到这点吗?
他会猜不到燕眠初可以用灵力搜寻他的位置?
他同样带着第一个位面的记忆,他甚至比燕眠初自己更清楚燕徊所拥有的力量,他比燕眠初提早来到大雍这么多年,难道会一点准备都不做吗?
“我有预感,即便我用灵力搜寻……多半也是找不到他的。”燕眠初摇头。
“没有必要在这方面做无用功。”
雍王室之所以能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与他们的血脉力量有很大的联系。
究竟是开国皇帝凭着血脉力量统一了这片土地还是第一位皇帝登基天道赐予了雍王室血脉特殊力量已经不可考了,现今还能明确的就是国家的灾祸与皇室血脉的纯度质量息息相关。
袁疏一次性将王室血脉全部屠杀,一方面需要抽取大量血脉之力来代替小余的高纯度血统维持雍元璟的皮囊,另一方面或许也有想刻意引起天灾引起大雍动乱的原因在。
这些北境人一路走来没少感慨曾经繁华富饶的国度怎么就被生生糟蹋成了这个样子,在北境人的心里大雍拥有数不尽的粮食有着丰饶的土壤精致秀丽的建筑,每个北境勇士都不止一次想象过传说中的大雍有多繁华,谁能想到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再多的繁华都成了个笑话。
燕眠初感受到的要比他们多上一些。
他看到了如阴云一般罩在这片国土之上的、厚重翻涌的浓墨一般的死气。
——接二连三遭了那么多天灾,又是在这样生产力低下的朝代,横死的冤魂怨气覆于国土,用不了几年……
燕眠初抚摸小余头发的手顿住。
他眼前突然闪过几幅画面。
——空无一人的街道、漆黑阴暗的房屋、若有若无的哭声,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阵阵阴风。
来时的路上每隔几步就有一具甚至几具腐烂的尸体,那是天灾过后逃难的灾民,他们一路走来经过了好几个空空荡荡的城镇,那时候燕眠初的心思不在这上面,现在想想,他却蓦地觉得那一切都似乎有些眼熟。
明明……明明他在第一个位面时见过类似的场景。
在魔气源石——或者说是他的神格让他看到的幻境当中。
魔气肆虐吞噬了整个城镇,漆黑的浓雾所过之处所有的生命都彻底无影无踪,活生生的人类或者动物直接在被魔气吞噬的瞬间被生生湮灭,那个世界的人甚至连灵魂都没能留下被直接吞噬的干干净净。不像现在的大雍,荒冢孤坟旁到处都是横死的孤魂野鬼。
袁疏在杀死雍王室血脉时考虑过天灾会害死这么多人、活人减少鬼魂增多天地间阴阳逆转吗?
或者说……这一切是否也是他的目的呢?
他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制造”出这么多的野鬼?这些鬼……他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
他仔细回忆了下和袁疏见面时的每一个细节。
“小余,醒醒。”燕眠初勾了勾手指,逐燕一点点在他手中显形。
他曾抽走余昭里的气运,又窃走了大雍的千年国运,如今又害死这么多人……并不是人死以后都会化为鬼怪的,真正能成为鬼魂的寥寥无几,可在这几个月的天灾中失去生命的百姓太多了,庞大基数摆在这里,大雍最后……
小余惦记着燕眠初本就睡的不太踏实,揉了揉眼睛迷蒙着坐起身子:“燕王殿下?”
他的手中蓦地被塞进了个冰冰凉凉的物体,这几日他没少接触,刚到手中就凭着触感察觉出来,是相识燕。
“我知道袁疏藏在哪里了。”
天色已经明亮上许多,烛火已被尽数熄灭,借着日光小余能清楚地看到燕眠初的表情。
他只看了一眼,险些被燕王现在的表情吓到。
阴森又冷漠,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了些掩藏不住的怒意。
他从来没见过燕眠初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小余知道这股怒气不是冲着自己,他却仍旧无法抑制地感到害怕和惊恐,他无措地站起身子下意识地摸索着手中的剑柄,便见着燕眠初从腰间抽出了个什么东西。
小余已经被彻底吓醒了,自然能认出那是燕王一直挂在腰间的钱袋,他看着燕眠初扬起手腕从中倒出了一枚他有些眼熟的铜钱。
燕眠初轻哼一声,逐燕出鞘冲着铜钱狠狠劈了上去——“现在,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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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余是第一次直面出鞘的逐燕,厚重古朴的剑身仿佛能劈开天地,那一瞬间他甚至连呼吸都窒住了,别说是那枚轻巧没什么分量的铜钱了,这间屋子怕是都要被径自劈开了。
可现实却出乎他的意料。
铜钱上骤然冒出了层璀璨的金光阻住了逐燕下落的势头——小余被金光刺的根本睁不开眼,待他重新睁开时……眼前却已经换了一副景象。
明明刚刚他还和燕王一起站在昭元宫的一间屋中,现在却已出现在一片极其空旷平坦的土地上,这片地根本就看不到尽头,仿佛北境的草原一样一望无际。
他们面前站着个伛偻着身子的青年男人,看脸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形仪态却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燕眠初拍了拍小余的手:“别怕。”
“我们现在在铜钱中。”
小余紧抓着剑柄。
青年男人——也就是袁疏漠然看着他们,态度格外平静:“你是怎么发现的?”
燕眠初的脸上也看不出刚刚的波动了,他的神情如霜雪般寒冷,只随意地站在那里:“猜的。”
袁疏:“……”。
袁疏的长相非常普通,其貌不扬仿佛街上最常见的过路人,他没得到答案也没怎么失望,只是轻轻叹了声气:“我又输了。”
他们的头顶盘旋着一层金色的光点,像是萤火虫般在空中飞来荡去的,那是大雍被窃走被中断的国运,只是在这片特殊的铜钱空间中实体化了出来。
燕眠初之前一直在想国运会被他藏在哪里。
国运不是灵力那种可以被随便调用的东西,这是一个强盛王朝整整千年的运势,想要消耗这样庞大的力量需要的阵法规模绝不比四象定阳阵小。
考虑到袁疏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修补雍元璟的尸体、考虑到这个位面灵力灵材的稀薄罕见程度,袁疏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材料布置出这样庞大的一个阵法。
且雍宫之下确实也没有阵法存在。
至于能让他藏匿国运的东西……肯定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法宝。
国运是无形的气运是某种意义上子民千万年来的信仰所在,不是袁疏想藏就能藏得住的,哪怕是燕眠初想要做到这点都要仔细思考上一会儿,而这枚可以护住小余灵魂碎片的铜钱……恰好就能做到这点。
但真正让燕眠初起疑的不过是袁疏的一句话。
是袁疏主动提出的一个交易。
——他在不久之前攻击雍韶时曾主动提出,用这枚铜钱与燕眠初做个交易,第一个条件是他交出雍韶,第二个条件是燕眠初不得对袁疏下手。
铜钱对小余至关重要,可以说没有这枚铜钱燕眠初就无法带小余的灵魂离开这个世界,这无疑是最好用的护身符,袁疏若用这枚铜钱来威胁燕眠初他根本就无法拒绝。
可他却偏偏要用这枚铜钱来主动交易。
明明这枚铜钱在袁疏的手上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更不用说铜钱入手本就给燕眠初一种怪异的感觉了。
现在想想,袁疏当时只是想借着“交易”这个名义将铜钱合理地送到燕眠初的手上——可能“袁疏自爆尸体抛弃铜钱求生”这件事情也是刻意做出的麻痹燕眠初的假象,他只是演了一出代价很高的戏,试图用这场戏让燕眠初将注意力从铜钱之上挪开罢了。
甚至他付出的代价也远没有燕眠初想象中的高,毕竟只是一具身体皮囊罢了。
的确,袁疏没了雍元璟的身体极有可能被天道雷劫湮灭,但铜钱空间是专门用来容纳余昭里的灵魂的,自然能够隔绝天道检测,否则燕眠初现在脖子上挂着的那两枚铜钱早就被天道给劈碎了。
袁疏这招不可谓不毒。
燕眠初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察觉到这点……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袁疏会在他脖子上的空间里隐藏上几十年,直到小余寿终正寝直到燕眠初将小余的灵魂收入空间,这个位面的小余没有一点和袁疏对抗的能力,一旦他的灵魂被送进来,就会、就会被……
小余的灵魂会被早已准备多时的袁疏直接吞噬的干干净净!
那燕眠初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将小余推上了绝路!
可能等到下一个位面、等到许多个位面等他的系统任务失败时燕眠初才会知道小余已经死亡的真相,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袁疏已经在燕眠初的身边彻底吸收融合了这些国运,彻底……
他身上早已浸满冷汗被这个猜测扰的心绪不宁,他险些就踩了袁疏的陷阱了!不,可以说他已经踩了,只是运气好提前发觉了。
燕眠初现在回忆起得到铜钱的这十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都禁不住后怕——万一袁疏趁着他不备突然从铜钱中出现偷袭小余呢!小余根本无法抵抗他的攻击!
他深吸口气:“有一个问题,我之前就想问你了。”
“嗯?”袁疏看他。
“我们和你有仇吗?值得你这样屡次针对?”
燕眠初是真的不懂,难道是在某个他不知道的位面里结下来的仇恨吗?
袁疏摇了摇头:“不,完全没有。”
他轻笑了声:“甚至严格来说……您其实对我有恩。”
“没办法,狡猾的人类总是喜欢恩将仇报。”袁疏长叹一声:“您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太贪心了。”
他的目光悠远,像是在仔细回忆着什么,辽阔的空间内三个人都格外安静,只有跃动的光点在空中闪烁,明媚又耀眼。
“您应该也猜到了,我杀了雍王室那么多人引得天地异动尸横遍野鬼魂横行。”袁疏俯身径自在地面上坐下,他盘着腿,倒有几分修真界的名门宗师的影子了。
“背后偷袭您、害死余昭里掠夺他的气运、包括用一些胺濽手段盗走大雍国运等等……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他不错眼珠地盯着燕眠初看。
燕眠初也拉着小余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什么?”
袁疏沉默了一会儿:“大雍的那个丞相怎么样了?”
燕眠初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回忆着北境军之前上报给他的消息:“逼宫失败,如今被关押看守了起来,还没考虑要怎么处理他。”
袁疏点头。
“殿下应该没见过这位丞相吧?”他又问。
燕眠初确实没有,他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对方的消息和事情,但至今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北境探子倒是给他传过丞相的画像,但那张画画的实在是有些……抽象。
“丞相此人啊……出身名门饱读诗书,尚未及冠便已连中三元入朝为官,是个难得的人才,也是个想要一心报国的好人。”袁疏笑道。
“他其实非常忠心,又和雍元璟一样天真地可怜,总想着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百姓再也不用为衣食发愁,如果不是大雍实在烂到根了……他是绝对不会起逼宫篡位的念头的。”
“他篡位,也只是想让这个国家的百姓好起来。”
“而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成为新帝。”
袁疏看着燕眠初:“如果不是你我插手,以丞相的谋划和准备,他这次逼宫绝不可能失败。”
“可笑的是……可能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燕眠初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了。
“给您讲一个故事吧。”袁疏眨了眨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富家少爷在街上发生口角,他们越吵越生气,最后甚至当街打了起来,掀翻了路边一个卖菜小贩的摊子,早起新摘的带着露水的青菜滚了一地,又被踩了两脚,彻底不能吃了。”
“一个路过的行商出来劝阻了这场争斗,老农坐在被掀翻的摊前嚎啕大哭,他匍匐在地上一棵一棵往小摊上捡被踩的不是那么严重的菜,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和少爷们讨个公道。没想到一位少爷竟在走前随手甩了他一锭银子,老农傻呆呆地捡起银子看了又看,最后跪在地上连连对着少爷的背影磕头感谢。”
“——因为老农在里这坐一整天都未必能将所有的菜都卖出去,而即便他卖出去了,也绝不可能卖出比那锭银子更高的价格。”
袁疏撑着下巴,“那个少爷走出了好远走的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老农却还在感激地对着他的离去的方向磕头,他的脸上满是激动欣喜,可我却觉得……这人活的,当真可怜可悲。”
“从那天起我便在心中发誓,我不能成为老农,要做我便做那个踹人摊子的人。”他抬起头看向燕眠初。
燕眠初已经了然袁疏要说的话了,但袁疏却还在继续。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贪心也是无穷无尽的啊。”
“穷的时候想要有钱,想着有了足够的钱我便能踢小贩的摊子了,可我有了钱后才知道,高官重臣天潢贵胄动一动手指我的一切就都能毁于一旦。我拼命走上那个国家的巅峰将所有权力死死攥在手心,才知道那个世界还有妖魔鬼怪划分所谓的凡人修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随便便就能让天地倾倒天翻地覆。”
燕眠初悲悯地看着他,他回望着袁疏,轻声道:“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你不应该被欲……”。
“我知道,那又如何?”袁疏打断了他,他知道燕眠初要说什么,但他不想听。
“人的欲望没有上限,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无论我变得多么强大拥有多少东西,总有人能将我的摊子踢翻。”
“我不甘心,我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得到更多呢?我本是一个站在路边看着老农磕头跪拜的普通人,我那时甚至连字都不认识连饭都吃不起,我不还是成为皇商坐拥天下财富、我不还是手握玉玺连皇帝见了我都不敢直视吗?”
“初入修真界时我甚至连灵根都没有连外门打杂弟子都不配做,我却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都是我凭着自己的能力争来的啊!”
他死死盯着燕眠初:“我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还是有人能随随便便地将我的摊子踢翻呢?”
燕眠初的脸上已经不止是悲悯了。
他的神情是说不出的难过。
神明是怎样看待在凡间苦苦挣扎的漂泊浮沉的人呢?
袁疏想知道答案,但他又不敢问他。
小余抓着他的手,突然觉得这时候的燕眠初似乎不像他熟悉的那个人了。
“无论多强,都有人能踢翻我的摊子,所以我必须变得比他们更强,所以我越来越强大,敬畏我恐惧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我发现……神是这个位面最强的存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踢翻神的摊子。”
“您在悲悯什么呢?在可怜我心疼我吗?”袁疏突然问。
“可您自己也很可笑啊,您有什么资格可怜我呢?”袁疏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当年魔气暴动死伤无数,无数生灵的哭声将沉睡中的您唤醒,您的神力虽然可以净化魔气,净化的速度却远远比不上魔气扩散的速度,于是最后您干脆决定……将所有的魔气尽数吸纳进自己的神格之中。”袁疏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神明有无尽的寿命,您是否觉得可以在漫长的生命中慢慢用神格将那些魔气净化干净呢?”
“拥有着世间最强大力量的神祇,居然像您一样单纯又简单,真的……太可笑了。”
燕眠初……或者说燕徊将所有魔气吸收封印在了自己的神格当中,有的信徒跪拜感恩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有的信徒缅怀着自己在这场灾难中故去的亲人,而有的信徒……趁着他实力大跌的时候在他的背后扬起了锐利的尖刀。
“不,我从来都不是您的信徒,我只是一个功利的想要最强大的力量的人。”袁疏叹气。
或许在燕徊之上在袁疏根本没资格涉及的层面,也有某些庞大强势的力量可以将神明踩在脚下呢,这都不重要,袁疏想。
他必须要成为世间最强的那个,起码在他知道的领域,神明的力量无人能及。
所以他必须得到燕徊的神格,只有拥有神格才能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即便他实力再强也只是个半神或伪神罢了。
“我不想再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了,甚至等到一切都发生后才被告知——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我想主导掌控这一切。”
“这位大雍的丞相,明明是人中龙凤明明智计无双,明明他的计划不可能失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甚至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始至终他连踏足我们这个领域的资格都没有。”
“当年对您出手,我很抱歉,您吸收了魔气救了所有人,也救了我,可我并不后悔。”
“我试过寻找一枚不属于您的神格,试过各种方式吸收各种力量,灵气魔气甚至气运国运我都试过,但很可惜,目前我只知道您拥有神格。”
袁疏叹了声气。
燕眠初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问:“可你明明可以成为那路过的行商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异国君主X代嫁皇子
袁疏沉默许久, 没有回他。
此刻提及这些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袁疏在燕眠初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会在这个小世界撞到燕眠初纯属意外,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修真界的战斗过后燕眠初本以为袁疏死了,实际上他也本应死在那里,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部分灵魂送出那个位面, 藏匿在小世界里吸收各种力量填补自己。
他不像燕眠初有着神格补充, 他的伤势没有千年万年根本无法恢复, 袁疏的残魂又不敢去修真界那种灵气充沛的世界——搞不好没等天道发现他的残魂就先被某个路过的散修给捉去炼了或顺手灭了。
他只能逃到这种连灵气都稀薄的几乎不存在的低等级位面苟且偷生。
可他没想到……这个位面的灵气竟会稀薄成这个样子。
袁疏身上残留的灵力根本不足以他再度撕破空间进入下一个位面, 恐怕他还没开始动手这里的天道就已经发现他了, 他没有皮囊无法逃过天道探查,只能小心翼翼地以残魂的方式游荡在大雍的各个角落, 他游荡了不知多少年,直到终于进入皇宫……意外发现了死去多年早已腐烂成森森白骨的雍元璟的尸体。
他穿上了雍元璟的尸体,从此终于敢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之下。
“雍元仲和雍帝又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燕眠初问他。
袁疏冷哼一声:“的确,先帝发疯是我做的,至于雍帝……他倒是会装模作样, 但我也懒得管他。”
“再怎么说我也是借着雍元璟才能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既然是我害他尸身不能入土安宁……顺手为他报复一下那些害过他的人,也算是为他讨了个公道,望他若在天有灵能够安息。”
“所以雍元璟当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袁疏点头。
他体内残留的灵力本就不多,每日光拼命维持自己破碎的灵魂消耗的灵力就不在少数, 可他又无法及时得到灵力补充,最后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大雍的国运上。
大雍是盛世王朝,按照他的推算足足能维持几千年的时间, 国运浩瀚深远远非灵力能及,但国运与帝王密不可分, 袁疏为此谋划多年,这才终于一举成功。
如果燕眠初不出现就好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修真者都看不上眼的破烂位面, 竟会引来燕眠初呢?
认出幼年的小余时袁疏心中毫无波动,他为了向上爬害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这些人大多与他无冤无仇,他只是没想到换了一个位面余昭里居然还能给自己提供这么大的价值。
那些人被他害死了,是他们自己太弱无法保全自己,是他们活该。同样,被人复仇报复他也不会怨恨愤怒,打不过人被反杀了,也是他袁疏太弱他袁疏活该。
他将小余当做一个取血工具在宫中关了十几年,可……他不过是闭关几日去维护雍元璟的身体,再出来时……小余却已经被那尔图他们给接走了!
“自那时起我就知道,天要亡我,我的报应来了。”袁疏笑笑。
这种时候他倒是坦然无理畏了,或许自燕眠初出现在这个位面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局了。
“这枚铜钱是我最后的底牌,我在宫中安排了一个替身替我赴死,如果您用灵力搜寻我的下落便会察觉到那个替身,届时我们会大战一场您会将那个替身杀死,而真正的我则潜藏在这个铜钱空间当中……”。
“可惜啊,我自觉计划不错,却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袁疏苦笑。
他抬眼看着燕眠初,“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燕眠初摇了摇头。
袁疏想了想:“那大雍,您准备怎么办呢?”
他有些恶劣地笑笑:“雍帝把他扔进那种地方不闻不问多年,您要替他向雍帝复仇吗?”
“再怎么说雍帝身上也有着那么高纯度的血统,您如果杀了他,雍韶的血脉纯度是肯定制不住天灾的。”
“您会选择千万百姓,还是选他呢?”袁疏仔细观察着燕眠初的每一个表情。
“为什么要选?”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小余发出了声音。
小余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毫无存在感,和袁疏共同生活在那间小院里时更是能不发出声音就不发出任何声音,袁疏时常把他当做桌椅板凳当做花瓶茶杯一样的死物无视,这是第一次小余主动在他面前出声。
“是死是活都是雍帝的寿数,对我而言他就是个路人,对燕王殿下也是一样。我并不在乎他的死活,你又凭什么要让燕王殿下来选?”
“可是他……”,袁疏不满,“他的死活有天道来收,和燕王殿下没有一点关系。”
小余比他更不满。
袁疏静坐片刻,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起来。
气氛顿时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和你们坐在这里说了这么多东西,我还以为您一见到我就会提剑砍了我呢。”
“感谢您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给我一个安稳说话的机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安静坐下来没这样放松了。”袁疏勾起了唇,下一刻他整个人都骤然化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朝着坐在他面前的燕眠初冲了过来。
“小心!”小余吓了一跳也冲了上前。
相识燕的剑尖从袁疏的背后捅出,银白的剑刃仍旧雪亮,没有沾惹上丝毫血腥——当然,袁疏只是以灵魂状态存在于这个空间,他根本就没有实体没有血肉之躯,自然没有鲜血。
小余挡在燕眠初的身前,持着相识燕将袁疏捅了个对穿。
袁疏又重新恢复成了人形,他的身体表面出现层层叠叠的裂纹,整个人都开始破碎湮灭。
他努力抬起头看着燕眠初,一字一顿艰难道:“我的、我的摊子……终于……终于被人……踢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彻底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消失在这片空间当中了。
只余小余高举着银剑,傻愣愣地看着袁疏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是铜钱空间,由燕眠初所控制,袁疏其实根本伤不到他。
“他……他是……”,小余想问燕眠初他是死了吗,腰间骤然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都被带的向后猛跌了一大步,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摔入了燕眠初的怀里。
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狠狠地撞在了燕眠初的身上,急急忙忙想要爬起来看看燕眠初是不是被自己给撞到青紫了,可对方却死死揽着他的腰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动上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听到燕眠初的声音:“人为什么……会被欲望左右,为什么会变成欲望的奴隶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小余艰难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燕眠初的下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答,他垂眸盯着燕眠初胸前衣服上的那片花纹,他甚至不理解燕眠初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有欲望,人有欲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了欲望当然要死死抓着紧紧抓着啊,难道还能看着他白白在眼前走过吗?
他不明白。
他的心脏跳的极快,不知道是因为袁疏刚刚太过突然的举动还是因为彼此现在的姿势。
他只是慢慢伸出了手,抓住了燕眠初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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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韶没想到她不过是靠在榻上小憩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突然被告知一切都已解决。
她先是急急忙忙进了屋里看了看雍帝,整个大雍名义上最尊贵的人仍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极其痛苦的噩梦,她小心翼翼接过侍从递来的汤药,正要叫醒雍帝劝他服下,却听到外面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那尔勒苏冲她笑笑:“四公主,我们王请您过去。”
雍韶不清楚燕眠初叫她做什么,不过却仍旧听话走了进去。
袁疏这次是真的死了,没有任何灵魂碎片残留,燕眠初顺便将铜钱空间彻底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带着小余离开空间。
小余这下是彻底放心松懈下来了,一出空间便连连打着呵欠,燕眠初本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补充体力,小余这家伙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死死抓着燕眠初的衣摆哪怕睡着了也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堂堂燕王居然和他抢衣服抢了半天,最后竟然真的无法在不弄醒小余的情况下将衣服拽出来,燕眠初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摆叹了半天气,最终只能无奈随他去了。
雍韶下意识瞥了眼躺在燕眠初膝上的小余,“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吗?”
燕眠初轻“嗯”了声,一边抬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兔毛耳包带在了小余的头上,做完这些才点了点头:“是有些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雍韶不解地看他。
这一谈就谈了许久。
久到小余一觉终于醒来,紧抓着燕眠初衣摆的手已经麻木到了没有知觉,燕眠初已经先他一步将那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按揉起来,小余这才揉着眼睛回神。
雍韶面色凝重地坐在一张脚凳上,那又不是坐人的东西实在是矮的不像话,不过经历了这些事情她身上那些谨慎苛刻的宫廷礼仪倒是被磨去了不少,起码现在看着颇有一副粗犷豪爽的气质。
她完全被燕眠初说的话给震惊了,这几天她似乎一直都在震惊,反应过来时便见着刚刚还一脸冷漠的燕王正垂首仔细揉着不知是她哥哥还是弟弟的小余的手指,揉了半天才像是想起来这还有个人一般:“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明晚之前告诉我你的想法。”
雍韶急急忙忙转身就跑了。
小余不解看他:“你让她考虑什么啊?”
燕眠初笑笑:“没事,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余“啊”了一声。
燕眠初拉着他坐起来:“饿不饿?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小余转头扒着窗户看了眼天色:“还是再等等吧,马上就是晚饭时间了。”
“也好,”燕眠初点头,“正好来帮我做些事。”
小余当然不会拒绝,他眼巴巴地等着燕眠初给他下达指令,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去空间里帮我把那些实体化的国运都收起来。”
小余垂头,立时吓了一大跳:“这是、是玉玺?”
燕王摆了摆手:“刚刚和雍韶要的,把这些国运填充回去,多多少少也能让大雍现下的天灾平复一些。”
“啊……那、那您……”。
燕眠初拍了拍他的头:“恐怕要等到年后了,等新帝登基我们就回去。”
“不过……搞不好我们回到北境时已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了。”
回广袤的草原,有澄澈的天空和碧绿连绵的青草,有放牧的部落和成群的牛羊。
雍王室总共只剩了三个血脉活着,哪怕是宗室子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小余是不可能留下来当什么新帝的,雍帝半死不活的哪怕用最好的药物吊着也活不了几天,燕眠初倒可以直接凭武力登基,但他连北境都懒的操心呢更不用说是大雍了,那就只剩下雍韶一个了。
至于雍韶一个从未接触过政事的公主会不会被认可……一是有资格管的不是死了就是躺床上要死了,二则……四公主身后北境人的大刀可正闪烁着赫赫银光呢。
“别担心,雍帝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够他给雍韶恶补一段时间的政事了,再不济还有个丞相在呢。”
丞相的事情是雍韶自己决定的,七皇子还在世时曾试图拉拢过他许多次,雍韶倒是对这人比较了解,后来燕眠初又去牢中和他聊了几句,的确如袁疏所言是个一心为国的。
要不是大雍王室实在是太烂了他也不会试图逼宫。
“但他到底……”,小余还是有些担心。
燕眠初扬鞭抽在马上:“不用多想,这是雍韶自己的选择。”
“大雍朝堂也没几个能用的官员了,挑挑拣拣总共就那几个能办实事的,雍韶留她自然有她的道理,不过是陌路人而已,谁都不能看着别人一辈子,有些路总归要她自己走的。”
“也不用担心你这个名义上的姐姐……还是妹妹?起码在外人看来我们北境军站在她那一方,等他们知道真相时雍韶应该也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了。”
“我不是想这个。”小余摇头。
“您刚刚说……谁都不能看着别人一辈子……”,他眨也不眨地看着燕眠初,眼中似乎有些泪花。
燕眠初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在难过这些?”
他想笑,却又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只想把小余抓过来狠狠“打”上一顿,小余的性子倒是开朗了不少,就是时不时地还是会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燕眠初也已经习惯了。
“谁都不能看着谁一辈子,但我会陪你一辈子的。”他认真道。
小余眼睛里的水花似乎又大了点,又像是不好意思般悄悄侧过头去拿袖子胡乱蹭了蹭,燕眠初不想看这个,高抬起手朝着远方一指:“看见了吗?”
小余眼前还有些模糊,却仍旧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燕眠初指的方向,刺目阳光冲他直射而来,直到他们的马匹跑的更近了些,小余才终于看清燕眠初指的东西。
晴空万里碧草连天,隐约可见几个灰白色的小点,再走近些就能看出那是几个圆滚滚的帐篷。
燕眠初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双手揽过他的腰紧拽着缰绳:“我们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星历3036年, 曼尔星系。
身披黑袍的矮小男人低头拐入了条狭窄小巷。
曼尔星系位于宇宙最大的两大星系相交处的夹缝当中,是人尽皆知的混乱星系,里面充斥着星盗劫匪黑户流民,甚至一度被评为“整片宇宙中最黑暗肮脏血腥的区域”。
全星际最大的地下黑市交易场所便在曼尔星系的主星萨拉瓦上。
矮小男人步履沉稳, 径自进入了小巷里的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酒吧当中, 酒吧外面歪歪扭扭地挂着个金属制的牌子,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了, 早就模糊的看不清酒吧名字了。
他刚进屋就被里面的呛人烟雾扑了满脸, 酒吧里的生命体并不算多,兽人族的猫耳少年抱着钢管翘首弄姿, 外形各异的男男女女说着各自种族独有的语言。
见他进来,不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矮小男人的身上,他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径自走到了吧台前要了杯当前星系最出名的酒。
酒保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两指间夹着根电子烟, 银白的烟管后隐约能看见指节上的厚重老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男人一眼,敲了敲桌面示意他看上面挂着的告示牌,被兜帽遮掩住面容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脸。
眼睛倒是很漂亮, 酒保“啧”了一声。
萨拉瓦星上的生命体眼中多是野心和欲望,很少能见到有着这样清澈眼神的生命,这样干净明亮的眼睛让他心情难得有些愉悦, 甚至愿意大发慈悲开口:“小店规矩,先结账再拿酒。”
就是可惜长相不怎么符合大众审美, 不然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酒保深吸口烟。
男人面色沉稳地点了点头, 掀开交叠的斗篷一角从内兜中取出个袋子从中倒出几个高纯度能量块,“够吗?”他问。
向外倒能量块时他“不小心”地露出了片拇指大的黑色铁片,酒保眼尖瞥见了铁片,持烟的手顿了下:“够了。”
他动作飞快地调了杯酒推了过去:“那么,萨拉瓦星欢迎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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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知道,这间看起来偏僻破旧毫不起眼的小酒馆其实是萨拉瓦星最大地下拍卖场的入口之一。
曼尔星系又被称为“无序者的天堂”,萨拉瓦星上更是处处充斥着暴力和欲望,法律和道德在这里就是个笑话,谁的拳头够硬谁才是这里的规则。
这里的地下黑市更是闻名于整个星系,传说没有在萨拉瓦星的黑市里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不用怀疑,那一定是你的信用点不够。
余回忆着先前看到的资料,对面的人检查过他手中的铁片——那其实是入场的通行证,他拢了拢身上的黑袍,朝着拍卖会的会场走去。
这场拍卖会召开的非常突然且保密性极高,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征兆,某些情报落后的偏远星系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场拍卖会的存在。入场通行证根本不对外发放,能受邀参加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平时就和萨拉瓦星地下拍卖场保持着密切联系的种族就是曾在拍卖场里多次消费过巨额数字的重要客户。
会场二楼有着精致奢华的专用包间,专门提供给某些身份尊贵不愿暴露自己的客人,但余手里的铁片只是最低等级的普通通行证,只能在一楼的大厅里和其他客人坐在一起。
他能得到这张通行证纯属意外。
余很快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会场中的大多数生命体都同他一样披着遮掩身形的黑袍,萨拉瓦星的很多人都习惯这样的穿着,低调、又毫不起眼。
不同种族陆陆续续从各个入口进入会场,余将自己缩进黑袍蜷缩成一团,几个星历时前注入的基因伪装药剂让他的血液抑制不住地沸腾灼烧,呼吸间喷涌而出的热气几乎要将他整个蒸干。
非常不适,但仍可以忍受,他是帝国最优秀的战士,这点不适并不能影响他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萨拉瓦星这是要搞什么啊,突然弄了个这么神秘的拍卖会。”一个满是疑惑的声音在他耳畔不远处响起。
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稍稍偏了偏头。
“谁知道呢,急急忙忙的,好像有什么在背后催着一样。”另一个声音回道。
的确是太突然了,余靠在椅背上想。
甚至连最基本的宣传都没有,一切进行的无声无息,连私下赠送通行证的动作都做的小心隐蔽,仿佛生怕闹的太大被什么势力注意上一样。
余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恰好通过一些方式意外得到了张通行证,上司知道这件事后思索片刻让他潜入进来,目的便是探查这场古怪的拍卖会。
余少将虽然供职于军部,负责的却并不是情报工作,但他是目前上司已知的军部唯一得到通行证的雌虫,又正好处于休假当中位于萨拉瓦星附近,直觉告诉他这场拍卖会非常古怪,这才会在此刻出现在会场当中。
是的,雌虫。
余少将是高等虫族军部当中最有晋升潜力的几只军雌之一。
高等虫族是宇宙中势力最大实力最强的种族,这一种族生来便慕强好战,雌虫凭借与生俱来的强魄体质和恢复能力占据了大量优质星球,毫不夸张地说整片宇宙近乎半数资源几乎都被虫族牢牢把握,他们的消费能力自然毋庸置疑。
高等虫族中自然也有不少虫是萨拉瓦星地下拍卖场里的常客,但据余少将所知……似乎很多贵宾雌虫都没接收到拍卖会的邀请。
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高等虫族的雌虫数量极多,与之相对的是雄虫低到令人发指的出生率,许多雌虫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只高等级雄虫,萨拉瓦星拍卖会每年都有不少拍品被雌虫高价买下用来讨好雄虫。
可以说雌虫是拍卖场最大的交易额来源,偏偏……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会场中扫了一圈,他并没能在会场中看到几只自己的同族。
当然,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可能有大额消费的雌虫通过其他渠道进入二楼包间了,也可能是和他一样注射了某种可以改变外形的基因药剂。
“往常不是会提供拍品清单吗?你收到了吗?”那个声音又问。
“没,我专门问了,只说一切保密,不过萨拉瓦星总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他们哪次拍卖掉档次的东西了?这次估计是突然得到了什么不宜久留的‘好货’吧。”
“好货?如今地下黑市里能被称得上是好货的东西总共也就那么几样,曜星系的自然植物、WZ2582的星球矿石、虫族的YZ系列轻型机甲……哪个不是能拍到天价的东西?又有哪个是那么好弄到的?”
“也不能这么说,萨拉瓦星不是号称‘只要给够信用点连雄虫都能买卖’吗?”那个声音轻笑一声。
余少将的手指勾了勾,显然对这句话非常不满。
这两个家伙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双方又刻意放低了音量,一般生命体是绝对听不到的,但余少将却偏偏是个例外。他在二次进化时五感被一同增幅了数倍,那些细微的连机器都未必能轻易捕捉的声响在他耳中格外清晰。
“少听他们放屁,他们敢在虫族面前说这话吗?买卖雄虫?也就是在背地里吹吹罢了,真说出去明天早上高等虫族第三军团的机甲星舰等离子光能炮就能塞满整颗星球!”那个声音不屑道。
“害,我就是随口一说,谁不知道那些高等雌虫有多疯狂啊,一个个的全是疯子,整个种族都找不出个正常的存在。他们的雄虫又废物又没用,偏偏又被雌虫们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真是……”。
“哎,你可别看不起雄虫,雄虫大多都是废物不假,但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攻击可不是闹着玩的,前些年虫族不就出了一只超等级雄虫吗,直接把虫族的宿敌给灭族了,一只虫抵得上一只军队了。”
后面的话重点越来越偏,甚至衍生到了雄虫这种生物为什么强弱这么极端,宇宙中有不少种族都在私下好奇这个问题,余少将随意听了几句,转过头看着拍卖场的前方。
会场上方的奢华灯具一盏盏亮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的生命体们也逐渐安静下来,余少将垂眸看了眼时间——拍卖会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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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拍卖会召开的实在是太突兀了,连萨拉瓦星官方不少工作人员都觉得匪夷所思,上个星历月他们才刚刚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拍卖,不算搜集那些拍品的时间,单是筹备宣传的准备工作就进行了小半年,货物也的确不负他们的辛苦拍出了无数个惊人的数字。
但这才过去几天啊,怎么就又搞了一场?而且连他们这些员工都无法通过内部消息得知拍品是什么……显然拍卖行的高层对这次的拍品非常自信。
这让他们更好奇了。
虽然拍品内容并未对外公开,不过数量还是能打听到的,本次参与拍卖的货品不过二十余件,对比以往萨拉瓦星拍卖会的拍品数量,本次拍卖应当并不会消耗他们太多的时间。
余少将换了个稍显放松的坐姿,清澈的眸子看着会场正中心的展示区域,那里已经有主持人上台说一些官方的暖场话。他分了些心思听着,脑中却仍旧回荡着刚刚那两个生命体的谈话。
——“要是真有雄虫卖就好了,我对雄虫这种生物可是好奇很久了,正好搞一只回家研究研究。”
——“你不要命了?你敢打雄虫的主意?不怕虫族追杀到你家门口顺便把你母星给轰成废墟星?”
“不过如果真的有雄虫卖……说不定也是件好事,凭着高等虫族对雄虫的重视态度,如果想要给虫族送礼想和他们进行什么交易达成什么条件……那真是没有比雄虫更好的礼物了。”
余有些轻蔑地“呵”了一声。
——买卖雄虫?那两个家伙在做什么星际美梦?!
第一百一十五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宿主?殿下?主人?您还好吗?】滋滋的电流音与熟悉的声线一并响起。
燕眠初艰难地锤了锤头, 仿佛连着通宵了五个夜晚一般大脑抽痛的厉害,他才刚伸出手便感觉到了手腕上坠着的沉重物体,他垂下头——粗大的铁链紧紧铐在他的四肢之上,稍动一下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铁链碰撞摩擦发出并不清脆的刺耳声响, 瞬间将屋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呦, 快看呐, 我们的主角醒了。”几个身形极为“雄壮”的生物围了过来。
燕眠初坐在地上, 闻声只能努力抬头看着对方,这家伙光是身高目测就近三米左右, 仿佛故事里的巨人一般,手臂甚至比逐燕还粗,身后还坠着一条墨蓝色的蜥蜴尾巴。
【在您沉睡时系统已与星网成功连接,系统将同步星网数据库资料,以下为面前生物种族信息……】
燕眠初简单扫了一眼面前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系统光屏。
当下这个“满头大汉”的现状似乎并不适合他详细浏览这些资料, 几个壮汉从四面八方走过来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连头顶的灯光都被他们挡去了大半,燕眠初整个人、不,整只虫都被他们投下来的阴影所笼罩。
这幅画面非常具有压迫感和威慑力,但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雄虫面上居然没有太多惊恐的表情,这让对方非常惊讶:“不是说雄虫的胆子都特别小、有的甚至连看到雌虫都会被当场吓哭吗?”
“搞不好是吓傻了呢。”一个大汉接道。
“说不定是故意抹黑呢,真的有雄性会被同族雌性吓哭吗?那也太丢脸了吧哈哈。”
“这么弱小怎么让那些彪悍的军雌生虫崽啊?不会刚插进去就被夹哭了吧?”
“他可别哭, 真哭起来我们还得堵他的嘴。”
“也对,哭起来可烦死了。”
“不过还别说, 雄虫这种生物……长的还真的是好看啊。”大汉如铜铃大的眼睛盯着燕眠初看了许久。“有点理解那些雌虫为什么这么捧着他们了。”
【该死!他们怎么能这样打量评价您!】系统被他们点评货物一般的神情刺激的不轻,【太过分了, 他们这样亵渎您就应该#$@5*%^=!!】
燕眠初哭笑不得地在意识海中安抚着它。
在系统冷静下来后他很快便搞清了自己此刻现状。
这个位面的他成为了高等虫族的一只雄虫,不过却运气不好被一支异族星盗队伍发现,星盗队伍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财富的诱惑将他带到了曼尔星系。
虫族对雄虫的重视星际皆知,无论是他们的敌对势力还是那些想讨好虫族的种族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只雄虫的价格可想而知——搞不好这一只虫的售价抵得上萨拉瓦星几十年来的所有收入。
萨拉瓦星的高层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站在与虫族敌对的那方私下里将这只雄虫卖掉,他们知道自己捉到一只雄虫的消息瞒不了太久,一旦消息泄露虫族大军冲过来搞不好就会虫财两空,这才急急忙忙临时搞了这么一场保密性极高的拍卖会。
“所以我要被拍卖了?”燕眠初抚摸着手上的链子,冷冰冰的触感一直凉到心底。
系统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哭腔:【是的,这群该死的家伙、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侮辱……】。
“那还挺刺激的。”燕眠初勾了勾唇。
【嗯?】系统愣了。
大汉们似乎对他这副安静的样子极感兴趣,甚至当着他的面商量着找几个方法把他弄哭作弄他取乐,燕眠初漠然看了他们一眼,查看了下自己体内剩余的能量。
他正思考着是该装出一副胆小怯弱的样子如他们所愿挤出几滴眼泪,还是作出一副冰山模样平静无波,墙壁上的扬声器中便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准备一下,到你们了。”
几个大汉顿时收敛了全部神情退让开来,燕眠初面前终于又重新出现光亮。
其中一个拿起桌面上的遥控器摆弄几下,一个巨大的金属笼子便从天花板上降落将燕眠初整只虫都罩在其中,紧接着一块面积巨大的仿生金属也降了下来,将整个笼子都紧紧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燕眠初:“……”。
燕眠初:“不是,他们怎么一点光都不留给我啊?还有这金属透气吗?”
经过无数次的进化,高等虫族的雌虫倒是保留了一部分微弱的夜视能力,但雄虫仍旧无法在黑暗中视物,特制的金属材料不仅能阻断光线的传播,甚至连声音都隔绝的清清楚楚,燕眠初安安静静地坐在笼子正中,突然有了种被关小黑屋的错觉。
【这些该死的家伙,胆敢这样对待您……】系统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黑暗的环境中时间的流逝似乎也不是那么清晰,燕眠初刚刚就关闭了系统光屏,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在心里读秒数着时间。系统不满地发泄了几句,没有实体的它似乎无法对外面那些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报复,它看着自家宿主一副乐在其中的被拍卖了还开开心心的样子,沉默片刻选择消音保持安静。
“这种……看起来像铁的合成材料倒是蛮结实的。”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摸索起铐在手腕上的链子。
雄虫这种生物是出了名的娇弱,燕眠初敏锐地察觉到他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似乎也不是特别健康,粗大铁链光是抓在手里都坠的手腕酸痛,稍稍抬下胳膊手腕都仿佛要被扯断一般。
“这帮家伙还挺看得起我的。”燕眠初感慨。
拿这东西看管一只雄虫,属实是有点铁链栓蝴蝶的感觉了。
系统搜索片刻,噼里啪啦给他报出了一大堆信息:【这是代号Z3023d的高密度合成金属,在质量和硬度方面都非常优越,同时具有抑制精神力的附加功能,在高等虫族的建筑方面具有广泛应用。】
燕眠初:“……”。
【但您放心,没有什么是您的相识燕斩不开的东西,如果有,那就再劈一剑。】系统又道。
燕眠初:“……”。
或许是链接了星网接受了大量信息的缘故,系统似乎在这个位面话唠了不少,燕眠初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听着,外面的气氛似乎也被炒热了起来。
笼子所用的材料同样具有隔绝精神力的作用,燕眠初静坐片刻,眼前的金属幕布蓦地被机器手臂一把拉开——数盏聚光灯将光线汇聚成一束照耀在他的身上,会场内部惊呼赞叹诧异尖叫此起彼伏,原本死气沉沉的会场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
无数视线死死盯着拍卖台正中央的弱小雄虫,有的生命体甚至反反复复揉着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踏入了星际里某些善于制造幻境的种族的陷阱。
“我天?不是吧?真的搞到雄虫了?这是真的雄虫?不会是拿基因伪装药剂骗我们吧?”
“想什么呢,应该不会造假,萨拉瓦星地下拍卖场存在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出过假货啊!”
“不管是真是假,单是‘萨拉瓦星拍卖雄虫’这件事情就足够让高等虫族和他们结仇了,造假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更倾向于是真的雄虫。”
哪怕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燕眠初却仍旧能听到一阵阵的议论声音,如热油滚水般瞬间炸裂开来,小雄虫遇到这副场面竟也不慌不怕,没人知道他正和系统讨论自己能卖出多少信用点。
余少将在金属幕布掀开理的一瞬间就失态地站起了身。
他向来擅长把控自己的情绪,进入军部后更是从没让情感控制过理智,但今天却破天荒地冲动起来,好在这会场中还有一大批比他还要失态震惊的家伙,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像是被蛊惑了般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朝着会场走了过去——忍不住想看的更清晰一些。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雄虫吸引,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余本身就五感灵敏,视线更是清晰地落在了小雄虫的脸上,周围的聒噪声响层层叠叠几乎要穿透他的耳膜,他却在此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膛中的某个器官在疯狂跳动。
他深吸口气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当场虫化带走雄虫的冲动,他很清楚萨拉瓦星地下的军火储备有多可怕,曼尔星盗闻名宇宙多年,他又处在人家的大本营中,稍有不慎恐怕连这个会场都走不出去。
此刻的他应当在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给上司,可这附近早就安装满了信号屏蔽装置,无论是光脑还是终端都是两片废铁,余根本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他在心里飞速计划着各种行动方案,视线仍旧落在雄虫的脸上。
——这似乎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雄虫。
【高等虫族的生命中共要经历两次进化,从虫蛋中孵化到一次进化之前被称为幼崽期,一次进化后他们的外形样貌会直接进入少年阶段,由于个体的不同大致对应人类的十四至十七岁,您现在正处于这个阶段当中。而二次进化后的虫族才算是标准意义上的成年,对应人类的二十三四岁。】
燕眠初:“?”
燕眠初:“所以说我现在还是个未成年?!”
台上的小雄虫样貌格外精致,余少将整日扎根于军部当中长这么大见到雄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似乎天生在雄虫这方面少一根筋,尽管早就攒够了申请匹配雄虫的军功,却从未向任何雄虫发出过邀请,一度被战友调侃是不是准备和机甲结婚。
但他到底生活在虫族社会中,再不感兴趣多多少少也会接触到不少关于雄虫的信息和新闻,余少将钢铁般的意志在面前这只雄虫面前被彻底摧毁——他的胸中鼓鼓涨涨的,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愤怒,更分不清现在的情绪到底是因为雄虫的处境还是因为会场上那些打量评估调侃的轻浮的话语和眼神。
他的目标清晰又明确——他想将这只雄虫抢走藏起来,藏到星海深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雌虫的占有欲是一种非常非常可怕的感情。
小雄虫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如霜雪般的长发,一对碧蓝澄澈的清透眸子,他似乎正惊诧于现在的场景,碧蓝的眼中氤氲着盈盈水光。
无端让余少将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一次外出任务。
那时他们的队伍被敌军冲散,还不是少将的余迷失在了星河当中,他的机甲在宇宙磁场的影响下彻底丧失了定位与导航功能,只得孤身一虫在宇宙中寻找回到虫族的路。他驾驶的是作战用的军事机甲,并不适合在宇宙中航行跃迁,机甲光是抵抗宇宙压力就已十分困难更不用说还要时不时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报废,刚刚参军的余远没有现在这样沉着冷静,不愿相信自己就要这么死在漆黑的宇宙当中。
茫茫宇宙一片漆黑,指挥舱的显示屏上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在余彻底绝望崩溃之际……他的视野中却突然出现了一颗极其美丽的蔚蓝星球。
温柔又明亮,与这只雄虫殿下的瞳色如出一辙。
雌虫的牙关紧咬——哪怕是死,他也必须将这只雄虫殿下从这里带出去!
未成年这事实在是有些让燕眠初震撼,但也不至于让他惊讶太久,议论声音很快消弭,逐渐开始有人竞价。
会场中的就没有不对他感兴趣的,叫价声音此起彼伏,被当做货物被人竞价本应是件极其屈辱痛苦的事情,不过燕眠初倒是完全没有那些负面情绪。或许是因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没什么真实感代入感,对他来说这更像是一场高仿真度的全息游戏,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猜测自己最终会卖出个什么样的价格会被哪个顾客买走,而那个顾客又会因为何种原因将他买下?
各色视线盯着会场中央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其中一道目光尤为火热。
燕眠初顺着视线回望过去,与被黑袍包裹着的余少将视线对了个正着。
【???竟然是本体?他怎么也在这里?】系统之前光是连接星网下载资料就用了不少时间,还没来得及定位本世界任务目标的下落。
没想到小余居然就在他们的面前!
上一个世界他将寿终正寝的小余的灵魂碎片收入铜钱、站在寂寥空旷的苍茫草原上进行位面传送似乎还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他还以为这个世界同样要等待寻找上一段时间才能和小余相见,没想到刚刚传送过来就遇见了对方……难以言喻的惊喜感让他不自觉地弯了弯眸,朝着小余的方向露出了个格外轻松温柔的笑。
会场中静默了瞬,刚刚拍到的数字转眼被再次越过。
“十一亿信用点,附加一颗A等级的资源星球。”
十一亿的信用点足够买下几条星系了,许多种族全族加在一起都赚不到这些钱,但将雄虫买回去和高等虫族交涉一番,反手就能将这些花销翻倍赚回。
甚至对许多想和高等虫族搭上关系的种族来说,会场上的并不是一只雄虫,而是一块能和宇宙最强悍势力搭上关系的敲门砖。
燕眠初沉默了会儿:【系统,小余他……有钱买下我吗?】
系统也陷入了沉默:【好像,他连零头都没有吧。】
燕眠初:【……糟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高等虫族慕强好战, 对于军雌的福利待遇也向来优渥,余少将在这些年间积攒下了不少军功,对普通雌虫和低等雄虫来说已经是不菲身家了,但在这种星际第一大的拍卖行中……实在是差的太多太多了。
显然余少将自己也非常清楚这点, 开拍不过几个星历分小雄虫的价格就已经超出了他的全部身家, 他从最开始就没准备通过合理合法的正常方式将这只雄虫殿下救出去——当然, 这个地方也没有法律供他遵守。
十几亿的出价很快被超了过去, 一个个数字让余的心中胆颤心惊, 甚至直接冲破了萨拉瓦星地下拍卖场这么多年来拍卖金额的最高上限,且全然没有要停止下来的意思。
直到数字飙升至三十三亿, 拍卖会中的气氛才终于稍稍冷静了些许,无数人在心中揣测估算着最后的成交价格,有不少人已经满怀期待地准备着见证历史了。
一只雄虫、一只等级绝对不低于A等级的高等雄虫,二次进化突破到S级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余死死地按着自己的手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上正有什么东西准备向外冒出。
那是虫族尖锐的利爪。
理论上基因伪装药剂还有三个星历时才会彻底失效, 但他此刻的情绪波动实在是难以控制,一旦他抑制不住化出尖爪,药剂的失效时间也会同步发生改变,提前暴露的可能自然也会增加许多。
余在脑中反复模拟着会场地形。
价格实在是被喊的太高了,无数人只能被迫放弃退出竞争, 激动地等候着最后赢家的产生。场中只余下两位还在坚持竞价,刚好这二位都位于楼上的贵宾包间,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外形和具体样貌。
“三十五亿, 附加一株五级的自然植物。”左边包厢传出一道电子机械合成音,冰冰冷冷的在大厅中回荡。
场中一时间又开始躁动。
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资源矿石的过度采用, 辐射也大范围地扩散开来,宇宙中的自然植物几乎都被辐射毁了个干净, 除却一些位置极其偏僻隐蔽的未被开发的星球之外几乎鲜少能看到真正的自然植物,随便一株都能在黑市里卖出比最新型机甲还要高的天价。
这株植物的价格可一点都不比刚刚的A等级星球低,随着高等虫族在自然植物研究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这些年间也陆陆续续有一些自然植物流入黑市,价格倒是逐渐跌了一些,但仍旧是在萨拉瓦星上都极难买到的东西。
萨拉瓦星的拍卖会不止可以用信用点或星币交易,任何物品都可以被用于报价,对此拍卖行也有一套自己的估值方式。但就如同典当一般,典当行不可能按照原价来收购物品,他们会将东西压到一个极低的价格结算,拍卖行也是同样。
萨拉瓦星的拍卖会上会使用实物报价的人并不算多,除了真正不懂行的冤大头外余下的基本分为两种,一是真的很想拍下什么物品但手里的钱不够只能采用这种方法,二是……另类的心里博弈。
余觉得左面那个包厢里的人正是后者。
电子音回荡在整个会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悄然间给另一个包厢之中与他竞争的家伙施加了不少压力——
——你用一颗A级别资源星报价,虽然星球测评标准全宇宙统一,但资源星的位置呢?具体大小呢?拥有什么资源已经被开发了多久星球上还剩多少东西被污染到了什么程度呢?对其他想要竞争拍品的客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全部都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价格发生巨大差异的东西。
拍卖场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在报价后会与包厢里的客人进行简单沟通询问具体信息迅速估价,估价过程甚至不会超过三个星历分,得出来的数字也不会对其他客人公开。
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不可能估出准确的数字,但这又有什么影响呢?拍卖行只会尽可能地往低了估,价值一百点的东西他们按十点算,其他客人不知道具体信息只能自行猜测物品估值,只要他们报出的东西估值不低于拍卖行的拍卖会便能继续下去,某些方面有些类似于盲拍,反正怎么算吃亏的都不会是拍卖行。
“天哪,拍卖行上次出现实物报价是什么时候了?要几十个星历年前了吧?”
“居然是自然植物?!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被拿来做实物报价??对某些种族来说自然植物可要比雄虫重要多了,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拍卖行会对参与竞拍的实物进行初步审核,众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官方发声,只能说明对方的确可以提供出来,毫无疑问在威慑对方——我连这种难得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你又能用什么来和我争?
右包厢中霎时无声。
“左面这位究竟是什么人啊,恐怕在整个宇宙中都赫赫有名吧,为了一只雄虫付出这么大代价……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
听到自然植物这四个字,许多本准备作壁上观打算看个热闹的种族都坐不住了,连余少将的注意力都禁不住被分散过去些许,右包厢中的人也像是被吓到了般半天没有动静。
——看来这只小雄虫要被左包厢中的人拍下了。
余少将与场中众人一并想道。
他抬头看着会场正中,体型瘦削的未成年小雄虫正安安静静地蜷缩在笼子中央,在偌大的笼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可怜,粗重的铁链禁锢住他的肢体,两指宽的金属项圈几乎要将他纤细白皙的脖颈给生生勒断。
余少将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他只这样瞥上一眼就已经难受的眼眶发红了。
强大优秀的军雌深吸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早在那一瞬间就决定了自己生命的归属——他抱着必死的信念愿意为这只雄虫付出一切。
无论左包厢里的是星系中的哪位大人、无论拍卖场周围隐藏了多少火力,哪怕半个星历时后他就会被高强度粒子光束粉身碎骨,他也没有丝毫畏惧。
他只担心自己的骨头和翅膀不够坚硬,不能替雄虫挡住更多的攻击。
这只雄虫的等级绝对不低,希望他能在被粒子光束杀死前将雄虫的消息传递回去,希望高等虫族能将他救回。
右包厢内良久没有做出回应,余已经做好了雄虫被左面这位大人拍下的准备。
入场前他们都经过重重检测,枪械兵器并不被允许带入其中,但雌虫天生就拥有强悍锋利的骨翅和虫爪,以余少将的身体素质可以轻松扯断会场中大多数种族的喉咙。
这应当也是刻意隐瞒虫族拍卖会的原因之一,毕竟他们的单体作战能力在整个宇宙中都排的上前几,虽然拍卖会官方很自信区区几只雌虫闹不出多大的事情,但扰了这么多贵客的性质终究不好。
会场内部使用了星系最先进的空间折叠技术,他们所在的这片场地要远比肉眼见到的还要空旷上许多。余只侧头瞥了一眼,脑中便已计算出了完全虫化后从所在地冲到包厢里所需的时间,二楼包间里的生命体身份都是机密,星系又如此浩大无垠,一旦对方带着雄虫离开拍卖场高等虫族定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定位到对方的地址,届时雄虫如果受到了什么伤害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余少将朝着左面的包厢微微侧了侧身,他肩背挺直地端坐在那里,一旦察觉到一点不对第一时间就能将翅膀抽出来腾空而起。
台上的小锤即将落下,笼中有着银白色头发的小雄虫的目光也望了过去,余少将全身上下都紧紧地绷着,不大的锤子敲下的却是雄虫的命运。
“——四十五亿,与一条符合宇宙γ测评标准的S级别资源星系。”右包厢里的人突然出声。
他的声音极大,且并没有如左包厢中的那样采用机械合成音,余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阴森。
“全宇宙都知道这项评测标准有多严,整个宇宙通过这项评测的星系加起来也就那么几条,这只雄虫对我们非常重要,希望您能给我们个面子。”他愤愤道。
“四十五亿?!S级别?!”
惊呼声响此起彼伏。
已经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准备等通讯恢复后从这方面着手查包厢里的生命体的身份了。
左包厢的电子音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真阔气啊,有钱真好。”
明明你也不缺信用点好吗?!刚刚拿自然植物砸人的气势呢?余腹诽道。
他似乎从本应毫无感情的合成音中听出了几分感慨的意味,于是也发自内心地在心中附和了遍,“是啊,有钱真好。”
竞争者自动退出,小雄虫的归属终于再无异议。
围观群众们看到了一大场好戏,心满意足久久不愿离场,工作人员催了数次才终于走了七七八八,拍卖行白得了几十个亿和偌大一条资源星系,急急忙忙安排人手与包厢中的“赢家”洽谈后续事宜。
签订转让合同安排队伍运输这只雄虫等等后续一大堆事堆着,但毕竟是整个宇宙中规模最大的拍卖行,这么多事堆在一起竟也井井有条不显杂乱。右包厢中的那位大人似乎格外迫切地想要近距离接触一下雄虫,余少将眼睁睁地看着笼子所在的区域下方升降台被一点一点地启动。
——其实拍卖场中升降台启动的速度并不算慢,甚至可以达成瞬间的物体置换,但余却觉得仿佛时间都被刻意放慢了般每一个细节都能被他轻松收入眼中。
刚刚的喧闹激动如同一场梦境,梦醒以后热闹褪去场中顿时冷清地可怕,工作人员轻声送客人离场的声音飘飘渺渺地在余的耳边回荡,那些声音像是离他很近,但又似乎非常遥远。
转眼之间人群就走了个干净,刚刚还座无虚席的场地之中只剩下了呆呆站在原地的余一个,看台上的灯光被逐一打开,一身黑袍的余便显得格外醒目。
展台上的灯光却随着升降台的动作被一同熄灭了,雄虫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淡,黑暗与光明随着拍卖场的展台被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雄虫的银发柔顺地贴在他的脸侧,他似乎感受到了下方那道过于灼热的视线,微微偏了偏头朝着余的方向看了过来,两道视线蓦地在虚空中交汇到了一起。
恍惚之间,余甚至觉得他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他肯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毫无缘由地笃信着。
雄虫的眼睛碧蓝澄澈,像蔚蓝的星球像清透的湖泊像刚刚化开的雪水,余几乎是在瞬间就被蛊惑进去。他在湖泊当中一路下坠,温柔又清冷的水将他整个包裹进其中让他几乎溺死窒息,但他却没有一点想要挣扎的念头。
他甚至想要放松身体,期待着水流将自己的每一处都冲刷的干干净净。
将客人从备用出口送出的工作人员终于回过了头,这才发现场中竟然还剩了这么一位客人,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大步走近想将这位客人“请”出,鞋跟踏在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
非常小的一声,但听力敏锐的余少将还是捕捉到了。
他骤然回过神来,顾不得思考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锐利宽大的骨翅猛地从背后舒展开,瞬间遮蔽住了雄虫的全部视野。
第一百一十七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雌虫伪装的种族身材矮小走路伛偻, 他们本身却与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高等虫族不愧被称为宇宙宠儿,无论是外形还是战斗能力都极为优越,刚刚在燕眠初面前还蜷缩着身子的军雌彻底舒展开肢体,银白色的虫翅转眼之间就将一个察觉到异状的工作人员的粒子枪切割成了两半。
他的翅膀上折射着赫赫寒光, 只是看着便已让人心生畏惧, 燕眠初突然回忆起系统资料中说的高等级雌虫可以仅凭翅膀和虫爪切割分解同级别机甲……突然觉得这话说的似乎有些过于委婉。
也可能是他面前这只雌虫的强悍程度远超出了其他军雌。
天花板上瞬间凹陷出了数百个洞口, 黑黝黝的枪口自内显露, 这些枪.械.炮.弹统一由曼尔星系的战斗专属AI主脑操控, 可以高精度定位入侵者的行动轨迹对其击杀。
充能光束发射的速度极快,但军雌的闪避速度同样不容小觑, 那些被军雌避开的充能光束将会场内的装潢毁坏的一片狼藉,只剩雄虫所在的拍卖台没受到波及。
会场内的军火数量的确极多,但碍于雄虫也在这里的缘故许多大规模范围性杀伤武器都无法使用,毕竟雄虫的脆弱胆小是出了名的,高等虫族的历史上甚至有被雌虫战斗的凶狠样子给活活吓死了的雄虫。
其实余少将的行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大胆了, 但却不知为何,他就是无缘由地觉得这只雄虫殿下不是虫星那些胆小孱弱的废物雄虫。
【叮——链接成功,已获得萨拉瓦星主控系统(编号NAZA442)最高操作权限。】
【叮——已为您开启萨拉瓦星D区拍卖会场操作权限。】
【……已链接曼尔星系战斗AI主脑。】
【已为您中断会场武器装载进程。】
燕眠初的眼前接连不断地出现系统的提示消息,系统的等级要远远高出这些星球的主脑ai防护等级,一切权限在电光石火间转让完毕, 连中控操作室里的萨拉瓦星盗匪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升降台不是已经开启了吗?雄虫怎么还在台上?”
“长、长官!主星ai突然遭到不知名攻击!主脑无法追踪信号来源,升降台任务被中途拦截。”
“攻击我们的主脑?谁……难道是虫族?怎么可能!”
“不,不可能是那些虫子, 拍卖会才刚刚结束,就算消息在第一时间泄露出去虫族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反应向我们的主脑发动攻击!再说我们曼尔星系的AI主脑智能等级也没比他们虫族低上几星值, 不可能连信号来源都追踪不到。”
曼尔星系的星盗之所以在宇宙中肆无忌惮肆虐猖獗,很大原因就是他们拥有全宇宙都数一数二的智能主脑, 无论是战斗方面还是防御方面都没比宇宙中的最大势力高等虫族差上太多,主脑可怕的计算能力和调控能力更是让他们在以往的“剿匪”战斗中无往不胜。
【用通俗一点的解释来说,虫族主脑的评定星值约为4.2397,曼尔星系主脑评定星值约为4.2395,二者相差不小,但虫族的战斗主脑需要运算的东西却远多于曼尔主脑。】系统解释道。
主脑之间哪怕只是小数点后几十位的一个毫不起眼的数字都能差出不少东西,虫族主脑不可能直接不管不顾抛下其他战区的数值运算将注意力和重心突然转移到这里。
“怎么可能查不到呢?!你们再定位一次,总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个星值评估比虫族主脑还高的智能系统吧!!!开什么玩笑!”首领愤愤道。
【你呢?你的评估是多少呢?】
系统的数据流波动了下,难得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虽然也可以被归属到智能主脑的范畴当中但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就像雄虫的精神力和修者的灵识非常相似原理相通,但若严格划分……精神力却并不能等同于灵识。】
燕眠初了然,这就像弓和弩、刀和剑一样。
【按照星网搜索到的评定方式我应该和虫族主脑差不太多,但在您的灵力强化下我的等级会超出虫族主脑许多。】
终端和光脑上都载有信号接收装置,可以由此接受星网信息与其产生链接,但燕眠初身上却什么都没有,系统总不可能凭空在冥冥中就和星网和萨拉瓦星主脑联系到一起——是燕眠初用灵识编织成网,用这种肉眼和星际现今科技水平无法捕捉到的能量构建了一个信号中转平台,这才供系统顺利传导信息攻占萨拉瓦星主脑。
这个过程非常隐蔽,对方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主脑已经彻底沦陷,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试探攻击,但这种操作也有极大的副作用——燕眠初的灵力条在飞速下降。
消耗实在是太庞大了。
在系统的刻意控制下,会场中的杀伤性武器全部无法使用,这无疑让余少将的行动方便了许多。军雌身姿矫健地在星盗中穿梭,翅膀的每次扇合都伴随着几个生命体骨头被折断的清脆声响。
雄虫的五感并没有如雌虫那般得到进化,但燕眠初仍旧想要看清小余的每一个动作,身经百战的军雌每一次都能攻击到对方最脆弱的部位,轻轻一下就能让敌方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银色翅膀如流光一般在会场中闪烁浮动、被雌虫原本的身形撑裂开数道口子的破碎黑袍、虫爪攥起握拳蓄力时手臂胳膊上隆起的一层薄薄的优美肌肉……很难相信这样的美丽下隐藏着怎样极致的血腥暴力。
燕眠初靠在笼壁之上,一边欣赏着雌虫难得一见的战斗模样一边随手将那条坠的他手腕酸疼的铁链解开,脖颈上的项圈同样沉甸甸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燕眠初的指尖覆在项圈上,思索了瞬又轻笑一声将手拿开。
他本来想让系统顺便给小朋友录个像的,不过转念一想,还不如自己记在脑子里来的深刻。
【有多少年没见到他这样活泼的样子了?】他突然问。
系统:【……】。
这是在打架啊!您管这叫活泼?!一帮星盗打他一个啊!您居然在围观看乐子!
虽然雌虫的肉搏能力极高以一敌多根本不在下风就是了。
系统不想回他,系统在忙着更改曼尔主脑数据库中的资源文件。
他其实知道燕眠初想说什么。
比起前两个世界中乖巧听话的本体,宿主其实更想看见第一个世界那种……那种他自信骄傲的样子,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于昭或者小余,只是强大骄傲的余昭里让他欣慰,畏畏缩缩连吃口东西都要先偷看他脸色的被磋磨尽一切锐气的可怜虫却会让他感到无尽的难过与悲哀。
余少将有着他记忆中的余昭里的样子。
【周围几个星域的信息流拦截成功了吗?】
系统摇头:【信息量太多了,还需要一段时间,最少需要五个星历分。】
将雌虫带出拍卖会场并不困难,难的是如何避开星盗们的追踪离开曼尔星系。
他知道自己不能拖延太久。
本次拍卖会场是萨拉瓦星上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备的那个,如今整个会场的中控主脑都已被系统入侵,燕眠初在面前调出系统光屏,视线投向会场中的几个隐蔽角落,几缕难以察觉的灵力顿时悄无声息地逸散出去朝着几处发动了攻击。
圆形的如射灯一般的装饰物顿时炸裂开来,滚滚白烟喷薄着向外逸出,这是会场中专门安置的烟雾装置,功能和现代的烟雾弹差不太多,只不过雾气里又按比例添加了一部分麻醉和催泪气体,大部分种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吸入都会迅速丧失行动能力。
燕眠初本想着顺便将头顶的灯也一同击碎的,他们所在的拍卖会场在星球地下数百米的地方,但那几缕攻击向灯具的灵识竟在中途被什么给拦截了下来,这让燕眠初惊讶地抬起了头。
白色烟雾已然扩散开来,眨眼间便充斥了整片区域,虽然视线被彻底阻隔但燕眠初仍旧能用灵识追溯到刚刚那道力量的来源——是右包厢里的那个买主。
“这就是精神力么?”
燕眠初若有所思。
在催眠烟雾传导装置被击碎前雌虫身上就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灵力替他将白雾隔绝,大部分雌虫都不具备感应精神力的能力,更不用说是与精神力相似却截然不同的灵力了,余只觉得像是被一股凉气蓦地包裹,像在荒星的寒冬里推开了飞船的大门,清冷的气息将他整只虫都裹挟在其中,整只虫瞬间激灵了下精神了不少。
他不知道是燕眠初击碎了装置,还以为是地下拍卖场准备用麻醉烟雾来抓捕自己,敏锐的听力让余察觉到了混杂在战斗和嘶吼声音外的几枚小小的装置的破碎声响,在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刻……他甚至动作先大脑一步猛地朝着笼子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是完全不加思索的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他的动作甚至比白烟溢出的速度还要迅捷上几分。
要不是燕眠初动作够快先一步将笼子破开,余怕是就要直接撞在金属笼子上硬生生地用自己的骨翅和特制的笼子比拼下硬度了。
“抱歉,冒犯您了。”燕眠初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如他记忆里的那般低沉悦耳,在燕眠初回答之前这只胆大的雌虫就已经先虫一步直接将燕眠初给拦腰抱了起来,宽大的翅膀自行合拢交叠围在他们的身前,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弧度将雄虫虚虚包裹起来,这是一个实打实的保护姿势。
白色烟雾的确阻隔了视线,但他们的距离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即便是视力不好的雄虫也能清楚看到余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可眸光锐利的雌虫却通红了耳朵左右打量着四周,硬是不敢将视线往雄虫的脸上偏移一分一毫。
燕眠初已经习惯他这幅样子了。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余似乎都是这个模样,燕眠初这个被看的还没说什么呢看人的倒先烧起来了。
“烟雾里有麻醉药剂,您如果困了的话可以靠在我胸前睡上一会儿,余·科尔斯林愿意为您献上虫核,余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如同对着王子公主宣誓献上忠诚的骑士一般,哪怕他根本没有底气自己能活着出去。
雄虫殿下安安静静地倚靠在他的胸口,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余的虫核灼烧的发烫,那里的热度几乎要使他整只虫原地自燃起来,体内残留的基因伪装药剂也随之作祟,理他能感觉到雄虫的呼吸轻轻浅浅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像是被同时引爆了数个炸点,整只虫的血液都开始抑制不住地沸腾。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眩晕,才清明了片刻的大脑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这不应该……他可是专门受过抗药训练的军雌,难道萨尔瓦星拍卖场中的麻醉药剂中添加了什么新型成分吗……
怎么、怎么雄虫殿下看起来没什么事,反倒是他这只军雌要先倒下了呢……
他想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但他更清楚这只会让麻醉烟雾渗透的速度加快数倍,他的眼前越发昏沉,尖锐的虫牙将口腔咬的鲜血淋漓,这才勉强用疼痛迫使自己保持了几分理智。
余最怕的就是他昏迷过后雄虫会被拍卖场的人带走,他并不在意自己这个胆大妄为敢觊觎雄虫的罪虫会落得什么下场,无非是挖出虫核拔掉骨翅被折磨致死,他却怕雄虫被目的不明的家伙买走经受苦难。
他只能用最后的理智死死地收紧揽着雄虫的手臂。
燕眠初:“……”。
——如果雄虫不是燕眠初,如果他只是一只高等虫族中最常见的普通雄虫,他这时候应该已经被雌虫的可怕力量给活活勒死了。
燕眠初就算是再迟钝也该发现这只雌虫的状态不对了,何况他的灵识一直有一部分落在余少将的身上,他也根本就不是什么迟钝的虫。
燕眠初的眉头紧蹙,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抬起手来反手扣住雌虫的手腕。被扣住命门的雌虫神智已然不太清醒,本能却告诉他怀里的是他单方面一眼就认定的雄主是他不能伤害的对象,他只能微微偏了偏头,努力睁大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方才的激烈战斗还是体内的燥热影响,他的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几缕额发湿漉漉蔫哒哒地垂了下来,显得懵懂又可怜。
一股庞大可怖的精神力带着慑人威势冲着燕眠初他们席卷而来,自离开第一个世界后燕眠初就没遇到过这样强大的对手,甚至上个世界的袁疏都未必能制造出这样可怕的威压。身旁的金属笼子在威压之下扭曲变形,头顶的灯具场下的桌椅接连被炸成碎片,甚至连加固过无数次的十几发超能离子炮都轰不开的墙壁都有被精神力扭曲成湮粉的破灭趋势。
“该—死—的—雄虫——”。他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不甘地怒吼。
燕眠初掰开雌虫钢铁一般的手臂从漂浮在半空中的雌虫怀里跳下,灵识迅速地在雌虫体内过了一圈,虽然虫体和人体的生理结构存在些差别,但综合来看还是有不少共同之处的,余少将的体内燥热的厉害,尤其是虫核所在的位置,燕眠初的灵力刚刚探进去就传来被剧烈灼烧的痛感。
连他的灵识都会被烧到,由此可见余的身体状况已经糟到了什么程度。
“是……是基因伪装药剂和麻醉烟雾中的某些成分相冲吗?”燕眠初心头一窒,迅速展开防护罩抵御威压,空着的那只手中浮现出银白长剑的虚影,飘飘渺渺地与白色烟雾混在一起,一时间竟无法用肉眼看到剑身。
“是有一点原因,但占比很低。”一道听起来十分舒缓温柔的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
燕眠初单手扶着已经倒在他肩头的余少将,另一只手持剑平举于胸前,剑尖正对着的方向白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向两侧散开,露出后方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的身影。
他早就察觉到了这个家伙的到来,倒也没有多么惊讶,剑尖稍稍向上抬了抬:“你是谁?”
“你是什么人……不对,你是雄虫?”
不怪他惊讶,这家伙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和系统传输给他的刻板印象中的“雄虫”相似,他能分辨出对方是雄虫……主要还是靠着他身后的那只正对着他咬牙的金发雌虫,那家伙的一头金发绚烂的如同身披着阳光一般,只是盯着相识燕的表情却格外阴森,看起来格外违和。燕眠初觉得要不是雄虫正按着他的肩膀下一刻他就会直接冲上来了。
黑发雄虫轻叹一声:“顾璨,冷静。”
他似乎对此有些感慨,轻声重复了句:“是啊,我是雄虫。”
……
眼下并不是闲聊的时机,但在场的两只雄虫却似乎谁都没将不远处的精神力威压放在眼里,连萨拉瓦星上的不少建筑都已经被这股庞大力量波及,当事二虫却依然淡定冷静。空间甚至都被这股过于庞大的力量切割扭曲,名叫顾璨的金发雌虫迅速上前一步挡在雄虫身前,下一刻又被他的雄虫拎着衣领从身后扯开。
巨大的由精神力实体化出的黑色大剑从天而降,燕眠初手腕一转相识燕便划出了道森冷剑气,黑发雄虫也顺手召出了道极为强盛的金色精神力一同攻了过去。两股强横力量混杂在一处,剑气破空而出,竟毫无凝滞地直将大剑给斩成了两半!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接连炸开,爆炸升起的烟雾再一次充斥满整片空间。
只出手了这么一次,两只虫便都对对方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猜测,那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被灼烧的神志不清的余也被震得大脑生疼,他迷茫着睁开眼睛用力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只虫都依靠在雄虫的身上。
“趁现在离开。四点钟方向靠左的那个停机坪里停靠着一台银白色的飞行器,里面填装的能量块足够支撑你们跃迁到宇宙的任何地方,至于启动密码……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破解。”
余少将看向声音的来源,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雌虫,整只虫的站姿都在霎时间板正了不少:“顾余温殿下?穆……顾璨大人?”
金发雌虫笑嘻嘻地扒着他家雄主的肩膀:“余少将?初次见面久仰大名你好啊。”
他还想再说几句,顾余温又扯了下他的衣领:“把你的机甲召唤出来,将这里闹的越乱越好。”这北耶族的老头是拍卖行的重要客人,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估计曼尔星系的星盗此刻都已经汇聚过来了。
顾璨看了雄虫一眼,神情稍稍严肃了些,“是。”
雄虫稍稍后退几步为即将出现的机甲让开空间,“不要多想,如果我没出手你应该也有办法安全离开吧?我只是看北耶族不顺眼罢了。”那是高等虫族的宿敌,虫族历史上有不少雌虫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燕眠初笑笑,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他拉着余慢慢后退,不过几步两只虫的身影便都被白色尘烟遮挡住了大半:“那,有缘再见了。”
“有缘再见。”顾余温轻声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燕眠初并没有登入顾余温提供给他的飞行器, 而是根据系统的计算结果在萨拉瓦星的停靠区域选择了一架。
正如顾余温所言,以燕眠初的“精神力”等级可以轻松抹掉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的飞行器锁印,他将雌虫塞进副侧驾驶位,俯身也跟了进去准备发动这台飞行器离开。
但随即他就发现了一个先前一直被他忽视的问题——
作为刚刚成为雄虫不到几个星历时的前人类……他不会开飞行器啊!!
燕眠初:“……”。
飞行器的驾驶室和汽车差不太多, 但上面的控制按键却足足有上百个之多, 好在星际时代的自动驾驶技术已经非常成熟, 加上超高等级的系统在旁操控辅助, 燕眠初在星网上搜了几个阅览量最高的驾驶教程, 灵力覆盖在飞行器的表面,竟也有模有样地驾驶着这东西摇摇晃晃飞了起来。
这一路上他一直消耗着灵力对遇到的种族进行催眠暗示, 加上萨拉瓦星主脑在系统控制下不断向拍卖行发出错误指示,拦截人手被调离到了相反方向,这片区域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这台飞行器本属于萨拉瓦星星盗团的一个臭名昭著的盗匪头子,不过那家伙财产众多名下的飞行器足足有好几十架,飞行器经过专业人士的特殊改造, 不但能源容量增加了不少,里面也添置了不少重型火器。
操作屏上浮现出无数行代码,以普通人根本无法看清的速度飞快在显示屏上划过,那是系统数据侵入的证明,它将从源文件更改飞行器系统中所有关于盗匪头子的信息, 将盗匪头子更换为驾驶舱内的雄虫。
燕眠初操纵着飞行器升空,星球上的主防御系统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只剩临时启用的备用应急防御系统仍勉强维持着基本运行。备用系统扫描了遍飞行器的信息, 确认了“盗匪头子”的通行权限后就开启了应急渠道。
空中不断有各式机甲飞行器行驶而来,训练有素的星盗流匪纷纷闯入硝烟之中, 那只名叫顾璨的雌虫驾驶了台金红交杂的机甲,光滑的机甲表面覆着一层朦胧的流动光晕, 在漆黑的深夜中如太阳一般明亮耀眼,炮口所过之处无不成了废墟狼藉。
与此同时场下的精神力波动也接连不断剧烈袭来,那是顾余温正与北耶族的家伙交战,燕眠初能这般顺利地进入飞行器也与他们有关——这两只虫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极大程度地吸引了星球上生命体的目光。
燕眠初在心里道了声谢,借着硝烟的遮掩载着已经在副驾上饱受折磨的雌虫离开了此处。
……
高等虫族的军队来的要比他们想象中的快上许多许多,自二十年前虫帝死亡后虫族内部就一直动荡不安,连带着几个军团也被迫加入了争权夺利的混战当中。据小道消息传言这些年来虫星内部混乱的不成样子,现存的几个军团总指挥都难以自保。
拍卖行在第一时间截断了星网的通讯信号,就算消息泄露出去等能做主的雌虫调动军队也需要不少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让买主将雄虫带离曼尔星系了。高等虫族第一反应一定是调动全部势力全宇宙搜寻雄虫下落,等他们能够抽出虫手报复曼尔星系时……除非虫族高层能放下芥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报复曼尔星系,否则虫星的战斗主脑很难将曼尔星系直接毁灭——星盗吗,被追捕四处逃窜是常有的事,富贵险中求嘛。
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星系上突然出现了能够影响到他们星球主脑的智能生命体?为什么高等虫族会这样迅速地集结起了军队!
远方天际逐渐浮现一排一排的漆黑光点,那是高等虫族身经百战的精锐舰队,黑点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整个天日,监测屏幕中已经能够清晰看到最前方的那架白色战舰。
上面刻印着虫族第一军团的独有纹样。
不同于虫族帝国其他几个军团,第一军团常年驻扎虫星极少大规模外出行动,他们的首要任务永远是护卫虫星,平时也会接受雄虫保护协会的调派临时分出些军雌保护外出雄虫。
就算是虫帝也未必能差遣得了这支军队,此刻却……
首领估算了下从虫星跃迁到曼尔星系所需的时间,即便按照目前宇宙中已知的最快的跃迁技术也需要大约……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望着硝烟弥漫的方向。
是顾余温!
这只雄虫多年以来一直以其他种族的身份和拍卖行合作,这些年来萨拉瓦星拍卖的自然植物几乎九成都来自于他,他也时不时地在拍卖行中购买一些极其昂贵的拍品,早在数年之前就已成为拍卖行中的贵宾客户。
萨拉瓦星盗曾想要窥测试探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却被这位敏锐的客户发觉狠狠教训了一顿 ,自那以后才打消了念头。如果……如果……如果早知道这位客户是一只雄虫,他们怎么可能将顾余温邀请过来!
顾余温可不同于普通雄虫,他是以一己之力致使北耶族帝星瘫痪、可以直接与虫星主脑沟通、与雄虫保护协会会长关系十分密切的雄虫!
如果是他直接通过某种方式无视了信号屏蔽联系上了虫星主脑……虫帝派遣第一军团需要一系列繁琐手续,但雄保会和最高主脑联合在一起发布命令却可以走特殊加急通道!
首领看着下方的金红机甲,当即险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没想到……这样完美的计划竟因为这样一个细节失败!一不小心搞不好整个曼尔星系都会在今夜覆灭!
首领已经没有时间愤恨后悔了。
……
尽管身体中无法释放的热量和从骨子里渗出的痒意折磨的他几欲发狂,余少将却仍旧勉强着自己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在雄虫彻底安全以前他甚至不敢放松自己让自己昏睡过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口中就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他正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前蓦地出现一只雪白的手腕,雄虫正单手操控着机甲,有些关切地问他:“……很不舒服吧?不舒服就咬我,我听说雄虫的对雌虫有很大用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脑子发昏,余少将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歉意。
他焦急地坐起身子,一时间连身上的不适都感觉不到了,语气急促道:“我怎么能够咬您!”
余在数年之前就度过了二次进化,眼前的殿下却还是只未成年的少年雄虫,虽未成年却也有了人类十七八岁的外形样貌。小雄虫的手腕纤细白皙,上面还有一块可怖的巨大狰狞的红色勒痕——那是金属铁链捆绑过的痕迹,看在雌虫眼中说不出的凄惨可怜。
余垂眼看着雄虫的手腕,电光石火间竟然生出一种想要舔吻上去的冲动,他急忙又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强烈的痛楚迫使他冷静下来,一时间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懊悔——他怎么能生出这种念头呢?他的尖牙是那么锐利、雄虫又是那样脆弱的生命……如果他真的咬上去了恐怕会把小雄虫的胳膊咬断吧……
他甚至为自己刚刚对雄虫产生的亵渎念头感到恐惧。
燕眠初叹了声气收回了手,余的视线像是某种小动物般粘在他的手上,随着他手移动的方向偏过头看他。也是直到这时余才反应过来,雄虫脖颈上的金属项圈竟然还没有摘。
他看那东西极其碍眼,恨不得第一时间伸手化出利爪将那东西抓碎,但此刻的他却已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燕眠初调整好飞行器的航行轨道放任其自动驾驶,自己则转头指着显示屏上的一个方向:“看到了吗?显示屏上监控到的这些东西。”
余的大脑浑浑噩噩的,反应能力也远不如平时那般敏捷,但屏幕上的标志图案他却还是认得的,或者说即便他化成了灰烬也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军雌认不出几大军团的徽章呢?虽然他并不是第一军团的虫。
“一个选择题。”
“虫族的军队到了,就在我们附近,如果现在调整航线朝着他们的方向驾驶大概六个星历分后我们就能顺利与他们会合,反之按现在的飞行轨道很快我们就会进行第一次范围跃迁离开曼尔星系。”
他冲着傻愣愣的雌虫笑了笑:“你想要我怎么做?”
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燕眠初便又重复了次:“你是想让我与虫族会和,还是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像私奔一样,他在心里补充道。
余的心口像是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下,他深吸口气脑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燕眠初却并没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我们与虫族的舰队正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高速移动,思考太久可就来不及了哦。”
余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下。
理智告诉他必须作出第一个选择。对雄虫来说只有军队才能保证他绝对的安全,军雌们会在第一时间将雄虫保护起来、会为他进行全身体检治疗他身上的伤口对雄虫进行心理疏导、会用最多的资源帮助他进行二次进化,会被带回帝星自此过上最优渥的生活。
而他们的故事也会在此结束。
虫族之中高等级雄虫的数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他单方面认定的雄主还没进化就已经显露出了A等级的资质——不,他刚刚在拍卖场中展现出的力量绝对不止A级,二次进化后说不定会再度震惊整个虫族。
而那个时候……无论雄虫愿不愿意,他都会被强制性地分配无数只雌虫与他们组建家庭孕育虫蛋,有资格与S级以上雄虫匹配的雌虫身份力量社会地位绝对不低,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队中一抓一大把的少将……或许他这辈子都攒不到足够向这只雄虫申请匹配的军功。
那他这辈子就只能靠着寥寥几条关于雄虫的新闻活了。
退一万步,就算这只雄虫殿下看在今天的份上主动收下了他,难道余就真的能无视那些未来会出现在雄虫殿下身边的雌虫吗?
不用想都知道绝不可能!
那他一定……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那些雌虫全部杀死。
正面打不过就用其他手段,他知道许多物质可以将尸体销毁的干干净净,如果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被雄虫发现……那就连着雄虫一起杀掉。
就像他在几个星历时前计划好的那样——他当时并没有对“带着雄虫逃出拍卖场”这件事抱有多大希望,但他却仍旧冲出去了。如果真的无法将雄虫带出那里,他会亲手将这只他一见钟情的雄虫杀死而后自爆虫核。
这样也算是在一起了。
如果燕眠初真的只是一只普通雄虫,此刻他已经被麻醉烟雾中的余少将给活活勒断骨头气绝而死了。
如果不汇合呢?
如果没与虫族军队汇合,他们会经过无数次跃迁到达一个远离曼尔星系的地方,他会得到一段独占雄虫的美好时光,甚至如果他的身体能恢复过来,他愿意抛弃一切做个星盗或者流民,找个偏僻隐蔽的荒凉星系将这只雄虫给私藏起来,就像那颗美丽的蓝星……
余越想越激动,军雌的理智与雌虫的本能反复在脑海中交织混战成一团,雄虫仍旧在看着他 ,唇角挂着抹浅淡的笑,颊边落着几根银白的发丝。
“星际跃迁即将开始,跃迁将造成机体动荡,请驾驶舱内做好应对准备,本次跃迁目的地:那索星系。”
冰冷的电子音骤然在舱内响起,这是飞行器在跃迁时的自动提醒。
“跃迁倒计时:十、九、八……”。
燕眠初的手指虚虚落在方向键上空,余很清楚,只要他按下那个键子跃迁便会被强行中止,飞行器会改变行程转向虫族舰队行驶的方向。
“六、五、四……”。
余的身体燥热的厉害,连身上的皮肤都被烧成了淡粉色,一旦离开曼尔星系,雄虫很可能在其他星系遇到危险,如果他没能保护住雄虫……万一……
可能雄虫这辈子都无法回到虫星了。
“三……”。
还在犹豫什么呢?在他被拍卖的时候不久已经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二……”。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私,彻底抛弃了种族利益与前半生的所有信念。
大不了就做一对漂浮在宇宙中的亡魂。
“——一”。
“——离开!”
余的声音与电子音同时响起。
燕眠初一动未动,唇角的弧度似乎又大了些。
“倒计时结束,跃迁开始。”
飞行器猛地震动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跨星系远距离跃迁是一件非常不适的事情, 飞行器在转移时会受到空间引力重力等多种因素影响产生巨大压力,即便是雌虫的强悍躯体也极容易在跃迁过程中产生排斥反应,孱弱的雄虫就更不用说了,体质差些的甚至有在跃迁过程中死亡的可能, 为此雄虫保护协会专门出台了项格外严苛的“禁止雌虫在有雄虫在场的情况下进行远距离跃迁”的规定。
军雌出身的余本不应该担心自己会在跃迁过程中产生排斥反应, 但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实在是太糟了, 不过燕眠初却没让他担忧多久——在跃迁正式开始时小雄虫便突然靠了过来, 手臂揽过他的颈后一把将余按进了自己怀里。
安全带紧紧勒在他的身前, 这个姿势让他隐约有些疼痛,不过比疼痛更迅速更清晰地传入脑中的是剧烈的心跳声响。余的大脑浑浑噩噩昏昏沉沉, 雄虫的身上似乎散发着股格外好闻的气息,那股味道非常独特,像是他曾执行任务时临时降落在的一颗终年被霜雪覆盖的星球上时闻到的属于冰雪的清冽气息。
雄虫的体温不高,整只虫都冰冰凉凉的,对余少将这只马上就要被彻底烧熟的雌虫来说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大号降温器。
仍谁都无法相信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在高等虫族中有着广阔前途备受瞩目的余少将此刻正无法自控地在雄虫胸前拱来拱去, 迫切地想将自己的身体贴在他冰冷的肌肤上让那股凉意帮自己冷却下来。
飞行器还在震动,跃迁要持续十几个星历分。
雄虫的一只手自他胸前探了下去,指尖轻勾安全带便骤地弹开,绷紧的带子猛地打在余少将的身上,一点都不疼, 却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身体都抽搐了瞬。
燕眠初轻笑一声,抬手操作着驾驶室中的挡板平放,又将余少将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
“我要向你道歉。”他揉了揉雌虫的发顶。
或许是汲取到了足够的冷冽气息, 余少将终于平复了些许,他满心茫然看向燕眠初, 想不明白这只雄虫在说什么。
“抱歉……身体很不舒服吧?你会变成这样……很大程度与我有关。”他揉了揉雌虫的头。
燕眠初回忆着顾余温的话,温声向余解释起来。
“基因伪装药剂的技术尚不成熟, 里面的某些成份会与麻醉烟雾中的物质产生反应,作用类似于弱化版的肌肉松弛剂。”
可抗药训练是军雌的必修课程,余少将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抵抗这些不适,别说燕眠初用灵力替他挡住了大部分麻醉烟雾,就算没有任何防护余也不应变成如今这种手脚无力任虫宰割的虚弱模样。
“真正导致你变成这幅样子的……是我。”
这具身体早已完成一次进化多年,长时间处于濒临二次进化的爆发阶段,雄虫的精神力本就不太稳定,在燕眠初降临到这个世界后精神力与灵力混杂更是使雄虫周身的磁场发生了巨大改变。
用委婉简略一些的说法就是——雄虫的身体周围存在着无数个精神力与灵力混杂出的能量漩涡,自他降临到这个世界后他身上的几股力量就一直在缓慢融合。不同种力量的融合过程注定不会平稳,只是这些力量已经超出这个位面已知的科学领域维度上限,它根本无法用现有仪器检测出来。
那是宇宙现有技术根本无法评估测定的可怕能量,就像石器时代的人不会了解电能转换。
两种力量撕扯碰撞互相消耗,最终竟融合成了一种全新的能量,但当时的燕眠初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股新生力量,最终导致……
燕眠初停顿片刻,“你被我新生的精神力标记了。”
余瞬间回忆起他与拍卖台上的雄虫对视的那一眼。
——原来那一切感受都不是错觉,他的意识被雄虫的精神力邀入了特殊空间。
高等虫族中的雌雄虫地位极不平等,雌雄的性别比雄虫的出生率都是极其触目惊心的可怕数字,为此雄虫生来便可享受优渥的福利待遇与社会政策,即便这样雄虫的夭折率却仍旧极高,哪怕社会资源已经尽可能地向雄虫倾斜,却仍旧有大量雄虫无法顺利活到成年。
这并不代表雄虫拥有无限大的权力,高等虫族是一个极其慕强甚至于慕强到畸形病态的种族,雌虫们的确被自幼教导要保护要珍视雄虫,但若是雌雄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虫族社会却会更偏向于等级高实力强的那方,无论雌雄。
这也是余最开始想将燕眠初带回虫族社会的原因。
余的评定等级极高,被划分至雌虫之中最优秀的那档,拥有着无限光明的前景未来。他甚至有资格参与争夺整个军团的最高位置,要不是年级太小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少将职位?
届时他完全可以圈养独占一只等级不如自己的雄虫,就算是雄虫保护协会也无法阻止,他一直以为自己天生对雄虫不感兴趣,直到今天才明白……那只是因为他没遇到自己喜欢的虫。
但现在他却不敢这样想了。
许多年前的雄虫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废物的。
雌虫拥有可堪媲美机甲战舰的骨翅虫爪,雄虫则天生就具备神鬼莫测的精神力量,但后来却发生了些事情,雄虫的基因遭到破坏,拥有精神力的雄虫也越来越少,甚至于至今整个虫族社会所有符合资格的雄虫加在一起名字都写不满一整页纸,这其中有能力对雌虫进行精神标记的雄虫就更少了。
燕眠初却刚好是其中一只。
余不清楚他的精神力等级有多高,但他却知道自己有多难被标记,这样的雄虫放到帝星上有数不尽的位高权重的雌虫争抢,而他手中却没有任何能与那些雌虫对峙的底牌。
结果……雄虫居然亲自为他送来了一张。
标记是极其私密重要的事情,按理来说余此刻应当愤怒不满应当气愤至极,但他却微垂着眸子将头埋在雄虫的胸口,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努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所以……我是被您的精神力标记诱导发情了吗?”
燕眠初的耳根顿时红了。
……前几个世界的他也没说过这样露骨的话啊。
“对不起。”虽然这一切纯属意外,但根本原因还是在他,燕眠初仍郑重地将余的身体扯开向他认真道歉。
“……雌虫被标记诱导发情后会非常难熬,如果没能在一定时间内得到雄主的安抚疏导,有极大可能会……”。
余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却觉得自己此刻的神智无比清醒,明亮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面前的虫,势要将雄虫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您会帮我吗?”
飞行器顺利结束跃迁,他们已经脱离曼尔进入那索星系,但高速行驶的飞行器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按照雄虫设定好的路线朝着下一个星系进发。
燕眠初与他对视良久。
余的拳头死死攥着,虫爪又要抑制不住地随着心绪起伏显露出来,他将雄虫的沉默当成了委婉的拒绝,眸色也逐渐黯淡下来。
燕眠初抓住了他的爪子,于是虫爪上的尖锐瞬间如含羞草般缩了回去,雄虫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要用帮这个字。”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雌虫的用词让他有些不满,但燕眠初并没有在语气中表达出来,随即他又忍不住想责怪自己——现在是和余说这些的时候吗?
他终于将雌虫的手掌平摊开,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余的指缝当中与他十指相扣:“那么,你愿意让我完成刚刚没能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标记吗?”
余少将深吸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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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他被刚见面不到半天的雄虫掐着后颈按在驾驶位上,雄虫的手臂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他却被钳制的根本动弹不得——或许他打心底就没想过反抗这两个字,只安静地跪伏在那里温顺地承受这一切。
稍稍抬头便能看到驾驶舱上的特制玻璃,那索星系远不及曼尔星系富庶繁华,驾驶舱外一片漆黑,那是无垠宇宙的寂寥颜色。
这理架飞行器应当是这附近唯一的、也是仅有的光源了。
若干年前他与舰队失联,孤身一虫乘着机甲漂浮在无尽黑暗之中,蔚蓝色的星球带着温柔明亮的光芒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驱散他周身的绝望,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若干年后他们的飞行器划破这片孤寂的黑暗,如流星一般由远及近疾射而来,如利剑一般毫不留情地将长夜劈开划为两半,为这片死气沉沉的星域注射入无尽的鲜活生机。
他们并没准备在那索星系停留太久,飞行器很快就探索出了前进的方向,被开启到最大速度的飞行器加足马力向入口冲刺疾驰,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飞行器中才终于传来星系跃迁的提示准备。
空间似乎都震颤起来,这次跃迁的负面影响格外严重,余呜咽着拼命挣扎想要抓住眼前能抓到的一切物体,他刚要摸索到驾驶舱中的扶手,雄虫便“好心”地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有了个借力的地方。庞大可怖的能量在瞬间爆发,余的虫爪甚至因为过度用力凸起了数条青筋,待到能量彻底消退时……飞行器已经成功离开那索星系了。
他们接连跃迁了数条星系。
几乎横跨了大半个已知宇宙,除了那索星系外每次跃迁的目的地都并不固定,直到耗尽了飞行器中的最后一丝能量,燕眠初这才抱着身体不适昏睡过去的雌虫从飞行器中离开。
他细心地用新生出的力量抹掉了飞行器在每一个星系中驶过的痕迹,无论是曼尔星系的星盗流匪还是高等虫族的搜寻队伍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定位到他们,这架劳苦功高的飞行器由于体积太过庞大实在不方便隐藏,燕眠初又舍不得毁掉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思索片刻便将其收进了颈上挂着的铜钱空间中以做留念。
标记完成后他能敏锐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又凝实了许多,甚至连几个世界没有反应的神格也隐约出现几丝波动,在前几个世界中他一直在刻意避免使用神格中的力量,唯恐一不小心就会打破神力气运和魔气之间的平衡。
但他现在觉得……神格上的封印似乎被减弱了。
他们如今所在的星球叫卡文勒,是玛兹星系中的一颗名声非常不好的星球,出于一些种族历史原因玛兹星系里的原生住民都格外讨厌这里,平时光是听到星球名字都禁不住眉头紧蹙,也鲜少会有人主动跑到这种地方。
虽然星球的名声不好,上面却也有着不少被迫生活在这里的生命体,星球位置偏僻遥远,居住的生命体也多是来历复杂,只要不是主动暴露燕眠初有信心谁都无法找到他们。
卡文勒星地表满是沟壑坑洼,或大或小的坑洞占据了整个星球,不少住民干脆直接生活在了坑底,有的深坑陷进去了就很难再爬出来。
地球上也有洞居穴居的人类,燕眠初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星球上更多的是无主的坑洞,随便找个看着顺眼的就能直接搬进里面,燕眠初的精神力在周边巡视一圈,最终将地址选在了一片看起来格外荒凉落魄的废墟边缘。
他的空间里存放了不少前几个世界囤积的生活物资,燕眠初从中挑选了些放在这个位面也不是特别违和的物品简单收拾了下,被深度标记后的雌虫会沉睡上数个星历日,雄虫注入的体.液会在此期间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正向改造,有的雌虫甚至还能借此机会突破原有等级更上一步。
燕眠初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星历时,不大的坑洞中终于有了几分温馨舒适的样子,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在飞行器上被他强行休眠的系统,等了片刻才将系统重新唤出。
系统的虚拟光屏在他面前闪烁良久,屏幕上方冒着羞涩暧昧的粉红光芒,接连数次似要有文字生成,不过燕眠初盯着瞧了半天,上面最终也没能冒出一个标点符号来。
他不说,燕眠初便懒的理会,雄虫盘膝坐在椅上:“能连接上宇宙通用星网吗?”
系统搜索了下:【可以。】
卡文勒星球只是位置偏僻了些,该有的基础设施还是非常完善的,不过提到星网燕眠初倒想起了些事情,他走到沉睡着的雌虫面前在他身上摸索了几下,似乎确实没在他身上看到终端或光脑一类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拍卖会进场时就都被收走了,他也没来得及将东西拿回来。】
终端这种信号接收装置还是非常有用的,有了它燕眠初用系统连接星网时能节约不少灵力,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终端也存在着极大的可能暴露他们定位的风险,一时之间竟也不太好判断这东西是好是坏。
等他们在这里稳定下来再说吧,燕眠初想。
玛兹星系有着专门的独立星网,破译起来要比宇宙通用星网简单许多,拥有极其强大的搜索整合能力的系统很快便寻找到了燕眠初想要的东西,给他连夜恶补了一番卡文勒星人的生活日常。
再怎么说燕眠初也是无缝穿越过好几个世界的人了,睁开眼睛就要入戏的演戏技巧早就炉火纯青,他认认真真地将系统提供的视频反复观摩了数遍,待他关掉视频时甚至连本地人的口音都学了个九成相似。
浩瀚宇宙种族众多,奇形怪状超出想象,有高等虫族这种与星际虫族类似的,自然也有和其他动物基因相近的。
玛兹星系中生活的多是与鸟族相近的生命体,这一族人生来身边就有一只伴生的鸟儿,正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姓氏和家族传承一样,玛兹星系鸟儿的种类也不尽相同种类繁多,不过卡文勒星上生活的生命体伴生鸟鸽子占了大多数。
当然,只是占比较多而已,不代表全部都是。
刚好燕眠初最擅长用灵力凝结燕鸟。
他学着视频里的样子召唤了只燕鸟出来,有着剪刀般长尾的燕子乖巧地落在他的肩头,漆黑的豆豆眼乖巧地凝视着他,这下是真的没人会怀疑他的种族身份了。
比本地人更像是本地人,完美混入其中。
第一百二十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他选定的临时住址距卡文勒星最繁华的商业街道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以雄虫的脚程要走上约四十星历分左右——值得一提的是,卡文勒星的商业店铺也全部开在坑洞之中。
这颗星球的地表上鲜少能看到大型建筑,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地下区域里的巨大迷宫,燕眠初甚至怀疑整颗卡文勒星是否都是中空的存在, 让人十分好奇这样的一颗星球究竟是怎样在宇宙中存在了这么多年的。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凹陷进去的坑洞前方, 隐蔽处有数阶由土石堆积出的台阶, 只是灰突突的和坑洞周围混做一体毫不起眼, 非常容易被人不小心忽略过去。
他踩着台阶一路向下, 又走了约莫十几个星历分,这才终于离开台阶踏上实地。
但这并不是台阶的尽头, 燕眠初知道,再往下数百米甚至数千米深的地方都还有其他店铺存在。
洞穴两侧每隔几步都挂着展小小的壁灯,这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灯将整个地下世界都照耀的灯火通明,燕眠初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雄虫抬手掀开帘子, 屋中顿时传来一阵鸟类扇动翅膀的扑腾声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能听见,谢谢你提醒我。 ”一个外表看起来约有三十几岁的鸟族走了出来。
玛兹星系的鸟族只看外形和人类没什么区别,这也是燕眠初最终选定这个地方的理由之一,中年男人看起来非常敦厚, 伴生鸟儿是一只灰褐色的猫头鹰,正端庄地站在他的肩膀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见燕眠初进来又睁着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他肩头的小燕子看。
“燕徊?你来啦, 我有点事你等我一会儿。”中年鸟族随口招呼了句,转过头去又继续清点起身边成箱的货物。
燕眠初也不计较他的怠慢, 自己拉开把椅子坐在上面,小猫头鹰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冲他飞了过来, 想要上前又一派矜持地立在原地。燕眠初勾了勾手,落在他肩膀上的燕子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没几分钟就与猫头鹰一同飞了出去。
“你的伴生鸟可真听话,我家这个和个祖宗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狠狠啄我一口。”
中年鸟族一边对着货物清单打了个勾,一边长长叹了一声。
“羡慕也没有用,我这是天生的。”燕眠初笑笑。
“谁羡慕了,我家小鸟才是最好的。”鸟族憨厚笑笑。
“对对对。”他眼中的艳羡都快要溢出来了,嘴却比猫头鹰的喙还要硬,燕眠初也不拆穿他。
猫头鹰在这里经营了家杂货铺子,虽然叫做杂货铺子但里面的东西却比商场还要齐全,燕眠初毕竟要给家里购置些东西,一来二去就和铺子老板混熟起来。
“上次的药剂你那还有吗?这几天好几个客户都来问呐。”老板将清点好的几箱货物搬进储藏室,又将余下的逐一摆在柜台上方。
前几个世界的东西根本没法在这里拿出,流通出去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燕眠初身上唯一能用来换钱的竟只剩下了来时的那台飞行器。他当然不会动飞行器的念头,琢磨半日后试探性地搞出了几瓶用来给鸟类毛色增亮使羽毛颜色更加鲜艳的营养液。
没想到这东西一经上市便广受好评,名声刚打出去就被抢购一空。
“就剩两瓶了,都给你带来了。”燕眠初从手上的袋子中取出了两个巴掌大的玻璃瓶子,猫头鹰老板顿时笑了起来:“太好了。”
“我也不瞒着你,你这东西这段时间可给我拉来了不少客人呐。”
燕眠初也笑:“短时间内我也弄不出更多了,提取这东西实在是太累了,且消耗的成本太大,一瓶营养液要消耗上百块能量石,这周边几家店铺的能量石都快被我买空了。”
卡文勒星位置偏远资源贫瘠,大多商舰都不愿意在此停靠,对那些商人来说交易一次赚到的信用点还不够买来回往返的能量石呢,能在这颗星球上开铺子的几乎都有专属的供货商舰渠道。
猫头鹰正是其中之一,否则燕眠初也不会选定在他这里售卖增色营养液来结交他。
老板似乎并不为此事担忧,他冲燕眠初挑了挑粗黑的眉:“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我最近刚搞到一大批好货,里面有不少能量石,你要不要看看?”
燕眠初正等着他这句话呢。
鸟族有不少做增色营养剂生意的,对很多鸟儿来说美丽的毛色是他们毕生的追求,甚至于和虫族的慕强一样追求到了偏执的地步。燕眠初提供的营养剂效果要比市面上已知的都好上一些,但也没优秀到足以让他们产生恶念据为己有的程度,加上燕眠初刻意强调这东西的成本极高制造极难,连猫头鹰听了提取过程都连连摇头。
这东西的售价是高,但去掉成本赚的那点利润还不够他折腾的呢。
燕眠初与他进了里间,俯身蹲在几个刚拆开外包装的箱子面前精心挑选起来,他选的东西又多又杂,拿的最多的自然是日常生活中必须消耗使用的能量块和维持生命的营养剂,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用品,让猫头鹰惊讶的是这次他竟又取了不少热武器出来。
“怎么突然要起武器了?”
猫头鹰不解,“不过你这眼光可真不错,这可是从高等虫族那边通过特殊渠道走.私来的武器,这么远的路程一路颠簸过来……这可是我去年就定下来的货,折腾到今年才拿到手里。”
“那些关卡查的实在是太严了。”
燕眠初从曼尔星系一路跃迁过来似乎一点麻烦都没遇到,但那完全是因为他有灵力和系统在旁边作弊,换做其他普通人普通虫,随便一次星际跃迁的通行审批都要办上小半个月,还不一定能办理下来,搞不好就会被打回去重新申请。
“这是虫族的武器?听说他们虫族在军事和科技领域特别发达,如今宇宙中这几方面的专利技术几乎都被他们牢牢把握在手里。”燕眠初故作惊诧道。
“可不是吗。”猫头鹰点头,“我年轻时见到过一次虫族军队,那些军雌可真是……一个个的和战争机器一样,被他们盯上的种族可真是够倒霉的。”
“虽然不太喜欢虫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武器质量是真的好,虫族的名字就是枪支弹药的招牌保障啊。”
燕眠初将那几支高束粒子枪放在一旁:“这几把枪我都要了。”
“可能是这段时间买能量块的次数太频繁了,上周回家时不小心被两只鸟给盯上了。”燕眠初叹了声气,“破了点财,但好在是逃出来了,你也知道我的伴生鸟没什么战斗能力,正想着买点武器防身,刚好就在你这看到了。”
猫头鹰眉头紧皱:“你小心点,这段时间确实不怎么太平。”
“嗯?怎么了吗?”燕眠初状似不解。
“忘了你不怎么关注这些东西了,前段时间高等虫族和曼尔星系那帮该死的星盗打起来了,听说第一军团几乎全部出动,连他们那位珍贵的SSS级雄虫和曾经的帝国之刃都上了战场。”
宇宙中就没有没听说过曼尔星系星盗恶名的,猫头鹰更是对这个臭名远扬的星盗窝点深恶痛绝。
他年轻时曾倾尽全部身家购置一批物资准备运到其他星系售卖,结果路上刚好遇到曼尔星系的一支星盗队伍,半生积蓄毁于一旦,猫头鹰的家人亲友也被星盗残忍杀害,那支舰队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带出去的亲友全部惨死猫头鹰实在没脸回乡,这才在心灰意冷后流落到了卡文勒星。
燕眠初听了几句,发现猫头鹰讲述的信息和真实情况有很大出入,萨拉瓦星拍卖雄虫一事似乎并未对外公开,猫头鹰还以为是曼尔星系的星盗作恶太多哪里惹到了高等虫族这个全宇宙中最嚣张的种族。
虽然确实是他们率先作死拍卖雄虫的。
“曼尔星系里的好几颗星球据说都被虫族的炮弹给轰成荒芜星了,可惜不清楚那边战场的具体状况,星网记者也不多拍摄几张曼尔星系的惨状,不然我一定要将截图打印出来每天欣赏一遍。”猫头鹰语气愉悦,“不过他们的星球防御系统不是很强的吗,怎么这么轻松就被高等虫族给攻破了?”猫头鹰自言自语道。
……因为他的系统临时让曼尔主系统瘫痪了一段时间。
而高等虫族赶到的太突然了,曼尔主防御系统还没来得及恢复第一军团的舰队就已经冲进来了……
“虽然虫族将他们打的连连溃退,但还是有不少狡猾的星盗逃了出去,我们这地方离的比较远,但也不要掉以轻心。你不是有我的联系方式吗?遇到事情可以马上联系我。”曼尔星系只是宇宙最大的星盗势力的老巢,也是明面上的公开据点,这不代表他们只在这一个地方有窝点,这群星盗嚣张了这么多年,宇宙中处处藏匿着他们的影子。
燕眠初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我的终端在逃跑时丢失了,你这里有新的售卖吗?”
“当然,我这可是全卡文勒星最全的杂货铺,配套的光脑要吗?”猫头鹰转身便给他拿了台全新的过来。
“要,谢谢,还要麻烦你重新给我一份通讯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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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趟收获颇丰,缺少的东西一次买了个全,东西摞在一起足足比燕眠初高出两个头,还是猫头鹰临时借了他一个空间存储装置才能将东西顺利搬运回来。
燕眠初的手上仍旧拿着来时装着增色营养剂的金属袋子,里面放了四枚掩饰用的能量块,空间储物装置的造价格外高昂,他身上虽然有不少储物用品,但却都不太符合此时的“鸟”设。
【殿下,加上这次购入的这些东西,我们的物资储备已经足够独立生活三个月了。】
增色营养剂的提取远没有猫头鹰想象中的困难,或者说……所谓的困难只是针对那些没有精神力的种族,鸟族想要提取能量只能使用蛮力,而鸟族又恰恰在力量方面没有什么优势,提取成本之所以高……最少九成的能量块都浪费在了损耗之上。
所以说高等虫族是宇宙的宠儿。
雌虫的敏捷与力量哪一样都能在宇宙种族中排行前几,又拥有翅膀可以自由在天空中翱翔,身体素质强悍到可以在不施加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在宇宙中行动……不成为宇宙霸主才怪。
燕眠初突然发觉他现在似乎已经很能接受自己的虫族身份了。
【本体应该也会在这几日醒来,您应该为自己做些准备了。】系统又道。
燕眠初明白他的意思。
深度结合后不止雌虫获得了巨大好处,燕眠初自己也是同样。
这具身体本就处于濒临二次进化的边缘阶段,像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气球,稍稍施加一点压力可能就会当即炸开,而深度标记刚好成为了那根捅破气球的银针,
这对燕眠初而言其实是好事,这具身体在数年之前就应该进化了,但由于燕眠初的灵魂一直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缘故被硬生生地拖了下来,宛如一个不定时的炸.弹,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
与雌虫的深度结合则有效地安抚下了炸.弹的爆炸时间,使其变得可控起来。
但他仍旧不能拖延太久,进化的越早对他便越好,燕眠初自己也不愿意顶着个“小雄虫”的身体到处走动。但余自深度结合后就一直陷入了沉睡当中,他身体中那些常年战斗留下的暗伤在这期间被一点点缓慢修复,这个过程轻易不能被打断,就如修真界中的闭关一般,燕眠初不可能将沉睡的雌虫丢下自己找个地方开始二次进化。
结果就又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燕眠初是真的有些压不住了。
万一气球炸开,星网上是肯定瞒不住的,他不讨厌高等虫族,但比起被高等虫族带回去捧着贡着时不时地屋里被塞几只雌虫的日常生活……他更想和余一起找个地方过几天安稳日子。
【我知道,等他醒了再说。】
系统沉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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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终端的雄虫又有了事做。
这段时间他如海绵一般疯狂汲取这片宇宙的信息,但这个世界的位面等级比前几个世界都高,甚至位面上限和修真界都不相上下,信息量多的他看了这么多天也没彻底消化完全。
上一个古代世界可什么都没有,几十年没碰过电子产品的燕眠初手痒的厉害,雄虫显然心情极佳,扯过一张毯子坐在上面撑着下巴浏览着光脑,甚至觉得光脑的网速要比系统快上不少。
系统:【……】
系统:【殿下,我听得见。】
【还有,我可比它快多了,您这是心理作用。】
燕眠初哼了一声。
【是因为穿成了未成年雄虫的缘故吗?怎么感觉宿主殿下的心态也跟着年轻了不少……】,系统暗自腹诽。
高等虫族果然隐瞒了拍卖行的事情。
燕眠初看着星网首页的加粗字体——上面只写了曼尔星盗惹怒虫族遭到追杀、建设多年的基地一夜之间彻底覆灭。
高等虫族在宇宙种族中的印象向来都是蛮横不讲道理,曼尔星盗团作恶多端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也并没让人感到意外,只是不止一人都在猜测虫族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出手。高等虫族不打曼尔星系,一是因为星盗的主脑系统确实不好攻破,二是虫族自己也有不少东西需要在地下黑市里流通。
就像那些讨好雄虫的自然植物,绝大多数都是雌虫们在黑市拍卖行中高价买到的,虫族的许多战利品也需要黑市卖出。
星网之上猜测纷纷众说纷纭,有说出战的是从不离开主星的第一军团、此行只是单纯拿曼尔星系练手的;有说虫族的某项技术产生重大突破拿他们开刀的,证据就是曼尔星系无故瘫痪的主脑系统;甚至还有猜测说虫族近些年来内斗斗的太严重了、瓦尔元帅带着第一军团杀鸡儆猴拿星盗示威的等等等等。
也不是没有往雄虫头上猜的,只是这样的贴子往往刚一发出就会被不少人排楼嘲讽,有的楼主自己发完都觉得荒谬——谁不知道虫族一个个的把雄虫当眼珠子看啊,高等级雌虫将低等级雄虫当做玩物囚禁玩弄是一回事,让雄虫流落到星外就又是一回事了。
二十年前已经意外找回一只流落在外的顾余温了,高等虫族总不可能又有一只雄虫意外丢失了吧?
“说到顾余温殿下,他不是已经带着自家雌虫独立出去靠着自然植物在曜星系自立为王了吗?怎么会和第一军团联手打压星盗的?”
“谁知道呢,不是说在场的还有一只北耶族的王室吗,可能是去找那只北耶族的茬吧。”
“也是啊,他和北耶族的关系不是很好来着,不过穆柯大人战斗的场面还是一样凶狠啊,一副随时随地准备冲上去咬断对方喉咙的野蛮样子。”
燕眠初随便翻看了几下,不过片刻就已确定这家伙应当和他一样是从异世界过来的存在,不过顾余温比他早到了二十年,捡了个老婆带着自家雌虫在虫星内乱前就提前跑出帝星了。
想到老婆……燕眠初不禁抬起了头。
顿时便忘了下一步的动作。
沉睡多日的余少将终于睡饱了,雌虫即便睡着也是安安静静的,整只虫没有一点存在感。他睡得时间太久了,燕眠初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氛围,竟没察觉到他悄无声息地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燕眠初顿了顿,将终端光脑放在一旁,起身将桌边的杯子拿了过来:“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雌虫没有接过杯子,反而恃宠而骄般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
燕眠初也随他去了。
温热的水流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干涩的嗓子终于被浸润些许,雌虫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刚开始发出的声音都支支吾吾模糊不清的。
他又尝试性地发了几声,嗓子终于清亮些许,余少将高昂着头颅看向站在他面前的燕眠初,过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了苏醒以后第一句有真正实意的语言。
“您真厉害!!!”
他真情实感赞叹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嗯……”。燕眠初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确定余的“厉害”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厉害”, 为了避免他自作多情徒增尴尬还是选择以沉默应答,虽然他心底对余说的这句话无比赞同。
余又接连喝了几口水,这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般长长地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我为过去的不知好歹向每一个朋友道歉。”
燕眠初:“?”
燕眠初:“什么?”
余少将轻咳一声。
——他等级优越实力强悍身上的军功和贡献值也远超出同期一大截, 只是平时独来独往冷清惯了, 建议他去匹配一只雄虫回来的战友同事实在是太多, 大家都是出于好意, 却每次都被余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雄虫哪有机甲好, 机甲才是他毕生追随的对象,为此还和朋友发生了些小小的不愉快, 以至于被朋友指着鼻子吐槽干脆和机甲过一辈子算了。
想到这里,余不由得有些小得意。
谁说我要和机甲过的?机甲哪有雄虫好!
燕眠初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只军雌了。
余少将平复了下心中的喜悦,抬起头时又用那种欣喜爱慕的视线望向他的新晋雄主,眼中似乎燃烧着两簇旺盛的火焰,璀璨炽热明亮耀眼, 燕眠初与他对视时竟有一种自己正直视着太阳的错觉,稍有不慎就会被里面的温度灼烧成灰烬。
燕眠初心中一动,抬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俯身在他耳边问道:“还没回答我呢,刚刚在看什么?”
“看您。”余的眼前一黑, 条件反射回答。
“看我做什么?”燕眠初不解。
“您好看啊。”平时强悍冷硬的军雌此刻一脸理所当然。
这种无聊的话题实在是无趣的厉害,放在平时甚至会让燕眠初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但他却难以抑制自己唇畔的弧度, 想努力做出一副冰冷的表情,转念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伪装自己情感的必要。
于是他收回挡着雌虫眼睛的手, 转而在军雌并不柔软的脸颊上狠狠掐了一把。
余少将急忙揉了起来。
燕眠初回身将地上的毛毯收好,又将放在一旁的光脑终端拾了起来, 桌边的抽屉里有提前准备好的营养液,雄虫从中抽了几支递给了余:“饿的话先填填肚子,还没来得及准备食物。”
给被标记后苏醒过来的雌虫吃营养液……燕眠初自己都觉得这事做的非常过分。
余却全然没有不满的意思:“营养液怎么了?这个牌子的营养液非常好吃,我们在外执行任务时军部如果能发下这种全营都会开心上半天。”
“是吗?”燕眠初还没尝过营养液的味道,营养液中蕴含的能量也有可能诱导二次进化提前,故而这段时间燕眠初一直在吃空间里的普通食物。闻言顿时有些好奇,自己也随手抽了支鹅黄色的出来在唇边咬开抿了一口。
“更何况您那天喂给我的我全部吃下去了,现在一点都不饿的。”余神色平静。
燕眠初一口营养液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就卡在了嗓子里,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
过了许久燕眠初才终于平复下来,雌虫被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又是拍背又是倒水,一时间两只虫都忙的浑身是汗。
燕眠初瘫在椅上抚着胸口看着余少将,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怎么、怎么有人、怎么有虫能这么淡定自若面色坦然平静无波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啊!
这只雌虫真的是拍卖场里的那只吗?他不会是看错了吧?还是说力量融合神格变动导致神格里的魔气幻境已经侵入他的大脑了?!
燕眠初深吸口气。
或者说虫族这种观念开放的种族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余又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所以也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燕眠初长吁一声。
好在燕先生经历过数个世界已经修炼出一副沉稳道心,飞速将心情调整回来,他与余少将一并坐回床上,那支没尝出味道的营养液也重新被他塞回嘴里。
营养液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有些像是花蜜。
“真正的自然植物不会被用来制作营养液,这是实验室仿制出的味道,雄主如果喜欢有机会我亲手为您烹饪几道自然植物……”。余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般。
燕眠初摆摆手:“不用。”
两只虫一并窝在床上裹着同一张毛毯,余本来一点都不饿,甚至于他现在“撑”的厉害,但雄虫叼着营养剂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口,余少将看的心里发痒,他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最后也咬开一管小口喝着。
“这里是哪?”雄虫使虫失智,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询问这个问题。
倒不是雌虫睡了一觉就连最基本的敏锐性都没了,他在刚苏醒时就确认过了此处的环境安全,然后才被雄虫的美貌蛊惑一不小心盯着虫发起了呆,这才有了刚刚发理生的事情。
“玛兹星系的卡文勒星。”燕眠初打开光脑给他展示了下地图,但显然这个举动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身为军部少将雌虫闭着眼睛都能将整个宇宙的星系分布图绘画出来,卡文勒星更是在玛兹星系中臭名远扬。
余思索了会儿,继而夸赞道:“您选择了个很合适的位置。”
鸟族外形与虫族类似,只要不展开翅膀就不会暴露身份,卡文勒星球虽然小有名气却基本都是骂名,鸟族平时根本不会到达这种地方。其他种族就更没有到达这里的必要了,正如高等虫族的帝星上根本不允许有任何虫族以外的种族进入、即便得到了虫帝的特殊许可也要时时刻刻被第一军团监视一般,鸟族的领地意识同样极重,他们星域的跃迁审批更是出了名的严苛。
等等,余少将猛地抬头。
——他到后期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雄虫是怎么把他带进来的?
那架飞行器是怎么避开鸟族的侦查的?!
燕眠初点头:“谢谢少将先生的肯定。”
现在的气氛实在太好,雌虫选择将疑惑压在心底准备晚些再问。
二虫谁都不饿,磨蹭半天才将两支营养剂喝光,扔掉管子时彼此对视一眼都是说不出的如释重负,余不由得蓦地笑出声来。
他们坐在床头共同浏览起星网上的消息:“高等虫族居然隐瞒下了您的事情?这未免也太不合理。”
燕眠初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余思考着该怎么给他解释:“一是第一军团常年镇守虫星,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得离开,虫族内只要等级达到A级的雄虫……”,余瞥了燕眠初一眼,“只要等级评测到达A级的雄虫理论上都必须要被接到虫星生活,这么多年来极少出现例外。”
“如今其他几个军团都驻扎在外星系奉命执行任务,帝星只有第一军团留守,而第一军团的精锐出动……这几乎是将所有的雄虫殿下都丢在了帝星之上、让他们处于无军队保护的状态!”
燕眠初觉得余的担忧有些过度,虫族的星球防御等级不是比曼尔星系这块难啃的骨头还高零点零零零几吗?但他却并没有打断雌虫,或许他应该学着了解雌虫的思维想法,再怎么说他也做了几百年的人类,突然融入其他种族肯定会产生许多意见和观念上的分歧。
“瓦尔元帅就职第一军团长多年,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他一定是在确保帝星雄虫不会出事的情况下才来救您的。”余少将对瓦尔元帅的印象极好,整个高等虫族中他最敬仰的两位前辈……一位是前第二军团总指挥官穆柯元帅,另一位就是第一军团的瓦尔了。
“但虫族,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对外公开您的消息。”
这段时间瓦尔元帅的日子一定极不好过,不是每只虫都像余少将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着瓦尔的,虫族如今又内斗的连余一个小小的少将都险些被数次波及,稍稍引导一下舆论就能对瓦尔及第一军团的名誉造成巨大影响,甚至可能让他从军团长这个位置上……
“但若是公布雄主您的消息,有先前那位遗失在外的顾余温殿下的案例在前,虫族内部的风向一定会……”。
余猛地顿住。
虫族内的舆论风向会来一个惊天逆转,所有攻讦过瓦尔的势力都会受到波及,“被拍卖的雄虫”话题性实在太强,届时下台的虫可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余的表情有些呆滞。
在他心中瓦尔元帅是一只坚定又强大的军雌,有着极高的作战天赋和远大抱负,曾经与穆柯一样只是提及名字就能让不少异族战战兢兢恐惧不已。但世事难料,这样一只梦想是为了高等虫族战死沙场的雌虫最后却成为了第一军团的总指挥官,自那以后日复一日地守着帝星上的雄虫,轻易不能离开主星一步。
但他仍旧做得很好,在他掌管第一军团以来帝星雄虫的意外折损概率急速下降,他的天赋能力如同钻石一般,无论被放到什么地方都能凭着微弱的光线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余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位前辈最终会变得、会变成……会将雄虫视作扳倒政敌的工具、利用雄虫的事件为自己……为自己……
他说不出那两个字。
他为自己用这种心态揣测对方而感到羞愧。
燕眠初比他看的更透,他拍拍雌虫的肩膀:“不要多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说虫族内部内斗的很厉害吗?或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只有满脑子都是战斗的单纯雌虫才会觉得这世界非黑即白。
“说起来,你还没和我说过你自己的事情呢。”燕眠初示意他转移话题。
余果然是只脑子里只有一根弦的雌虫,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雄主的问题上来:“您说我啊?”
“我叫余,只有这一个字,从小在抚育院中长大,也不清楚自己的雌父雄父是谁。”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诸如悲伤之类的神情,或许也可能是已经过了会为此悲伤的年纪,高等虫族中像他这样身份的虫实在是太多太多——或者说拥有家庭和雌父雄父一同长大的虫才是这个社会中的少数。
抚育院里的虫是没有姓的,“余”这个字其实是他的名。
雄虫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有资格用军功和贡献值圈养雄虫的雌虫更是少的可怜,许多雌虫甚至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只雄虫,于是一些雌虫便会通过一些科学手段孕育后代。
还有一些不受重视的军雌,生下虫蛋后仍要随着部队外出征战,在他们外出时虫崽会被放到政府出资的抚育院中代为照看,有的虫崽能被任务归来的雌虫接走,有的虫崽……可能会一直在抚育院中长大。
余刚好是后面那种。
他抬头看向燕眠初:“您没必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其他的虫惨在哪里,我在抚育院中结识了许多兴趣相近的朋友、他们也是我现在的战友,遇到了好多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的前辈,现在还有了您……这都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燕眠初拍了拍他的头:“是的,世界上有很多开心的事情。”
愉快幸福的事情都数不过来呢,为什么反而要浪费精力去纠结那些无法更改的痛苦过去。
“那你之前说的科尔斯林是怎么回事?”
余揉了揉眼睛。
“虫族中也有许多世代相传的家族存在,科尔斯林就是其中之一,虫族是个很注重传承的种族,许多虫都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和自己一样终其一生都只能被用单字称呼,很多家族会拉拢抚育院中资质出众的幼虫,将自己的姓氏赋予他们。”
虫族历史上最出名的莫过于曾经的“柯”,同样是抚育院出身,进入军部后凭着野蛮凶狠不要命的打法屡屡创下奇迹,最终竟一路走到了第二军团长的位置,在皇室授勋当日同样被赐予了皇族的姓氏,成为了所谓的穆柯。
“不过是往名前加上个字,就在其他虫面前给对方扣上一顶巨大的帽子,无论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在外人眼中他和皇室就是站在同一头的。”燕眠初挑眉,“真是白捡了天大的便宜。”
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科尔斯林家族选中了,小到他对此的记忆甚至都格外模糊,他自小便展现出了极为优越的战斗天赋,科尔斯林的家主无意路过时一眼便看中了他,当场动用权限从抚育院的院长手里要来了余的抚养权。
他本来想将“余”这个字也一并改掉的,而后冠上科尔斯林家族赐予的名字随便将他丢到家族里的哪只雄虫名下做个养子,但当时连一次进化都还没开始的小虫崽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甚至闹出了血险些闹出事儿来。
这件事情还吓到了余将要拥有的名义上的“雄父”,那只跋扈的雄虫本来就不想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哪怕只是挂名也不同意。
小雌虫闹的和个疯子一样,雄虫就更不愿意了,久而久之这件事情便再没虫主动提及,又因为余闹的动静太大几个科尔斯林家族的对头都纷纷跑来看笑话,当时的家主一气之下就又将余给丢回了抚育院里。
这些年来余也和科尔斯林家族的不少雌虫交上了朋友,他是一只对待感情非常真挚的虫:“如果有机会我带您去看看他们,他们一定羡慕死我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不单是常年战斗留下的暗伤被彻底治愈, 雌虫的等级甚至都借着这次机会向上拔了一截。
更不用说余本身就已经是雌虫等级测评中最优秀的那档了。
他的身体素质也被强化了不少,尤其是在二次进化后便格外灵敏的听力,如今他与燕眠初居住在距地表六百多米的地方,却能敏锐捕捉到地面上方一段距离内每一个经过此处的生命体的脚步声响。
燕眠初对此非常惊讶。
这点他也能做到, 却需要将精神力或灵识分散铺开, 利用识海中的反馈来判别信息, 余却仅是单纯凭借一双耳朵就能做到这点……
但随即燕眠初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的日常生活不会受到影响吗?”
凡事都有个限度, 盈满则亏过犹不及, 这样灵敏的耳朵……他真的能够得到一刻安宁吗?
“你以前是怎么过的?”
余少将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以前只是比普通虫更灵敏一些, 二次进化后才变成这样的。”
刚结束进化的那段时间里他脑中每天都吵的厉害,往来虫族清脆或沉闷的脚步、房间之外其他虫的轻声交谈、枪支上膛的碰撞摩擦、甚至喝水放杯时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的摩擦声响。
各式各样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大脑,如同天雷一般震耳欲聋。
雌虫在二次进化后身体素质力量等级方方面面都会被大幅度增强,他们需要一定时间来了解和掌控这些新获得的力量,很多雌虫在刚刚结束进化时都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能力——虫星历史上曾出现过无数起进化后的雌虫意外对其他虫或周边环境造成伤害破坏的事例。
所以绝大多数处于进化阶段中的雌虫都会被统一安置到几片专用区域, 会有相关部门的工作虫为他们进行身体检测数据分析、出具检测报告及提供后续训练方案参考。
这个过程通常不会持续太久,待到雌虫熟练新生力量后就能自行离开,一般维持在四至七个星历日内,极少数的一部分才会超出这个时间范围。
余少将正是那个“极少数”。
——他在进化基地生活了足足两个星历月。
因为他的这双耳朵。
通常来说有家族背景的雌虫不会选择在基地中进化,虫星上稍有规模的家族都会给族中雌虫准备专门的进化房间, 科尔斯林这样的大家族更不用说,余前往的那个进化基地总面积甚至还没有科尔斯林家族进化基地的三分之一大。
“我和他们平时又没什么联系,军部的进化基地也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能够同步以前在部队中的体检信息。”余神情平静。
进化基地更像是某种专治医院,只不过归属的是虫星政府和军部罢了, 余的敏锐听力使他根本无法像只普通虫般在虫星社会中正常生活,基地专门对此进行了一系列检测研究, 最终耗时两个月的时间使用某种特殊材料为他打造出了一副专用耳塞。
说是耳塞,其实是副微型声音处理装置,由外而来的所有声音要先一步经过装置的转换处理再传入余的大脑,在那以后余才终于像只普通虫那样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清静空间。
同样,由于他的这项能力过于逆天,进化基地的研究虫员在经过他的同意后为他联系到了军部中的一位指挥官,余从原本的服役部队转到了那位指挥官名下的特种小队,利用他的敏锐听力执行起军部甚至战争主脑单独下派的“特殊任务”。
想到这位对他照顾有加的上司,余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我……是我对不起他。”
他在进了拍卖场见到雄虫后就没想着自己还能顺利活下来,又被标记和多种药物影响导致神志不清思考能力减弱,独占雄虫的想法实在太过美好诱虫,没有任何雌虫能在那种情况下拒绝雄虫。
如今他彻底冷静下来,那些在一时间被刻意忽视压下的负面情绪也随之涌上。
——那里面有愧疚有难过,却独独没有后悔。
愧疚自己对不起曾帮助过他数次的上司、难过自己就此放弃了毕生的梦想,但他永远不会为自己选择雄虫后悔。
在见到燕眠初的第一眼起,余就知道他永远不会为自己选择这只雄虫感到后悔。
燕眠初揉了揉他的脑袋,指腹下滑到他的眼尾,将雌虫眼角的一点红意揉的晕染开来,“这有什么?你又不是背叛虫族了,真想回去搞张星舰船票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这种事情不是很好解决吗?
拍卖场内的监控文件早就被系统清理消除,没有任何虫能推测出他们的行动轨迹,届时只要编造一个在混乱中逃离迷失的故事就可以应对过去——这个故事甚至都不需要有多完善,虫族高层会自动帮他填补完全。
虫族社会怎么可能拒绝一只雄虫、还是一只等级这样高的雄虫的回归?以高等虫族对雄虫的重视程度只要他愿意回去怕是几千份来历背景身份任由雄虫挑选!
余少将自己也是战功赫赫等级优秀,回去以后说不定还会因为“保护雄虫有功”得到皇室勋赏,燕眠初想不明白余在担忧什么。
他的手指终于从雌虫脸上移开,余不自禁地悄悄抬头蹭了上去想要追随他指尖的温度,但下一刻那只手又落回到了他的头上,按着他上翘的发尾轻轻压了几下,最后停在他的耳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他的耳垂。
“你的耳塞也像光脑一样留在萨拉瓦星了?”
余摇了摇头:“没有,留在帝星我的房间里。”
他的耳塞使用了一种可延展塑形的记忆金属,里面大大小小合计上千枚特制芯片,很多芯片所用材料都非常特殊——其中半数都在宇宙通用的禁止流通材料名单上。
余只要带着耳塞在安检口前走过一次……安检机上的提示铃声能响到炸开。
军部需要他的特殊听力完成任务,为此专门向主脑特别申请了余的行动权限让他可以像普通居民一样无障碍通过安检,但这份权限在虫星外的地方就没有用处了,余不可能带着这么明显的会暴露身份的东西跑到星盗大本营里。
“所以在拍卖场在飞行器中的那段时间……你一直在被这些噪音折磨?”燕眠初的手停顿了下,轻声问他。
余却摇了摇头:“也没有很久。”
只有刚刚入场的那一段时间,后来在药物作用和意外标记的情况下他一直处于半醒半睡的昏沉状态,身体上的不适远大于大脑,所以余完全没有感觉和印象了。
燕眠初抱了抱他。
“那现在会觉得吵吗?”
他并没有用灵力制造出隔音的屏障,未免意外发生他需要知道余的忍耐底线到底在哪里。
雌虫闭上眼睛感受了下,“有一些,但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
虫族帝星是整个宇宙中最繁华的星球没有之一,卡文勒星根本无法与之比较。虫族之间的交谈、开枪的巨响、炮弹打击造成的爆炸、甚至突然响起的来电提示都能在瞬间震得没带耳塞防护的余耳鸣良久。
但这却都不是余最害怕的声音。
余最畏惧厌恶的……其实是各种高科技仪器带来的嗡鸣。
其他声音不会永远存在,议论交谈总有停下来的那刻、枪支炮弹也不会发射个不停、来电迟早会被接起或挂断,只有机器运作时电流交汇能量转换发出的嗡鸣声响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响彻不停。
而在其他虫的耳中……那些声音微弱到不仔聆听根本无法察觉。
虫族社会科技发达,每一寸土地都布满了科技的痕迹。
头顶的灯具身旁的冰箱屋里的智能机器虫和数不尽的智能家具,到处都是高灵敏高感知度的电子设备,余孤立无助地处在那些银白色的器械中间,被无数电子和新能源产品重重包裹。他像是个被单独遗弃的格格不入的异类,在其他虫眼中最寻常不过的日常用品却是能将他折磨得几度自残的刑具,那些环绕着他的电子设备分秒不停声嘶力竭地用力嘶吼着,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像是普通人类被数百个音响层层环绕,而后几百个音响同时开启——
他可以关掉自己房间内所有的智能产品能源开关,但他不可能永远只在自己家里生活,一旦走出那扇大门那些声音还是会化为刀子冲着他的耳膜和大脑狠狠捅来,他总不能强迫全虫星都为自己让路。
他也可以永远带着那对耳塞一刻都不摘下来,但余需要信用点来维护耳塞中的芯片、需要军功维持自己的地位,他甚至有针对性地刻意练习自己听声的能力以此来提高自己的价值——SSS级的雌虫在虫星中存在不少,却也绝对没多到满地都是的程度。
他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全凭着头顶上的耀眼军衔,一只在军部有着广阔前景的军雌和被当做维系虫际关系赠送给其他家族的礼物……谁都知道要怎么选。
“卡文勒星的科技化水平比起虫族差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余冲着他笑笑:“而且我们又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洞口周围又是废墟平时根本不会有生命体过来,根本听不到那些讨厌嘈杂的能量流的声音。”
虫星之上根本就无法找到一处完全没有任何科技产品的地方。
至于其他的声音,他全部都能忍受下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只有等级评测在A等级以上的雄虫才能被称为高等雄虫, 生来便具有皇室授予的名誉爵位,可以被用殿下称呼。”
高等虫族的社会资源的确大幅度地向雄虫倾斜,但不同等级雄虫享受到的社会福利待遇也截然不同,譬如A级以下的普通雄虫只能得到雄保协会每月定时提供的信用点补助——钱数不多, 勉勉强强能够维持雄虫的日常生活, 饿不死, 但也仅限于不会饿死的程度。
雄虫若是大手大脚想买些奢侈物品绝无可能, 那些信用点甚至还不够雄虫顿顿吃上大牌营养液呢。
一只低等雄虫如果想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 除了进入虫星社会拼命工作外就只能通过婚姻匹配获得高等级雌虫的“收入补贴”,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渠道, 几乎所有的低等级雄虫都会选择这条道路。
“普通雄虫在外非常难找到工作,毕竟他们的身体素质远不如雌虫甚至亚雌,即便工作也难以拿到与其他虫相同的薪水。”
燕眠初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婚配方面虫族社会有等级要求吗?如果一只B等级雄虫想娶一只E等级雌虫呢?”
余摇头:“没有要求,当然可以。”
“只要两只虫彼此同意,虫星社会对此不会有任何阻拦。”
不过余又沉默了会儿:“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阻拦, 除非雄虫想将那只雌虫娶为雌君,通常来说雌君的等级是必须高于雄虫的。”
这早就是虫星社会中约定俗成的常态了,本身高等虫族就是个极度慕强的种族,雄虫自己也不会将雌君这种重要的位置交给低等级雌虫——万一雌侍的等级比雌君还要高,雌君的位置很容易受到影响。
余又悄悄瞥了燕眠初一眼——他好像还没问过雄主的等级……不过他自己已经是整个虫族中最高级别的存在了, 这种问题似乎也不值得他去担心。
燕眠初没注意到余的心理活动。
他只觉得这个社会是真有意思。
表面上似乎是雄虫占据了家庭和社会的主导地位,但事实上“极度慕强”和“等级至上”的观念早已深入虫心,而虫星社会又有雌君等级必须高于雄虫的规矩……燕眠初几乎可以想象到结果。
高等虫族的确偏心雄虫, 偏心的却是A级别以上的高等雄虫,毕竟他们孕育出高等级虫蛋的可能性远大于普通雄虫。
如果某个虫族家庭中雌雄等级差距极大, 如果雌雄虫发生了意外闹上了雄保协会或者法庭……社会真的会无脑偏向于雄虫吗?
而在如今的虫族社会,A级别雄虫全部加在一起、算上活了上百年的老虫和未完全进化的幼虫, 总共也不过几十只而已。
高等雄虫本不应该这样稀少珍贵的,但二十年前皇室曾出了件撼动整个虫族甚至整个星际的丑闻——老虫帝为了延续寿命私下利用雄虫实验,很多珍贵雄虫甚至甫一出生在还是虫蛋时就已经被虫帝的手下给偷偷换走了。
甚至于直到事发,很多虫才知道自己曾诞下过一枚雄虫虫蛋。
“您的确可以随时回去,但您根本就不知道您有多珍贵!!!”余咬牙道。
他的语气又凶又狠,话语中甚至带了几分怒意,燕眠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愤怒,不过他很清楚雌虫的怒意并不是在针对自己。
虫星社会中大部分雌虫为了能在婚后暗中掌控雄虫都会选择与低等级雄虫结婚,但帝星上的大型家族却并非如此。
规模越大的家族内部对于雄虫就越挑剔慎重,譬如科尔斯林的家主,这位家主前段时间刚过完三百岁的生日,在虫族中处于中年阶段,却一直单身到了现在。
——不过余听说过他似乎在私下里玩弄过不少低等级雄虫。
家主是SS级别的虫,这样的等级让他非常尴尬。低等级雄虫他看不上眼,身居高位久了带着一股子无用的贵族傲气的虫不屑于像普通雌虫那样自降身份用等级压制雄虫,虽说普通虫都是这种婚姻模式,但这么大家族的族长找了一只B等级雄虫做雄主……其他家族是能笑上一辈子的。
而A级和S级的雄虫总共又只有那么几只,去掉年纪过大的去掉政敌和已经成婚雌君位置已经被虫占了的……那就不剩虫了。
比他等级高的雄虫也不是没有,二十年前从外星系找回过一只SSS级的雄虫,但还没等这些家族动手那只雄虫就已经先所有虫一步跑出帝星自立为王了。
像科尔斯林家主这样的雌虫在帝星上还有很多很多,没办法,雄虫的数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即便是这么大家族的族长也只能被迫单身。
余完全能想象到燕眠初回到帝星后虫星会疯成什么样子。
他叹了声气:“我知道这话非常自私,但我真的衷心希望您永远都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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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燕眠初又与余一起积攒下来不少能量块,卡文勒星其实算得上是一颗资源星球,那些巨大的坑洞多数都是鸟族挖掘留下的。
这颗资源星上的物资确实不少,即便被开发了这么久星球上却仍旧潜藏着庞大能源,余的听力是真的强悍到离谱——他甚至能听到数千米下的地下暗河中水流波动的声音、能听到能源矿洞塌方里面矿石中的某种物质与空气产生反应时发出的异变声响。
燕眠初曾命令余闭上眼睛不准睁开,他的左右两手各捏着一根早上梳头时被余的大力不小心扯掉的头发,他只松开了一只手,任由那只手里的银发慢慢悠悠打着旋儿飘落到地上,而后让余说出他松开的是哪只手。
他试了五六次,每次余都能准确指出发丝掉落的方向——他甚至连发丝落地的具体位置都能清晰指出!
后来燕眠初甚至加大了难度,开始同时用发丝羽毛纸张等物品一同测试,结果仍让他非常震惊,余不单单能在多种物品多重声音中分辨出它们的落地位置,甚至还能判断出每一个方向掉下的是什么物品!
对于燕眠初的惊诧余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毕竟是靠着听力特招进现在的部门的,这些都经受过特殊的针对性训练,甚至在几百米外的行驶中的机甲我都能听出敌方操作了几次按键。”
想到深度标记后自己再度被强化了一番的能力,余不由得有些感慨:“现在千米以外的机甲声音我应该也能听到了。”
燕眠初已经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有了他的精神力和余的听力及辨别能力,两虫积攒下的资源也越来越多,很快便攒够了燕眠初二次进化时所需要的能源矿石。但燕眠初觉得没有耳塞实在太不方便,现在余能看似不受影响的正常生活主要还是因为卡文勒星上的科技水平太低,一旦回到虫星以余现在的敏锐程度……燕眠初无法想象。
他也可以用精神力给余创造出一层类似禁制屏障一类的可以隔绝声音的防护,但那对燕眠初的精神力消耗实在太大,且也有个无法避免的问题,余不能离开他太远。
一旦余离开他超过一定范围,精神力连接就会自动断开,届时余身上的精神力屏障网没了后续供应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散去。
燕眠初想尽可能地多积攒一些能量矿石,有机会的话将余的耳塞取回,或者自己研究一下为他炼制一个可以起到和耳塞有着相同作用的法器。
在这期间,余也顺手将那台经历了太多次空间跃迁处在报废边缘的飞行器修了又修,勉强将这台飞行器的服役时间又往后续上了几十年。
“但您的进化确实不能再拖延了。”余少将也开始了和系统一样的日常劝导。
他毕竟是军部出身,一举一动都带着几分军雌独有的强硬作风,尽管雌虫有意控制着自己不要在雄主面前露出太过于强势的一面,但他到底不是什么会掩饰的虫。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那些想伪装的东西早在无形之中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往往这时燕眠初就会刻意伪装出一副被他“凶到了”的可怜样子,而后余少将的火焰就会瞬间萎靡下来,可怜巴巴地盯着燕眠初,一边心疼雄主一边在心里反思雄主又不是军部里那些皮糙肉厚的下属自己怎么就这么凶啊。
可他性子太简单了,哪怕反思了一万遍下次还是学不会在燕眠初面前掩饰。
燕眠初对此乐此不疲。
虫族进化可不是闹着玩的,再拖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现什么问题,燕眠初对自己的身体有数。这段时间他一直没停下系统的搜索,终于在玛兹星系北端找到了一颗适合他进化的荒星。
荒星距卡文勒位置极远,再偏移一点几乎就脱离了玛兹星系的范围,周边寂寥安静没有任何使用价值,几百年都未必有个生命体路过。
高等虫族历史上出现过的SSS级雄虫屈指可数,每只雄虫二次进化时都曾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燕眠初身上又不止有精神力灵力这两种能量,造成的波动搞不好会比他们都大。
待他安排好了手上的一切,给猫头鹰留了条有事出门的讯息,余便驾驶着飞行器载他到了提前调查好的荒星做二次进化前的事前准备。
第一步是在荒星上布置个大型的隐匿阵法。
余少将看不懂他在忙活些什么,却仍旧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随时为雄主提供他需要的东西。
“真期待您进化后的样子啊。”余望着他的视线澄澈明亮,眼中满是说不出的爱慕和期待。
燕眠初轻笑了声:“来,把这块石头埋到左侧方向三十米的位置。”
余接过能量石快步走开。
军雌做事格外认真,目光专注地依照雄虫的指示将能量石安理置好,燕眠初看着他的沉稳模样无端想到几日前他修复飞行器时的样子——无数细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看见的零件被他一枚一枚拆解下来、检查润滑过后再被手稳心细的雌虫重新安装回原本的位置。
偌大一台飞行器零件何止上千枚?燕眠初看了一眼就开始头疼了,余却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在那里坐了一整天,连飞行器上每一个角落中的脏污都擦拭的干干净净。
看的燕眠初指尖发痒。
最终拽过坐了太久腿部酸麻的雌虫按在驾驶舱里毫不留情地重温了一遍星际跃迁。
第一百二十四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虫族的二次进化消耗时间不定, 从几个星历时到几个星历日都极有可能,燕眠初身上又不只有精神力这一种力量,消耗的时间只会更多。
雄虫没用几日就将荒星上的事物处理完毕,彻底进入“闭关”当中, 余少将则安静守在荒星之上, 猜测期待着进化后彻底成年的雄虫身上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抢来的飞行器上堆积了大量能量矿石, 临走前燕眠初又购买了足量的营养剂, 他们存储的物资足够两虫在这颗荒星上生活上百年的时间。雌虫孤身坐在飞行器的侧翼上, 身姿笔挺腰背挺直,抬头遥望着远方天际, 一时间止不住感慨这似乎是他……自出生破壳、自有意识以来最安逸的一段时间。
这一切都是雄虫给予的。
飞行器表面绘了一层淡灰色的涂层,看起来有种无机质的冰冷感,星盗用的东西质量自然不差,这架飞行器方方面面甚至都不逊色于虫族部队中尚在服役的款式。
他如往常一般先锻炼了下被强化后的特殊能力,如今的余少将甚至有种自己可以单挑机甲的自信, 整颗荒星之上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生命体存在,余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将燕眠初从猫头鹰处购得的终端取了出来。
荒星上的信号本就极差,系统又在上面附加了一层干扰追踪屏蔽定位的防护系统,光脑上的加载圆圈来来回回转了有上百次, 但余却依旧耐心等着,没有一点着急生气的模样。
——在那些终年折磨着他的噪音影响下,余的忍耐程度被提到了个极为可怕的高度, 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终于,光屏闪烁了一瞬, 星网主页刷出了当前最火爆的新闻信息。
【——瓦尔元帅停职察看,斯卡尔上将被雄虫法庭起诉。】
余的心头不由得一窒。
斯卡尔上将正是那位在各方面都曾对他有过许多帮助的雌虫、也是他后来的顶头上司。
听力被强化过无数倍的雌虫本不适合再在军部任职, 甚至可以说他的耳朵连生活下去都格外困难——毕竟一旦外界音量超出他耳膜和大脑的承受阈值……雌虫极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军部定期体检都无法通过,眼看着就要面临被迫退役回归社会的窘境。余自有意识来就一直拼命磨练自己朝着军部的方向发展,骤然回归社会……在科技水平如此发达的九成事物都由智能机器人处理的虫族社会,一时之间他猛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生存技能。
他甚至听到了“科尔斯林家族想将他送给某只雄虫当做贺礼”的小道消息,真实性尚有待考量,但他毫不怀疑科尔斯林家族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
抚育院里很多幼年雌虫听说会被大家族收养会被赋予大家族的姓氏就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己被选上,但他们却不知道……被选中的雌虫通常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到最后几乎全部成了为家族争夺利益扩大势力版图的工具。
当时的余甚至已经在暗中计划退伍以后离开虫星的事情了。
但斯卡尔上将出现了。
上将管理着一支全部由拥有特殊能力的雌虫组成的小队,通常执行一些不方便对外公开的保密性极强的特殊任务,余身上的军功也远远不应当只是个少将职位,但很多任务无法对外公开,这才导致这些年间他的军衔一直没怎么提升。
余一直都非常感激他。
他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星网头条上看到关于斯卡尔上将的消息——那一定是斯卡尔上将太过优秀被军部授勋,却从没想过对方的名字会和雄虫法庭联系到一起。
会闹到雄虫法庭上的事绝对是大事,只会审判与雄虫相关的案件,以上将的等级和军衔仍要被雄虫法庭起诉……余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动作飞快地点开那条新闻,但不争气的星网信号却仍旧在原地化着圈圈,余紧皱着眉头盯着光屏看了许久,这才终于成功将新闻内容加载出来。
【……星历3033年8月23日,A级雄虫弗朗维殿下于家中被发现尸体……】
余还记得这个案子,应该说高等虫族没有虫不知道这个案子。每一只A级别以上雄虫的出生和死亡都是大事,弗朗维殿下正处于虫生中的黄金阶段,却被其他虫凶狠残暴地杀死在家中。
一同被害的还有弗朗维家族中的雌君雌侍,连带护卫安全的雌虫加在一起足足有二十只虫,甚至其中一只雌虫死亡时肚子里还带着枚只有两个月大的雄虫虫蛋!
这起案件震动了整个虫族,负责护卫帝星治安的总指挥长连夜成立调查部门,但……案发现场被经过特殊处理,搜查虫员除了一枚遗落的徽章外竟找不到任何有用信息,以至于这起案件最终成为了悬案。
三年间关于这件案子的调查从未停止,余万万想不到所有线索竟然都会指向斯卡尔上将,那枚做工奇特的徽章更是被虫指认曾在斯卡尔上将的身上看到过,而他如今却无法提供自己那枚徽章的下落。
——他说自己那枚徽章所用的金属材料比较特殊,放眼整个宇宙也比较稀有,所以被他拆解熔炼了。
熔炼出的金属被他送到了虫族二次进化的进化基地,制作出了一对特制的耳塞。
进化基地的研究虫愿意提供虫证及口供,但他和斯卡尔的私交全研究院都知道,难以确保他不会为了朋友做出伪证。且这一切是他们在私下进行的,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斯卡尔的徽章确实被熔炼了”,同样无法证明“熔炼出的材料交给了研究虫”,甚至……你说做耳塞就真的做了吗?那么耳塞在哪里呢?拿出来检验啊。
更重要的一点是……
斯卡尔上将在当年八月“恰好”多次出现在弗朗维家所在区域附近,雄虫保护协会专门调取了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短短的一个月内光是斯卡尔上将的正脸就被拍到了三十余次,却独独在事发当天斯卡尔上将没有出现。
他又提供不出当日的不在场证明。
余的拳头紧攥。
他没见过斯卡尔佩戴那枚徽章,但他的耳塞确实需要许多特殊的高精度密度金属材料,斯卡尔成为上将多年私下有不少特殊渠道,有不少材料都是斯卡尔帮他搜集来的。
他不觉得上将会做出这样凶残可怕的事,斯卡尔上将和过去的余一样发誓要和机甲结婚,对雄虫完全没有任何感觉。高等虫族中有不少雄虫都曾向他发出过匹配申请,但上将却无一例外地全部拒绝。
他的生活枯燥无味,不执行任务时每日就是在军队宿舍—办公室—训练场之间三点循环,比起某些雌虫对所有高级雄虫的性格秉性如数家珍张口既来,上将甚至都未必能说出那些不常出现在星网新闻和娱乐荧幕上的雄虫的名字。弗朗维殿下又向来低调,和军部和上将没有一点交集,这两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的虫怎么可能会联系到一起?
他肯定是被虫陷害了!
余攥着拳头沉默良久,终于打开终端输入自己的星网账号——燕眠初之前在星网上购买了一个虚拟id,这段时间他们浏览星网时一直使用的虚假信息。
这还是余在进入拍卖场后第一次登陆自己的通讯号,甫一打开便有不少未读消息弹了出来,最上方的一条正是来自于斯卡尔上将,雌虫将自己的顶头上司设置了置顶和最优先级提示。
余往上翻了翻消息,他们的交流停止在上司意外得知他得到了张萨拉瓦星拍卖会邀请函上,余当时刚好准备去曼尔星系旁边的某颗星球上休假,上司临时建议他可以去围观一下。
斯卡尔没想着让他实际做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让他顺手搜集一下信息,斯卡尔负责的部门刚好和信息搜集方面有关。
余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交流。
然后就是余发现雄虫出现在拍卖会场上、燕眠初刻意避开瓦尔元帅的军队、他们跃迁到卡文勒星隐姓埋名地生活了。
在这期间斯卡尔给他发了不少消息,诸如“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我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了拍卖会的事情,你还……活着吗?”
斯卡尔共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从最开始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的担忧到后来的……以为雌虫已经死去的悲伤和懊悔,他似乎无法相信雌虫在拍卖会场下死亡的事实,但没有回应的通讯页面却是最有力的证明。
——麻醉烟雾遮蔽了所有虫的视线,在燕眠初他们离开后顾璨的机甲直接开启了最大规模的火力轰炸,右包厢里的北耶族也像是被逼急了一般开始自杀性无差别自爆攻击,不少星盗直接在接连两次的冲击当中当场死亡,以至于瓦尔元帅带领军队到达战场时……在场星盗甚至已经无法组织起几次有力的抵抗了。
再强悍的雌虫身体也无法抵抗住那样规模的爆炸冲击,血肉甚至都会在冲击之下当场辐化为灰烬,斯卡尔上将似乎已经笃定了雌虫已经死亡,聊天页面上甚至有一段极为短促的哭泣音频。
听的余心里极其难受。
他不是故意不登陆这个账号的,只是之前一段时间怕被定位到详细的位置,直到前几日燕眠初怕他一只虫呆在荒星上无聊特意让系统在终端上进行了特殊定位干扰,如今就算他登陆了账号回复了消息,只要燕眠初的系统还在这个位面上一天,虫星现有的科技手段就无法定位到他。
他关掉与上将的聊天页面,下一条未读讯息来自于科尔斯林家族的朋友,余少将和家族的关系不好,但头上毕竟挂着对方的名字,重大节日时也需要在科尔斯林的家族宴会上临时露一下脸。
科尔斯林家族中存在着不少和他年龄相仿的雌虫,一来二去余自然也认识了那么几只,并和其中的几只雌虫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那只雌虫同样就职于军部,和斯卡尔常常见面,关系同样非常亲密。
“余?你还好吗?”
“余,你还活着吗?”
“余,上将出事了你知道吗?”
“余!你的耳塞是非常重要的物证!雄虫保护协会搜遍了你的宿舍没有找到,他们将你在家族中的房间也搜了好几次,你是把它带出虫星了吗?!”
……
最后一条发送于几个星历时前:
“余,雄保认定了上将是杀害那位殿下的凶手,上将他……要被审判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维泽星系, 一个毫不起眼的星际跃迁中心。
一台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色飞行器缓慢降落。
飞行器中走出了只身材高大的雌虫,头上顶着个大大的兜帽,让人无法辨认清他的面容。雌虫步伐平稳步履有力,每一步都落地极稳, 遥遥看着便给人以极深极重的压迫感, 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对方给撕成碎片一般。
维泽星系只是这片宇宙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星系, 远比不上玛兹星系或那索星系星域辽阔资源极多, 这个跃迁中心平时更是客流量稀少, 除了周边几个星系的原住民和某些热爱旅行专门故意往偏远地区去的探索爱好者外更是无人问津。
谁能想到今天居然来了一只雌虫?!
高等虫族热爱战争且能征善战,无数雌虫迷恋着战斗时浑身血液灼烧沸腾的滋味, 整片宇宙中就没有几个种族没和他们交过火。但虫族只喜欢有挑战性的对手,当虫族发现对面战斗力远不如自己甚至面对虫族攻势毫无抵抗能力时……他们也不至于斩草除根灭了人家全族。
维泽星系在几千年前就被虫族大军进攻过,且被他们打的连连败退当场投降,自那以后便成为了个偏向于虫族的宇宙势力,唯高等虫族马首是瞻, 这些年来偶尔也能跟着虫族获得些好处利润。
跃迁站的负责人没想到会突然有只雌虫到达此处,连忙屏退了所有工作人员亲自上前招待,出乎他的意料这只雌虫竟然意外地好相处——他手臂向前露出手腕上的终端,将上面的通行许可展露出来。
负责人看了一眼,是高等虫族军部颁下的可以在整个高等虫族及附属种族星域内自由跃迁的通行文件, 上面流动着一串高速跳动的密码数字,正是虫星主脑留下的身份证明。
“这边请。”他急忙将雌虫迎到一旁的跃迁通道中。
“我们将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您安排跃迁。”
雌虫点了点头。
自那日收到消息以后,余辗转良久终于下了决定, 斯卡尔上将是对他有着极多帮助的亦师亦友的雌虫,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看着斯卡尔上将去死。
不, 杀害雄虫的雌虫……对他而言死亡甚至都是奢侈。
他敬爱的上司会被雄虫保护协会处以极刑,被剥夺所有功勋和荣耀被贬为雌奴般的存在, 而后这只为高等虫族奉献了大半虫生的雌虫会在无尽的折磨当中背负着骂名和痛苦屈辱死去……余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无法心安理得地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等待雄虫进化后苏醒。
余记得斯卡尔上将那段时间的确频繁请假,他知道的甚至比星网上公布出的还要多上不少——斯卡尔上将的确频繁出现在弗朗维殿下的住宅附近,那是因为他私下受了一只雌虫朋友的委托帮对方调查些什么!
余不清楚他所谓的调查对象,或许正是弗朗维本虫,但也有可能是弗朗维家里的某只雌虫或同样居住在那片住宅区的其他虫族。那段时间斯卡尔日日早出晚归,余不清楚雄虫保护协会有没有调查出这些事情,总之他十分笃定——只要找到斯卡尔的那个雌虫朋友,他就一定能替斯卡尔洗清冤屈!
余听见过那只雌虫朋友来寻找斯卡尔。
他并不是故意偷听他们的谈话的,只是当时余正在军部的训练场进行某项与听力有关的针对性训练,斯卡尔恰好路过训练场,见到余的身影便走进来交待了一些事情:“今晚的值勤工作麻烦你和我交换一下,下周再由我来。”
某些特殊部门晚上需要虫族留守过夜应急,斯卡尔向来铁面无私一视同仁,即便自己已经是上将军衔了也仍旧像是普通虫般和下属轮番值守,很少遇到这种临时交换的情况。
“您是有什么事情吗?”余随口问了一句。
斯卡尔点了点头:“一个朋友找我。”
走出训练室的大门斯卡尔便打开终端和对面的虫交谈起来,余才刚刚结束训练还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带上耳塞,过于灵敏的听力刚好让他听到那句斯卡尔说的“好,晚上八点我在A区17域等你。”
A区17域,恰好是弗朗维殿下的住宅附近。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
余随手点开飞行器的几个按键,驾驶舱内传来冰冷的机械提示音:【星际跃迁即将开始,倒计时十、九……】。
好像——正是八月中下旬。
具体时间余记不太清了,应当是在二十号左右。
而弗朗维殿下的遇害事件,是八月二十三日。
余深吸口气。
耳畔的倒计时终于结束,飞行器猛地震动起来,燕眠初自星盗头子那里抢来的飞行器被他留在了荒星之上陪着雄虫,这台飞行器则是余在路上临时买来的。无论是质量还是操作模式都算不上是优秀,空间跃迁时带来的震感和不适也格外明显。
但军雌完全可以克服这些不适,能将其他种族折磨的死去活来的痛苦在余面前甚至不足以让他稍稍皱一下眉头。
这几日他重新规划了一条回到虫族的路线,特意绕了部分远路避开玛兹星系,拖这几年在特殊部门任职的福,余做这些事情格外得心应手。
如何在执行特殊任务时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一门重要学科,虽然余并不是专职情报部门的雌虫,但常年耳濡目染对其中流程也格外清楚。
他最终选择了维泽星系,维泽星系常年居于高等虫族的附属种族位置,不会对高等雌虫的身份信息严苛比对,正方便余快速离开。
他没有燕眠初独有的可以跨越空间的特殊能力,只能老老实实如普通雌虫一般一个一个星系跃迁,这期间余又接连换了数台飞行器伪装自己,等他真的到达虫族的土地上、真正回到这颗原应被称为自己母星的星球上时……已经是七日以后了。
不知道他的雄主有没有结束进化,余有些留恋地想。
雄虫进化成功却发现他没有乖乖听话没有在荒星上等他……一定非常生气吧。
余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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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没有通知任何虫自己已经回来的事情,他知道虫星黑暗面的不少渠道——比如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艘星舰停靠在虫族的某颗星球之上,只要提供一定数值的信用点就能换来一张不记名船票,届时便可以凭借这张船票避开第一军团的检查进出虫星。
当然,这艘星舰仅对虫族有效,万一放进什么对雄虫有异心的种族进入虫族主星……这份责任后台再大也担当不起。
这条渠道非常隐秘,只有极少数虫才有资格知晓,余悄悄地混入其中,在暗无天日的没有丝毫光线的漆黑船舱中窝了不知几十个星历时,这才终于重见光明。
比起重新踏上母星土地时心中升起的复杂情绪,最先侵入他大脑的其实是……如雷贯耳几乎要穿透他整个耳膜的尖利声响。
那是他最畏惧厌恶的声音,星舰的船舱震动、设备的运行、指示灯的电子提示接连不断地冲入他的大脑,几乎在那瞬间将他整只虫给活活震聋!
余条件反射地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那没有丝毫用处,那些刺耳声响仍如电钻一般旋转着涌入他的大脑。雌虫耳畔尽是那些机械设备的哀鸣嚎叫,他艰难地控制着身体找了个隐蔽角落蜷缩成一团,过了许久才终于勉强适应这尖锐的永不停歇的噪音。
不知不觉,他浑身上下已经全部被冷汗浸透了。
余又一次将舌尖咬破以此保持清醒。
他是一只忍耐力和适应性都极强的虫,用了一段时间便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环境,像是一只普通虫般面色无异地在虫星的街道上行走。
进入虫星之前他便高价购买了一批伪装容貌的物品,余依照计划朝着目的地移动。
曼卡拉说他的宿舍已经被雄虫保护协会搜查过了,连带着科尔斯林家族一起……余很确定自己的耳塞就放在宿舍床头,以雄虫保护协会的手段怎么可能连这种东西都搜索不出来?
曼卡拉就是余在科尔斯林家族唯一的朋友,是斯卡尔上将的同僚,目前供职于第一军团是瓦尔元帅的手下,与斯卡尔同样拥有上将职位,只是年纪却要比斯卡尔小上很多。
他甚至没比余大上多少。
——余的军衔是实打实地靠自己的努力拼搏出的,曼卡拉的成功则要更多地归功于科尔斯林家族,这等规模的家族势必要在军事实力上有自己的部分虫手,曼卡拉正是其中之一。
曼卡拉性格活泼阳光,又和家主的关系极为亲近,第一次见面就帮助被家族内的某些纨绔雌虫欺负的余打了回去,一来二去就和余交上了朋友。
有着家族帮助曼卡拉在虫星上的势力要比余大上太多太多,余耳塞的特殊金属材料曼卡拉也帮着出了不少力,斯卡尔上将本应在数日之前就被公开审判的,也是曼卡拉一直在里面运作关系,硬生生地拖延到了现在。
这段时间曼卡拉付出了太多,甚至连星网上都出现不少他操纵权力包庇斯卡尔的言论,乃至于整个科尔斯林家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余本来想在第一时间联系他的,但考虑到对方可能同样被雄虫保护协会和调查案件的相关部门监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斯卡尔上将曾经在案发那几日约见过一只雌虫。
余决定从这方面入手。
第一百二十六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最简单的调查方式莫过于直接查看监控。
A区是帝星之上除了虫帝所在的皇宫以外最重要的区域, 星球之上足八成的雄虫殿下都居住在这里,这里同样也是安保和守卫最严密的地区,每隔三步就有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时刻警戒着任何不法虫员的侵入。
事发至今三年有余, 案发地区周边的监控录像早不知被调查部门的虫反复观看了多少遍, A区占地广袤庞大, 单是这一个区就是燕眠初闭关的荒星总面积的二倍之多, 就算将其细分到17域要查看的录像数量同样也不会少。
按这个摄像头密度、加上如此可观的面积……余就算不吃不喝看上一整个月也未必能看完十分之一。
当然, 他也没必要这样拼命——虫族的科技水平都发达成这样了,以帝星主脑的运算能力早就能够做到虫脸识别提取关键帧在数以万计的视频片段中同步搜索、在几个星历分内将摄像头捕捉到的所有与斯卡尔上将有关的片段全部筛选截取出来供虫分析。
斯卡尔是在案发前三日约见的雌虫, 又是在弗朗维的住址所在的17域,这样重要的信息绝不可能被雄保协会和调查小组忽略过去,可事实上……余却没搜集到任何与“陌生雌虫”相关的信息。
他甚至动用了军队内部和一些地下势力里的特殊渠道,常年在特殊部门供职的虫有不少“道上的朋友”,但无论军雌反复查询多少遍结果却仍旧没有任何改变——关于陌生雌虫的信息依然为零。
仿佛斯卡尔那天根本就没去见那只雌虫。
这更不合理了。
或许斯卡尔当晚并没有去见雌虫, 这点余也无法确定,但有一点余却毫不怀疑——他却对自己的听力极有自信,他不可能听错更不可能凭空出现幻觉,起码斯卡尔走出训练室在走廊中的那条通讯记录是切实存在的。
嫌疑虫在案发前与另一只虫相约在案发现场附近见面,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被所有虫平白无视了?!
或许斯卡尔主动抹掉了通讯记录, 但在这样的信息社会,还有什么记录是虫星最高权限主系统无法复原的吗?这么重大的造成极大社会影响的案件,难道雄保协会和调查组会不查看嫌疑虫的往来联络信息吗?
与斯卡尔有关的所有虫都被临时停职羁押审问, 余供职的特殊小队更是全员都被严格看管起来无法联络,要不是余下落不明现在应该也在虫族特制的钢铁牢笼中, 反而是这只嫌疑最大的陌生雌虫至今下落不明。
是已经经过严格调查确定这只不知名雌虫与案件无关,还是……他的信息被什么虫给刻意抹去了呢?
余眉头紧锁。
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 斯卡尔在案发前后也没少与他接触,余现在也算是怀疑对象嫌疑虫之一,一旦正式露面当场便会被雄保协会缉拿。甚至不单单是雄保协会,余少将前往萨拉瓦星的事情本只有斯卡尔知道,但斯卡尔的通讯已经被无数虫翻阅查看过了,萨拉瓦星上还有一只被拍卖的雄虫……两件事情加在一起,随便哪件都够将余狠狠折腾上一段时间了。
如果真相真如他猜测那样,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当中有一只虫抹掉了所有关于“陌生雌虫”的记录干扰了雄保协会的调查判断,而斯卡尔又因为某些不知名原因没将对方供出——或者斯卡尔根本就无法说出对方的名字!
虫星之上权限最高的是主脑系统,这点毋庸怀疑,没有任何虫有资格篡改主脑的源数据文件。但主脑负责统筹规划整个虫族的所有事项,除了一些分支系统的常规运行外基本不会主动对普通虫族的日常生活进行太多干涉,虫族如果希望主脑做些什么要以自身权限向主脑发起申请。
就像这起案件,事发以后迅速成立调查小组,由调查小组和雄保协会联名向主脑发起调查援助请求,主脑在评估计算案件危害性后才会通过申请开启对整个A区监控系统的筛选调查。
如普通的计算机一般,你不发出命令,计算机系统怎么知道你要进行什么任务呢?
虫星主脑的恐怖运算能力让它在几个星历分内将几年间的视频和图像文件全部处理一遍,提取出的与斯卡尔上将有关的片段会被统一集合入一个压缩包中,作为申请结果发回给申请虫,再由申请虫下发到调查组内让所有虫认真分析。
主脑是不会造假的,也没有雌虫的权限能够大到让主脑造假蒙骗虫族,余并不清楚具体调查流程,可能是负责虫为了尽快搜集线索将主脑反馈的源视频分散成数段让大家分头寻找有用信息,更有可能……负责虫直接将源文件处理了一部分,剪辑掉了与斯卡尔上将约见的那只陌生雌虫有关片段,而后再将处理后的文件下发给调查组。
总逃不开这两种可能!调查组中一定有和真正的凶手相关的虫!
如果是这样……余原来的想法就被全盘推翻了!
能进入调查组的无不是整个高等虫族虫尽皆知的存在,身份地位个虫能力全虫族公认的强,调查组虫员的详细信息并不难查,余稍稍浪费了几个星历分,光脑屏幕上很快便多出了一份名单。
每一个名字他都格外熟悉,甚至有几只虫和余和斯卡尔上将有过几面之缘。
余不过是看了几眼便将整份名单全部背了下来,他合上终端继续往前走,最快捷的方式是直接向主脑发出申请、两相对比主脑发出的源文件信息和负责虫下发的内容,到底有没有改动一看便知,但这需要极高等级的个虫权限,余的少将身份显然达不到资格,就算是斯卡尔上将也无法直接与虫族主脑沟通。
有资格做到这点的虫屈指可数,或许对方正是明白这点才会在这么简单又明显的地方做文章——毕竟整个虫星之上,除了余以外……还有谁会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只“陌生雌虫”的存在呢?
谁又会怀疑案件总负责虫提供的从虫星主脑处获得的源资料信息会被改动呢?
余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拥有这份权限的虫族。
雄虫保护协会的会长?那不是主动送上门吗。
数年之前外星系找回的那位雄虫殿下?人家在曜星系离这里实在太过遥远。
燕眠初如果回到帝星……以他的精神力等级和流落雄虫的身份一定能和主脑直接沟通,但……先不说雄虫殿下同样在外星系进行二次进化,难道余真的能狠下心为了斯卡尔上将将燕眠初拉入这滩浑水之中吗?
余知道,他做不到。
他将脑中所有自己知道的虫族名字都搜索了一遍,最后一只雌虫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
瓦尔元帅。
作为高等虫族五大军团之首的第一军团总指挥官,瓦尔元帅肯定拥有和虫星主脑直接对话的资格。
但瓦尔似乎已经被留职查看……他此刻的状况应该也没比曼卡拉好到哪去。
余还是决定先试试看。
夜色深重寒风刺骨,道路两旁只有并列立着的数盏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时至深夜许多大型设备都已经停止了运作,但余耳畔的嗡嗡声响仍旧不绝,他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耳朵,耳中的疼痛甚至已经牵连到他的大脑之中了。
燕眠初给他的终端上有着清晰的玛兹星系的标志,虫族可以轻易从终端上查出具体的生产入网时间,军雌怕自己被捕连累到理燕眠初一并将终端留在了荒星之上,到了虫星他一直用着黑市交易常用的虚拟账号搜集信息,一旦他登陆本虫的身份账号当即会被锁定位置马上抓捕。
他以最不会引起路人警惕怀疑的速度朝着第一军团的方向赶去。
为了方便守护雄虫,第一军团的大部队同样驻扎在A区,由于第一军团并不直接参与虫族的对外战争、存在的意义仅是保护雄虫和帝星的缘故,第一军团私下里同样也被用“贵族军团”称呼,比起高等虫族令其他生命体闻风丧胆的几大军团,这一军团在宇宙中的威慑性其实并不是很强。
瓦尔元帅曾是他们那一代军雌当中最出色的几只雌虫之一,真正上过无数次战场的军雌多是看不起第一军团的雌虫的,瓦尔元帅当年也是同样,但没想到……若干年后他却被迫和这支脑子里只有保护雄虫的军团绑定在了一起。
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居所,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军部分给他的第一军团军雌宿舍中,军团驻地的进出需要重重检查审核,自然不是余能轻易混进去的,但部队休息的寝室区域吗……余还是很有自信的。
强大的听力让他准确避开路过的每一只虫,他甚至能通过声波的传递电磁的声响判断出隐藏在角落中的摄像镜头和勘测警报仪器。余虽不属于第一军团但虫族几大军团的建筑布局大多大同小异,余了解军雌的换班频率小队虫数,轻而易举地便混了进来。
这是他在斯卡尔上将手下常做的事情,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自己的同族军团中。
瓦尔元帅的住处自然和普通军雌不同,是栋面积不大的独立二层小楼,余耐心等着脑中的刺痛过去——军团内部的常规巡查机器人发出的提示音无论听了多少次都会震得他大脑生疼。
他长出口气,卡着音波变动的频率纵身翻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小院守卫并不算严, 除了在周围常规巡查的军雌队伍外并没有安插什么特别虫手,但余心里却很清楚,这只是明面上的,至于暗中……从他耳中那些震翻天的电子设备电流音中就能判断出了。
毕竟曾是第一军团的最高指挥, 就算现在被临时停职也仍有不少拥趸, 虫星政府的某些高层不方便在明面上做得太过。瓦尔这次“犯”下的事影响太大, 要不是斯卡尔谋害A等级雄虫的事突然曝出分散走大部分民众的舆论视线……瓦尔此刻肯定不会过得这样轻松。
声通过介质传播, 传播过程中遭遇障碍物阻拦便可能折射或返回, 余的大脑能同时处理无数种声波的波长,并根据其返回的速度判断出“障碍物”距自己的详细距离, 他就像是一台拥有生命的声呐——不,他要比声呐强上太多太多,声呐的主要用途在于水下,而余却能在任何环境中都高速处理关于声音的一切信息。
仅针对声音这一项,他大脑的反应速度和准确率甚至完全不逊色于虫星主脑, 主脑通过庞大的数据库对声音信息分析处理,而余则是更多地凭借无数次艰辛磨练出的经验和本能。
他曾跟随军部长官到过一次瓦尔元帅的住处,对里面的环境布局还有留深刻印象,标记后身体各方面能力都被强化过无数倍的雌虫敏锐地翻入瓦尔元帅的屋中,小心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将发出的声音控制在会引起警报监视装置的警戒线下。
一楼主要是待客的区域, 瓦尔的屋中格外整洁利落,除了几件必要家具外显得空空荡荡的,随便哪只普通军雌宿舍中的私虫物品都要比他多上不少。
仿佛他只是临时来这里住上几日、随时都可以拎包离开一样。
二楼则相对来说比较私密了, 是瓦尔的卧室和办公用的书房,余少将上次来时只是跟着上司临时路过, 几虫只在客厅中简单交谈了几句,余并不知道上面的具体布局。
屋中黑压压的, 瓦尔并没有开灯,余却很确定对方就在这里,他清楚地听到了二楼一只雌虫的呼吸和心跳。
雌雄虫的身份非常好辨别,雌虫的心跳频率和跳动声响都要比雄虫激烈上许多,估计全宇宙也只有余少将一只雌虫是靠着心跳呼吸来辨别雌雄了。
二楼最里侧的房间发出一声清脆“咔哒”声,是卧室中的小夜灯被虫打开,余的神情稍稍放松些许,这说明瓦尔已经感觉到有虫进来了。
要是瓦尔没有任何反应余反而要担心——毕竟是曾在全虫族的所有军雌中都排得上前十的存在,哪怕如今已经退居二线多年,却也不至于沦落到连其他虫进入自己屋子都没有感应的程度。
如果瓦尔真的没有反应,余便要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在这里、屋里的是其他雌虫了。
“你是……科尔斯林家族的余?”瓦尔眯了眯眼睛,略带惊讶与戒备地看他。
余的脸上平静无波:“能让我先进去吗?”
瓦尔并未思考太久,侧身让开入口。
军雌元帅的卧室同样简洁干净,屋里除了床外只余一套简单的桌椅和立式衣柜,瓦尔自己坐在床边,拉开椅子示意余坐下:“这外面大大小小安置了上百个报警装置,你居然能在不触动它们的情况下偷偷混进来,是我小看你了。”
余是年轻一代所有军雌中最有潜力的雌虫之一,瓦尔当然对他留有印象,但余什么都好,唯独年龄太小资历太浅,以他的个虫能力再积累上百年……说不定真有可能坐上虫族军部中的某个实权位置。
前提是这百年之中别出现什么意外。
余在军校上学时年年都是考核前三名,那时候同样兼任军校教学职务的瓦尔就已经听说过余的名字了,高等虫族的军校是最不会埋没优秀苗子的地方,数不尽的家族和势力都死死地盯着这里,一旦崭露头角当即便有无数雌虫过来招揽。
但瓦尔从来没有借着教授的名义拉拢过任何虫。
因为没有必要。
他看着余的眼睛,蓦地长叹了声。
当年有不少虫都盯上了余,但却没有一只雌虫真的找到他的面前,毕竟余的身上顶了个科尔斯林家族的名字,无论余的个虫意愿如何,只要他的身份信息上仍有这四个字,他便会被自动划分入科尔斯林的势力当中。
以至于他竟难得地在军校中度过了几年清净日子。
瓦尔赞赏余的个虫能力,羡慕余的年轻活力,却并不怎么喜欢他。
因为很多原因。
“你不是和那只雄虫离开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他问。
余的心头一紧,但仍维持着脸上的表情。虽然当前虫星舆论主要集中在斯卡尔的身上,但仍旧有不少势力不断朝着瓦尔施压,如今瓦尔暂时被停职察看,待斯卡尔的审判结束以后……就是瓦尔被清算的时间。
“因为我的上司,斯卡尔上将。”余深吸口气,“案发前三日我曾无意听到过他……”,他将自己的怀疑简单向瓦尔叙述了遍。
瓦尔并不知道他的特殊能力,他是第一军团的总指挥不假,但余又不是他们第一军团的虫,每个军团都有独立的内部系统和资料库,军团之间的信息平时并不互通,更不用说余所在的部门还带着保密性质了。
“你想让我向主脑发起复核申请?”穿着洁白睡衣的雌虫轻笑一声。
如今他处于一种被监视的状态,终端发出了什么讯息光脑浏览了什么内容全部会被同步记录,但瓦尔也不是白在总指挥官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的,想避开那些虫的耳目向星球主脑发出申请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余点头,后退一步向他深深行了一个军雌间的最高礼:“斯卡尔上将这些年来一直全心全意地为虫族付出,二百年前的WX2Z90战役是他指挥的、一百年前坎则星事件是他平复的……他为虫族做出的贡献虫尽皆知,您与他一样是拥有广大抱负的军雌,我相信您不会愿意看见这样一只有着真才实学的为高等虫族流过无数鲜血的军雌含冤死去。”
“就算是死,他也应该死在战场之上,而不是死在雄虫法庭的审判台上。”
不知道是他话中的哪个词语刺到了瓦尔,军雌元帅冷笑一声。
“小雌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是被污蔑的呢?”
余一愣。
“您在说什么,斯卡尔上将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他本能般地回道,“可以指证他的金属材料并没有被找到、而有着最大嫌疑的不知名雌虫却凭空失踪,他甚至都不认识弗朗维、他也没有任何动机去伤害一只雄虫殿下……”。
“可他也没有供出那只神秘雌虫的存在啊。”瓦尔打断他。
余眉头紧皱,“万一是删减主脑源文件的负责虫在中间做了什么呢?上将的审问信息并没有对外公开,如果对方在笔录上做了什么手脚外界也无法察觉,对方既然有权限篡改虫星主脑提供的信息,做到这一切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瓦尔看着他的眼睛。
窗外漆黑一片,四下里只有那盏巴掌大的小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是这座小房子中唯一的光源。但余的眼睛灿烂又明亮,像是燃着一簇不屈的火,他是如此笃定地相信着斯卡尔,全心全意地站在自己上司的角度替他思考着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
余考虑过无数种可能,被冤枉被陷害被误解,每种可能中斯卡尔都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自始至终,他都始终坚定地站在斯卡尔的那边。
瓦尔长叹一声。
余真的是只天真又单纯的军雌。
作为上司作为领导者没有虫会不喜欢这样的下属,等级优异实力强悍,又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的上司,但作为旁观者……瓦尔只觉得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酸涩与悲哀。
余这样的虫并不适合在主星生存,主星上明里暗里的争斗陷害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自老虫帝被审判以后虫星势力的内斗便被摆上了明面,哪怕是向来避免这些事情的军部与雄虫保护协会也被一同卷了进来。
余只适合做一把锐利的刀,替持有他的人斩断一切障碍。
他真的不应该回来。
“你回来了,那只雄虫怎么办?”瓦尔突然问。
余的警戒心又提起了不少。
他打定主意不在任何虫的面前提起自家雄主的事情,瓦尔却偏偏挑着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说:“他知道你回到帝星了吗?”
瓦尔并不清楚燕眠初的实力,只将他当做了虫星上最常见的娇贵雄虫:“应该知道吧,没有雌虫保护的雄虫根本无法在虫星之外生存下去,你既然敢回来……肯定将他托付给了很信任的虫照顾吧?你不怕等你回去那只雄虫已经忘记你了吗?雄虫可都是喜新厌旧的家伙。”
余的眉头紧皱,他不是怀疑燕眠初的虫品,他只是有些担心燕眠初进化后没找到他的反应,而且……他将一只正处于二次进化中的雄虫独自丢在荒星之上,这简直违背了余身为一只雌虫这么多年的所有认知,说难听点一旦传出去了他受到的舆论攻击只怕并不会比斯卡尔小上多少。
瓦尔摇了摇头:“为了那么一个家伙丢下了雄虫,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余攥紧拳头:“您为什么隐瞒下雄主的事情呢?”
他在玛兹星系上时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却一直不愿意往最有可能的答案上想,瓦尔笑了起来:“你明明猜到了。”
尽管总共才与余见了不过几面,瓦尔却已经能隐约猜出余的大致性格了,余是一只聪明的虫,可他不愿意将其他虫向着最坏的方向想。
或者说余对自己认可的虫往往抱有极高的信任,一旦走入他的圈子必会被他全心相待。瓦尔有些疑惑他为什么对自己似乎也存在着些信任,他有些好奇地想问出口,但又蓦地想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
墙上挂着的电子钟上的数字又动了一下。
“时间不多了,你该离开了。”瓦尔道。
余的耳尖动了动,高等虫族的耳朵要比人类略尖长一些,有些像是进化的不那么完全的精灵耳。燕眠初很喜欢揉他的耳朵,每揉弄一下余都会抽搐着发出带着哭腔的颤音,听起来非常悦耳。
他听到了远方传来几只雌虫的脚步声,大约在距他一千二百米左右的位置,军雌的皮靴踏在楼道之上传出清脆声响,那几只雌虫应该正在下楼。
余的听力敏锐可怕,更可怕的却是他能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准确分辨出自己最想要的信息,哪怕有一千只虫同时在他面前讲话,他也能在瞬间集中注意力将其落在自己最想听的那只虫的身上。
根据楼道的空旷回声和声波传到他耳中所用的时间及声音大小来判断……对方应该在九层楼以上的位置,而他左侧一千二百米处的九层以上大楼……只有第一军团的某座办公楼。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出来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固定过来‘审问’我一会儿,你再不离开就来不及了。”瓦尔提醒道。
余抬头看他。
瓦尔知道他想问什么,他不希望这只优秀的军雌被那些虫抓住,他只长叹一声:“我会向主脑发出申请的,今晚就会。”
余终于松了口气。
他道了声谢转身要走,瓦尔却突然叫住了他:“好心劝你一句,不要相信虫星上的任何虫。”
第一百二十八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不要……相信任何虫?”余带着满腔疑惑, 在瓦尔的注视下走出了这栋小楼。
如果是几年以前、不,哪怕只是几月以前余都势必要停留在帝星之上等待最终判决结果,但现在……他脑中乱作一团,时而响起瓦尔的那句“你的雄主会是什么反应”, 时而又想到他的“不要相信任何虫”的提醒。
斯卡尔上将……
斯卡尔上将和余同样出身于抚育院中, 不过二虫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斯卡尔的雌父是一只雄虫殿下不受宠的雌侍, 在那个家庭中备受忽视, 后来斯卡尔的雌父带着他离开了那只雄虫在外面单独生活,斯卡尔也被剥夺了雄虫那边的贵族身份。
他的雌父同样是只军雌, 脱离家族几年后就死在了一场战争之中,那时候的斯卡尔还是只幼虫,孤零零地在抚育院里长大,成年以后也和他的雌父一样参军入伍成为了军雌中的一员。
像他这样出身平凡却没有接受任何大家族招揽的虫通常开局都不会太好,斯卡尔和余一样刚入军队时都是从最基础的小兵一步步做起的,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究竟付出了多少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所以才显得这一切格外珍贵不易。
瓦尔的经历余就更不清楚了,但他背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家族背景,余只知道瓦尔和斯卡尔其实算是同一届的军雌,甚至他们的入伍时间都差不了太多。
瓦尔元帅说的对, 余想。
他现在的确不是孤身一虫了,他要尽量为雄虫多考虑一些。
他能为斯卡尔上将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虫族社会的权限划分差异实在是太明显了, 瓦尔元帅是一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军雌,既然他答应了……余相信他不会在这种地方欺骗自己。
星舰来往虫星的频率并不固定, 毕竟这种类似于非法入境的“偷渡”行为一直在被第一军团的虫严打严查,余不想在帝星上再浪费那么多的时间, 只能寻求其他方式。
余决定去虫族帝星上的某个特殊区域看看。
那里也被称为帝星的贫民窟,鱼龙混杂地生活着不少来历不能深究的虫族,同样也是高等虫族帝星上的黑色交易市场,虽然规模大小无法和萨拉瓦星并提,但里面的交易物品也没比萨拉瓦星少上太多。
哦对,现在已经没有萨拉瓦星了。
那颗漆黑色的星球已经被第一军团轰炸成废弃荒星了。
余想试试能不能在黑市里弄到一张尽快离开的星舰船票。
他避开周围的监控设备,没走几步却骤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与之一并传来的还有一股特殊的感应——是他的耳塞。
那是专门为他研究定制的声音收集处理转换装置,同时运用了骨传导和神经传导虫核虫源传导等技术,装置会将外界声音进行处理分析、而后发出特殊能量波动反馈给余的大脑。为了能更准确快速地将信息传递给余,研究院的虫甚至专门为余的虫核做了场规模不小的手术,这才让余能和普通虫不受影响地同步交流。
当时的科学院特别抽取了余的部分虫源分析研究,也是因此余才能和耳塞产生反应,余不可置信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他目前还看不到那几只虫的身影,但对方的身份他却已经无比清晰了。
——是曼卡拉。
他的耳塞……他的耳塞为什么会在曼卡拉的身上!
余耳侧几乎是在霎时回荡起瓦尔元帅的话,他转过身子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与此同时……尖锐震耳的警报声响凄厉地划破整个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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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卡拉会出现在这里并不让虫意外。
他是科尔斯林家主最喜欢的虫,刚刚结束二次进化就被家主安排进了军队当中,测评等级要比SSS级的余低上一点,但SS+级的能力也足以让他在高等虫族中备受瞩目了。
虫星几大军团各有常项任务,第一军团的任务就是守在帝星之上保护高等级雄虫殿下的安全,比起其他几个常年在外星系征战、时不时地面对战争炮火隔三差五就有雌虫死亡的军团来说……第一军团军雌的生命安全实在是太有保障了。
更不用说第一军团的军雌拥有太多太多能接触到高等级雄虫的机会。
“贵族军团”并不是说着玩的,那些大家族的位高权重的雌虫舍不得让自己爱护的后辈面对危险,便会想办法将自家雌虫塞进第一军团当中,军团里的确存在一些凭着本事闯出来的军雌比如瓦尔元帅,但更多的还是数不尽的家族势力安插进来的“关系户”。
虫际关系错综复杂,军团内部的明枪暗箭完全不逊于议院议员和参政大臣。
当然,高等虫族不会在雄虫的事情上开玩笑,瓦尔元帅和雄保协会那关他们就过不了,就算是关系户也是要通过正式考核的,硬性条件不达标背景再大也运作不了。
曼卡拉的个虫能力的确不错,但若没有科尔斯林的帮助现在顶多只是个少将军衔,科尔斯林靠着商贸起家,在军事等方面着实没什么背景,直到前些年才利用曼卡拉在第一军团中占了个位置。
“瓦尔这老家伙还真是顽固啊,每天三次,问的我都烦了。”
“耐心一点,这点定力都没有怎么能在第一军团总指挥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
电光石火间余已经想到了许多东西,他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远方疾驰而去,高等虫族严禁雌虫在A区范围内进行虫化,但余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谈话的虫自然也追了上来。
帝星A区面积极广极大,本身余的个虫能力就要高于曼卡拉,被标记强化后更是在瞬间就将几虫远远坠在了身后,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不过瞬息的时间余就已经消失在曼卡拉的视线当中了。
雌虫恨恨停下脚步,倒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摸索着手里的耳塞笑了起来:“他居然真的为斯卡尔回来了。”
“我们的虫不是一直在盯着出入境停靠处吗?他回来了他们就完全没有发现?这些虫都是干什么吃的?!”曼卡拉有些不满,其他虫却知道他并没有真的动怒,这些虫都是科尔斯林家族的虫是曼拉卡身边的跟班,这些年间也和他一起见过余不少次,心里都清楚余的个虫能力。
出入境审查不是科尔斯林家族能插手的事情,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小小的一对耳塞在曼卡拉的手中被他捏来揉去——在刚刚的那个瞬间他们定位到余的事情就已经被同步传输到了家主的终端之上了。
斯卡尔和进化基地的研究虫感情极好,家主便利用这点威胁研究虫逼其提供了部分当年在余身体中抽取出的虫源样本,这才有了曼卡拉屡次拖延审判时间的事情。
研究虫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没有答应这场交易,曼卡拉也同样会这样做。
科尔斯林家族笃定余不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看着斯卡尔死去,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拖延时间、甚至不惜惹得舆论反噬也要做出一副强硬维护斯卡尔的做派……这一切都是为了等余回来。
他们在研究虫提供的虫源样本上提取了一些物质,以此为基础在耳塞上进行改动,最终将这幅声音处理装置改为了“生物定位装置”,一旦余出现在耳塞附近的一定距离内“定位装置”就会自动向绑定的终端发送出信号。
家族内部曾专门开过数次研讨会议,针对性地圈出了所有余一旦回星可能前往的地方,每个地区周边都被他们提前安插了虫手,曼卡拉并不担心雌虫能在这样的追捕下顺利逃脱。
他们不怕余跑,他们只怕余不回虫星。
只要雌虫还在这颗星球上,科尔斯林的定位装置就一定能将他搜捕出来。
“围猎开始了。”曼卡拉理了理衣领,愉悦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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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捕。
在定位被发出的瞬间,科尔斯林族长便已经连接调动了周边的监控设备,这当然不符合虫族律法,但如今虫星混乱各部门各自为政,科尔斯林家族又恰好有只雌虫在相关部门任职,只要他们不做的太过明显那些忙着内斗的雌虫根本没精力管理这些,就算被发现了族长也有信心能将对方收买过来。
他有些意外于余的移动速度,尽管族长从未在其他虫面前主动提起过余、仿佛自己对这只虫并不关心一般,实际上背地里却没少向曼卡拉询问余的事情,余是稀有难得的SSS级别雌虫,又在军部前途无量,且任职服役的也不是第一军团这种被瓦尔死死掌控在手里的不好撬动的军团,这些年来他没借过家族的一点势力完完全全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到了少将的位置,科尔斯林大公会忽略他就怪了。
可惜了,科尔斯林甚至有些心疼。
余这家伙软硬不吃,比玛兹星系的石头还要坚硬顽固,科尔斯林大公废了不少心思也没能将他拉拢过来,曼卡拉早年想找他通融些事情他也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科尔斯林大公无法理解他为了所谓“原则”牺牲家族利益,但既然无法为家族所用……被家族抛弃也是早晚的事情。
之所以留着余,只是因为科尔斯林大公想将利益最大化、还没找到能打出这张牌的时机罢了。
就像斯卡尔一般。
他长长地惋惜一声:“向着C区去了,必要时候可以使用武器。”科尔斯林大公毫不犹豫道。
曼卡拉:“收到。”
作为曾与斯卡尔最亲近的几只军雌之一,余的行踪一直被上方密切关注着,但他自休假以后就彻底消失在了虫星之上,调查小组的虫也没能查出他的下落。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引来虫族,拍卖雄虫一事是萨拉瓦星拍卖会场的最高机密,除了极少数的高层和某些工作人员外根本无人知晓,而那些处于现场的工作人员却全部死在了精神力和特级机甲的双重攻击之下,即便有逃出来的也被瓦尔当场控制了起来。
高等虫族倒是俘虏了一些没来得及跑出去或者没跑出太远的星盗,但他们对于拍卖场中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些离开的客人倒是隐约透露出了几分风声,但……瓦尔已经先虫一步找好水军开始在星网上抹黑自己了。
是的,从开始到现在,那些持续不断的不停在星网上攻击抹黑瓦尔的言论……几乎全部都是瓦尔这方找虫做的。
他兢兢业业守护了高等虫族这么多年,当然也有不少军雌愿意站在他这一边,但帝国信息部门的负责虫戴维是他的多年好友,每当舆论稍稍偏向瓦尔时戴维便会想办法将其反转过来。
抹黑造谣甚至虫身攻击,硬生生地营造出了衣服瓦尔被全星网黑的假象。
他的计划很快就要成功了,他曾为此筹谋了许多年,这些计划听起来简单幼稚,但瓦尔曾考虑过无数种针对对方可能有的反应做出了上百个后续应对方案,他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突然冒出来的燕眠初恰好满足了他的所有要求,于是瓦尔当机立断开始了他的计划。
隐瞒雄虫的消息一方面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另一方面则是想趁着这段时间差让余带雄虫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但恐怕连瓦尔自己都没想到,科尔斯林大公为了逼回军雌竟然连斯卡尔这张牌都舍得丢出来。
瓦尔真是不知该怎样评价这几只虫了。
科尔斯林家族就是这样,完完全全的利益至上,所有事物都要按照利益价值被划分出三六九等来,一旦出现价值更高的东西,无论是谁都可以被毫不留情地舍弃。
“家族中的虫也都清楚这点,所以一只一只地拼命朝着上方爬,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价值,才能不被家族丢弃。”曼卡拉看着下方的雌虫:“你明明懂这个道理,为什么不加入我们呢?”
“你如果早点低头,不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下场了吗?”曼卡拉坐在飞行器中,对着前方自言自语道。
他知道余的听力能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四面八方缓缓有科尔斯林家族的雌虫涌上,雌虫们的手中并没有携带兵器,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飞行器的方向。
他不是只会认命的雌虫,这辈子唯一一次认命还是在拍卖场中——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法与雄主一同活下去了,所以觉得和雄虫能死在一处也是极为幸福的事情。
但现在他仍高昂着头,指尖隐约露出泛着寒光的虫爪,十几只S级别的雌虫同时冲了上来,余毫不畏惧地展开翅膀同他们战在了一处。
他是真正上过无数次战场的雌虫,和这些进化以后就被送到第一军团养尊处优的军雌截然不同,虫爪每划过一次便有一只雌虫捂着伤口哀嚎抽搐着退出战圈,他的每一次攻击都能切实有效地打到最痛最有用的地方,直接让敌虫当场丧失行动能力。
要是早几个月他或许会觉得这些雌虫棘手,但在他的各方面能力都被强化后的现在……敌虫抬起手来余甚至就能听到衣袖摩擦的声音能从中判断出对方想从哪个方向攻击!
十几只雌虫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被余打败只是时间问题,有雌虫惊慌失措地想要开枪,粒子枪光束尚未凝聚时余便已经听到了能量流动的声响。
他甚至连头都未曾偏过一下,宽大的骨翅兜头而下直接将身后的雌虫扇倒在地上!粒子枪从雌虫的手中脱出,在地上滚了两圈便彻底没了动静了。
不过片刻的时间,十五只雌虫已经全部丧失了行动能力,甚至有虫直接倒在地上陷入了深度昏迷。
曼卡拉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你怎么突然!”
他们在研究虫处拿到了不少关于余的私虫资料,斯卡尔这些年来也会将余的体检和训练评测报告发给他们,作为科尔斯林家族这一代在军部最有发展前景的两只雌虫,曼卡拉背地里一直悄悄将余视作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他知道自己在任何方面都比不过余,唯一胜过一筹的……大抵是他对科尔斯林家族的忠心,余固然强悍优秀,但他却不受家族控制不听家主指挥,只要余不更正他的脾气……家主迟早有一日彻底将余当做弃子。
明明、明明他研究了余那么久的时间,明明余不应该是这些雌虫的对手,可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虫在余的面前竟然理毫无抵抗能力?!!
曼卡拉牙关紧咬手背青筋暴起。
他整只虫都瘫坐在飞行器的驾驶舱内,身上彻底被冷汗浸透,余踏着昏迷雌虫的身体朝着他的方向一步一步走来,他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疲态——仿佛刚刚和十几只雌虫的战斗只是一场还未尽兴的热身。
不能、绝对不能让家主知道余比之前更强大了!
否则、否则……否则利益的天平上被坠下去的那方……就真的不知道会是哪只雌虫了。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而且……余的样子……好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是的,余最讨厌朋友的背叛了,他是一只格外看中感情的雌虫,一旦认定了一只雌虫便将其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子里无条件地支持着对方。
想成为他的朋友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曼卡拉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才走进了这个圈子。
余不会放过他的……
曼卡拉咬了咬牙,猛地下定决心将手伸到驾驶座椅下方,拽着其中一根绳子狠狠扯了一下——
他所在的飞行器骤然爆炸开来。
在无比黑暗的夜晚炸出一道绚烂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九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怎么回事?”有睡梦中的雌虫被震声惊醒。
另一只虫跑了出来, 眯着尚不清醒的眸子趴在窗上朝着远方看了一会儿,疑惑道:“好像是谁的飞行器爆炸了。”
“飞行器爆炸?不会吧?”雌虫不敢相信。
这个时代飞行器的安全性已经相当稳定了,高等虫族已经近千年没有出现过飞行器爆炸的事件——除非其中存在恐怖袭击等虫为因素。
但这是在整个高等虫族安全保卫等级最高的A区,A区如果发生恐怖袭击……那高等虫族可真是出大事了。
“再说, 飞行器爆炸不至于发出这么大声音吧, 震得我的耳朵现在都在发麻。”雌虫揉了揉自己的的尖耳, 刚刚爆炸的那个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耳膜连带着大脑都在瞬间被震穿刺透了, 现在听同伴讲话时还觉得耳中在不断地嗡鸣幻听。
“也是, 虫族建筑的隔音性能还是不错的,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到声音……现场该有多可怕啊。”同伴越想越诧异。
“星网上有不少在附近居住的雌虫发消息说这件事呢, 看来爆炸声响传播的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遥远,附近这几条街的虫族几乎全部都被吵起来了。”
“政府应该很快就会发出公告了吧……嗯?斯卡尔的下属虫非法混入A区、被第一军团发现以后引发大范围爆炸?”
雌虫彻底震惊了。
他这夜都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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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计划中的那般抓捕到了余,科尔斯林大公的心情却并非如想象中的美好。
——他预估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居然会站在医疗舱的外面紧张地等候治疗结果。
曼卡拉站在科尔斯林大公的身后,面色同样不虞, 他的样子看起来要凄惨上许多。身上的衣服碎的破破烂烂,一对骨翅被彻底释放出来无力地垂着,翅膀的几处关节甚至被生生地炸开,骨头错位乱七八糟地横在背后,显得格外狰狞。
曼卡拉的手上身上也有不少伤痕, 有的甚至还在向外淋漓着鲜血,顺着他的身体在地面汇成小小的一滩,尽管是他亲手拉动的绳子引发的开关、尽管他已经做好了直面爆炸的身体和心理准备, 但在特殊改造过的飞行器爆炸冲击前曼卡拉仍旧受了不轻的伤。
余本应比他好上一些,余的体能和防护能力要比他优秀太多太多, 余也提前听到了开关被绳子扯动的声响,奈何飞行器内部被安置了超频声波发射装置, 普通虫无法捕捉到那刺耳尖锐的声音,但余在近距离下猛地承受这一切……那一瞬间迸发的巨响足以将他当场震聋。
甚至不单单是耳膜被造成了无法治疗的损伤,连余的大脑和虫核都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影响。
科尔斯林大公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狠狠抽了曼卡拉一个耳光:“不是告诉你轻易不要用超频声波攻击他吗!”
曼卡拉被打的一个趔趄:“抱歉。”
余的听力敏感,这点科尔斯林家族早就了解,在制定抓捕余的计划时也曾想过利用这点,但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后科尔斯林大公还是选择将其作为最后的底牌。
曼卡拉乘坐的那架飞行器前前后后经过了数百次改造,其发射出的声波频率又急又乱,能极大程度地扰乱余的听觉让他无法判断具体方位影响他的行动能力。发射出的声波频率也是经过无数次试验改动的,理论上声波强度只能让余暂时性地失去听觉,却没想到……竟然直接闹到要被送到医疗舱中抢救的地步!
研究虫从仪器后方抬起头来,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保住命了。”
他看着科尔斯林大公,语调高昂尖锐:“但是他的耳朵彻底毁了!废了!!连带着虫核和大脑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后遗症暂且不明!他这辈子都彻底被你们给毁了!!”
“整个高等虫族、不,哪怕是整个宇宙也没法再治好他了!他是拥有那么广阔前途的军雌、是刚刚结束二次进化就被特招入特战部队的军雌,你们科尔斯林家族到底要毁掉多少虫啊!”
科尔斯林大公阴森着脸:“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无论如何他都想不明白,明明实验室已经提供了大量数据证明这种音频攻击只会对余造成暂时性的伤害,为什么余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冷脸看着还处于愤怒中的研究虫:“你再多说一句,斯卡尔明天就上雄虫法庭。”
研究虫脸色涨红,死死瞪着他。
科尔斯林大公冷哼一声:“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最快半个星历时。”
科尔斯林点头,转身望向曼卡拉:“你闹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我要去处理后续事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听力这种东西毁就毁了吧,反正他对家族也没什么忠心。”
“别忘了我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地址问出来,曼卡拉,不要让我再失望一次。”
曼卡拉的指尖颤抖了下。
科尔斯林大公转身就走,研究虫则被其他家族中的虫带了下去看管起来,科尔斯林家族的医疗虫接替了他的位置查看起医疗舱上的数值,几只雌虫对比了一会儿,脸上都有些奇怪。
“我记得去年年末军部刚刚结束了体检吧?他的数据不应该有这么高啊?”
“是啊,而且身体的愈合能力似乎也被提升了不少。”
余和曼卡拉同时遭受了飞行器的爆炸,二虫之间本应是曼卡拉的伤势更轻一些,毕竟飞行器的改造过程他全程跟了下来,每一处炸点他都清清楚楚,可事实上……他的伤势却比余要严重太多太多。
这其中固然有SS级别测评体质的原因,但曼卡拉到现在都没能将伤口自愈止血,躺在医疗舱中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余却已经在昏迷中恢复了七七八八了。
“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改善了他的体质。”几只医疗虫商讨了一番,最终笃定道。
因为体质被强化了,所以曼卡拉带的十几只军雌都没能顺利将余拿下,甚至他们在余的面前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使本来十拿九稳的战斗彻底形势逆转。
同样也是因为他的体质被强化了,哪怕承受了数倍于曼卡拉的伤害这么一会儿却已经恢复了大半。
但如果是没有被强化过听力的余……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巨响就不会将他当场震聋了。
曼卡拉的兜里还放着那对小小的耳塞,他将手伸了进去将其掏了出来,选了个安静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余的苏醒。
家主说的对,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科尔斯林家族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
简单到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雄虫。
科尔斯林家主今年三百多岁,在高等虫族中还属于中年,几百年前的科尔斯林家族只是虫星之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落魄贵族家庭,他们甚至连居住在A区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如今的科尔斯林大公坐上家主的位置……这只雌虫手段阴狠心思诡谲,不过短短百年的时间就让家族重焕生机,连虫皇的雌子都想和他拉近关系。
家族声望蒸蒸日上,落魄贵族一举翻身,每次参加舞会晚宴都有数不尽的虫过来搭讪问好,看起来格外惹虫羡慕。科尔斯林大公并未被这些假象蒙蔽,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浮于表面如空中楼阁,帝星上那些真正拥有滔天权势的老牌家族从未将他们真的放入过眼里。
像科尔斯林这样的“新”兴势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每隔一顿时间就会冒出来这么几个,每年也都会有不少势力家族彻底消失在虫星之上,一时间的权势算不得什么,能留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科尔斯林家族发展至今,无论是信用点还是别的什么早已不是问题,真正缺少的……是高等级的雄虫。
也就是这个家族的雄主。
只有A等级以上雄虫才能被称呼为殿下,享受高等虫族倾斜的社会福利待遇,那是因为A级别以上的雄虫有概率进化出精神力,拥有精神力的雄虫才是这个社会的真正统治者。
雌虫拥有变态到可怕的可以硬撕机甲的身体素质,雄虫则靠着精神力发动神鬼莫测的无形攻击,早在千万年前雌雄虫并肩在战场之上肆意屠杀,这才奠定了高等虫族的宇宙霸主地位。
但后来……高等虫族的敌对种族研究出了某种生化药剂,大幅度地投放甚至辐射更改了雄虫的基因数据链,无数低等级雄虫当场死亡,最终活下来的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雄虫的出生率自那以后连年跌破新低,高等级雄虫更是越来越少,直到现在整个虫族的A级别以上雄虫加起来甚至都凑不到三位数,其中拥有精神力的雄虫更是少得可怜。
一个家族想要发展下去,家族中雌雄虫小辈的等级是最关键的决定性因素,低等级雄虫是不会拥有A级别以上的雄虫蛋的,科尔斯林大公如今三百余岁,却仍旧没能找到一只能够给家族带来优秀雄虫基因的雄主。
帝星上的A级别以上雄虫总共只有那么几只,早就被其他雌虫提前抢走定下了,科尔斯林大公如果想找也不是不能找到,但如今的虫族社会……高等雄虫的雌侍雌奴都有一大群雌虫抢着做呢,哪儿还有雌君的位置空着等他啊?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雄虫科尔斯林大公也未必会答应,毕竟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高等虫族的某些星球上有“家族共主”的传统,为了维护整个家族的和谐避免树大分枝虫心散乱,家族中的所有雌虫会共同嫁给一只雄虫,家主自然要做雌君的位置。
要过上与一群和自己身份地位差别不大的陌生雌虫争夺雄虫宠爱的生活吗?要过那种连怀个蛋都要感谢雄主恩赐的生活吗?与其看着雄虫宠幸其他陌生雌虫,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家族的雌虫上呢?
整个家族共同拥有掌控一只雄虫,背景权势不够强硬的雄虫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无法反抗,科尔斯林大公也不用像普通的雌侍一样向雄虫上交出部分财富权势、有了高等级雄虫血脉支持家族新生一代的幼虫等级也会大幅度地提升!
科尔斯林大公想象的极好,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白日做梦天方夜谭,将一只高等级雄虫圈养起来仅供自己家族内的雌虫使用——他不信帝星没有家族没做过这样的美梦!但帝星上的雄虫数量实在是太少太少了,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只能在梦中期待一下,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余竟然这么争气!他居然在拍卖会上遇到了一只最低评测也有A等级的足以成为科尔斯林家族雄主的雄虫!
这是虫神赐予他们科尔斯林家族的礼物!一定是虫神在帮助他们家族兴起!但余这只该死的雌虫!居然直接带着雄虫逃出了家族的监测范围!
科尔斯林大公每想到此事都恨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余的确不忠心不听话,甚至不亲近他们不认同家族,但看在他在军部的优秀表现上这一切科尔斯林大公都可以容忍,直到这次余真的触怒了他。
“你也是科尔斯林家族的虫,我们的雄主自然也是你的雄主,可你却胆大妄为到想要独占雄虫。”曼卡拉愤愤道。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家族拥有一只A等级以上的雄虫会是什么样子!那些老牌家族再也不会看不起我们!他们甚至还要主动过来交好我们,毕竟他们家的雄虫都快老死了,而我们的这只雄主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他甚至还没经历过二次进化。”回忆起从拍卖行的客人处搜集来的信息,曼卡拉的眸中满是狂热。
他死死地攥着余的手腕:“这是关乎到整个家族利益的大事!你居然这样自私!”
余的骨头几乎要被他捏碎,他能看到曼卡拉的唇在不断地张合,可他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了。
他没有带耳塞,但现在他的大脑却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什么都听不到,可他也能猜出曼卡拉诉说的内容。
他当然知道。
名义上的家族共主、听起来尊贵的家族雄主……在别的家族可能没有什么,但在利益至上的科尔斯林家族——必定会成为雄虫的地狱!
科尔斯林大公只看重利益,雄虫如果落到了他们的手上……余根本就不敢想象。
他会将雄虫提供给无数想要“品尝”一下高等级雄虫滋味的雌虫,以此来为自己争夺权势交换利益,会将雄虫当做交易工具被肆意买卖,搞出个拍卖会一般的存在出售雄虫的每一个夜晚、会……余只要想一想就恶心的几欲作呕,恨不得亲手将这些面目狰狞的虫族全部撕扯成碎片!
曼卡拉压着心头不快,他无法理解余的自私,终端上被他飞速敲出一个个文字:【家主没有你想的那样冷漠,你对他存有很大误解,只要你将雄虫的位置告诉我们,家主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治好听力的。】
【科尔斯林家族的虫已经按照你来时的路线去搜寻雄虫下落了,你知道我们的势力有多庞大,他一定会被我们接回来成为我们的雄主。】曼卡拉对此格外笃定,敲下这几个字时指尖都用力地颤抖。
【雌虫想要独占雄虫并没有错,我理解你,但家族中有那么多优秀的雌虫和美丽的亚雌,你知道雄虫是多么喜新厌旧的生物……等他见到家族中的虫后……他还会记得你这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军雌吗?】
【你甚至连最引以为傲的战斗能力都失去了,连加入雄虫护卫队保护雄虫的资格都没有。】
【我理解你,余,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你太自私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我也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想帮你啊……只要你告诉我雄主的位置,我一定会求家主帮你治好你的听力、这样雄主就不会嫌弃你了!】
余偏过头去不想看他,生怕再看一眼就会恶心到当场呕吐出来,曼卡拉便掐着他的下巴想将他的头掰正过来,终端光屏在黑暗中散发着诡异的荧光。
“余,你相信我!只要你告诉我雄主的位置,我一定会让家主治好你的!”曼卡拉神色癫狂如着魔一般,一时间又忘记了余已经听不到的事情,自言自语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
“有了高等级雄虫,科尔斯林家族很快就能成为帝星上最大的几个家族之一,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雄虫没有?家主不会忘了你的贡献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又伸出手想去抓余,手腕刚刚伸出眼前蓦地有什么银白色的物体划过,什么东西和他的终端一起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地声响。
曼卡拉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手腕处撕心裂肺地疼痛。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掉在地上的是他的右手。
手中仍紧紧抓着打了一半字的终端。
就在刚刚,他的手腕被什么给瞬间砍断了。
“太恶心了。”
斩断他手的长剑在屋中绕了一圈,最终回到主人手中,在雄虫手里散发着微弱又朦胧的银光。
有着银白色头发的雄虫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倏地收回视线,“你们这个家族,实在是太让人恶心了。”
曼卡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躺在医疗舱中的余同样瞪大了眼睛,雌虫甚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甚至扯动手臂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只是胳膊稍一抬起无尽的痛楚便席卷了大脑侵占了他所有的知觉。
“躺下。”燕眠初的精神力强硬地覆在余的身上,硬生生地将他刚刚强撑起一半的身子给按了回去。
余听不到他说的话,却也仍旧傻呆呆地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二次进化后的雄虫比起之前实在发生了太多改变,多到恍惚之间余甚至都不敢出声认他了。最明显的便是他的身高向上拔了一大截,本身燕眠初的个子就不算矮,如今更是身材颀长个子高挑,只随意地靠在那里便让屋中的两只雌虫移不开眼睛。
雄虫的银白色发中似乎隐约带了几分冰霜般的幽莹的蓝,但屋中实在是太黑了,余一时间也看不清楚。
最明亮的大灯并没有被开启,插在余身上的医疗器械的显示屏上散发着微弱的光,曼卡拉的终端因为太久没有操作而自动关闭,场中最亮的竟然是燕眠初手中的相识燕。
银白色的长剑被白皙修长的手虚虚握着,在剑光的映衬下更显得那只手骨节分明如珠玉无暇,顺其而上是雄虫的手臂,衬衫袖口被他随意挽在腕间,隐约能看到手臂上优美的肌肉线条。
高等雄虫是种非常奇妙的生物,他们的精神力等级直接体现在雄虫的方方面面——譬如外貌之上。越好看的雄虫精神力等级便越强悍,这几乎是整个宇宙都已经达成的共识了,否则在拍卖会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客人猜测他的等级最少在A级以上。
曼卡拉已经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雄虫,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雄主?您这是二次进化了?!”
他对余的恨意几乎是在瞬间又多了一层——这只雌虫居然将正经历着二次进化的雄虫殿下孤身丢在外面?!这是多么好的和雄虫拉近关系让他对科尔斯林家族产生归属感的机会啊!
余听不到他的声音,且他此刻正一眨不眨目光专注地盯着燕眠初看,倘若他知道曼卡拉刚刚说了什么……恐怕他会气到当场不顾雄虫的意思跳起来撕了这只雌虫。
燕眠初冷冷看了他一眼:“闭嘴,别让我再听到这两个字。”
曼卡拉终于意识到了雄虫对自己的厌恶。
余看着燕眠初的表情,拳头慢慢攥了起来。
“殿、殿下……您不知道这只雌虫有多过分!您本应当是我们科尔斯林家族的雄虫,他却——”,曼卡拉的话只来得及说了一半,下一刻他整只虫就被燕眠初掷出的相识燕给狠狠钉在了墙壁上。燕眠初难得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长剑没入大半甚至剑尖直接从墙壁那端穿透而出!腥红的血液顺着被洞穿的墙壁裂缝蜿蜒出数道狰狞痕迹,整座大楼的警报都被彻底拉响。
雌虫的身体素质格外强悍,燕眠初又刻意敛去了剑身上的灵气,否则曼卡拉当场就会被剑气给横切成两半了。他无视了奄奄一息的雌虫和周围急速赶来的军队,几步上前抬手覆在余的头顶,余的身上有他的标记灵魂里有他前几个世界的契约,他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强行读取了余离开荒星后的记忆。
雌虫脸色苍白,视线却仍舍不得从他的身上移开,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痛苦和难过,眼中甚至氤氲出了几缕水汽。
是他没听雄主的话悄悄跑了出来……雄主脸色那么难看……他肯定是生他的气了。
高等虫族中的雄虫不喜欢军雌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军雌没有那么好掌控,余曾以为他永远不会犯下这样的过错,但……
他深吸口气,绝望之下已经做好了被雄虫打骂甚至抛弃的准备,他心如死灰地躺在那里看着雄虫的袖口,或许是因为出来时太着急的缘故洁白的衣袖不知何时被蹭上了一大块灰。
他想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想到了雄虫可能用鞭子狠狠教育他一顿。
但燕眠初只是静默地站在他的医疗舱前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一百三十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他们所在的是位属于A区的某军区医疗中心, 并非科尔斯林家族族地内,余伤的太严重根本来不及让他们将雌虫带回本家,只能就近用曼卡拉的身份召虫过来医治。
所以警报响起后,第一军团的军雌赶来的速度极快。
甫一进门这些训练有素的军雌就大吃了一惊。
“曼卡拉上将?这是怎么回事?这……这位?殿下?”军雌最先看到的是刺穿墙壁的剑身, 还没来得及惊诧硬度堪比机甲外骨骼材料的墙壁居然就这样被轻易洞开, 视线便已顺着大门望了进去, 顿时整只虫的注意力都在刹那间被雄虫吸走了——“您、您是?”
他不会是看错了吧?他是不是要去军区总医院看看眼睛了?!站在医疗舱前的不会是一只雄虫吧?雄虫为什么会出现在第一军团的军雌专用医院当中啊?!如果真的是雄虫……这样好看的雄虫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啊!
“报告长——”, 在他身后其他军雌也陆陆续续地跟了进来, 顿时也被这只陌生雄虫吓了一大跳,宇宙中被称为战争机器的可怕雌虫此刻正一只只地僵在原地, 画面滑稽的甚至让人忍俊不禁。
“你们好。”燕眠初抬手轻叩几下余的医疗舱壁,示意几只军雌回神,军雌们顿时脸色通红急急忙忙立正站好。雌虫受到的教育使他们本能般地将手中的武器背在身后:“殿下您好!”
第一军团的虫虽然是所有军雌当中见到雄虫几率最高的,但这样与高等级雄虫近距离说话的机会却也仍不是很多,何况这只雄虫似乎性格也非常不错, 几只军雌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了。
“可以帮我两个忙吗?”燕眠初问。
为首的军雌仍记得自己的职责,手忙脚乱地给上司发了讯息简单说明了下发生的事情,燕眠初一直耐心等着,指尖仍旧搭在医疗舱上没有松开。
“第一,麻烦帮我安排一下你们虫星上最好的医院。”燕眠初沉吟片刻。
“第二, 我想见见瓦尔元帅。”
军雌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担忧:“您是受了什么伤吗!我现在就为您联系雄虫保护协会!我们一定为您提供最好的医疗服务!”
燕眠初摇头,“不是我,是我家雌君。”
自进门时就被所有虫忽略的余终于被军雌们发现, 不怪他们失去了军雌应有的警戒,凭空出现一只压根没听说过的高等级雄虫……换谁脑子都要乱成一团。
军雌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又低头想要看余,燕眠初却先他们一步挡在了医疗舱前隔绝了所有视线, 窗外隐约传来飞行器运作的声响,是雄虫保护协会的虫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余受了太重太重的伤,即便得到了及时救治临时捡了条命回来但也伤到了根本,尽管他拼命用尽全力想睁开眼睛多看雄虫几眼,却也仍旧无法抑制住来自身体的疲倦和精神上的困顿。燕眠初像是有所察觉一般回过了头,带着几分凉意的手轻轻贴在他的眼前:“睡吧,我一直在。”
话音刚落,燕眠初才想起来……余已经听不到了。
他能感觉到雌虫轻轻眨了下眼,睫毛划过他的掌心带来无尽的酸意与痒意,他曾仔细观察过余的睫毛,纤长浓密的一大片,只看眼睛很难想象这是一只杀伐果断的军雌。
余又眨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巧巧地躺在那里不动了,只余胸口微弱的呼吸起伏。
雄保协会的虫已经冲了上来,为首的是只高个子雄虫。
燕眠初俯下身,一手环过雌虫脖颈一手揽在他的腿弯,稍稍用力便将整只雌虫抱了起来,他微微调整了下角度让余的侧脸紧贴在他的胸口,转身对着刚刚进屋的雄保会长:“能先帮他准备一个全面的医疗检查吗?”
符淮点头:“当然可以,我的飞行器就停在下面。”
燕眠初抱着余大步走出,步履沉稳似乎完全没受到雌虫体重的影响,临经过曼卡拉的面前时他的脚步才微微停顿了片刻,心念一转插在他胸口的相识燕便散为光点慢慢消失在空气当中。
符淮和在场的其他雌虫并未多想,只在心底惊叹这只雄虫殿下的精神力等级似乎格外的高——他们将相识燕当成了精神力实体化出的兵器,法剑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世界观中。
曼拉卡顺着墙壁慢慢滑落,雌虫的自愈能力完全抵不过法剑带来的伤害,燕眠初收回了剑却仍旧没动,他垂眸看着缩在他面前的雌虫:“他身上应该有一对耳塞,我现在不太方便,谁能帮我找一下吗?”
立刻有只军雌自告奋勇地冲了出来,手脚麻利地在曼卡拉的腰间摸索几下:“是这个吗?”
燕眠初点头,精神力化为实体将军雌递出的耳塞接过:“谢谢。”
他甚至能轻而易举轻轻松松地做到精神力实体化,难道还会抽不出手去翻找一对耳塞吗?哪怕是这间屋里最为单纯的军雌也能看出来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触碰曼卡拉罢了,哪怕是无形的精神力接触也不愿意。
“冒昧问您一句,这只雌虫是对您造成了什么伤害吗?如果他伤害了您,雄虫保护协会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您讨回公道。”符淮插口问道。
燕眠初想了想:“算是吧,他伤害了我的雌君。”
“好的。”符淮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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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区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哪怕开到了最快的速度飞行器也仍旧行驶了半个星历时,符淮为燕眠初准备的自然是雄虫专用的医疗中心,整个高等虫族最好的医疗资源基本都集中在这里。
刚下飞行器便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雌虫迎了上来,他们早早就接到了符淮和主脑的通知集中在了这里,燕眠初一路抱着雌虫走到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亲手将仍沉睡着的余放入医疗舱中,这一路都没有松一下手。
“不如放松一下,你现在只能等待。”符淮为他端来一杯饮料,这是如今虫星之上雄虫之间最流行的一种饮品。
燕眠初轻声道谢抬手接了过来。
他其实早就知道余的身体状况了,在他急急忙忙瞬移过来时就已经在第一时间用灵力检查过了余的全身,甚至虫星的医学检查结果也没有他的灵力内视全面,可他……就是想再查一遍。
尤其是雌虫的耳朵。
燕眠初的二次进化非常顺利,他的力量在拍卖会场时就已经有了融合的趋势,最难的开头问题早在无形之中就被解决,他在这段时间内将身体中的多种力量彻底融合了一遍,整个人的实力水平都向上拔高了一大截。
可他的境界才刚刚提升,出关的第一时间就在找余,精神力绕着荒星转了一圈才发现余给他留下的信息,又一路借着余身体里的标记定位一条条星系瞬移过来……跨星系瞬移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以至于现在脑中还有些空虚。
他抿了一口,意外发觉水中竟然隐隐残留着几分灵力,虽然几不可觉马上就要彻底逸散干净了,但却仍旧被他的精神力给意外捕捉到了。
“还不错吧?是曜星系上产出的植物浸泡出的,喝起来非常舒服,整个虫星就没有不喜欢的虫。”符淮对他笑笑。
他用一杯茶水顺利开启了话题。
符淮是仅有的知道燕眠初存在的几只虫之一,瓦尔对第一军团擅自出兵的事情绝口不提,其他虫无法得知真相,他这个雄虫保护协会的会长却是有资格直接询问主脑的。最高主脑直接将当初派遣瓦尔出军的军令给他发送了一份,符淮又去询问了顾余温,而后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对萨拉瓦星上的事情保持了沉默。
“理这段时间我调查了下你的信息,二十六年前的皇室丑闻不知你是否有所了解。当年的虫帝为了延续生命不惜用珍贵的雄虫鲜血来培育特殊植物,几十年内死在他手上的雄虫足足有上百之多,这其中甚至包括很多还没来得及出壳的小雄崽。”
“虫族律法中有一条规定,无论是什么家庭,只要家族中诞生出高等雄虫就必须将小雄虫送到虫族的帝星上养育,毕竟帝星上有最优秀的医疗团队和最全面的社会资源。”当然,小雄虫的亲虫舍不得虫崽也可以一起跟来,雄保协会会负责他们在虫星上的安家置业为他们安排工作。
有不少家族就是这样靠着一只雄虫在帝星上兴起的。
“当初……虫帝伤害了不少这样的小雄虫。”燕眠初懂了他的意思,从偏远星系来的虫……虫帝在路上做点手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如符淮想象中的那般表情微微波动了瞬,只是他和符淮想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不过……你的雌父雄父如果知道你成长为了这样强大的雄虫,一定也会很开心吧。”符淮有些感慨。
燕眠初点头。
全身检查通常用不了太多的时间,但余的伤势甚至波及到了虫核,这是雌虫身上最重要的部位甚至重要性远超出心脏,直接决定了雌虫的评测等级和他的寿命范围,所以医疗舱扫描的格外仔细。
毕竟是为雄虫提供的医疗中心,内部环境奢华无比甚至安置了不少娱乐和休息区域,在燕眠初看来简直像是个超大型的游乐场地。符淮本想劝燕眠初也去做一个身体检查,毕竟雄虫的基因数据身体信息等等也需要时间录入,但燕眠初却一直守在余的医疗舱前不肯离开,符淮看了看医疗舱上显示的剩余扫描时间,又转而劝他过去休息一会儿。
还剩五个星历时呢,没必要在这里硬坐着啊?
但燕眠初仍旧拒绝了。
他铁了心地要守在这里符淮也没有任何办法,他又不能强制要求燕眠初什么,二虫正僵持着时门外终于来了消息解救了符淮,他打开终端看了一眼:“是瓦尔元帅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瓦尔如今处于被暂时停职监管的状态之中, 第一军团的事务统一交给了过去的几名副手暂为打理,他同样听到了飞行器的那声爆炸,进来的步履难得有些匆忙。
几乎所有的雌虫第一眼都只能看见燕眠初,瓦尔却恰是仅有的那个例外, 他刚进屋目光就落在了正显示着“运行中”几个大字的医疗舱上, 脸上露出几分意料之中的惋惜。
燕眠初看了他一眼。
瓦尔长长叹了一声, “您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距雌虫检测结束还有整整五个星历时, 燕眠初还有很多时间。
他扬了扬下巴:“请。”
瓦尔沉默片刻。
“很久很久以前, 抚育院中生活着很多雌虫。”
“在抚育院中长大的雌虫大部分都会投身于军队,为高等虫族四处征战掠夺资源, 高等虫族的血液中就流淌着好战的天性,他们生不畏死,毕生追求就是能死在战场之上、战死是军雌的最高荣耀。”
“抚育院里的雌虫大多没有背景支持,想在军中晋升也并不容易,常规的军功累积速度实在是太慢太慢了, 为了能够尽快迈上更高的位置……一只雌虫主动申请了最危险的职位接下了最可怕的任务。”
“每次执行任务他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每次临出门前都会提前备好遗书,但他没想到自己次次都能顺利完成任务平安活了下来,雌虫的军衔也在接连晋升。”
“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他胸前的功勋章已经多到挂都挂不下了。”
那个年代的高等虫族正在疯狂扩张自己的势力,虫族星网上日日夜夜都是战事新闻, 过多的战事也造就了一大批天才般的优秀军雌,在整个高等虫族的历史上都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这一切都在一个夜晚戛然而止。
——数百年前的一个晚上,虫族的敌对势力突然发动偷袭, 对方攻势猛烈来者不善,镇守星球的虫族火力却严重不足。主脑在第一时间就发出了行动指示, 第一军团总指挥当场战死,而同时在场的第二军团指挥官……虽然凭借高等级捡回了一条命, 却也没能多活上几日,甚至连帝星都没来得及返回就死在了路上。
“连同两位指挥官在内,几个星历日中军部空出了上百个位置,又是在战时的关键时刻,很多势力都心动了。”瓦尔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静又淡然,似乎只是在讲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故事。
燕眠初伸手将医疗舱上的数据导入自己的终端内,虽然他的系统也可以做到这件事情,但毕竟是在虫族的地盘上谁知道会不会哪里引起雌虫们的怀疑?在这些方面他总是格外谨慎。
“那场偷袭使虫族一方损失惨重,近乎半数的优秀将领都没能活着回来,最后一只雌虫率领特殊作战小队如尖刀一般潜伏进了对方主星截断了对面的主脑备用能源,这场战争才彻底宣告结束。”
“这场战争在高等虫族中非常有名,更是虫族所有学校的必学内容,您未来如果想进入虫星的学校对这个社会进行系统化的了解……一定会学到这场战争。”瓦尔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明亮吊灯。
“后来战争结束,军队回星虫族开始休养生息,战死的军雌被记下生平永远存储在最高主脑的系统数据当中,做出贡献的雌虫们也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奖励与晋升。”
最受重视的莫过于两个军团的总指挥之位了。
第一军团与雄虫密切相关,而雄虫的重要性……从科尔斯林家族的疯魔中就能窥见几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雌虫借着在第一军团工作的机会接近雄虫而将雄虫揽入自己家族的。
与之相比第二军团更像是标准意义上的军队,征战巡值等日常任务都要执行,军团内的福利待遇虽然和第一军团平齐,但时不时地就会有某支部队接个任务离开虫星许多年,甚至有极大概率一去不回。
所以虫族中流传着一句话——想打仗的别去第一军团。
瓦尔自然也是这种。
“当时的竞争非常激烈,不单单是帝星上的那些家族势力,军雌内部也斗的不可开交,那只抚育院里出来的虫因为在战中获得了太多军功的缘故也有望得到那个位置。军雌和他的朋友都想为高等虫族奉献终身,他们热爱战场追求战斗,谁都不愿意留在帝星上做雄虫的‘奴隶’,那只雌虫在第二军团长的竞争上没有任何优势,却有极大的成为第一军团总指挥官的可能,所以……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亲手推了自己的朋友一把。”
很多虫都无法理解瓦尔。
对他们来说,第一军团有什么不好的呢?
和雄虫保护协会关系十分密切,毕竟整个第一军团就是为了雄虫服务的,每周甚至每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雄虫,那可是珍贵无比的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外界面前的雄虫殿下们啊!
这支军团又常年驻守在虫星之上,在别的军团每年都会战死五六位数的军雌时他们的伤亡率一直保持着个位数,日子安定沉稳,是无数雌虫梦中的“养老”圣地。
更不用说第一军团还有着“雄虫军团”、“贵族军团”的别称,每年光是想将自家子侄安排进第一军团的贵族就多的数都数不过来,瓦尔如果有心钻营……这些年下来他的势力规模恐怕也不会逊色于科尔斯林了。
这么多的好事,放在他们的身上那些雌虫做梦都要笑醒了,独独瓦尔自己,自他成为第一军团的总指挥官后这只雌虫甚至再也没有真心笑过。
所有虫都觉得他凭空捡了个巨大的便宜,一个抚育院出身的虫转身一变就成了所有贵族雌虫都要巴结讨好的存在,这和一只雌虫去荒星逛了一圈就捡到一只SSS级别的雄虫殿下有什么区别?!
天花板上的灯实在是太明亮了,强烈的光线刺激下瓦尔的眼睛甚至都有些酸涩,他垂下眸子盯着脚边样式繁复做工精美的地砖纹路:“我遇到的每一只虫,他们都在恭贺庆祝我。”
“曾经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驾驶战舰游遍整片宇宙,我想过无数种未来,可能是开着机甲冲入敌军的战舰之中与他们同归于尽、也可能是哪天意外死在某颗高等量子炮下,全身上下都被冲击波炸得粉碎、而我的同族会在战场的废墟中捡到我的虫核和身份信息读出我的名字……”。
“我考虑过太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我会被关在这座名为虫星的监狱上,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缠绕着活活关到病死老死。”
燕眠初不由得想到余曾经和他提过的话。
——第一军团的虫未经主脑或雄虫保护协会同意,不得擅自离开主星。
而瓦尔是最高指挥,他必须留在第一军团总部、也就是虫族的帝星坐镇。
“坐上这个位置后的百年里,我总共只离开过四次主星。”瓦尔惨笑起来。
“而我的朋友,虽然没能顺利竞选上第二军团指挥的位置没能得到元帅军衔,却被调到了特殊部门过上了我本应有的生活。”
“他的名字,叫做斯卡尔。”
燕眠初:“……”。
燕眠初有些惋惜。
瓦尔郁郁而不得志,他本应如曾经的帝国之刃一样绚烂耀眼、如一把宝刀在战场之上绽放出最明亮的光华,但他却被拘禁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保护伺候那些娇宠坏了的有着巨大脾气的雄虫……这和把相识燕放在刀架上当做观赏道具有什么区别?和将千里马囚在马厩中日日拉车碾磨有什么区别?
斯卡尔费尽心思将他推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斯卡尔自己不想做这匹被彻底束缚的马。
当然,斯卡尔那时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决定这么重要的军团长之位的归属,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将自己推到第二军团长的位置了,所以他联合了当时帝星的几个家族。
“虫星主脑的运算能力再强也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智能产物,主脑只会根据运算判断出成为第一军团指挥官的必要条件,它会评估考量备选军雌的方方面面,最终评定出一个具体化的数值,而后根据数值排列决定未来的指挥官虫选。”
这其中军雌的个虫能力、过往履历执行的任务身上的军功、军部高位雌虫皇室及政府部门的意见甚至虫星社会舆论都会被综合考量进去。
“何况是与雄虫有关的军团势力,主脑的评估条件中也增添了雄虫的个虫意愿一项。”瓦尔神情阴冷。
符淮注意到他情绪不对,摇了摇头,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所以斯卡尔通过一些手段联系到了几只雄虫,雄虫以个虫名义向主脑发出想要瓦尔成为指挥官的申请,这些雄虫的个虫意见直接拉高了瓦尔的综合评估分值,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符淮是雄保协会的会长,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本虫非常清楚。
归根结底斯卡尔的初衷……只是因为不想自己的梦想就这样被中断罢了。
所以为了保护自己的梦想,他选择毁掉瓦尔的梦想。
瓦尔外表冷冰冰的看起来极难接触,与之相比斯卡尔则要柔和得多,他的周身总是围绕着一股成熟稳重的气质,像是邻家兄长一样非常容易让虫放下戒心,起码在外表和气质上要远超出瓦尔一大截,当初有不少雄虫都将票投给了他。
“至于斯卡尔和科尔斯林。”瓦尔没让符淮继续说下去。
“斯卡尔当初和我一样一门心思只有战斗,战斗才是军雌的毕生荣耀所在,他哪来的时间去结识那么多雄虫?还不是因为科尔斯林大公的暗中帮助?!”
“但科尔斯林大公的路子哪是那么好搭的?”瓦尔冷笑一声,“科尔斯林那家伙,像是野兽一样闻到血腥味就死咬着不松,斯卡尔主动找上门来请求科尔斯林大公的帮助,那家伙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因为我的事情,斯卡尔承诺要为科尔斯林大公做一件事,那老家伙借此狠狠阴了斯卡尔一把,从此抓着斯卡尔的把柄不肯松开……”。
“斯卡尔,及斯卡尔手下的特种部门,全部成了科尔斯林手中的刀。”
瓦尔甚至都忍不住笑出声了:“斯卡尔肯定想不到,他为了自由不惜将我变成雄虫的奴隶,他自己却也因此成为了科尔斯林的奴隶。”
“真是活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科尔斯林那老家伙向来会装模作样, 只看外表绝对无法想象他究竟是只怎样的虫,或许斯卡尔被他欺骗性的外表给蒙蔽了,又或许是斯卡尔在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能和科尔斯林大公联手……总之,合作一旦开始, 他这辈子也无法顺利脱身了。
谁能想到报应来的竟这样快?
起初瓦尔根本没有怀疑他的朋友, 但随着他在这个位置上越坐越久, 原本心中只有战斗的雌虫逐渐了解了虫星上的阴谋诡计和势力划分, 加上某一段时期斯卡尔为科尔斯林家族做事时走漏了点风声……瓦尔这才联系到了符淮搞清楚了一切。
“当初参与这件事的不止科尔斯林一个家族。”
科尔斯林家族中是存在着几只雄虫的, 当初家主就想让余挂在其中某只雄虫的名下,但家族里却并没有A等级以上的雄虫, 整个家族中级别最高的雄虫也勉强只达到了B+。
这个等级的雄虫还不足以凭个虫权限拉高瓦尔在主脑处的评分,科尔斯林又借着自己的虫脉找了不少高等级雄虫,这才有了如今的总元帅瓦尔。
“所以你想报复斯卡尔?”燕眠初问。
瓦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这些年过得可比我要惨上太多太多了,他已经遭到报应了。”瓦尔笑笑。
同样的处境下场, 起码瓦尔得到了权势和地位,而斯卡尔……在科尔斯林大公的胁迫下、在背叛朋友的愧疚折磨下,他怕是没有一天能够安稳入睡的。
“科尔斯林这只虫做事没有任何道德观念,他的一切都朝着利益这两个字看齐,斯卡尔的本性其实不坏, 这辈子主动做的最出格的事恐怕就是我的这件了,但科尔斯林大公可不会顾念他的道德感,这些年来没少逼迫斯卡尔做些违背他个虫意愿的事情。”
“日日夜夜受着道德上的谴责、一次一次被迫做那些无法接受的事情、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唯一的解脱就是被科尔斯林大公榨干最后一丝价值被彻底抛弃——我想不出任何比之更让我痛快的报复了。”
正如瓦尔所言,斯卡尔也的确走到了这一天。
科尔斯林家族在军事方面没什么虫脉, 斯卡尔便主动撞了上来,这只雌虫当年可是比瓦尔更有可能成为第一军团长的存在, 由此可见他的个虫能力和军事天赋。这些年来踩着斯卡尔这张跳板科尔斯林家族朝军部中安插收买了不少虫,曼卡拉能这样迅速地成为上将……也没少顶替斯卡尔的军功。如今以曼卡拉为首的数只雌虫都已在各自军团中稳稳站稳脚跟,斯卡尔存在的意义自然也没有过去那样重要了。
没用的牌当然要丢,恰好正赶上燕眠初的意外出现,这只高等级雄虫瞬间吸引走科尔斯林大公的全部注意力,余这只不争气的雌虫非但不愿意为家族拉拢雄虫反而还带着雄虫逃跑,反正都是要被处理掉的“牌”,当然要发挥一下其的最后价值。
——也就是用斯卡尔引余出来。
燕眠初沉吟片刻,他现在甚至怀疑余之所以成为斯卡尔的下属……或许其中也有科尔斯林大公的意思。
毕竟余太不听话了,等级天赋又强的可怕,科尔斯林大公或许在余二次进化时就起了用斯卡尔来控制余的心思,甚至比那还早。
余太看重感情了,重视感情不是坏事,偏偏这样却最容易受伤。
“是我刻意向虫族隐瞒了殿下您的消息,致使您在外星系流落多日,按照虫族的律法您是可以向我追责的。但我个虫请求您……能宽限我一段时间,在我结束对科尔斯林在内的几个家族的报复后,我愿为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负责。”他站起身,庄重地朝着燕眠初行了一个高等虫族最大的礼节。
隐瞒雄虫信息,如果雄虫追究是可以闹上雄虫法庭的。拍卖雄虫这四个大字一旦泄露整个虫星的雌虫都会当场发疯,更不用说燕眠初又在虫域之外流落了那么久——现在他确实好好地坐在雌虫面前,但他如果在混乱的外星系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呢?会不会直到他死高等虫族的大部分民众都不知道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只雄虫?
瓦尔的行为说直白些就是谋杀!
雌虫将领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来什么代价,在他面对军部审问闭口不谈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大不了就是被贬为雌奴被虐杀惨死罢了,会有现在这般日复一日地守在虫星之上、看着其他军团的军舰一次一次起飞降落、看着军雌们昂首挺胸出发身披荣耀凯旋、看着前线战报频传而他只能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绞尽脑汁哄劝那些身娇体弱被宠的是非不分的尊贵雄虫痛苦吗?
再痛苦的下场比起这几百年的经历也都不值一提了。
他计划好了一切,唯独没计划到雄虫殿下竟然会和雌虫一起回来。
萨拉瓦星拍卖场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被瓦尔封锁,其他在场客人倒是传出了些关于雄虫的流言,但那只是流言而已,科尔斯林大公凭什么这么笃定凭什么毫不怀疑?他是这样看中利益的虫,没有确切把握怎么可能牺牲掉斯卡尔这张好用的牌?
“是你把我的消息传递给了科尔斯林。”燕眠初笃定到。
瓦尔点头:“是的,是我。”
燕眠初嗤笑一声。
再傻的雌虫在高位坐久了也会被迫精明起来,更何况瓦尔本来就不傻,傻子是不可能连胜那么多场战役不可能从抚育院中的孤儿一路成长到军团总指挥的备选者的,真正的傻子怕是刚刚上位没几天就被其他势力给设计死了——真正的傻子正在他身后躺着被医疗舱检查呢!
瓦尔利用此事钓出了科尔斯林大公给他和其他几个家族设下了个巨大的圈套,而科尔斯林大公利用斯卡尔将外星系的余引诱回来,科尔斯林重伤了余害他永远失去了听力,瓦尔便在这里请求燕眠初能宽限他一段时间让他找科尔斯林复仇……
燕眠初愿意跟着余回来,余这只雌虫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瓦尔很清楚雄虫不会放过科尔斯林,他确信雄虫会同意他的请求。
一环套着一环,每一只虫都有自己的目的。
只有最无辜的余被平白牵扯进来被毁掉了一生。
瓦尔这些年来一直在盯着斯卡尔,他很清楚斯卡尔帮着科尔斯林做下了多少错事,燕眠初能在瞬间反应过来科尔斯林利用斯卡尔控制余的事情,难道瓦尔这个军团总元帅想不明白吗?
难道瓦尔想不到科尔斯林会用斯卡尔逼余出来吗?!
“你为什么想找科尔斯林复仇?因为他们毁了你?”
瓦尔叹气:“可能……更多的只是一种不甘吧。”
“科尔斯林为了掌控斯卡尔、其他家族为了科尔斯林提供的利益……多么高高在上的自大的家伙啊,轻而易举轻描淡写地就改变了其他虫的一生。”
“或许我只是憎恨他们的这种态度吧。”
燕眠初看向他:“可你现在做的事,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初的你和现在的余,有什么区别呢?”
瓦尔顿住。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地砖,纹路精美花纹繁复,正如他刚刚见到的那样。
可却似乎又有些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他深吸口气:“对不起。”
燕眠初只是笑:“你最应该道歉的虫不是我。”
“但我很好奇,你考虑过余的下场吗?”
如果余只是一只普通雌虫,自己的雄主被家族抢走成为了所谓的“共夫”……余要怎么办呢?如果燕眠初只是一只普通雄虫没有跨越星系空间瞬移的能力,他现在应当还在卡文勒星上艰难地想尽办法回到虫星,被捕的余会说出卡文勒星的名字吗?问不出雄虫所在的科尔斯林家族又会对余做出什么疯狂可怕的事情呢?
“这些事情你都考虑过么?”
当然,如果余或燕眠初只是普通的虫……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科尔斯林家族看不上A等级以下的雄虫,而普通的雌虫雄虫也根本无法逃出萨拉瓦星,他们会如最开始的余想象中的那般,两虫一起在萨拉瓦星上炸成无数碎片。
瓦尔垂头不语。
身后的医疗舱中传来“滴滴”的提示,那是扫描即将结束的提醒声音,燕眠初“霍——”地起身朝着后方的医疗舱上走去,瓦尔也急忙上前跟了一步。
“虽然你最应该道歉的不是我,但现在说这些也不重要了。”
燕眠初伸手将瓦尔拦下,示意他离医疗舱远些:“毕竟,他已经听不到了。”
“我暂时不会向你发出追责申请,我等着看你如何报复科尔斯林家族。扫描结束他要醒了,你还是别在这里打扰他了吧?”
瓦尔的拳头紧攥,咬了咬牙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第一百三十三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瓦尔走后, 符淮也极有眼力见地站起了身:“我也不打扰你了,留个通讯方式吧,好好休息,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与你协商呢。”
燕眠初点头, 将腕上的终端递了过去。
室内温度统一由中控系统操纵, 即便只穿着了件单薄的衬衣也不会感到寒冷, 医疗舱的舱壁逐渐转为透明, 罩在舱上的特殊金属也在提示音响过后彻底消失。
燕眠初如他承诺的那般, 让雌虫在睁开眼后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
他无声地叹了一声,俯身将雌虫从医疗舱中抱了出来, 屋中的智能家居机器虫早已铺好了床铺,他轻轻松松地便将雌虫塞进了被褥当中。
“对、对不起……”。雌虫的声音非常沙哑,努力了半天才终于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仿佛那场过于恐怖的爆炸不仅只带走了他的听力,连他说话的本能也都一并剥夺了一般。
“我接受了。”燕眠初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脱下外衣掀开被子一并躺上了床,余沉默了会儿, 小心翼翼侧过头来靠在他的肩头。短短几日的分别仿佛将余的所有勇气都彻底击散一般,他甚至都不敢贴的太紧,额头与雄主的肩膀之间虚虚地留了一道空隙,像是做好了一旦雄虫露出任何负面情绪他就能当场退开一段距离的准备一般。
二次进化后的已经彻底进入成年期的雄虫实在与他印象中的相差太多了,余如今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想聆听周围的声音, 但脑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让虫发疯的安静荒芜。
他从前做梦都盼望着这样的安逸时光,闭上眼睛不会被任何嘈杂的声音打扰,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一切都会成真, 且还是用这样的……让他根本无法接受的方式。
燕眠初将他的头死死地按在自己肩上,用力之大甚至让雌虫一时间根本无法呼吸, 但余没有一点要挣扎的意思,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而后更加用力地用自己的额头与脸颊触碰雄主肩上的柔软皮肤。
再然后……雄虫敏锐地察觉到那处多了一丝湿润的水渍。
他敛眸不语,抬手打开终端呼出系统,开始读取刚刚医疗舱中扫描出的文件信息。
【如您所见,本体的伤势在这个位面不存在任何治愈可能。】系统这次没有出声,而是安安静静地在光屏上输入了一行文字。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您也无法改变,因为本世界存在的位面限制。】
就像是人不可能往一升的瓶子里倒入一百升的水,强硬操作只能使瓶子当场炸开彻底废弃,治愈余的听力所需要的灵力根本无法被这个位面承受,不说如今的燕眠初能不能使用这样可怕的力量,就算他真的可以,恐怕那些灵力还没导入余的身体这个位面就已经彻底毁灭了。
【而且本体的虫核也受到了一定损伤,虫核受损的严重性要比失去听力……可怕多了。】
虫核受损会直接导致虫族的等级下降,余会从高等虫族中最高等的SSS级别一路下跌,直到跌落至最低等的F级,到了那时……雌虫将会随时面临死亡。
【高等虫族千万年来从未中断过对虫核的探索研究,但,非常惋惜地告诉您,直到今日他们仍旧未能发现能有效修补虫核的方法,历史上只有一例虫核受损却顺利治愈的案例,那只雄虫在二次进化时剖开了自己的虫核将其一分为二补给了雌虫,只是这样的方法对您并不适用。】
【您已经经历过二次进化了,且您的虫核在二次进化时就与神格融为了一体,根本无法分割开来。】
燕眠初将系统光屏的亮度稍稍调暗了些。
终端光屏的右下角一直有个小小的图标在闪烁跳动,燕眠初顺手将其点开,里面是几条未读的通知消息。
最上方的几条来自于刚刚加上联络方式的雄虫保护协会会长,余下几条则源自虫星的最高主脑。
由于燕眠初的系统等级远高于虫星主脑等级的缘故,主脑根本无法察觉系统主脑的信号,系统将自己伪装成了台普通的终端定位装置,只要它不主动暴露自己虫族主脑根本无法检测到它。
虫族主脑和符淮发来的信息措辞不同内容却相近,先以极其官方的口吻对雄虫殿下的经历遭遇表达了愤怒和心疼,而后欢迎这位珍贵的殿下回到母星,最后则是一些关于他回归事项的安排和准备事宜——比如用怎样的方式向外界公开他的信息、具体公开哪些信息、关于雄虫殿下的等级检测和后续安排、雄保协会会为他提供怎样的补助和福利待遇等等。
他是怎样潜入虫星一事也需要处理,燕眠初瞬移过来倒是非常方便,但第一军团那边的进出星名单和记录上根本没有与他信息相符的虫,这一点也需找借口圆过去。
不过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自己想了解的信息都大致浏览了遍,又简单向主脑和符淮发送了几封信件,肩头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他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雌虫的头掰正过来与他一同面对着终端屏幕。
余并不是什么脆弱的虫,真的脆弱就不会孤单一虫挺过这么多年的噪音折磨了,他只是一时之间无法面对这一切,他从不会用恶意去揣测自己信任的每一只虫。
只是他付出信任的对象却接连伸手伤害了他。
“曼卡拉以‘涉嫌伤害雄虫’的罪名被雄虫保护协会暂时控制了。”燕眠初道。
终端上的语音转换功能被雄虫开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同步显示在屏幕上方。
“虽然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你,但这件案子有些复杂,尤其是牵扯到了斯卡尔和弗朗维的案件,所以临时用了雄虫的名义拘捕了他。”
“曼卡拉被拘捕是大事,科尔斯林大公肯定已经得知消息了,我来到虫星的事情也瞒不了太久,今夜——最多到明天,瓦尔一定会有动作。”
余安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过了一会儿才伸出了手接过终端:“上将呢?斯卡尔上将……真的是他做的吗?”
燕眠初“嗯”了一声。
他从外衣中取出那对原属于余的耳塞,小小的两枚毫不起眼地伏在他的掌心:“刚刚得知了一些消息。”
“斯卡尔曾拥有一枚造型独特材料罕见的徽章,有不少虫都曾亲眼见过,那枚徽章对他意义非常。而案发现场弗朗维死去的雌侍手中理死死攥着一枚一模一样的徽章——也就是调查小组那里存放的重要物证。”
“没有巧合不是仿制,就是同一枚。”
燕眠初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狠狠地攥了一下,余垂眸不语。
斯卡尔在被审问徽章下落时曾说那枚徽章被他熔炼提取某些特殊材料制成了一对耳塞——那是彻彻底底的骗虫的假话。
“在斯卡尔与瓦尔决裂后那枚徽章便落到了瓦尔手中,瓦尔这位第一军团的总元帅手下有不少得用的虫,斯卡尔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包括斯卡尔被科尔斯林胁迫做下无数罪行时的痛苦挣扎,瓦尔乐于看到斯卡尔被科尔斯林大公折磨。
“这两只虫的确帮你的耳塞寻找了不少珍贵材料,但和那枚徽章没有一点关系。 ”燕眠初捏着手中的物体。
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冷静下来的速度远比燕眠初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从他醒来到现在总共也没超过一个星历时,但余身上那些让燕眠初感到担忧的负面情绪却像是在瞬间被抹平了般,雌虫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这让燕眠初突然意识到这只雌虫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他无端地想到了第一个世界的余昭里。
余昭里曾用死在他面前的方式迫使他转变思维观念认真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余是一只非常纯粹的虫,甚至纯粹的有些可怕。
普通虫极难走近他的身边,曼卡拉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和余交上了朋友,一旦被他接受他便会全心全意地相信对方保护对方,但……一旦那只虫做出了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余也会毫不留情地当场将那只虫从自己的世界中抹去。
不留一丝情面。
燕眠初:“……”。
燕眠初压下心头的波动诧异,迫使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耳塞之上。
事实上,他在这两枚耳塞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之前还在疑惑,为什么曼卡拉能凭着一对耳塞定位到余的位置?如果余的身上有什么发射信号的装置也就罢了,但余和他在卡文勒星上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身上每处都被燕眠初仔仔细细研究了遍,怎么可能一回到主星就被区区一对耳塞定位?
直到他亲眼见到曼卡拉真正接触到这对耳塞,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特殊的金属材料”。
——高等虫族的这些虫,将这个世界中本属于余的那枚铜钱分解熔炼了一部分融入到了这幅耳塞之中!
也难怪燕眠初屡次搜索不到这个世界的铜钱所在。
铜钱与余之间本来就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密切联系,严格来说不是耳塞定位到了余,而是耳塞中的部分原属于铜钱的材料定位到了余使其被曼卡拉发现!
【虫族的科技也够厉害的,这东西居然都能被他们的科技熔炼。】系统也非常惊讶,经过特殊力量加持后的铜钱早就不是原本的普通铜铁了。
而被多次加工处理过的铜钱,就算是燕眠初也无法将其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余昭里失去了他的铜钱。
他的灵魂无处安放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星历3036年, 高等虫族中出了件大事。
——这个将雄虫殿下视若生命的种族中竟有一只雄虫流落到了外星系被送到了拍卖场上被众人指点议价!!!
消息在瞬间席卷了整个宇宙,几乎所有种族势力的星网头条上都临时换上了加粗加黑的醒目新闻,结合前段时间在整个宇宙中都赫赫有名的曼尔星系星盗团覆灭事件……无数吃瓜群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一军团会突然出兵。
当时有不少人都猜测与雄虫有关,却没几个真的相信了的, 毕竟雌虫们对雄虫的保护程度整个星系无人不知, 连文艺作品中稍稍抹黑伤害一下雄虫都有可能被虫族跨星系出警。
“不知死活胆大包天, 不愧是你们曼尔星盗。”这是当日无数群众在看到消息时的第一反应。
连单纯吃瓜的其他种族都激动成这样, 高等虫族内部现状可想而知。
“不可能的吧?我听说过外星系有的种族有什么愚人节, 但是我们虫族没有愚虫节啊?”
“总不会是弄错了消息?帝国的相关部门负责虫不会这么不务正业吧?”
“可是连雄虫保护协会都发布联合声明了……符淮殿下可不是那么不靠谱的虫!”
“但是、但是每一位雄虫殿下的诞生都是要同步入主脑的基因信息库中的啊,这么大的一只雄虫在外生活了这么多年, 难道我们身为宇宙第一大种族就没有任何一只虫发现吗?!”
绝大多数雌虫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但虫星相关部门的资料文件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任谁都可以浏览,更不用说文件内还附上了张新寻回来的这位姓燕的雄虫殿下的侧脸。
照片并不是特别清晰,似乎是直接从某处监控中截取下来的图片,尽管如此却仍能从模糊的画质中隐约感受到几分雄虫的美貌——这绝不是雌虫们的雄虫滤镜, 身高腿长腰背挺直,单是随意站在那里的仪态就足够吊打虫星无数被娇宠长大的坐没坐相的雄虫们了。
“天哪,是没见过的雄虫!”
“真的是雄虫吗!感觉这位殿下的身高好高啊,很少有雄虫能长的这么高大吧?!”
“怎么可能有假,雄保协会什么时候发布过关于雄虫的假消息?身高不逊色于雌虫……只能说明这位殿下的等级绝对要比大多数雌虫高!”
“又是一位高等级殿下吗?!不会达到S级了吧?!”
“这位殿下有雌君雌侍了吗?殿下还收雌奴吗?!”
……
余随意地看了几眼终端, 果然如他想象的那般话题很快就偏移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雄虫的私虫生活会被雌虫们大加议论猜测,仿佛娱乐明星一般被雌虫们反复分析, 虫星政府并不禁止这样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一切正是政府刻意引导出的结果, 或许从大方向看的确能带来正面影响,但余作为雄主唯一的一只雌虫……很多言论他根本就无法接受。
他只是看了相对来说比较严肃的几个新闻评论区, 他甚至不愿点开那些完全只谈论雌雄两性的论坛,闭上眼睛都知道此刻里面已经充斥了多少让虫恶心的污言秽语,数不尽的雌虫对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意淫臆测……余的拳头紧攥,如果他是全盛状态此刻这枚可怜的终端应当已经被捏成一团废弃品了。
但他现在重伤未愈,医疗舱修复了雌虫身体表面的绝大多数伤口,损耗的虫源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弥补回来的,他愤愤地盯着那枚终端,刚想伸手将其熄灭身边便突然覆盖上一具泛着些微凉意的躯体。
燕眠初动作轻柔地伸手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又抓了他的虫爪捏在掌心慢慢按揉了一会儿,雄虫的视线顺势下落看到终端上的文字,很快便反应过来余此刻的内心活动。
他本就是只极其敏锐善于观察的虫,而余的心思又并不难猜。
“难怪你不愿意让我提供照片。”燕眠初只觉好笑。
先前雄保协会的工作虫又来了一次,毕竟要对外公开他的身份一张正面照片是必不可缺少的东西,燕眠初倒没将其当做回事,反而是苏醒过来后突然变的格外黏虫的余少将对此做出了极大的反应——他死死地抓着燕眠初的手将雄虫按在原地不让他离开,无论工作虫怎样解释都绝不松手。
雄保协会的工作虫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胆大妄为的雌虫,哪只雌虫敢这么对待自家的雄主啊?不怕直接惹怒雄虫被扫地出门吗?更不用说这只雄虫和他实际上没有任何虫星法律认可的社会关系——雄虫殿下甚至连正式身份都没有!
说难听点燕眠初此刻还是一只黑户虫呢!
这也是科尔斯林家族不惜牺牲斯卡尔的原因之一,虽然相关案例极少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可参考的事件,将雄虫从外域带回的雌虫优先享有这只雄虫殿下的匹配权利,科尔斯林大公有极大的把握在给这只雄虫落户时直接将对方的名字落在科尔斯林家族的名下,也就是间接占有了这只雄虫。
可是余太不听话了!
燕眠初这只雄虫的反应也让雄保协会的工作虫大感意外,他看起来对这只雌虫格外包容,雄保协会的虫当然不会怪罪燕眠初,他们只会心疼雄虫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一定是没在帝星过过好日子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虫星上的哪只雄虫身边不是围着几百上千只雌虫啊?
燕眠初安抚了雌虫一会儿,随即抬起头来:“我确实也不喜欢拍这些东西,这一路上应该有不少监控镜头都捕捉到了我的画面吧?从里面随便截一张图吧。”
工作虫沉默片刻,只能点头道好。
过去的余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或者说余昭里本身的确是这种性格,但其他世界的他总顾忌着太多的东西不敢在燕眠初面前太过展露自己,他总是竭尽全力地将自己伪装成想象中的燕眠初会喜欢的样子,更多地控制着自己的本性生怕惹到燕眠初不快。
虽然他的每一面燕眠初都不讨厌就是了。
小余倒是隐隐约约展露出了几分,但小余实在是太柔弱了,像是一朵菟丝花般攀附依赖着他,他的占有欲一直压抑在水面之下,本身的孱弱让他不敢肆无忌惮地将所有情绪表达出来。
余不一样,余曾经是整个高等虫族中最强大的一批雌虫之一,做事果决又利落,在见到燕眠初的第一眼起就抱着和雄虫共同赴死的无畏心情,他又的的确确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独占了雄虫的一部分时间。
起初余是不敢表达这些情感的,但他经历过了爆炸濒死——谁都不知道他在听到曼卡拉拽动绳子的声音、在飞行器的舱壁瞬间炸裂成千千万万块在他当场被雷鸣般的声响震聋时……那个瞬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医疗舱中醒来的雌虫仿佛经历了一场重生一般。
爆炸带走的不仅是他的听力,还有雌虫封顶的等级强大的力量一并带来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他失去了一切变成了一只等级会不断跌落的废虫,待到等级跌无可跌的那日就是他凄惨死亡的那天。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所有,亲虫、朋友、信任的上司、尊敬的长辈……还有带给他无数荣耀和痛苦的敏感听力。他本以为自己的虫生其实非常美满,但直到他被曼卡拉的手下团团围住,余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不曾属于过他。
短短的一个夜晚,他熟悉的一切全部抛弃了他,他能抓住的只有这只雄虫了。
甚至经历过二次进化的雄虫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熟悉的样子了。
余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雄虫大多是不喜欢这样任性多事的雌虫的,他们更喜欢那种乖乖巧巧听从命令的,雄虫说什么便去做些什么,不发出任何疑问不提出任何质疑。
但余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他自暴自弃地想。
干脆就这样彻底放纵吧,抓住一天是一天,等雄虫彻底厌烦了他……就让他一只虫自己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腐烂掉。
“这些新闻马上就要被新的爆点掩盖下去了”,燕眠初坐在他的身边,从背后揽着雌虫的腰将他整只虫都拥入怀里,神情平淡地看着终端上转换出的文字,“可能现在星网首页就已经刷新一遍了。”他将下巴抵在余的肩膀上,硌的余的肩头生疼。
但雌虫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肩头的痛意无端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满足,他甚至想要微微调整一下姿势让燕眠初抱的更舒服些。
但他刚有动作腰间的手臂便骤地收紧,余一时间反应不及整只虫都被禁锢的动弹不得,这下他不单是肩膀疼痛了,连腰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股满足感却诡异地加深了。
燕眠初蹭了蹭他的脸颊,示意他看终端上显示的最新新闻。
“第一军团公告……”。
“弗朗维案件重审,主星系统提供了监控录像被动过手脚的证明,社会舆论彻底两级反转,瓦尔筹谋多年的对包括科尔斯林家族自内的其他几个家族的报复行动也正式开始了。”
尽管知道余的视力没有受到影响,燕眠初还是轻声念了出来。
但余却根本没听。
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燕眠初叫了他一声,余没有任何反应,他又伸手在余的面前挥了几下,余才终于回过神来。
“雄主。”余抬手熄灭了终端。
黑黝黝的终端屏幕上倒映出余的影子,他没有转过头,两只虫的视线便在屏幕中交汇。
余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中的雄虫:“雄主。”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帝星上有太多太多比我优秀的雌虫了。”
只要您愿意,数不清有多少雌虫会投入您的怀抱,哪怕是科尔斯林这般规模的家族也会哭抢着求您成为他们的雄主。
“我的等级很快就要跌落到SS级了,虫星根本没有能阻止等级跌落的治疗措施,我很快就会死亡,这个过程用不了多长时间,现在的我也没有任何资格能够陪在您的身边。”
燕眠初皱起了眉,他并不想和余谈论这个话题,他想组织余后面要说的话,余却先他一步捂住了雄虫的嘴。
“我这样的雌虫很快就会被您抛弃吧,何况我现在的脾气还越来越难以控制……您迟早会厌烦我的,您一定会讨厌我的。”
“我本来想等您厌烦我、等您身边出现别的雌虫后就安静离开找个地方腐烂发臭的,但是……”。
“但是我突然改变念头了。”余轻笑了一声。
“在我死前,您如果喜欢上了别的雌虫……请您大发慈悲地提前终结掉我的生命,我不会反抗您的。”
余的眼睛眨也不眨,原本明媚漂亮的连星盗都会赞叹的眸子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终端屏幕中映照出来的雄虫倒影,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雄虫视线不肯挪开分毫:
“请在我死后再去触碰其他雌虫,否则如果被我看到,哪怕我已经跌落至最低等级……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地杀死那只雌虫。”
“然后我会杀了您,最后与您的尸体一同毁灭。”
他的语气郑重又认真。
燕眠初的视线同样落在屏幕之上没有挪开,黑白的屏幕中雌虫的目光格外渗人。
他知道,余没有在开玩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听到这番足以让余当场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的惊天动地的言论, 燕眠初竟然没有太大反应。
他甚至有种“意料之中果然如此”的恍惚感。
他没有强调“不会有这样一天”,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余终于发自肺腑地笑出了声。心中的担忧与恐惧被暂时压下,雌虫冷静下来开始浏览起星网上的信息。
瓦尔同余一样是只非常冷静果决的虫,像他们这种军雌轻易不会出手, 一旦出手就势必要弄死对方, 毕竟战场是不会给你弥补的机会的。他打了科尔斯林大公一个措手不及——准确地说应该是燕眠初打了科尔斯林大公措手不及, 这位心思颇多的雌虫家主考虑过了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雄虫居然会跟着余回到虫星。
哪怕到了现在, 瓦尔和科尔斯林等虫仍旧无法解释雄虫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进出虫星的所有入口都被他们掌控,余这只在特殊部门工作多年的军雌能混进来实属正常, 但雄虫想隐瞒身份进入帝星完全就是天方夜谭,光是帝星上三步一个的精神力检测装置就无法避开。
科尔斯林大公预料到了这位雄虫的精神力等级可能会超出寻常,他已经尽可能地高估燕眠初的能力了,但事实证明,雄虫的真正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最高值还要多出许多许多。
他才刚刚接到曼卡拉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的消息, 甚至还没来得及想出解决方案就被第一军团的仍属于瓦尔的心腹给打上了门来,普通案件拘禁扣押需要走一定时间的流程,更不用说对象还是科尔斯林大公这样身份尊贵的虫,瓦尔对此早有准备,虽然无法牵制科尔斯林大公太久的时间, 但却足够他将消息逐步放出去了。
——燕眠初身上的话题性实在是太强了,几乎整个高等虫族的雌虫都在这个不太愉快的夜晚彻夜不眠,虫星星网的承载量直接突破了二十年来的新高, 刚刚发出的贴子转眼之间就被刷新到了几十页开外。
目前公开的与雄虫有关的消息少得可怜,除了那张模糊的侧脸照和寥寥几行字外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越是神秘雌虫们的好奇心便越强,这样美貌强大的雄虫殿下和让虫闻之落泪的拍卖经历……燕眠初不知道他们都脑补出了些什么故事, 他只知道此刻他们所在的这栋大楼外已经围满了不少想在第一时间得到他消息的雌虫。
好在医疗中心的安全保卫非常得当。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现在的余听不到外面那些声音。
在瓦尔的授意下,他在信息部门工作的雌虫朋友在早已准备好的渠道上发出了第一条新闻稿。
是关于曼卡拉与余的。
A区被飞行器爆炸惊醒的虫实在是太多了,科尔斯林在余被医疗舱抢救时便已经着虫发出了公告,他将飞行器爆炸一事全部推到了余的身上,抓着“余是斯卡尔的属下”一事大做文章。本身作为斯卡尔在案发时间频频接触的雌虫余的身上就存在着极大嫌疑,再加上他被抓到的地点是整个帝星中雄虫最多最密集的A区,稍加引导一下舆论便有不少虫怀疑他是否是又一次想对哪位雄虫动手。
科尔斯林大公只是让下属引导舆论,他非常心机地在公告中模糊了几个关键信息,至于余的结局……就要看燕眠初的态度了。
他完全低估了燕眠初的实力,也压根没考虑过或许自己的下属虫根本就找不到雄虫,在科尔斯林大公看来余都已经被他抓回来了雄虫被秘密带回本家庄园也是迟早的事情,届时雄虫如果是只懂事的虫他便可以将已经废掉的余当作弃子丢出去,他将成为弗朗维案件的凶手之一与斯卡尔一起接受审判,而他“心细敏锐铁面无私”的朋友曼卡拉也能借着这件事在整个虫族的民众面前刷一波知名度。
如果没见过世面的雄虫死抓着余不放不愿接受其他雌虫,他也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将余洗白,可找的借口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废掉的雌虫刚好可以用来钳制雄虫控制他的行动,怎么想科尔斯林家族都不会亏。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只雄虫偏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余的身份并不难查,虽然隶属于特殊部门身份信息都是机密,但在斯卡尔入狱后他所管辖的队伍虫员信息还是被公开了不少,更不用说余还是唯一一只没被调查部门控制起来的重要嫌疑对象。星网上的雌虫早在飞行器爆炸后就将他的信息扒了个精光,有的甚至闹到了帝国军事学院的官方账号下面。
“你们学院的综合素质考核和雌虫道德考核到底是怎么进行的?连着三年的综合评分第一名居然会做出这么凶残的事情?”
“我要是没记错斯卡尔这只该死的虫也是你们这里毕业的吧?!”
“学院导师到底在做什么?这两只虫身为雌虫的天性呢?!居然敢伤害雄虫、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一只雌虫飞快地在终端上输入了一大串文字,来不及检查就迫不及待地按下了发送,他只是打个字的时间学院的账号下方就又多出了上千条评论。雌虫满意地笑笑,重新拉开输入框准备继续输出,一条消息却蓦地弹出跳到了他的首页。
“雄虫殿下等级曝光!知情虫透露已有雌君——”。
“燕徊殿下雌君身份揭秘!他竟与斯卡尔上将——”。
“揭秘曼卡拉上将与燕徊殿下的神秘关系!”
键盘虫彻底震惊了。
余通过特殊渠道私自进入帝星是大事,毕竟帝星上生活着整个虫族中九成九的高等级雄虫,但若扯上燕眠初就不一定了——非但余身上的罪名可以被一并抹消,他甚至能借此得到虫帝的授勋与嘉奖。
毕竟那不是普通雄虫啊!是完全未被记录的拥有超等级精神力的雄虫殿下!这样的雄虫能在外星系存活下来都是奇迹,对高等虫族的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十条SSS级别的能源矿脉星系!
哪怕弗朗维的死真的与余有关,哪怕弗朗维殿下不是斯卡尔杀的完完全全被余所害,凭着找回燕眠初这一条他也不会被判处死刑了,毕竟在这个等级至上的种族里,燕眠初的等级要超出弗朗维太多太多了。
在这个种族中,等级就是一切。
原本辱骂诋毁余的雌虫顿时都傻了眼,谁都没想到余竟然和新寻回来的殿下能扯上关系——且还是雌君这样密切的关系!如果这位雄虫殿下执意要保他……以殿下的身份等级和他此刻在高等虫族中的声势,这根本就是无需质疑的事情!
键盘虫看着自己刚刚发送不久的评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格外难看,他咬了咬牙,光标落在评论上方,犹豫一瞬开始逐一删除起来。
他们现在还摸不清这位刚刚回星不久的雄虫殿下的脾气,如果余真的是这位殿下的雌君……他们之前说的所有话都可能被这位殿下追责的。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并不在意这些,且祈盼他并没有看到这些评论了。
这些键盘虫会因为科尔斯林大公授意的一条模棱两可的公告去攻击和余少将相关的一切,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他们害怕燕眠初追究不敢多嘴余的事情了,转而又去研究起了刚刚弹出的几条消息。
“曼卡拉?对啊,曼卡拉和余都是科尔斯林家族的虫。”
“自己家族的雌虫找到了只这么优秀的雄主,换做是我的家族家主恐怕要开心死了,更不用说还是一只刚刚回到帝星的极易拉拢的虫,正常情况不应该开开心心把雌虫和雌虫的雄主都一同请回去吗?怎么到了曼卡拉上将这里……反而要对余少将出手了呢?”
键盘虫顿时又开始阴谋论起来。
“而且余是怎么引发这么大爆炸的也很令虫怀疑,这么重要的区域怎么会有装载这么大体量炸药的飞行器存在?余又不是第一军团的虫。他是怎么在第一军团的眼皮底下将炸药藏进去的?”
科尔斯林大公一方暗示余在被曼卡拉追捕时刻意引爆了飞行器,吃瓜群众便理所应当地将其看作了余准备的东西,他下令发出的公告本就含糊,倒是给其他虫不少脑补想象的空间。
其中虽然夹杂着不少曼卡拉的崇拜者的反驳言论,但星网上的舆论却不再像刚刚那般一边倒地骂余了。
瓦尔看准时机,示意手下雌虫将下一条消息发送出去。
“关于弗朗维一案的调查公告。”
这份公告引起的轰动丝毫不逊色于刚刚的几条,里面详细附上了虫星主脑重审对比后的源视频文件信息,雄虫相关案件的调查小组总负责虫涉嫌造假重要资料——连那些原本并不是很在意弗朗维一案的虫族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直接关系到虫星政府一系列部门的公信力,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敢肆无忌惮地造假,还有什么是这些部门不敢做的?
拥有资格向主脑发出重审申请的虫寥寥无几,谁能保证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在那些普通虫没有看到的地方……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
这注定是整个虫族都无法安然入睡的夜晚。
在瓦尔一步步的引导下,普通虫族的怒火燃烧至科尔斯林的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星网上闹的轰轰烈烈沸沸扬扬,燕眠初作为引发这一切的导火索却只是随意地看了几眼。他这里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忙,光是雄虫最基础的登记检查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具体的落户及雄虫福利待遇及社会必要事项等等也都需要详细了解。
燕眠初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面上对着这些热情过头的虫却没有丝毫异样,他压制了部分精神力简单做了一系列最基础的等级查验,短短几日雄保协会前前后后进出了数十次的医疗中心。
瓦尔看起来严肃正经一本认真,实则是只极会操纵舆论的虫。
燕眠初也不知道他是天性如此还是这些年间特意学习了解了这些东西,星网上的舆论在他的引导下起伏跌宕的,他极喜欢通过给出一些线索让虫自行“揣测”出一些东西,而后一步一步放出对应信息让虫族们论证自己的观点,直接导致了接连数日星网首页都挂满了这些内容。
燕眠初的检查信息中也有少许内容在得到了雄虫的允许后被故意泄露出去,雄虫近乎完美的数据更是直接让虫族陷入癫狂。
但雄虫一直在医疗中心中被密切保护着,连个官方账号都没有注册,雌虫们除了在星网上发疯外根本没有能表达的空间和渠道,最后这股激动便都转化为怒火朝着科尔斯林家族去了。
可想而知这段时间科尔斯林和其他几个家族的虫过的有多困难。
“瓦尔盯了他们上百年,许多科尔斯林大公自认为解决的极其隐蔽的无虫知晓的事情他手里其实都有证据,比如弗朗维一案——”。
“那枚徽章对斯卡尔非常非常重要,被他作为信物赠送给了瓦尔,但后来原第一军团长死亡瓦尔接任这一职位,或许是斯卡尔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朋友’了,到最后他也没能开口将徽章要回。”
“在瓦尔没成为第一军团长前徽章就已不在斯卡尔的手中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燕眠初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在终端上敲下了几行字:“瓦尔一直盯着斯卡尔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离开案发现场后瓦尔偷偷潜入了进去,徽章是他亲手放在现场等着被其他虫发现的。”
所以明明有不少虫曾在斯卡尔的身上见过那枚徽章,三年间却都安静沉默毫无反应,而在三年后集体站出来指证斯卡尔。
这也是瓦尔计划好的。
“你和我说过,科尔斯林大公这些年间玩弄了不少雄虫。”燕眠初揉了揉余的发尾。雌虫刚刚从医疗舱中出来,现在的他每天都要固定在医疗舱中躺上三个星历时被注入大量延缓等级跌落的营养液,比起治疗这更像是对雌虫的折磨——整整三个星历时的注入量只够他身体一天的消耗,这样的注射只能勉强吊着他的等级暂时不再跌落。
三个星历时对以前的雌虫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军雌、尤其是特殊部门的军雌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甚至能几天几夜一动不动,但如今的余只是躺了这么一会儿,手脚就都已经酸麻到动弹不得了。
燕眠初将他在医疗舱中压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一根根捋顺,雌虫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好乖啊。”
“可能是低级雄虫玩够了觉得不够刺激吧,科尔斯林竟然将手伸向了高等级雄虫,虫星上也不是没有家族共夫的雄虫家庭,弗朗维家就是其中一个。”
“弗朗维家族的势力远不如科尔斯林,但这些年凭着弗朗维这名雄主的存在发展极快,科尔斯林大公用几份商业合同和弗朗维的雌君交易了雄虫的数个夜晚,后来发生了些事情,导致科尔斯林对弗朗维家族下了杀手。”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燕眠初不想对余多说,总之就是雌虫雄虫之间最常发生的事。
科尔斯林大公是只某方面不太正常的雌虫,否则也不会活活玩死了那么多体能不行的低等级雄虫,弗朗维家的雌君本以为就是几次单纯的日常运动,但没想到……可能是科理尔斯林大公第一次玩到A等级的雄虫,过度兴奋和刺激下一不小心就失了控,最终导致弗朗维这只雄虫身上落下了无法挽回的可怕损伤。
不能让雄虫保护协会和主星系统知道的损伤。
再后来就是弗朗维家族的雌虫敲诈勒索威胁恐吓、科尔斯林大公当然不愿意被这一家吸血虫盯上,闹到最后无法挽回最终直接痛下杀手将当时别墅内的所有虫全部杀死了。
“细节尚不清楚,但瓦尔的调查应该不会出错,斯卡尔的个虫能力你应该知道,科尔斯林家族内也找不到他这样合适的‘刀’”。
斯卡尔是天生的暗杀者,瓦尔凭借指挥一支被敌军冲散的只剩十几只伤虫的小队反杀敌军而扬名星际,斯卡尔则是潜行入了敌军大本营暗杀了当时某个种族的最高指挥官,进入军部以后斯卡尔多次执行类似的“斩首行动”,且他的任务成功率极高,余之所以能避开无死角的监控潜入第一军团驻地见到瓦尔……很多技巧都是耳濡目染地在斯卡尔处学会的。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斯卡尔的结局并不会太好。”燕眠初看着余:“这些事情拖延不了太久了,瓦尔手里有非常详尽的可以直接提交给法庭的证据,案件很快就会重审,这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燕眠初沉默片刻:“斯卡尔请虫向我传达了一条消息,他知道你的事了,想要见见你。”
“你呢?你要去见他吗?”
余愣住了。
杀害高等级雄虫在虫星上是仅次于判族的罪过,一旦雄虫法院宣判斯卡尔的结局根本不用想象,余那样紧迫地回来是不愿让亲近的上司蒙受不白之冤惨死在狱中,但事实上……他的上司根本就不无辜。
或许杀害弗朗维并非他的本意,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余垂头不语,静静地望着终端发呆,眼中空空洞洞的。
自他醒来后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余掩饰的很好,他试图在燕眠初面前伪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但他的演技在雄虫面前实在太过拙劣。
雌虫大致能想象到斯卡尔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说不出的疲惫,或许那些疲惫一直都压在他的身上,只是平时被他刻意忽略过去了。
“他只想见我吗?”雌虫问。
“瓦尔元帅呢?他不想见吗?”
燕眠初了然,“同样传讯了,瓦尔元帅今晚会过去见他最后一面,你如果想去他的飞行器会过来接你一起。”
余笑了笑:“我知道了。”
“我不去了,让瓦尔元帅陪着他吧。”他的眸中一片死寂。
燕眠初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过后突然抓住了雌虫的手。
他终于说出了自爆炸后就一直在心头盘旋的话:“小余,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余沉默了片刻。
他听不到燕眠初的语气, 只能从那行语音转换出的文字中揣测对方话中的含义,离开一词的含义有很多,但雄虫在这种语境下使用……意图只有一个。
余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燕眠初的袖口, 洁白柔软的衬衣转眼便被他拧的皱皱巴巴, 要不是他力量受损恐怕这件衣服会被当场扯碎。
凭心而论, 余当然动过这个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是只自私又胆小的虫, 否则最开始就不会抱着私奔的念头不愿回到虫星, 这段时间他根本不敢想象未来自己死后雄虫和其他雌虫在一起的样子,如果虫星上真的有灵魂鬼怪的说法, 恐怕余在死后都不会瞑目势要闹的雄虫身边的每一只雌虫都不得安宁。
但余更清楚的是——雄虫足足有几百年的寿命。他的雄主才刚刚经历过二次进化至今“成年”还不足一月,他最少还有四五百年的时间可活……余不能自私地因为一己之念就彻底剥夺掉这一切,这对燕眠初太残忍太不公了。
虫星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高等级雄虫的福利待遇社会地位全宇宙皆知,虫族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雄虫的面前, 而他的雄主却在幼年期就被送到了地下拍卖会场,他甚至至今没有享受过一天真正的属于雄虫的生活。
余真的无法狠心做出这样过的事。
可现在,却是雄虫主动向他提出了这条“建议”。
——燕眠初告诉他,他不在乎这些东西,他愿意为余放弃这个世界中的一切。
余努力压抑着眼眶的酸涩, 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情绪回答一个“好”字。
他没有回复燕眠初,但生来就有的占有欲让他根本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余很清楚,在看到那行文字时……他是真的心动了。
雌虫慢慢松开了燕眠初的衣袖, 对着那团被攥的可怜兮兮的布料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转过了头。
……
他最后还是没有去看斯卡尔。
听说瓦尔当夜在斯卡尔的囚室外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披着满身露水走上了飞行器离开那里,没有虫知道他们都交流了些什么,只听说瓦尔的表情似乎不全是释然。
“他过去与斯卡尔之间真的非常亲密。”闲来无事跑到他这里八卦的符淮长叹道。
符淮还没成为雄保会长时就没少听说过斯卡尔和瓦尔的传闻,这两只雌虫一度在虫星中霸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头条,只是符淮也没想到他们最后竟会走到这个结局。斯卡尔的庭审过程在星网上全程直播,燕眠初陪着余看了其中的一部分片段——不是他们不想从头看起,而是余的状态越来越差了。
特制营养剂只能勉强吊着余的等级,但随着他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营养剂的消耗也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余会变成每天几十个星历时营养剂片刻不离身的样子,如果真的要整日生活在医疗舱中一步都不能离开……这样的生命对曾经的强大军雌而言,真的还有意义吗?
燕眠初反复询问自己。
他曾亲身经历过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宛如废人的日子,他不愿想象此刻的余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的人遭遇大难身处绝境,却仍能不屈不挠绝境逢生从黑暗中走出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
这样的人固然伟大值得钦佩,却终究还是少数。
燕眠初知道余也是这样强大的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余究竟有多坚韧强大,他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重要的虫的背叛和自己变成废虫的落差罢了,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燕眠初毫不怀疑余一定能从当前的低迷状态中闯出来。
但他更清楚,余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现在的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且这个世界的铜钱已经被毁了,没有铜钱的保护进入下个世界的过程中很容易受到空间乱流的袭击,灵魂是最强大也是最脆弱的东西,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灰飞烟灭。】
每个世界的余灵魂都被收入了铜钱之中,铜钱作为载体带着这些灵魂碎片进入下一个世界,燕眠初反复试验了多次将耳塞中的属于铜钱的那部分金属提取出来复原的可能,但……碍于这个位面的限制每次实验都以失败告终。
【就算没有铜钱,我也不会让他的灵魂碎片出事的。】燕眠初对此十分笃定。
系统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它的数据库中并没有记载这样的可能,系统对此多次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但他的宿主态度依旧格外坚决。
余的精神状况一日不如一日,燕眠初选了个余在医疗舱中沉睡的时间将斯卡尔的庭审录像观看了一遍。这还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斯卡尔这只虫,雌虫上将看起来冷静又沉稳,眼角有一条细微的疤痕,被羁押的这段时间里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头,惨白着一张脸面对着台上台下的无数只虫。
他实在是太瘦了,手臂甚至还不如一只未进化的小虫崽粗,完全看不出过去曾拥有的强大等级,宽大的白衬衣穿在他的身上和挂在木杆上没有什么区别,燕眠初怀疑调查小组或者雄虫保护协会的虫对他用了什么私刑——雌虫上将不过在台上站了几分钟,额前便已经有冷汗泌出,汗水随着他时不时地站立不稳摇晃一下的姿势凝结成珠从他的下颌滚落,庭审刚刚开始几个星历分,他的白衬衣就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
但他确实是只极会控制自己的雌虫,即便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依旧能语调平稳不匆不忙地回答上面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思路清晰条理有序,燕眠初只听了半个星历时就彻底了然余为什么会这样尊敬仰慕这只雌虫。
不愧是曾经最有可能成为第一军团长的虫选。
斯卡尔对自己杀害弗朗维的事实供认不讳。
而在提问他的作案动机时……他一改之前的供词,将科尔斯林大公一并扯了出来。
斯卡尔是最锋利好用的刀,科尔斯林没少用他来解决一些棘手事件,他知道太多太多科尔斯林大公无法让外界知晓的秘密,斯卡尔本来准备将这一切都深深埋入坟墓之中不让任何虫知晓的,科尔斯林大公若非确信他不会出卖自己也不会这样丢弃这张底牌。
但这一切都在瓦尔的“探监”后被改变了。
科尔斯林大公手中握着一些斯卡尔宁死也不能“出卖”他的东西,而瓦尔打破了雌虫上将的原则,他在众目睽睽下在上百个渠道的直播镜头面前……不疾不徐地讲述起了科尔斯林家族的发家史。
——其中当然包括了科尔斯林大公是怎样命令他去杀害弗朗维、甚至一系列死在科尔斯林大公手下的低等级雄虫名单。
尽管低等级雄虫在虫族中待遇并不算特别优厚,但再怎么说那也是只珍贵的雄虫!单是斯卡尔能提供准确姓名的死亡雄虫就足足有十二只之多!
庭审现场一片哗然,观看直播的虫族实在是太多了,不乏那些死亡雄虫的亲虫朋友,有的雌虫甚至当场搜索到了若干年前报道的雄虫死亡的新闻信息。
竟然、每一条都能对上!!!
原属于斯卡尔的审判现场瞬间变成了科尔斯林大公真面目的拆穿现场。
燕眠初倍速浏览完整条视频,这期间终端上时不时地有新消息弹出,科尔斯林万万没想到斯卡尔会将这些事情全盘说出,还是在这么多虫盯着的直播现场!他第一时间想让虫掐断直播讯号,但瓦尔早就提前向主星申请了信号保护,科尔斯林大公这段时间光是应付星网舆论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等他反应过来时……符淮带领的雄虫保护协会已经在敲科尔斯林庄园的大门了。
已经有好事虫跑到科尔斯林庄园之外开始直播了。
燕眠初无视了疯狂弹向他首页的提示消息,打开终端给符淮发出了条讯息,令他意外的是符淮竟然秒回了他:【“请”科尔斯林大公上飞行器的事情自然有第一军团的虫负责,我只是只柔弱可怜的雄虫,亲自到场做做样子向外界传达出雄虫保护协会对此事的重视就够了。】
燕眠初:“……”。
紧接着符淮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你要搬出去了?我一直建议你这么做,医疗中心虽然设施非常完善但到底不是给雄虫长期居住的地方,每次劝你你都以你家的雌虫不能长时间离开医疗舱而拒绝,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符淮:【搬出去是好事,雄保协会已经给你挑选了十几处住宅,稍后我会将具体信息发送给你,看中哪套哪套便会直接划入你的名下。】
【这都是你身为高等级雄虫应得的,不要多想。】
燕眠初回了个“谢谢”。
但随即符淮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可我个虫建议你现在先不要搬,科尔斯林大公刚刚被我们带走,整个科尔斯林家族都乱做一团,甚至帝星上这些年来也都不算太平,这只精明无比的雌虫难免不会留有什么后手,除非你愿意让第一军团的军雌贴身保护。】
弗朗维当年身边足足有二十几只雌虫保护,不还是被虫发现惨死于家中了吗?燕眠初身边可只有余这一只雌虫啊……况且现在的余……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燕眠初笑了起来:【好的,谢谢你的建议。】
他点开了符淮发送过来的房屋坐标地图,随随便便扫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敲定了距离最远的那座。
第一百三十七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以高等虫族的科技水平, 搬家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雄虫保护协会早就为燕眠初准备了数座房产供他挑选,这些房屋无不位于帝星上的黄金地段,在寸土寸金的A区更是一房难求——A区的房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住的,更对雌雄虫的等级和身份有着格外苛刻的要求。
雄虫的本意是找个外星系的星球居住, 但符淮的态度格外坚决, 虫星律法规定所有A等级雄虫都必须居住在帝星之上, 没有主脑和雄虫保护协会的双重许可他甚至都无法通过合法渠道离开主星。
燕眠初从未有过在虫星上多待的计划, 来到虫星这么久几乎都没添置过什么东西, 他和余的生活用品加在一起甚至都塞不满一个中等规格的行李箱,要是让星网上的雌虫们知道恐怕又会心疼上了热搜。
在一并需要带走的所有物品中, 最麻烦的体积最大的应当是余的医疗舱了。
这种精密仪器的安置有着相当复杂的要求,甚至连房屋布局都要稍加改动一番,燕眠初通过全息模式浏览了遍房子的内部格局,又在星网上下单了个装修模板寻了工作虫上门改造。
“虫族的工作效率还真高啊”,燕眠初浏览着终端上的信息, “我还以为最少也要拖上三五天,没想到一天就能做完了。”
余点头:“那些装修模板都是固定好的,客户群体大多都是懒得废心思研究这些的虫,装修材料都在库里备着,有虫下单很快就能装好。”
燕眠初的单子甚至还算是做的比较慢的了, 毕竟雄虫又点名改了不少地方,否则几个星历时就能将房屋内部彻底翻新一遍换个风格。
余是一只很迟钝的虫,但他总能在燕眠初的事情上有着极强极准的直觉, 他隐约猜到了雄虫做这些事的含义,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安安静静地拿过了燕眠初的终端打开了购物页面轻点了几下。
数条付款提示倏地弹了出来,雌虫的账户余额瞬间缩水了一大半。
雄保协会在正式录入雄虫的身份信息时就向他的终端账号中打入了一大笔补贴信用点, 不过燕眠初却一分没动,他没对虫星做出过什么贡献也不准备履行所谓的雄虫义务,自然不会花费这些虫星政府给予的雄虫补贴。
除了利用雄虫的身份特权给余在医疗中心安排了个位置外,他这段时间的所有花费都来自于余少将的个虫资产。
雌虫做了那么多年的少将,身上又有不少军功,账户里的信用点是个非常庞大可观的数字。符淮对此没生出一点疑心,雌虫婚后用自己的资产供养雄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甚至有很多雄虫就是为了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水准才选择和雌虫结婚,燕眠初的行为在雄虫之间实在是太常见了。
“这些东西都要从外星系送来,没有五天是不可能到的”,余对他笑笑。
花费自己的信用点给雄虫购买物品,这样的行为竟给雌虫带来了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他抬头看着燕眠初,从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茶杯碗筷到他身上穿着的衬衫长裤,这只容貌俊美身材挺拔的雄虫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雌虫亲手为他挑选出的——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他,这几乎成了这段时间内唯一能让余兴奋的事情。
他购买的物品实在是太天价了,又是特别定制的东西,雌虫账户上的余额在瞬间减少了好几位数,余全然没有大半生的积蓄就此蒸发的心痛感,恰恰相反,他的脸上难得地带出了些许笑意,看起来竟有些俏皮:“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花了。”
他甚至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燕眠初了然又无奈地笑笑,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你说的对。”
……
科尔斯林大公如瓦尔计划中的那样被关入了雄虫保护协会。
群虫无首家族内部霎时乱作一团,科尔斯林大公是只极其强势专权的虫族,不允许家族内部出现一点忤逆的声音,所有势力都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中,在他眼中其他虫只要如机器一般乖乖听话完成他的命令就好。
家族内部稍有些主见和野心的虫都被他杀死或远远发配了,以至于事到如今短时间内科尔斯林家族中竟找不出一个能将散沙一般的虫族们凝聚起来的虫,曼卡拉自那个夜晚后就一直被关在雄保协会之中,几只平时在科尔斯林家族内稍有些地位的雌虫也早就明里暗里地被瓦尔给控制了起来。
科尔斯林大公实在是太自傲了,他手里捏着太多斯卡尔宁愿受尽折磨惨死也不愿透露出去的东西,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从没放在眼中的兵器会反捅自己一刀——瓦尔和斯卡尔间隐藏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燕眠初这段时间稍有空暇就拿着本虫族律法研究,尽管有系统在旁帮他分析,但对于一些诸如虫族社会潜规则一类的没放在明面上的东西他到底还是不如余少将明白。符淮也和他谈论过几次科尔斯林大公一案相关的信息,这次能顺利地将科尔斯林大公逮捕主要还是凭着斯卡尔反水打了他措手不及,但科尔斯林大公作孽多年给自己安排了不少后路,最终的审判结果就算是符淮也无法预估。
科尔斯林大公涉及的案件影响性实在是太大了,光是那一串受害的雄虫名单就已让无数虫族感到触目惊心,除了雄虫以外还包括了许多家族内部的不正当交易,譬如偷税漏税暗杀其他雌虫等一系列违背了虫星法律的事情。
虫星律法规定雄虫法庭只处理雌雄虫之间的案件,科尔斯林大公被带走调查后甚至主动交待了不少虫族的社会层面甚至能影响到军事法庭的案子——由于涉及面太多已非一个法庭能独立宣判的范围,这起案件最终被越级启动了主脑系统综合审判的程序。
“也就是说,所有案子统一交给主脑系统处理,利用主脑系统庞大的运算能力来审判这一切。”
瓦尔和符淮都没想到科尔斯林大公竟还留有这手!他竟主动将案件上升到虫星主脑的层面上!
“主脑的程序是公平的,提出疑问证明论点做出反馈,现在的问题恰恰卡在了斯卡尔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够证明是科尔斯林大公指使他杀害的弗朗维。”符淮叹气。
“主脑会根据证据下定结论,如果不能在限期前将证据提交上去……科尔斯林谋害A级雄虫的事情恐怕并不会被主脑承认。”
疑罪从无。
“科尔斯林这老家伙做事太谨慎了,尽管所有的虫都知道此事定然与他有关,但却没有实锤……他的律师虫一定会从弗朗维污蔑造谣的角度辩解。”
主星提供的监控录像中的确有斯卡尔和科尔斯林在案发几日出现在弗朗维家附近的画面,但那只是一段监控视频而已,距离太远干扰音源太多视频内根本没有录下两只雌虫的交谈声音——律师虫完全可以解释 他们两个在聊别的事情。
科尔斯林和斯卡尔当日都带了口罩,调查小组也无法从唇语中判断出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斯卡尔杀死弗朗维的那日科尔斯林并没有到场,当日进入弗朗维屋中的只有斯卡尔和后来放下徽章的瓦尔两虫。
“如今只能证明科尔斯林和弗朗维殿下的确存在着特殊关系,但律师虫届时完全可以说是斯卡尔的个虫行为,他受科尔斯林胁迫做事倒是有证据,律师虫也可以将其解释为斯卡尔他们之间的私虫恩怨。”
……被胁迫做事威胁恐吓那么多年,所以临死前拉着死仇让他身败名裂同归于尽等等。
瓦尔想过科尔斯林这老家伙会留有后手,却没想到竟然留在了这种地方。
燕眠初不解:“那份雄虫名单不能作为证据?”前前后后共有十几只雄虫受害,难道没有一只雄虫身上留下了证据吗?
符淮摇头长叹了一声。
余远比燕眠初要了解这些,就算有证据证明他们死在科尔斯林的手上又能如何呢?他们的等级实在是太低了。科尔斯林在那之前玩弄的多是B至E级别的雄虫,在这个等级至上的社会低等级雄虫固然珍贵,却也没有宇宙中的其他种族中传言的那么离谱。
科尔斯林大公害死了太多雄虫犯下了无数罪过,的确要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无论是符淮还是余都猜测……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中绝对不包括自己的生命。
或许会失去科尔斯林家族庞大可观的家产、失去头顶尊贵的爵位被剥夺身份贬为流民、被送到特殊的监狱中强制执行一系列身心上的处罚过的极其凄惨,但总之不会影响到这只雌虫的生命。
瓦尔做不出背地里弄死这只雌虫的事情,就算他做出来了,科尔斯林身边就没有其他虫保护吗?
他可以用科尔斯林家族的全部换来自己的一条命,亲手杀死雄虫的斯卡尔则会被处以极刑。
“这就是他主动交代那些瓦尔和我都没查出来的案件的原因。”符淮叹气。
科尔斯林家族内部也是有几只低等级雄虫的,就算这个家族彻底不复案件也不会牵扯到雄虫的身上,而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科尔斯林家族内的虫族还在,他就一定能凭着过去的势力重新再起。
“他果然是一只极难对付的虫。”
甚至连曼卡拉都不会有太大损失。
只要曼卡拉咬死了自己不清楚那十几只雄虫的事情,只要无法证明他对雄虫造成过实质性伤害,雄虫法庭并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他甚至还能和没事虫一般回到第一军团继续任职——反而是余要被追究非法入侵A区的一系列责任,如果不是燕眠初护着余现在应当早就被雄保的虫带走调查了。
符淮静坐了会儿,忧心忡忡地走了。
“符淮殿下是虫星上难得的…… 比较好的雄虫。”燕眠初靠在落地窗上看着雄虫迈步上了飞行器,余站在他的身后,黏黏糊糊地将手贴上了燕眠初的腰侧。
“您没怎么和雄虫接触过,不知道这些虫究竟有多难伺候,和他们一比能正常沟通交流的雄虫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燕眠初拉着他的手带他到了床边坐下,余想了想:“但他确实不愧于雄保会长的身份,不同于很多雌虫表面尊敬潜意识里将低等级雄虫当做可以操控的玩物和工具,符淮会长一直努力保护着每一只雄虫的权益,只不过他的保护并非无条件的庇护,雄虫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他也不会无脑护短。”
所以符淮在雄虫中颇受微词,甚至有不少雄虫的圈子都在暗中排斥着他,但同样符淮在雌虫间的名声却极好,有不少虫都想成为他的雌侍。
或许符淮早在百年之前就察觉到虫星中的低等级雄虫消失案并盯上科尔斯林了,否则他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地帮助瓦尔。
燕眠初若有所思。
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直接杀死科尔斯林大公,精神力或许会被虫星上的检测装置探测到,灵力却是全然无形的无法察觉的存在。
但燕眠初觉得那样似乎太过简单了——一剑解决掉对方、高拿轻放地离开这个世界吗?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抬手时余下意识的侧头动作,或许连余自己都没发现,在看到雄虫准备说话做事时他会本能般地侧过头来试图用耳朵捕捉信息。
像小动物一样细微又敏感。
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往往这时雌虫的表情中就会隐隐带上几分微不可觉的落寞神色,他会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看着地板或家具上的装饰纹路发呆。这样的时间并不会维持太久,在燕眠初的注视下他很快就会调整好情绪装作无事虫一般自然地和雄虫用文字交流。
只有雌虫自己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
他的虫核彻底坏掉了,无法产生可以供给这具身体的虫源,就像人类的心脏失去了血液循环的能力,只能由外在器械辅助其正常运行。一连数个小时,从最开始的每天三个星历时到现在的每日五个星历时,那些足足能堆满一整个柜子的营养液要被尽数注射到雌虫的虫核当中,带来的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燕眠初曾试着调动标记和契约帮他分担一部分,雄虫甚至差点被深入骨髓中的疼痛绞碎灵识。
余不应当承受这些,燕眠初想。
他又拍了拍雌虫的头,尽量用埋在雌虫身体中的标记控制着余模糊掉注射器插入虫核的痛苦:“不会疼太久了。”他轻声安慰道。
——一切都快结束了。
科尔斯林大公的审判并没能拖延太久,瓦尔已经提交了自己在这些年内找到的所有证据,遗憾的是尽管他已经动用了一切虫脉和手段……依旧没能找到可以将科尔斯林与弗朗维案件联系起来的关键证据。
整个高等虫族除了斯卡尔一虫外竟没有任何证据留下,瓦尔甚至私下对被囚于狱中的科尔斯林大公进行了精神方面的测谎和催眠,仍旧没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仿佛科尔斯林真的与弗朗维一事无关一样。
但瓦尔走出牢房时雌虫大公嘴角勾起的意味不明的满是轻蔑嘲讽的笑意仍险些在瞬间将瓦尔点炸,这只只在得知斯卡尔为了自身前途不惜与虎谋皮不惜将自己推上第一军团长位置当夜崩溃的雌虫元帅差点便又一次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恨恨地瞪着科尔斯林大公,看那架势仿佛要生啖其肉一般,连常年跟在他身侧的自认为已经非常了解瓦尔的副官虫都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勉强按住他。
雌虫元帅脸色冰冷,语气阴森至极:“我们走。”
瓦尔脸色阴沉如墨,副官虫甚至都不敢靠近他的身边,雌虫元帅蓦地停住了脚步:“证据、没有证据……”。
根本找不到任何能证明科尔斯林指使斯卡尔杀害雄虫的证据!
瓦尔目眦欲裂。
……
雌虫审判当日,燕眠初又一次错过了现场直播。
他小心翼翼地将雌虫从医疗舱中抱起,将虫放在早已铺好的床上替他掩好被角,他的体重似乎比起之前又轻上了许多,抱在怀中的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终端传来装修完毕的提示音,在他确定下房屋的同时房子的中控总权限就已经转移到了雄虫手中,他操纵着终端将室内布局大致浏览了一遍,不得不说高等虫族的确天生就在审美这一方面有着极为优越的欣赏能力。
科尔斯林大公的审判现场要比斯卡尔轰动太多,场内极具科技感,出于治安等因素考虑本次庭审并未对虫族开放现场观看权限,所有虫族只能统一在线上浏览直播。
由于虫数众多的缘故甚至连虫星官网都发生了数次卡顿,虽然无法进场但场外却依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虫族,相比斯卡尔的庭审现场本次耗时实在是要短上太多太多——主脑系统实在是太干脆利落了,冷冰冰的系统完完全全按照写在数据库中的“规则”来判定,不留一点转圜空间。
虫星的科技的确发达前卫,但当其发达到了某种程度……很难判断究竟是好是坏。
正如雌虫受伤都要由医疗舱来治疗一般,医疗系统中存储了足量的样本变量用来判断和预测雌虫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一种病状可能由上百种原因引发,又会在不同的条件下发展出不同的结果,虫脑未必能将百种症状全部记得清清楚楚,但智脑系统会。
时至今日,医疗中心内已经很少能看到纯粹的医生虫了,不知从何时起……反而是有着自我思维能力的医生虫们给各式各样的机器打起了下手。
冰冰冷冷的机器和毫无感情的主脑只会对着它们的系统数据信息照本宣科,科尔斯林安安静静神态自若地立在一旁听着主脑毫无波动的机器音调,会场正中安置了台理椭圆形的蛋状银白色装置,几根金属导线横亘交叉在装置正中,上面氤氲缭绕着几团朦胧的乳白色光晕。
那是通过特殊转换装置实体化出的一部分能量,虫星主脑ai智能等级再高终究也不过是个死物,主脑的电子音格外高亢,问出的每一个问题声调都仿佛能刺破空间一般锐利刺耳。
“……星历2045年4月29日,帝星C区C等级雄虫法蒂意外失踪……”。
科尔斯林面不改色:“是我做的,斯卡尔将他的尸体埋在了科尔斯林庄园后方的第二飞行器停靠坪下。”
“……星历2047年2月21日,帝星C区E等级雄虫托兰则卡……”。
科尔斯林随口应道:“也是我,斯卡尔把他的尸体扔到了机甲材料的熔炼炉中。”
他的表情淡定自然,全然不顾外界已经因为这桩桩件件的凶杀案闹成什么样子,尽管星网众虫已经对此有了具体猜测甚至有虫模拟出了部分案发现场的还原视频,但当雌虫真的如此平静地站在镜头后方诉说这一切时……哪怕明知道死去的雄虫等级并不算高,却也仍旧有不少雌虫都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甚至在帝星之上显露出了部分虫形。
斯卡尔一并被提审上来,作为重要虫证验证雌虫大公说的每一条信息。
比起之前那日,瓦尔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斯卡尔的身上扫过,雌虫上将——或者说前雌虫上将的脸色比起之前要更苍白上许多,斯卡尔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微微抬眸朝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尚未触及到他便又倏而收了回去。
他没有否认科尔斯林大公所讲的任何一句,只是时不时地在主脑系统提出问题时做出回答。直播并非全程对外公开,由于后期涉及到了部分商业性机密和个虫隐私等问题直播只有部分可供虫星居民浏览,其余则在小会场中内部进行。
燕眠初当然有权限进入会场,但他当时正忙着和余搬离医疗中心,符淮瓦尔等虫全部齐聚在会场之中,医疗中心也没虫敢拦截他。
他选的房子是最远的一座,但再远也依旧位于帝星之上,从医疗中心到新选的住址约有一个星历时的飞行时间,雄虫的飞行器两侧远远坠着两条如同燕子般的长尾——那是第一军团临时派来贴身保护雄虫的军雌。
如今正是科尔斯林大公残害雄虫案引发的舆论风口,谁敢让这位珍贵的雄虫殿下单独出门啊?
碍于雄虫的命令他们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在飞行器中时刻观测着附近动态,燕眠初的系统在第一时间便接管了飞行器的整部操作系统,顷刻之间已完成了信息的交流与转换。
甩开他们其实非常容易。
第一百三十八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您究竟想做什么呢?”在搬至新住所的某一天晚上, 余突然疑惑发问。
彼时雄虫正在研究桌上的一盆自然植物,娇嫩的绿叶散发着蓬勃生机,嫩绿丛中绽放着一簇簇洁白的花朵,积云堆雪地交错叠成了一大片。
高速发展的科技社会中植物的价格早就成了天文数字, 在地球上随处可见的一棵小草在这种地方甚至能买下整颗星球, 更不用说是绽放的这么漂亮的花朵了, 如果萨尔瓦星还在肯定又能创造出个新的拍卖纪录。
燕眠初仍记得雌虫们大费周章地将这盆植物小心翼翼地运送过来时的场景, 高大英武的雌虫们甚至两手都在颤抖, 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珍贵物品一般。这是虫族唯二的两只雄虫、现居在曜星系上的顾余温得知他定居帝星后送来的礼物,燕眠初在萨拉瓦星拍卖场上和他见过一面, 据说是那位殿下觉得和燕眠初非常相像的花朵。
自他搬过来后有不少家族势力跑过来送礼,甚至还有民间组织来主动“慰问”的,连燕眠初自己都记不清他的灵识到底感应到了多少虫了,只是除了这盆花朵余下的礼品他一件没收。
燕眠初还记得那只雄虫,可惜他注定不会在这种地方久待, 否则……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说不定会成为朋友。
他捏了捏手边的绿叶,肥厚的叶片触感十分微妙,雄虫在叶片上轻点几下:“你不觉得科尔斯林大公太嚣张了吗?”
有恃无恐地嚣张。
余看着终端上的文字:“他就是这样的虫。”
雌虫与他接触不多,但却非常了解这只虫的秉性,科尔斯林家族能有这样的荣光很大一部分都源自他的个虫能力, 有这样的本事性子骄傲目下无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现在已经被剥夺了“大公”的身份,连着家族庄园和家族内的大部分星球及公司,虽然不至于失去性命但他仍要对十几只雄虫的死亡付出极大的代价——譬如被关进雄虫保护中心接受一系列伤害雄虫的惩罚。
甚至于在雄虫保护协会他的地位和雌奴没什么区别。
“没被贬为雌奴的原因在于雌奴可以被随意买卖, 虽然雌奴的生死没有虫在意但……科尔斯林家族内有好几只雄虫。”
瓦尔的目的是报复,十几只低等级雄虫的死亡的确可以让科尔斯林沦为雌奴, 但万一审判结束后他转身就被科尔斯林家族里的雄虫给买走救下了呢?届时事情就不再是雌虫间的争斗那么简单了,瓦尔想对付科尔斯林势必要经过科尔斯林的雄主那一关。
“主脑判处科尔斯林要接受一千二百星历时的强制性电击治疗、口口和口口控制、等级压制虫源抽取等一系列惩罚, 科尔斯林的日子并不会好过了。”余有些感慨。
其中某些惩罚措施他也曾略有耳闻,是连军雌听了都胆寒的项目,只有刑讯危害性造成一定等级的犯人时才会使用,几乎可以直接抽走雌虫的半条命。
“可曼卡拉没有受到一点惩罚。”燕眠初认真道。
骤然看到这个名字,余一时间有些怅然。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避免自己想起对方。
余生来便高冷难以接近,虽然在燕眠初面前他从未展露过这样一面,但在抚育院和军部的许多雌虫眼中余就是一朵极其难接近的高岭之花。
雌虫的冷在许多方面都有展现,甚至可以说他天生就对雌虫雄虫提不起一丝兴趣,直到在拍卖场中见到燕眠初起雌虫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不是对雌雄虫不感兴趣,他只是对燕眠初以外的虫不感兴趣。
仿佛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等待与燕眠初见面一般。
他孤零零地在虫星上生活了上百年,曼卡拉和斯卡尔可以说是他仅有的几只朋友虫,斯卡尔严格来说更像是他敬重的长辈和上司,像引路虫一般帮他解答了不少问题引导着他前进的方向。
在那之前,曼卡拉真的是他最好的朋友。
余仍记得他们第一次的见面,余才刚刚结束进化不久被迫参加科尔斯林家族内的一场宴会,他这种虫完全不适应那种明争暗斗争锋相对的场合,在宴会中的每时每刻都如坐针毡。
好在稍对科尔斯林家族有些了解的虫都知道他是大公从抚育院中领养回来的幼虫,在军事上颇有些天赋但在家族里没什么虫关心,基本也不会有多少虫来主动找他的麻烦,精明的虫族们宁愿将时间消耗在更有发展潜力的虫族身上。
这些虫中却不包括雄虫。
余的长相和他的等级天赋一样,即便是在整个科尔斯林家族甚至在整个军部整个帝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还是虫崽时尚不明显,经历过进化以后他的五官彻底长开,单凭着那张脸走在路上甚至都有雌虫主动过来搭讪。由于他对雄虫毫不感兴趣的性格甚至还一度被怀疑存在性向问题,军中甚至有雌雌恋的虫主动跑过来向他推荐自己。
这样优越的一张脸难免会受到雄虫骚扰,甚至……如果不是他幼年在抚育院中营养不良发育不好,科尔斯林家族的那只雄虫恐怕真的会将他认为虫崽也说不定。
至于那只雄虫是真的想认只虫崽做雌子还是有什么养成的歪心思……就不太好说了。毕竟科尔斯林家族是个愿意整个家族的雌虫都侍奉一只雄虫的家族。
只凭着他的一张脸,不知道有多少雄虫主动向科尔斯林大公发出过结亲的通讯,余的婚姻有无数次被摆到科尔斯林大公的桌案之上。但他的个虫能力实在是太突出了,在曼卡拉还没在第一军团站稳时余可以说是科尔斯林家族在军中仅有的势力,虽然余对家族并不忠心。
科尔斯林大公权衡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替余回绝那些婚姻匹配申请。
但余仍时不时地遭到来自于雄虫的骚扰。
他常年住在军部寝室中,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其他时间都是在寝室训练场办公室三点一线,要不是科尔斯林家族的宴会实在无法推脱他根本就不想过来,果不其然刚到现场就被好几只令人作呕的雄虫围住。
余少将就像一株树苗,坚韧向上生机勃勃,一举一动都带着股军雌特有的利落洒脱。他又常年冷着一张脸,说话的声音也平平淡淡的仿佛电子合成一般没有一点起伏,对那些常年浸泡在温柔乡里生活奢侈糜烂的雄虫来说就如初雪过后推开窗户深吸入的第一口凛冽寒风,凉到心底却又沁人心脾,让虫格外想看到他露出其他表情时的样子。
余最看不上这些肮脏的雄虫,多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的眼睛生疼,他左转右转想要避开,那些雄虫却像是在他身上装了监控装置一般追着他闹个不停。
他甚至忍不住想出手攻击那些雄虫了——虽然会被雄虫保护协会罚走一大笔信用点、被处罚太多次还可能影响到军部的考核测评,但反正他的等级远超出那些雄虫,被罚几次也没有太大损失。
他的拳头甚至都攥了起来,而就在那时……曼卡拉从天而降对着那些雄虫冷嘲热讽起来。
与他不同,曼卡拉从小就极受科尔斯林大公的喜爱,甚至可以说是科尔斯林家族下一代的继承虫,余很久之前就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也曾在远方遥遥见过这只雌虫数次,但他没想到两只虫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那些雄虫敢围着他说些难听的话,对着曼卡拉却个个都乖巧的很,雄虫中也存在着科尔斯林家族里的雄虫崽子,一口一个雌兄叫的格外亲切。
余不准备领曼卡拉的好意,他对姓科尔斯林的虫全部抱有一种没来由的敌意。
他无视了正训斥着雄虫的曼卡拉,对着一只已有退意的刚刚对着他叫的最脏嘲讽的最欢的雄虫——狠狠打了上去。
雄虫们和曼卡拉都被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家主的心尖虫都来帮他出头了余竟然还会动手,曼卡拉沉默了一瞬,转而也高高抬起了拳头朝着另一只雄虫打了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曼卡拉其实是想拦他的。
只是他的等级要比余要低上一档,他拦不住余,所以选择和余站在一边,以此拉了一波余的好感度。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提了。
两只高等级雌虫联手殴打一群低等级雄虫,曼卡拉难得被家主惩罚了一顿,带着血淋淋的伤口来关心同样被雄虫保护协会警告了的余,一来二次在曼卡拉的锲而不舍下两只虫终于建立起了勉强可以被称之为是“友情”的东西,起码余不会冷脸对他会回答他的问题了。而在往后的一次任务中……曼卡拉出手救下了余的性命,直到这时余和他的关系才终于正式亲近起来。
但现在想想,余不由得自嘲冷笑一声。
那场“拔刀相助”或许都是曼卡拉和科尔斯林大公提前计划好的事情,否则为什么无论他躲到什么地方雄虫们都能准确地找到他?宴会所在的庄园内到处都是摄像头,除非雄虫们提前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他的具体定位。
更不用说他那些年对着雄虫没有一点好脸色,圈子里的雄虫基本都知道他是什么脾气都不会主动找他麻烦了。
至于曼卡拉被罚说不定也是苦肉计,科尔斯林大公哪舍得动曼卡拉一根手指啊?被救一事想想更是疑点颇多,首先余会陷入险境一事就存在很大问题了,在那之前余明明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而曼卡拉正是因为救下了余做出了出色表现才被军部的高官看中的。
当时的他太年轻了,也完全没往这些方向考虑,直到现在……
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捏了一把。
“不会放过他的。”燕眠初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曼卡拉是仅有的一只在本次事件中全身而退的雌虫。
科尔斯林大公将曼卡拉从低等级雄虫死亡案中摘的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只雌虫参与了此事,雌虫上将仅在庭审现场出庭了片刻,当晚就被无罪释放回到了自己家中。
飞行器爆炸在雌虫身上造成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了,比较麻烦的是相识燕捅出的贯穿伤痕, 混杂着剑气灵力精神力的伤口并非虫星上的普通医治手段能够治愈的, 在余强忍着排斥反应接受营养液输入时曼卡拉的日子也并不算好过。
“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他的上将军衔。”
燕眠初对此不解很久了, 他和曼卡拉的接触不多, 医疗中心内匆匆打了个照面, 雌虫虽没有精神力但燕眠初却能大概感应到对方的气血强度,不同等级的雌虫站在他面前带给他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他能察觉到余和曼卡拉的实力差距……差的岂止是一星半点。
虫族的元帅虫只有寥寥几只,由于军雌基数庞大的原因上将军衔的虫倒是存在不少,但斯卡尔这样优秀的身负无数军功的雌虫还只是个上将呢……曼卡拉这只处处都不如余的雌虫凭什么和斯卡尔平级呢?
余明白他的雄主并不清楚这些东西,好脾气地解释起来:“因为他是第一军团的虫。”
“授勋或提升军衔有许多方式,战斗和执行任务并不是仅有的渠道, 有一些虫做出了巨大贡献往往也会在军衔方面得到奖赏。”
曼卡拉是第一军团的虫,第一军团常年驻扎帝星连主星系的门都不出,哪儿来的那么多军功让他们晋升军衔?这一军团的将级军官数量总和甚至还没有其他军团的五分之一多,于是……便有一些雌虫想出了其他方法。
“有什么事情是能被称为对虫族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呢?”燕眠初本能般地想到了两个字——雄虫。
“是的,雄虫。”余点头。
曼卡拉、或者说科尔斯林大公背地里联系了一只A等级雄虫, 共同演绎出了一场“珍贵雄虫外出不幸遭遇意外、路过的曼卡拉敏锐察觉到不对紧急关头机智应对、最终成功解救雄虫殿下避免虫族蒙受失去一只高等级雄虫的重大损失”的大戏。
“是不是很熟悉的剧情?”余苦笑一声。
“我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的。”
第一军团的军雌多是贵族出身,本身家族内部就有雄虫存在,千年万年的家族底蕴积蓄下有些虫脉关系也不足为奇。这一军团不能说绝对, 但起码七成以上的雌虫军衔都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来的。
“对瓦尔这种拥有远大志向的每一份军功都是拿命拼搏来的虫来说,在这种军团里呆着……确实是太磋磨了。”
瓦尔无法接受军衔被用这种方式交易获得, 更无法接受这些只将军衔当做提升自己在匹配市场价值的工具的军雌,进入第一军团的雌虫无不是将其当做接触高等级雄虫的跳板, 在瓦尔的心中他们甚至都不配被用“军雌”二字来称呼!
同样是上将军衔,斯卡尔的功勋章多到一身都挂不下,曼卡拉却只能凑出寥寥几枚。
瓦尔极度抵触几个军团长同时出现的场合,因为看着其他军团的军雌瓦尔心中只有羞愧和愤恨!
其他军团长频频在帝国的军事学院中抢夺优秀雌虫,瓦尔身负教授的身份却只是冷眼看着,因为……他无法下手将那些满心满眼都是报效虫族的年轻雌虫拖进第一军团这个大坑之中。
“我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判这些雌虫的对错,站在各自角度每只虫都没有错,只能说……瓦尔元帅他不属于第一军团。”
他只是一枚被放置到了错误位置的零件,可机器在安装了零件以后仍能顺利运行,他对自己的工作格外认真,即便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也没有自暴自弃报复到雄虫的身上,兢兢业业诚诚恳恳,第一军团百年来都未曾出过差错。
无论瓦尔是怎样想的,他这个军团长的身上的确找不出一点问题。
他做的实在是太好了,好到甚至连科尔斯林大公和其他雌虫都以为他是真心接受了这个位置,他用了上百年的时间让其他虫打消了对他的戒备和警惕,而后……一举让科尔斯林失去了大公的身份。
“所以,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余又看向了他。
“您不是想带我离开吗?”雌虫问。
雌虫的眼睛生的格外漂亮,眼底隐约泛着一层朦胧的水光,余的不安从未有一刻正式消弭过,尤其是搬到这里以后——太多太多的雌虫想要认识一下这位新归来的雄虫殿下了,即便虫星主脑已经屏蔽了绝大部分信息,碍于基数原因却还是有太多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
雌虫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
生或者死,对他而言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能不能和燕眠初永远在一起。
他不敢说,他昨日做了一个格外真实的梦境,仿佛那一切不是梦境,而是他真正经历过的事情。
这段日子雌虫总是会做这些诡异的梦,可他的虫族思维无法理解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他只是一直在追随着某个拥有着银蓝色长发的背影,从漫天霜雪追到落叶枯黄,追到心灰意冷彻底绝望。
“您带我走吧”,他的语气无比认真,“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燕眠初:“……”。
燕眠初:“好。”
这段日子他一直小心地利用深度标记往雌虫的身体中传输力量,虫核破碎后余的身体能承受的力量实在是少得可怜,燕眠初每次只能传输过去极少量的一些。
【但现在并不是位面转换的最佳时机!】系统警惕道。
这个世界的余没有铜钱,其他世界的铜钱也无法承载余的灵魂碎片,燕眠初为此想了不少解决方案,最终决定将余的灵魂藏到自己的神格之中。
但这样做对燕眠初的负担极大,甚至极有可能将他身体中的灵力倾泻一空。系统也无法保证下一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背景,万一传送到了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没有灵力护体的燕眠初很容易遭遇生命危险!
万一再到一个拍卖会现场呢!没有灵力保护的宿主会直接恢复到最初始的病弱状态!
【应该不会,放心吧。】雄虫试图安抚系统,【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
【但……我确实不能让余在这样下去了。】
【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日复一日惴惴不安,不相信雄虫的心,更不愿想象这个社会背景下的雌虫们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精神与的双重折磨,足足几十斤重的营养液被强行灌入雌虫的虫核之中,宛如一场没有止境的酷刑。
余不应该承受这些。
系统疯狂呐喊起来,共同相处了这么多世界,燕眠初却还是第一次听到系统发出这样大的声音。
他不欲再与系统解释什么,而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屏蔽了系统。
……
曼卡拉从军部的医疗中心中走出。
这段时间他每日都要前往医疗中心一次,进行胸口伤势的恢复治疗,长剑捅出的伤口明明已经自动愈合了,看起来似乎没有一点痕迹——甚至连道疤痕都没能留下,但曼卡拉却总觉得……他的虫核似乎也一并出现了什么问题。
为此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做了多少次全身检查,可每次得到的检测报告却都在嘲笑他的“多心”。
真的只是他想多了吗?
胸口似乎又一次开始隐隐作起痛来,疼的次数太多了,曼卡拉甚至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真正的疼痛还是他精神上产生的幻痛了。
那把长剑应该是雄虫的精神力实体化出的产物,是否因为雄虫的精神力等级过高所以虫族的医疗水平无法检测出来呢?
曼卡拉紧皱着眉朝着飞行器的方向走着。
他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寻找一只同等级的或者等级超出燕徊的雄虫来帮他检查一下,但……整个高等虫族只有两只SSS级别的超等级雄虫,他如果有那个虫脉科尔斯林家族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个样子了。
曼卡拉越想越恨,他实在无法理解余的脑回路,明明背后有着这么庞大的家族却不愿依附,如果余愿意早点低头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难道这只雌虫真的天真地觉得自己可以独占一只高等级雄虫不成?
与其和那些陌生雌虫分享雄虫争夺宠爱,为什么不能大方一点将雄虫分享给家里呢!家族中的所有雌虫都会欠下他一份虫情,家主也会记得他的贡献在他军部的发展上给予对应帮助!
真是一只没良心的虫!曼卡拉愤愤地想。
他几步登上了飞行器,胸口位置的疼痛似乎愈发剧烈,雌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起终端,上面是他在医疗中心的朋友提供的最新的关于余的信息。
碍于燕眠初的原因余的信息全部保密,不过有心虫到底还是能通过各种渠道隐约打听到几句,更不用说这只虫很清楚曼卡拉想听到什么,上来便是一句“那只雌虫活不了多久了”。
曼卡拉脸上满是嘲弄:“活该。”
早点低头不过是多了几只分享雄虫的雌虫而已,现在倒好……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帝星上的那些老牌家族早就盯上这只雄虫了,现在还没动手只是因为知道雄虫和余的感情很好不愿意提前出头惹雄虫恶感罢了,等余死了……这场针对雄虫的争夺战才会正式开始。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余一面,他一定会问那只雌虫一句:“——值得吗?”
飞行器上早就设置好了自动驾驶系统,在接收到起飞讯号后缓缓朝着帝星边缘的区域飞去,科尔斯林家主被剥夺了身上的爵位,庄园充公财富没收,过去的雌虫大公已经失去了居住在A区的资格,曼卡拉只能给他临时寻了个住处。
雌虫大公每日都要接受一定量的针剂注射和特殊惩罚,曼卡拉此行就是过去看望他的,他顺便为科尔斯林带去了些无法用终端传达的消息——作为特等犯虫,科尔斯林的终端和日常生活交际等一系列隐私都要被彻底监管,在强制执行的期限结束前这只雌虫不会具备任何私虫空间。
但科尔斯林并没有被现状击倒,他私下嘱托了曼卡拉不少事情,他只是看似落魄而已,曼卡拉会为他联系上过去埋下的每一条暗线。
雌虫回忆着这几日联系上的那些虫族,忍不住又暗自骂了余几句,要不是余……怎么会发生这些事!明明是虫神降下来的复兴他们科尔斯林家族的希望,却偏偏被余这只该死的雌虫给剥夺了!
曼卡拉心中满是不甘,一门心思都在愤怒余的不知好歹上,却没注意到飞行器中每隔十星历分的自动播报不知在何时悄然停下,整片空间内都静谧无声。
甚至连飞行器的行驶渠道都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偏移。
等他反应过来时……飞行器外已是空空荡荡一片荒芜,驾驶舱中的定位系统上浮现出一排排的乱码般的文字,代表警报的提示红灯却并没有亮起。
这代表飞行器系统并没有察觉到异状。
曼卡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急忙按下数个操作按钮,奈何飞行器却仍旧没有一点反应,仍旧自顾自地依照原速朝着前方的方向飘去。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曼卡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雌虫用力地拍着飞行器的舱门。这可是军部的飞行器啊!怎么会脱离操作虫的指令自行移动!且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怎么不记得帝星上有这么偏僻的地方?!
高等虫族的体魄非常强悍,即便从行驶中的飞行器上坠落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曼卡拉已经做好了跳车的准备,奈何平时一碰就开的飞行器舱门却如同被什么给焊死了般,哪怕雌虫幻化出了虫爪用尽全身力气拉扯也依旧纹丝不动。
飞行器中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曼卡拉甚至看见金属制的舱门上缓缓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清透的冰层逐渐扩散蔓延将舱内的所有事物彻底包裹,阴冷的凉意伴随着虫核深处骤然剧烈起的疼痛让他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曼卡拉的背后无端沁出了一大片冷汗。
这台飞行器彻底不受他的掌控了。
第一百四十章 高等雄虫x弃子雌虫
曼卡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他乘坐的飞行器是军用款式,无论是在稳定性还是系统运算能力等方面都远超出市面上的常用款一大截,甚至能在特殊时刻短时间参与作战。
市面上的飞行器只有代步功能,军用款上却装载了小型武器发射装置, 每只军雌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殊代码, 只有准确输入对应代码飞行器的作战系统才会开启。
高等虫族对军用物资非常在意, 飞行器的防护等级也是S+级别, 虫族从未出现过这种飞行器不受控制的先例, 曼卡拉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将牢记于心的代码打在了操作屏上。
好在这次飞行器给予了他回应。
【战斗模式已开启、储备能源监测系统已开启、当前飞行器搭载装备……】
若是有虫在外面就能发觉, 飞行器的两侧机翼上有数块金属挡板正迅速收回,取而代之的则是四个黑黝黝的洞口,洞口深处时不时地有凛冽银光闪现,正是粒子炮的发射端口。
“曼卡拉的心理素质真的不怎么样。”燕眠初不由得感慨。
余没有反应。
据他所知,这只雌虫甚至都没上过几次真正的战场, 对曼卡拉而言这辈子最危险的时刻大概就是军校每年一度的模拟考核和前段时间为了攻击余而引发的飞行器爆炸了。帝星可以说是整个高等虫族中最安全的区域,科尔斯林大公舍不得让他亲赴险境,反正雌虫又不用像余那样用生命来换取军功。
应急模拟演练做的再多真正面临这一切时也仍旧会产生差错,曼卡拉现在的样子若是拍下视频放到军部中供虫浏览……不知会有多少军雌因为他的心理素质紧皱起眉头。
不过也是,毕竟是第一军团的虫, 不能用其他军团的高标准来要求,对常驻军团而言曼卡拉的反应已经算得上是合格了。
帝星之上雄虫众多,虫族律法对帝星雌虫可以使用携带的军事武器抱有极其严苛的管制措施, 非特殊紧急情况禁止军雌在主星使用战斗系统,飞行器在开启军用模式的瞬间就会自动向虫星主脑发送信号, 附近驻扎的军队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控制事态。
所以,也可以将这种特殊模式当做某种警报装置。
燕眠初并没有屏蔽这次发出的报警信号。
曼卡拉无法控制飞行器原因很简单, 雄虫用自己的精神力辅助系统构建出了片局域网出来,曼尔星系智能主脑都无法抵御的系统想要攻破一台普通军用飞行器的防护系统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燕眠初的系统甚至能做到不留一丝痕迹连虫星主脑都无法察觉。
至于曼卡拉看见的荒芜景色就更简单了。
飞行器的操作系统权限被转移,曼卡拉早在无理形中被燕眠初拉入了精神领域,这种精神领域和燕徊的剑域相似,但却大幅度减弱了领域本身的攻击性增加了幻境的真实感。
飞行器的时间显示也被雄虫动了手脚,雌虫进入飞行器至现在总共不过一个星历时,明明是阳光高照的正午时分,显示屏幕却提示此刻已经临近傍晚,曼卡拉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甚至开始怀疑起自我。
这又是他不如余的一个地方了。
时间,是燕眠初刻意留给雌虫的一个突破口。
如果是余一定能从时间的差异上察觉到异样,十分钟二十分钟似乎很容易被感官模糊,但一小时和四五小时的差距……军雌的考核项目中有着时间方面的感知训练,就算是燕眠初自己也具备一定的计时和读秒能力,没理由曼卡拉发觉不了。
主星上到处都是监控镜头,每台飞行器的行驶路线都有统一的系统操控规划,系统只能暂时屏蔽曼卡拉的飞行器信号一段时间,燕眠初没准备直接干扰虫星主脑的正常运行。
如果曼卡拉聪明一点,就能猜到此刻自己仍处于虫星之上,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附近的巡逻虫过来,而不是……如惊弓之鸟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对周围发动攻击。
不得不说,燕眠初对他的反应非常失望。
他自认为给曼卡拉留下了不少冲破幻境的突破口,甚至这场幻境造的都不是特别完美,只要有心很快就能发觉到周围的诡异,但曼卡拉却完全忽视了那些,他似乎笃定自己已经不在虫星之上了——因为虫星上根本没有这样的环境。
进出虫星要经过格外复杂的身份检验出具一大堆证明,他竟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确实很打击雄虫的积极性。
于是他主动现了身。
曼卡拉的飞行器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了其他信号,他欣喜若狂地扑了过去,随着屏幕上的飞行器越来越近,他的脸色也逐渐难看起来。
燕眠初从星盗头子那里“拐”来的飞行器仍旧好好地放在他的空间之中,如今他们乘坐的是用余的个虫财产临时购买的代步工具,尽管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大众型号但曼卡拉还是一眼认出了雄虫的这台,毕竟雄虫的新闻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随便买点东西都能顶上星网热门。
曼卡拉还来不及操作,显示屏上便弹出了一条【通讯申请】。
雌虫慌不择路地点开,屏幕上顿时出现了对面的两只虫的身影。
“是你做的?!”曼卡拉尖叫。
千万年前的高等雄虫是完全不逊色于雌虫的生物,除了体质孱弱以外雄虫的方方面面都位于整个宇宙的顶端,但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雌虫们已经快忘记真正的雄虫到底是什么样了。
高等级雄虫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少到整个虫族的雄虫全部加在一起都超不过三位数,又因为太多的雄虫都弱小到连亚雌都不如,燕眠初又不喜高调隐瞒了不少自己的真实信息,他被低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意外吗?”雄虫笑笑。
曼卡拉傻愣愣地盯着他看,雄虫天生就拥有一副格外精致的好样貌,这张脸放在整个虫族、不,放在整个宇宙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看,毕竟是统一了萨拉瓦星拍卖场所有客人的审美的家伙。
曼卡拉自第一眼见到对方被拍卖的监控录像时就认定了这只雄虫,只有这样的雄虫才配得上他们科尔斯林家族配得上家主,瞧瞧虫星上的那群家伙吧,不是老的要死就是花心,家里都有几百只雌虫了还打着他们科尔斯林的主意!
这位雄虫殿下年轻优秀,身边只有余一只碍眼的雌虫,最重要的是外星系归来的雄虫身后没有一点势力背景,比起帝星上那些有着错综复杂混乱不堪的家族关系的雄虫他简直就是宇宙赐予科尔斯林家族的存在!
“为什么呢……”。他有些痴迷地盯着雄虫,直到现在他仍不愿放弃燕眠初,如果这只雄虫愿意同意他们的请求,科尔斯林家族目前面临的所有困局都不是问题。
但下一刻雄虫的身子就被另一只虫给挡住了。
余的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燕眠初的面前。
驾驶舱中的空间狭小,可供他们发挥的地方就更少了,副驾的余姿势格外别扭,却仍旧努力地用自己并不坚实的身体挡住燕眠初的每一处,甚至连一片衣角都不愿意给曼卡拉看。
或许是余的姿势太可爱了,又或许是他顽固地遮掩自己的模样太可口了,燕眠初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从后方揽过余的腰,稍稍用力将雌虫整只虫都从副驾的位置上抱了过来。
感谢虫星的设计师,或许是考虑到了会有雄虫玩这种飞行器play的缘故他将余抱过来时没有受到一点阻挠。
——当然,帝星上的雄虫应该是没有这种能抱起雌虫的体力的。
于是余整只虫都坐在了燕眠初的腿上。
曼卡拉眼睛都瞪大了。
雌虫脸色格外别扭,倒不是这幅样子被曼卡拉看到了,而是担心自己的体重压到燕眠初,不怪曼卡拉和其他雌虫低估燕眠初,连余自己都时不时地将雄主当做帝星上的那些易碎瓷器一般看待,哪怕燕眠初已经“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过了无数遍自己的可怕体力。
他想从雄虫的身上下来,却被用力在腰上掐了一把,诡异的快.感如过电一般迅速在他身体里窜过,余终于在那瞬间僵硬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弹。
他像块木头一样直挺挺地被雄虫抱在怀里。
“比起你的问题,我更好奇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同意呢?”燕眠初不解。
“你们似乎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我和余的看法,又或者你们考虑了,只是顽固地觉得我和余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个非常过分的提议。”
正如燕眠初无法理解曼卡拉和科尔斯林一样,曼卡拉也同样想不明白这两只虫的举动,他无法回答燕眠初的问题,他见多了雄虫身边围绕着几十上百的雌虫,就连他的雄父、一只等级只有B级的普通雄虫身边都有四十几只雌侍。
他苦苦思索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可笑的结论:“您是不是愤怒于我们没经过您的允许就擅自安排了您的未来?所以才会拒绝科尔斯林?”
一定是这样,雄虫都是狂妄又自大的家伙,他们乐于在家族和社会中以“掌控者”的身份生活,绝对不允许有雌虫敢挑战他们的权威,尽管实际上雌虫们的权势远大于他。
绝大多数雄虫一生都活在家里的雌虫为他编造出的梦中,梦里的雄虫似乎掌控着家里的一切,事实上……雄虫自以为自己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实际上都是雌虫们暗示和诱导后的结果。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们擅自决定好了雄虫殿下的未来,所以这只雄虫才会生气。
对雄虫殿下来说娶几只雌虫不过是签几个字的事情,甚至他连字都不用签可以全权交给主脑系统代理,科尔斯林家族有着这样庞大的势力和可观的财富,怎么会有雄虫不在乎这些呢?何况还是一只一点背景都没有的只能靠着补助金生活的雄虫!
他想说余的财产应该不够您花吧?他这段时间隐约了解到了雄虫用余的账户购买了不少物品,科尔斯林家族虽然在审判过后元气大伤财产充公,但曼卡拉名下的财产却并没有受到影响,而燕眠初,只要他愿意签下自己的名字,曼卡拉愿意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转赠给他。
燕眠初长叹了一声。
他一下一下地顺着余紧绷的脊背,终于无可奈何地打断了他,他竟不知该不该说曼卡拉可怜可悲了。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为这些东西让家里多出无数只雌虫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财富权势地位……会比一只活生生的虫还重要呢?”
“既然你们觉得我会因为这些抛弃余,又为什么不愿相信我会为了余放弃这些东西呢?”
曼卡拉僵住了。
他脑中反复回荡着燕眠初的话,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放、放弃?”
他愣愣地看着燕眠初,突然想到之前自己一直想问余的一句话——“值得吗?”
他现在有这个机会问出口了,但曼卡拉却突然觉得……似乎问不问也都没有必要了。
余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安安静静地依靠在他的胸口。
【距应急行动小队正式到达还有五星历分,是否扩展屏蔽区域?】系统轻声询问他。
【否。】燕眠初毫不迟疑。
曼卡拉的眼眶终于红了。
他反反复复地将这几句话重复了数遍,他同余一样不肯相信雄虫的真心,雄虫这种生物怎么可能会存在真心呢?可……即便只是一时间的幼稚想法、即便只是随口说出的安慰哄骗,雄虫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甚至就已经感到无比羡慕了。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余的背影,那只在他印象中向来坚强独立连疲态都不愿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军雌此刻正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依偎在他的雄主怀里,像一只乖巧无害的动物对着饲主展露出柔软的肚皮,而他的饲主也如他所愿那般敞开怀抱将他抱在怀里。
曼卡拉咬着牙:“为什么?为什么您不愿意这样对我呢?为什么偏偏是这只雌虫?”
他有哪里不如余吗?家世身份背景哪里不比余值得夸赞?他除了等级和长相比不过余——余现在也没有一直引以为傲的等级了啊!余甚至用不了几天就会跌落到S级以下了!
曼卡拉的长相其实也不算差,在虫星上也不乏追求的虫,但他此刻面容狰狞眸色赤红,一副想要将虫给活吞下去的架势。
燕眠初突然想起了系统给他看的原文。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只简单浏览了一遍原文,这次的他比较幸运,刚穿过来正好卡在了原文的剧情点上。
曼卡拉.科尔斯林上将,也就是本世界的主角,出生优越备受宠爱,是阴毒的科尔斯林大公放在心尖上疼爱的雌虫,年纪轻轻就在第一军团身负要职,在整个虫族中都风头无两。
而余,只是家族中很有潜力的一只雌虫罢了。
剧情的开始源自于休假的军雌误入了场拍卖会,本抱着放松心情打算的雌虫意外发觉会场上竟有一只珍贵的昏迷不醒的雄虫,那个世界中的左包厢里没有拍卖场的贵宾客人顾余温,右包厢内也没有虫族的死敌那个来自于北耶族的老头。
那个世界的拍卖场里,只有余少将一只雌虫,
余少将对那只昏迷的雄虫一见钟情,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将雄虫带出,但他孤身一虫怎么可能将雄虫带出去?他拼劲一切力量终于带着雄虫逃出了地下,但地表上方早已有无数星盗的枪口对准了他。
所以,被无数星盗环绕包围的余……抱着那只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心动的雄虫殿下自爆了。
曼卡拉就是在那个时候赶来的。
作为原书主角,曼卡拉“意外”得知了萨拉瓦星雄虫的消息,实际上他一直忌惮着余这只实力强大又不服从家族的雌虫,这也是他刻意和余结交的原因。
余会前往拍卖场是因为斯卡尔,而斯卡尔又受科尔斯林大公控制是他手中最听话的兵器,曼卡拉很容易从他那里得知余的下落。
他在第一时间带着第一军团的军队冲了过来,军雌们与星盗战在一起,曼卡拉毫不留情地用特殊武器控制住了自爆到一半的余——就像一个已经濒临爆炸边缘的气球被硬生生地打了回去,余的虫核被自爆反噬的力量当场炸碎。
曼卡拉并不在意他浑身上下被鲜血染透的“朋友”,他只在意余抱着的那只雄虫殿下,并毫不留情地将雄虫从身上没有一丝力气的雌虫手中抢夺了过来。
即便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雄虫却依旧没有醒来。
经此一役,曼卡拉成了整个高等虫族的功臣,一夜之间扬名整个虫族甚至整个星际。
——他竟然从外星系的星盗手中拯救下来一只高等级的雄虫殿下!!!
奈何帝星最好的医疗团队也无法让雄虫清醒过来,这只有着让整个虫族无论雌虫雄虫都一眼心动的美貌的雄虫殿下如同某个偏远星系中的睡美人故事一般,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胸口微弱的几不可觉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外没有一丝生机。
最开始医疗中心的诊断结果是雄虫殿下被那些该死的星盗们注射了什么新型药物,后来又发觉雄虫殿下似乎是二次进化出现了什么问题,整个星际的虫族不是为这位珍贵的雄虫殿下忧心就是在庆贺曼卡拉上将的授勋仪式,而真正的第一只发现雄虫的军雌余……却因为虫核爆炸沦为了废虫。
失去了虫核,他甚至连最基本的自愈能力都不复存在了。
没有余带着雄虫逃跑的事情,斯卡尔这颗棋子自然也没有用上,科尔斯林家族利益至上,余能在科尔斯林家族内存活下来的根本原因在于他的等级强悍前途光明,而他失去了等级这枚护身符……过于惊艳的容貌便成为了雌虫的催命符。
所谓的家族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余并不怨恨他们,毕竟余也从没将那些雌虫当过家虫。沦为弃子的雌虫只剩下了联姻这一个价值——不,低等级雌虫根本不配用联姻这种说法,联姻最起码也要门当户对,虫核毁灭的雌虫唯一的用处就是被送给其他雄虫当做雌奴。
反正没有虫核的雌虫也活不了几天了,只能被用来当做一次性的消耗性玩具。
【后来嘛……余表现的一直很好,像是认命了般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科尔斯林家族的虫逐渐放松了警惕,把他送给一只一直都对他很感兴趣的雄虫那里。】
【而在雄虫准备享用他的夜晚,这只雌虫用最后的力量打昏了对方,您也知道这个世界的原生雄虫到底有多废物,哪怕是只亚雌都能轻易地将他们击倒。】
【这只雌虫竟然拖着残破的身躯跑到了医疗中心里,原书里的雌虫虽然虫核毁了但耳朵听力还在,出乎虫的意料保护着昏迷的雄虫殿下的虫只有寥寥几个,或许是没虫会想到竟然有胆子这么大的敢对这位殿下出手的虫。】
雄虫自始至终都没有清醒,等级测试无法在雄虫昏迷的情况下进行,曼卡拉和科尔斯林不愿意让一只沉睡的雄虫做家族的雄主——再说了,反正这只雄虫如今就在他们的手里,他们大可以一边治疗着雄虫一边给自己寻找雄主,如果找到合适的自然最好,如果找不到也可以拿这只沉睡的雄虫做文章。
原书里的余只是为了引出昏睡雄虫这个剧情点,而燕眠初的出场则是帮着曼卡拉狠狠刷了一波军功爵位知名度,归根结底,余或者燕眠初只是书中给曼卡拉垫脚的工具虫罢了。
当任务完成,这两个角色自然也该下线了。
重伤的余在满地鲜血和震耳的警报声中爬到了雄虫的床头,盯着沉睡中的雄虫看了许久许久,
他并不后悔自己因为雄虫失去了虫核,他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到雄虫清醒过来的样子。
他想看到雄虫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雄虫殿下,他无法接受自己死后这只雄虫被其他雌虫拥在怀里。
于是余召出了自己虫爪,在军雌们扣动扳机的瞬间将锐利的尖爪捅入了雄虫的心脏。
自始至终他也没能看到雄虫清醒的模样。
他同样也不知道,只要燕眠初没有进入那个世界,这只昏睡的雄虫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一只傻虫。”这是燕眠初看完原剧情的所有评价。
他本以为自己在最开始就改变了剧情,他带着雌虫远远地离开了虫星躲到了卡文勒星,他觉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雌虫却依旧沦落到了现在这个下场。
或许他应该在刚刚进入这个世界时就将曼卡拉和科尔斯林家族清理掉。
雄虫叹了声气,平日总是含着悲悯与温和的眸子在看向曼卡拉时带着股彻骨的寒凉。
曼卡拉仍在质问他:“他到底有哪儿好啊?”
燕眠初在心里默数着时间,“他哪里都比你好。”
第一军团的巡逻队伍要到了。
曼卡拉并没注意到这些,他的目光从燕眠初的脸上挪开,带着阴毒的恨意落到余的背上。
很难不让燕眠初想到原书中的剧情——曼卡拉看到余伏在雄虫的床前,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射杀雌虫的命令。
“科尔斯林大公有恃无恐,因为瓦尔无法提供他伤害弗朗维的证据。”燕眠初突然道。
曼卡拉一顿。
哪怕整个虫族的虫都知道此事与他有关,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谁也不能越过法律仅凭猜测定罪。
曼卡拉也是一样,十几只低等级雄虫的死亡……最少半数曼卡拉都有直接或间接性地参与。
甚至那些雄虫中有不少都被科尔斯林大公“分享”给他过。
可没有证据证明他知情,于是曼卡拉被无罪释放。
“我本来是想直接杀了你的,但一想到余这段时间过的日子又觉得,一剑毙命对你而言似乎太过幸福了。”燕眠初似笑非笑,“不如将这一切交给虫族的律法,害死了高等级雄虫的雌虫……雄虫保护协会应当能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解决方案。”
“你、你在说什么?”曼卡拉突然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凉意,雌虫的本能让他全身都在叫嚣着离开,他拼命地扯动被封死的舱门,可那扇没什么防护功能的大门却比虫星监狱的墙壁还要坚不可摧。
“他们来了。”燕眠初骤然解开了周围的信号屏蔽与曼卡拉身上的幻境。
曼卡拉惊愕回头——舱外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景,是帝星B区与C区交界处的一片荒地,再往前飞上半个星历时就能到达科尔斯林现在的住处。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帝星。
而飞行舱中的扩音装置正在循环播放着第一军团应急事物处理小队发出的警告:【编号RTY46343,立刻关闭战斗系统、后退远离雄虫!关闭战斗系统!这是命令!】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似乎同是第一军团治安部门的某只军雌。
他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注意到两台飞行器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已经远超出了正常的社交所需,他的军用飞行器甚至开启了战斗模式,黑黝黝的枪口正对着雄虫。
此刻就像是他劫持了雄虫的飞行器一般,雄虫这个“虫质”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的飞行器上装载的武器给炸成飞灰。
周边那些治安军雌碍于虫质不敢靠近,只能在一边发送警告的同时一边请求主脑系统中断RTY46343的所有权限。
主脑的处理速度大概需要0.073星历秒,燕眠初在心里想到。
他朝着曼卡拉笑笑,手指轻轻勾动了下,一条求救讯息瞬间发送到了周围所有治安军雌的飞行器上。
时间似乎在瞬间变得极为缓慢。
曼卡拉清楚地看到没有任何虫触碰的开关按钮缓缓降下,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其启动一般,他听到了武器舱内能量转换炮弹上膛的声音,他试图伸手将被开启的攻击程序中断阻拦。
但他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他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他所在的飞行器由于发射攻击的缘故整个驾驶舱都猛地一震。
曼卡拉听到了周围环绕着的治安军雌的飞行器中发出的尖叫,过于尖锐的叫声通过传音器灌入他的耳中,震得他大脑都在嗡嗡作响。
“你们应该很清楚有口难言的滋味。”燕眠初仍是笑:“那十几只雄虫的家属体会到了,轮到你们体会的时候了。”
“现在,他们有证据了。”
燕眠初看着周边的治安飞行器一股脑地冲了过来,似乎是想替雄虫挡下这致命的攻击。
但来不及了,雄虫冷漠地想。
他与曼卡拉的飞行器相离的太近了,雄虫的飞行器只是最普通的基础民用款,瞬间迸发的近距离超能量冲击根本无法被阻拦。
他扯着余后脑上的柔软发丝将雌虫从自己的胸前扯开,动作并不强硬,微微有些疼痛,但完全在余的承受范围之内。
雌虫有些不解,顺着他的力气稍稍扬起了头,下一刻便被按住后脑狠狠吻住。
不知是谁咬到了谁,余隐约嗅到了股血腥的味道。
燕眠初发出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哼,雄虫白皙的手顺着余的脊柱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余的后颈之上。
“已经不能反悔了。”他的额头与余的紧贴在一起,额前的碎发蹭的余有些发痒。雌虫虽听不到燕眠初说了什么,但他偏偏却就是懂了燕眠初想说的话。
他点了点头,态度坚定毫不迟疑,甚至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迎接这一刻。
于是颈后的那只手骤然加大了力度。
他的眉梢眼角满是幸福与满足的笑意,雌虫的身体慢慢倒下,软趴趴地倒在了燕眠初的怀中。
燕眠初摸了摸他的头发。
铜钱被毁了,但他的神格却可以临时充当铜钱的作用存储灵魂,空间裂隙乍然浮现,驾驶舱内空空荡荡再无一虫。
下一瞬,飞行器被剧烈的能量波击中,偌大的一台飞行器在无数虫的面前龟裂炸开——一点一点、湮灭成了飞灰。
第一百四十一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三月十九, 宜嫁娶纳采,宜迁徙入宅。
天色未亮永安镇便已苏醒过来,人群结伴沐着朦胧月色朝着镇东方向的燕府走去,今日是燕府难得一遇的大好日子——是燕家三少爷燕徊成亲的日子。
燕家是在永安镇甚至在府城中都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 有传言说燕家人早年甚至在朝中做过大官, 传言的真实性这些镇民百姓也无从得知, 不过从县衙里那些平日目空一切斜眼看人的官差老爷们对燕家人的态度上……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燕老爷不问世事深居简出, 家里事务通常由家中几位少爷小姐代为打理, 燕家子嗣也各有所长仪表不凡,家庭和睦有财有权, 不知羡煞了周边的多少人家。
这一大家子中唯一可以说得上是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燕家那位病秧子三少爷了。
燕家是在二十年前举家迁徙定居在永安镇的,那时候燕三少爷还是个襁褓中的孩童,燕夫人怀他的时候燕家遭了劫数,家族内部出了不少事情,一路上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 半路生下了燕眠初。
可能是那段日子太凄苦了,燕三少爷生来身子就不太好,这些年来燕家给他寻了上百位郎中神医,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话——无药可救,只能小心养着。
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听说过年那段时间燕三少爷身子又垮了一大截, 这是实在逼不得已了,燕家才想着用成亲来给他冲喜吧。”
“又不好了?去年不是才刚刚……”,汉子话至一半又猛地收声, 小心打量了圈周边的人,生怕刚刚那一句话惹了众怒。
毕竟是镇上首富, 镇里和周边村上有不少人家都指望着燕家过活呢,如今这年代想赚点糊口银子极为不易, 汉子在年前托关系进了个修建房子的施工队伍,接了燕家的一笔大单,才终于攒下了点银子舒舒服服地过了个年。
比起其他的地主老爷,燕家收的租子并不算高,有事寻人做活时结钱也干净利索,给燕家做事是十里八乡都令人艳羡的活计。
“我听说啊,燕家那位少爷……”,一个汉子压低了嗓音轻声道:“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
这几年间世道并不太平,边境蛮子屡屡入侵抢掠了不少财物,不过动乱的也只有边境几城,永安镇位置偏远,除了上头的税负加重了些倒没受到什么其他的波及。
燕家在本地颇有口碑声望,哪怕是那位病恹恹的三少爷也有不少人盯着——大不了就嫁过去当个寡妇么。虽说在这个时代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着实有些可怜,但燕家有钱啊!随便一身衣服一件首饰就够镇上不少人家一整年的嚼用了,要是再争点气在三少爷咽气前揣上个孩子,日后燕家人还能亏待了去?
别的不说,光是“和燕家结亲”这几个字就足够他们在永安镇上横着走了。
以至于燕三少爷在媒婆口中出现的次数竟远超出燕家其他少爷一大截。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或者哥儿有这么好的福气。”汉子有些妒忌道。
燕老爷是从官场中退下来的人物,这些人私下计划着什么他眼皮一抬心里比谁都明白,一方面愤怒于小儿子竟成了这些人想攀附上自己的工具跳板,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清楚自家孩子这个样子的确很难结到正常的亲事。
燕徊出生不久燕老爷就请来了天下闻名的神医,诊断过后得出“这孩子极难活过及冠”的结论,极难活过并不是一定不能活过,这些年来府上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将燕徊养到了这么大。
可年前温度骤变风寒袭来,府中不少身强力壮的小厮都中招染上了流感,燕三少爷也没能幸免,险些就在当天晚上没了。
燕夫人实在寻不到别的法子了,能找的郎中已经全部找遍,世间的好药名药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送来,求神拜佛烧香祈福更是一次没落,恰逢那日燕夫人无意听到两人闲聊提到了冲喜,这才动了也给燕徊冲一冲的想法。
她问了位附近有名的大师,卜出了三月十九这个黄道吉日,急急忙忙地张罗起来,这才有了今日的事。
“不过,知道三少爷娶得是哪家的人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啊?”
“应该不是咱们这边的吧,镇上就这么多人,风吹草动哪儿瞒得住啊。”
“我知道。”一旁有人突然出声。
几个汉子闻声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看着年纪不大,瘦瘦高高的和根麻杆一样,看起来非常面生,应该不是他们这附近村镇上的人。
“这是阿庆,年前从南边逃荒过来的,前段时间刚被招进咱们队伍,你那几天请休了没见过他。”一旁有人替汉子解释道。
汉子隐约知道这事,连朝这些年不算太平,南方某些地区海盗猖獗盗匪横行,听说去年沿海一带还发生了起海啸,具体的汉子也不太清楚,阿庆就是从那边逃荒过来的。
“是和我们一起过来的一家的哥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被燕夫人给看上了。”阿庆语气酸涩,实在想不明白燕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家和余家紧挨在一起,海寇来临时两家人刚好出了门避开了伤害,不过家中的财物却被洗劫一空,紧接着又是一场可怕的洪水……原来的村子变成一片废墟,那地方实在是没法住人了,最后几家人一合计便决定北上求生。
每年都有不少商船在沿海村镇购买补给,村里也有些成年劳力去外面做活,阿庆他们就是来投奔亲人的,这些人年前才赶到了这里,波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稳定下来。
阿庆本对自己进的这个工队非常满意,周边村落的几十个汉子一起组了个队伍,专门接些开工动土的活,普通村民想要起房基本都是自己动手最多在村里找几个人帮忙,镇上的富户则多是承包给他们这样的工队,只要出了银子等着到期验收就行。
他进队的时间晚,又正赶上过年,还没正式和队里一起出过工,不过已经趁着年节的功夫和队里的不少人都混熟了起来,席间免不得听人谈上几句村镇上的富户,燕家更是次次不落。
阿庆对传说中的燕家羡慕不已,他曾偷偷去看过燕府的院子,他从没见过这样有钱的人家,宽厚的高墙甚至围住了半个山头——听说那一整座山都被燕家的人给掏银子买下了。
“是我们村里的余渔,大家都叫他小渔,比我要小上几岁,和我们一起逃难过来的。”买一座山要多少银子呢?理阿庆无法想象。
“你们村儿的?”汉子不可置信。
永安镇这边虽不像某些地区那样宗族抱团过于排外,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看不上这些逃难过来的外乡人,燕三少爷娶亲这天大的好事竟然落到了个外来者的头上……在场的几个本地汉子脸色顿时都有些难看。
毕竟他们乡里乡亲的在村里随便拽两个人出来指不定都有点血缘关系,燕夫人要真挑中一个他们这些人都能沾亲带故地去燕家管事面前晃上几圈,谁能想到燕家最后居然选了个外来的啊?这不是白白浪费“暴殄天物”吗!
“可不是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没看出来,这渔哥儿还真有本事……这才来到永安镇几天啊,转眼就成了燕家的三少君了。”
燕家年前给工队下了个大活,房子主体是修完了,还剩了些零零碎碎的杂活等着年后开工。不是什么重要的活计,但阿庆还是摩拳擦掌准备在燕管事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能力,谁承想转身就听到自己发小将要和燕三少爷结亲的心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起来。
啧,燕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渔哥儿有什么好的?这么大年纪了在他们村都没嫁出去,换了个地方竟然被这样的家庭给看上了。
他娘当初还想把渔哥儿塞给他呢,燕三少爷又如何?不还是要娶他没看上的吗?
也说不定是燕家人看余渔家里没剩几人觉得他家好操控呢!反正听说燕三少爷也活不了几天,搞不好等他没了燕家会逼着渔哥儿给燕徊陪葬呢……到时候说是渔哥儿舍不得他夫君一心求死,衙门那里打点一下官差甚至都不会上门,不然燕家为什么要给他们金尊玉贵的三少爷娶个哥儿?这样富贵的家庭难道娶不到姑娘吗?
阿庆满心恶意地想。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聊,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时间了,那可是燕家的酒席啊,席面上肯定有不少好菜!”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几人脸色顿时都收敛了不少,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加大了起来,过会儿迎亲行礼等一大堆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在这样的日子耽误时间惹了燕家人不快。
但燕家未来的三少君是个外地哥儿的事却已经在他们心里扎根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冲喜一事要的就是个热闹, 四面八方的镇民都起了个大早往燕家的方向赶,甚至周边村落里有不少百姓宁愿赶上几个时辰的夜路也要来蹭这顿喜宴,反正燕家的地方够大,足够容纳这么多人。
燕家在永安镇上经营了二十余年, 十里八乡的几乎没人不认识燕家的几位当家, 唯独这位燕三少爷格外神秘, 碍于身体原因这位少爷就没在人前出现过, 除了燕家人外根本没人见过这位, 即便是消息最灵通的镇民也说不出他样貌如何。
只知道他长的格外好看,燕家人的样貌已经出色到让人不分男女一见难忘了, 传说这位三少爷甚至尤要比之胜上几分。
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今日是否能一窥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少爷的真容。
余渔也是这么想的。
他深吸口气,坐在椅子上看着嬷嬷在旁边忙活,袖子遮掩下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掐出一道道森白的月牙痕迹。
作为今日的大婚主角,阿渔比谁都要恐惧。
再过两月阿渔就要过十九岁的生辰, 在连朝这样的地方十八.九岁还没出嫁的哥儿实在是少得可怜,当今天下共有三种性别,像他这样的哥儿不上不下地卡在男女中间,论体力不如汉子论其他不如女子,着实尴尬的很。
只有穷苦人家才会选他们这样的存在作为伴侣, 但凡稍有些钱财的都会娶个姑娘为妻,余渔出生在一个格外贫瘠的小渔村,哥儿生来身上就有一颗鲜明的孕痣, 颜色越亮代表生育能力越强,余渔却是一个例外——他身上的孕痣浅淡到几乎无法被察觉, 小小的一个黑点不仔细看甚至会直接将其当成一颗小痣,刚出生时连产婆都差点将他当成个小汉子。
产婆和村里的老人连着确认了好几遍, 最后才得出他确实是个哥儿的结论,但那颗孕痣却直接宣告了他的未来——这样的颜色,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哥儿。
阿爹不知为此哭了多少次,阿渔自己却非常满意,他不愿嫁人也不想成亲,他在村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不幸的家庭,才不愿意把下半生寄托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宁愿自己辛苦一些安安静静地过完一辈子。
可这一切都被冲散了。
他微微仰起头,露出喉结让嬷嬷打理自己的衣领。
余渔是个遗腹子,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自己的另一个父亲,汉子在他刚怀上时出海捕鱼,一场大风直接掀翻了整艘船只。阿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将他拉扯大,哥儿在生他时伤了身子这些年来一直都没调理回来,平日只能到处接些杂活来养这个家。
余渔从小就懂事能干,个子还没桌子高时就已经开始在各种地方想办法补贴家里,时不时地就能见到他从退潮后的海边捡几个贝壳回来,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那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没捡几次就被阿爹给禁止了。
他爹是个非常传统守旧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余渔找到归宿,为此没少去求村里的媒人,好不容易才为他说了一门亲事。
然后……那个刚刚定下来的他的未婚夫君也死在了海盗的手里。
这其实和余渔没有一点关系,出海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何况那些海盗凶残狠戾嗜血好杀,无论是谁被海盗盯上都绝无逃生的可能,偏偏村里的一些人不愿接受现实,硬是将这一切和余渔父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怪罪到他的头上。
说什么的人都有,余渔家本就过的不易,在那以后更是格外艰难了。
也是在那以后,他爹爹终于绝了让余渔找个人成亲的心思,却没想到换了个地方……余渔竟然被这样的富户看中了。
说实话,无论是余渔还是他爹爹,心中对这份从天而降的“大礼”都没有一点喜意。
燕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啊?余渔他爹爹年轻时也上过海船去过几个地方,却从没见过这样富庶的家庭。随便一个小厮身上穿的衣服都够他们家几个月的花费了,这样的贵人怎么就看上他们家余渔了?
不是说余渔不好,而是两方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天堑沟壑一般的差距在无形中压的人喘不上气来,尽管对方并没有想用权势来逼迫他们的意思。
阿爹这段时间也和不少人打听了下燕家的情况,官老爷家的子女都想搭上燕家的大船呢,这样的人家什么人娶不到啊?哪怕是随时可能咽气的三少爷也有一大群人争着抢着,怎么偏偏就落到了他们家头上呢?
余渔想到隔壁阿庆故作担忧地“分析”的那些话,尽管他心里清楚阿庆的为人,却也仍是止不住地担忧。
算了,听天由命吧,他想。
燕夫人看着非常面善,毫不犹豫地出了给他爹爹治病的银子,只要能将他爹爹救回来……就算真的让他给燕少爷陪葬他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只凭着燕夫人愿意出手救他爹爹的这份恩情,他也一定会全心全意地照顾燕三少爷的。
余渔长出一口气,紧攥的拳头松开,慌乱的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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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不是什么讲究排场和面子的人家,这位三少主君娶得也是风风光光挑不出一点错处,余家一路逃难过来,仅有的那点银子早在路上花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山脚的破庙定居。燕夫人知道此事后私下在镇上买了处宅子赠予了余渔,这才让余阿爹和他有了个能居住的地方,迎亲的队伍总不可能到庙里去接人。
这事是瞒不住的,房子并不算大,但离燕家却不是很远,光是这套镇里的房子就已经让不少人眼红了,余渔那几日出门时没少听见其他人碎嘴议论。
但他才不在乎这些,类似的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习惯了,要不是怕在燕夫人那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他能回骂的比那些人更难听。
接亲的队伍敲敲打打地出了大门,余渔脑中各种纷杂念头交织环绕,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从中劈开一分为二,一半听着有着刺耳的敲锣打鼓喧嚣吵闹,另一半则安安静静地像是隔了一层纱蒙了一片雾,飘飘渺渺极不真实似做梦一般。
迎娶哥儿的流程远没有女子复杂,余渔又天生聪慧认真好学,那些礼节和他讲了一遍他便已经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底。燕家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对他颇有好感,这位还没过门的三少君俨然已经给不少人留下了个好印象。
“燕徊。”他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场喜事的另一个主角、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夫君,如他意料之中的那般并没有出现。
外界传闻说燕三少爷身子不好了,却没人清楚到底有多么不好,如今看余渔一人孤零零地和只公鸡拜堂的样子……众人了然,怕是已经连床榻都下不来了。
这燕三少爷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投胎到了这样大富大贵的家庭当中。却偏偏有了这么幅虚弱的身体,坐拥万贯家财也只能在旁空看着,只能靠着各种各样的补药吊过一天又一天。
他的身子在寻常百姓家怕是活不到足月,也就燕家有这个闲钱愿意治了,但这样和活死人一般日复一日地在病榻上躺着……真的是件好事吗?
看看燕家其他少爷,跑马踏春游湖赏景,那才叫一个恣意呢。
礼节很快结束,碍于燕家的特殊情况也用不上他留下招待客人,至于那些常规的闹洞房等流程更是想都不用想。余渔被两个小厮引着朝着内院走去,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燕家究竟富到了什么程度,仅从前院走到内院他就耗费了近两个钟头,这还只是刚刚进入内院的范围而已。
“三少主君,您受累了,平日都是有小轿的,今天事多人多这才没能安排。”小厮对他十分客气。
余渔连忙摆手:“没事。”
他根本无法将自己放在三少君的位置上,他甚至觉得自己比这些小厮更像是小厮,余渔是做惯了粗活的人,以前为了节约一个铜板走上几时辰的山路是常有的事,又怎么会因为这几步路就心生不满?
只是每朝着那个方向走上一步,他心头的担忧恐惧就止不住地加重几分。
“三少爷喜静,这边人杂喧闹,所以平日都在后山头上静养,离主宅稍远了一些。”小厮解释道。
余渔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跨过多少扇大门了,每一步路都铺满了青色的砖石,他走了这么久仍看不到尽头,眼前只剩下了一块一块的严丝合缝的长砖。
“到了。”直到小厮突然出声,他才重新抬起了头。
眼前的是座格外精致秀气的小院,比起一路走来经过的其他院子……这间小院看起来似乎要更清冷上一些,两个小厮恭恭敬敬地在院门前停下了脚步:“这就是三少爷的院子了,主君请吧。”
余渔不解:“你们不跟进来吗?”
小厮摇头:“屋里有人照顾三少爷的起居,三少爷不喜欢我们进入他的地方,平日大家都是在院外守着,有事他会摇响屋内的铃铛。”
他们燕府的这位少爷性子格外孤僻诡异,对地盘有着极强的领地意识,别说是他的卧房了,就算是这间院子他们轻易都不能进入,否则三少爷定会大发一场脾气。
发发脾气倒也无妨,但燕徊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稍稍动怒可能就会闹出点事情,一旦他身子出了问题势必会闹到老爷夫人那里,多小的事都变成大事了。
“您就进吧。”小厮最终道。
余渔紧张地看了他一眼,闻言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伸头一刀缩头又是一刀,早晚都是要挨上这一下的。
他终于踏入了这间院子。
小院空空荡荡的,轻薄的一扇院门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声响,四下静谧没有一点声音。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余渔曾去过一次燕夫人的院子,里面光是候着的小厮丫鬟就足足有十几个,相比起来这里着实是太冷清了。
完全想不到是外界传的备受燕家人重视的燕徊的院子。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主屋之外,站在门前想出声询问一下,又想起来婚前燕家嬷嬷闲聊般的话——燕少爷的耳力非常敏感,喜欢清静厌恶喧嚣,尤其是瞬间发出的刺耳声响。
他又不敢说话了,只能抬手轻轻扣了几下屋门,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微弱的仿佛小猫挠门一般,轻的连他自己几乎都听不到。
屋门被人一把拉开,从中走出了个子极为高挑的男人。
余渔先是被他的身高吓了一跳——村人常年缺少营养,很少见到有长的这么高大的男人,对方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他一圈,而后问道:“你是?”
余渔一愣,想回答是“三少爷刚过门的夫郎”,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总觉得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仿若一场儿戏一般。
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男人却并未露出任何不耐的表情,他站在门前沉默了片刻,而后侧身给余渔让出了位置:“进吧。”
余渔松了口气。
甫一进入屋中浓郁药味便扑面而来,余渔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无数种药物的味道混合交杂在一起,融合汇成了股算不得难闻却也可以说是非常独特的气味。余阿爹的身子也不好,时不时地也要喝上些补身体的药物,和屋里的这些药味比较起来……余阿爹喝的药也没什么了。
余渔想抬手将药味挥散些许,想了想又重新将手放下,他径自朝着里屋走了过去,转过了扇绣工极其精美的屏风,一眼便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的人。
屋中有不少物品都是新添置的,带着喜庆的大红颜色,绣着“囍”字的红色被子映衬的男人肤色愈加憔悴苍白,面色如纸不见血色大抵如此。
他似乎正在睡着,余渔刻意放轻了脚步,燕夫人的容貌已经非常惊艳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余渔将视线放在对方脸上认真观察对方时……一时间还是止不住地失神。
余渔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了般径自酥麻到了心底,他无法想象对方睁开眼睛站起身子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曾在心里猜测过无数次燕三少爷的模样,真正见到人时才惊觉自己对“好看”一词的理解有多么浅薄。
可他又实在是太虚弱了。
他病的太久了,露在被外的一只手瘦削不堪,手腕细的甚至比不过余渔这个常年做些粗活的哥儿,病态的仿佛稍稍用力些就能被人折断。他的呼吸清浅几不可觉,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有一瞬间余渔甚至觉得这其实就是一具尸体。
燕家的三少爷,燕徊。
余渔在心底又重复了遍。
他不敢在对方的床边坐下,更不敢走到一旁将那把有着精致雕花的红木椅子拽过来,他第一次进到这间屋子,连呼吸都有些胆怯,傻愣愣地站在对方的床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这时燕徊醒了。
男人掀开沉重的眼皮,稍一侧头便看到了正在他床前站着的人,余渔和他一样着了一身颜色亮丽的大红喜服,此刻正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们的视线对在一处,余渔这才猛地回神:“你、你醒了!”
他这时候是应该叫声夫君的,但余渔大脑乱成一团嘴也不怎么受控制,反应过来时话已经提前说出口了。
“你……”,燕徊的声音格外虚弱,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轻哼,单是发出这一个音便已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余渔自以为猜到了他想问些什么,急急忙忙自我介绍起来:“我叫余渔,是、是你的夫郎,今天刚刚过门。”
他总共只与燕夫人见过两面,一面是燕夫人将他唤到近前打听了他的生辰八字和家庭情况,另一面就是刚刚入府时给二位长辈磕头敬茶了,他不知道燕徊知不知道他的事情,暗自祈祷着燕家人最好提前知会过对方。
好在燕徊是知道的,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余渔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身子,他的夫君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如墨色般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看,他看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余渔甚至都站的双腿有些发麻。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那种神情却让他有些许不安。
和说不出的难过。
不知为何,看到对方虚弱地躺在那里,他心底竟会毫无缘由地升起一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绞碎的痛苦和难过。
痛到他恨不得由自己代替对方躺在那里。
“燕眠初,我的名字。”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他的夫君似乎还想和他说些什么,整个人却在瞬间猛地咳嗦起来,撕心裂肺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余渔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了,送水拍背等一系列行动做的流畅顺手。
过了许久燕眠初才终于缓和过来,勉强冲他勾出一个笑容:“吓到你了吧?”
余渔这才反应过来两人间的亲密姿势,吓了一跳匆匆站起身避开,耳朵却悄无声息地染上了些绯色,与他身上穿着的喜服格外相衬。
“没、没有。”余渔急忙道。
燕眠初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撒谎,即便对方已经换了个躯壳性格他也总能准确地捕捉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哪怕刚刚才喝水润过也依旧沉涩的厉害:“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带着些微不可觉的颤意:“我可以让母亲给你一笔银子,燕家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可以去过任何想过的生活,没必要和我这个将死之人纠缠在一起。”
他不是在开玩笑,这个世界的位面等级远低于先前的几个世界,系统根本无法在本世界中吸取到能量维持这具身体的正常运转,所以他的身子才会直接垮了下来。
而他每天维持生命体征都要消耗不少灵力,这些年来……他身体中的灵力一直处于负增长状态。
要不是燕眠初在上一个世界中借着二次进化精神力和灵力都突破了一大截,恐怕他根本就撑不到余渔一家来到永安镇。
也不知道届时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会直接崩溃毁灭?还是他以灵魂的状态留在世间、和本世界的余昭里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
燕眠初根本无法预测。
“小渔,可以这么叫你吧?”他抬眼看着自听到那句话起就愣在原地的余渔,轻叹一声:“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没必要拘束在我这里。”
他是真心的,碍于小世界的位面限制,他注定无法像前几个世界一样看似健康地生活。燕眠初的空间里存储了不少灵石,倒是可以将灵力从中抽取出来填补自身空虚,但那就像给电子设备充电一样——充一次电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一旦离开电源他的身子就会迅速倒下。
与其这样每次消耗灵石中的灵力,不如让他直接陷入沉眠,系统就已经被他提前休眠了。本世界中的铜钱就在燕徊的身体附近,吸取了上个世界的教训他在刚刚降临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想办法拿到了铜钱。他特意将自己身体中的灵力剥离出了一部分准备附在小渔的身上,一旦小渔出事铜钱会在第一时间保护他的灵魂。
不过有燕家人的照拂,小渔在永安镇附近应当是不会遇到什么大事的。
“燕家下的聘礼中应当有不少土地,谁都无法将它们从你手中抢走,想自己种或是租出去都可以……咳咳……燕家会保护你的,也不用担心自己一个哥儿无法在这种地方立足。”他考虑的非常周到,连他孤身一人会不会被其他人欺负都提前想到了,余渔垂眼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上前一步一膝半跪在燕眠初的床上。
他与对方挨得极近,浓郁的药味随着他靠近的动作卷入他的鼻中,余渔侧首轻轻嗅了几下,突然觉得这种药香似乎也没有他第一印象中的那么刺人。
不同于其他几个世界,这个世界中的余昭里有属于自己的亲人。
辗转了这么多个世界,他终于有了个真心为他好的亲人。
燕眠初不想让他将青春耗费在自己这幅注定治不好的身体身上。
他应该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亲情。
第一百四十三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时近傍晚, 燕家的几位主子终于忙完了前院的事情,刚一得空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在这之前燕徊的身子一度已经非常不好了,甚至接连数次都险些没了气息,燕夫人强撑着笑容应付了往来的宾客, 步履匆匆的连燕老爷都几次没能拉住。
尽管后院并未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但她不亲自看上一眼总是无法安心。
“老爷、夫人, 两位少爷。”燕一站在小院门前, 一板一眼地朝着几人行了个礼。
燕夫人急急应了一声, 随即像是顾及到屋中的人连忙放轻了声音:“怎么样了?”
她说着话,视线仍止不住地往院子里瞟, 奈何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屋里又没燃烛,她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
“您放心吧,一切都好。”燕一答道。
燕夫人长出了一口气。
按理来说燕徊都病成了这样,身边理当多放几个人端茶倒水在旁伺候的, 但小徊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说什么都不同意那些小厮随意出入他的院子近他的身。那时候燕徊的身子还没垮成现在这样,一日竟背着燕府的所有人悄悄出了门,在府内正慌乱寻找的时候又悄无声息地赶了回来,身边则站着身材高大的燕一。
燕一的身高高到即便是阅人无数的燕家老爷夫人都忍不住侧目, 在这样的年代实在是极难看到能长的这样高大的人,燕徊只说他是自己在外面买下的小厮,当场从怀里掏出了张一看就是新写不久的墨渍还没干透的卖身契。
自那以后, 燕一就成了燕徊身边仅有的一个能近身服侍的人。
其余的所有燕家人安排的小厮都被他赶出了院子,燕夫人无奈之下只能将人都叫了回来, 又专门寻了几个人守在院子外面听从燕一的差遣。
她们也曾试探过几次,燕一性子沉默寡言颇为古怪, 但对小徊却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的,且寡言也有寡言的好,起码不会向外透露主子的事情,看着便觉得踏实的很,最重要的是小徊自己喜欢。
他喜欢就好,燕夫人想。
于是便也随他去了。
燕夫人终于进了院子,恰赶上余渔端着盆水走了出来,他见到燕夫人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叫人,“娘”这个字在嘴边咀嚼了半天也没能顺利说出口,燕夫人一袭锦缎华袍,身边站着虽不年轻但却极具威压与气场的燕老爷,通身慑人气势单是看着就让人胆寒。
燕老爷也不是故意吓唬这孩子的,只是他素来威严惯了,府里的人早就习惯了他这幅样子。白日敬茶时余渔只是匆匆一瞥便低下了头,连燕老爷长成什么样子都没来得及细看,现在他看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燕夫人借着袖子的遮挡扯了他一把。
“好孩子,怎么是你来啊?”身边早有机灵的小厮将水盆从余渔手中接了过去,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又被燕一拦下拿了过来,燕夫人握着余渔的手腕往屋里走去:“白日实在是太忙了,有没顾得上你的地方别往心里去。”
余渔连忙摇头。
小院面积不小,但燕夫人念子心切几步就走到了房门前,她在门前轻轻唤了一声,随后便推开了半掩着的屋门走了进去。
燕眠初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他现在的身体还离不了床,便让燕一找了府里的木工仿造现代的款式打了张床上小桌。他的身子太虚了,握笔的手腕都没有丝毫力气,写出的字也飘飘渺渺的笔画勾在一起乱成一团,简直比前几个世界初学写字的小余还不如。
余渔不识字,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写些什么,只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那支毛笔晃来晃去,满脑子都是墨点如果甩在了被上这上好的被料到底要怎么清洗。
燕家的两位主子却是懂的,燕夫人靠近时无意瞥了一眼,在看到最上方的三个大字时脸色骤变,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毫不知情的余渔,在心底无声长叹起来。
燕眠初并没有要避开他们的意思,他很清楚今晚燕家二老势必会过来看看情况,他特意选了这个时间在桌上写下和离书,为的就是让二老明白这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与小渔无关。
他面色如常地将刚起了个头的和离书收好,由于握笔太久的缘故右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燕夫人顿时红了眼眶在他床边坐下:“今天身体好点了吗?”
燕眠初轻“嗯”了一声。
燕夫人勉强提起笑意:“那就好,陆郎中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按时喝药这具身子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她又转头看向余渔,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邪祟尽散化凶为吉,小渔这孩子善良心细聪明懂事,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和你父亲第一眼见了就喜欢得紧。”
“眼看着我们小徊也是有夫郎的人了,早晚也是要成为一家之主的,他一个哥儿长这么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经了多少不易,为了夫郎你也要成长起来好好保护着他。”
燕眠初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碍于小渔在场没有反驳,只是又“嗯”了一声。
郎中的原话是“他这情况过了一天便少上一天了”,最大的问题还是燕眠初自己并没有求生的欲望,他在这个位面受到了太多太大的限制,现在见到小余还平安健康地活着,心里顿时就没什么牵挂了。
燕夫人又拉着他的手细细碎碎地讲了许多,从燕家常接触的几位郎中到燕眠初都喝什么药有什么忌口、生活起居日常作息等等等等,讲了几句又随口提到小渔的家庭状况,没说太多,只谈及了他有一个病中的爹爹的事情。
小渔不傻,知道燕夫人为什么刻意在燕眠初的面前说这些话,虽然明白但想到阿爹心里还是有些止不住地难过。这一整天的大婚没有一点实感,和他曾参与过的村里其他人的婚宴和他曾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同,事到如今唯一清晰起来的大概只有临出门前阿爹眼中止都止不住的泪水……和他在两个小厮的指引下朝着燕三少爷的小院走来时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石砖路了。
“马上就要回门归宁了,平日你不管家里的事情也就算了,自己夫郎的事总不至于也要我们两个和你的哥哥姐姐插手操心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你夫郎有不少难处,你这个做夫君的总是要在后面帮他撑起一片天来支持鼓励他的。”燕夫人又意味深长道。
小渔被他说的耳根发红,燕眠初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她了,这种场合下除了点头应是他似乎也没有其他话可说。
燕夫人这才满意点头,随口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好休息,转身带着根本没来得及和儿子说些什么的燕老爷和燕家其他子嗣浩浩荡荡地走了。
燕眠初不由得长叹一声。
无论换了多少个世界他都有些难以应对父母这样的角色。
余渔垂头走到了他的近前:“您还写吗?”
燕眠初摇头:“今日先不写了。”
于是余渔动作麻利地将纸笔拿走将小桌撤下,那张刚刚写了几行的和离书也被他仔细放在了桌上被一块镇纸压着,一切物品归于原位,小渔如只勤劳的理小蜜蜂般在原地转了一圈,转眼又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事做——他半跪在床上探出了身子,想将被小桌压皱的床单铺平。
他以一手撑在床侧,另一只手远远伸出去够那片褶皱的被子,尽管他已经努力地将身子往前挪动了却还是离那片区域存在着一点点距离,眼看着再往前挪上一步就能摸到了,余渔支撑身体的那只手却突地被人一把拽了开来,他顿时整个人都重心不稳地摔在了燕眠初的腿上。
由于隔着一层厚重的被子的缘故,倒是没有将他摔疼,不过他却听到了他可怜的夫君发出的一声低沉的闷哼。
小渔清楚自己的体重,这样砸下去肯定很不舒服,他急急忙忙地抵着床铺想支撑起身子,腰上却骤然被放上了一只手臂。
那只手只是虚虚地搭在他的腰上,如同平日落在椅子的扶手上般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却像是有千金之重让他丝毫不敢乱动,小渔有些紧张地半跪在那里侧过头看他:“您、您是有什么事吗?”
燕眠初敛眸不语,纤长的睫毛一下下轻眨着。
小渔从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人,无论是汉子还是哥儿都很难在脸这方面胜过燕眠初,他恍惚间竟觉得会有蝴蝶落在他的身上,虽然以现在的温度来说蝴蝶还没有破茧。
“不要用您来称呼。”他的夫君认真道。
小渔呼吸一窒,“好、好的……燕少爷……”。
燕眠初:“……”。
他一时间不知该先感慨小渔的脑回路还是吐槽这古早的狗血话本般的剧情了。
他没松手,于是小渔便一直维持着这有些尴尬又有些别扭的姿势,常年做着体力活的哥儿有着一张劲瘦又柔韧的腰,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有力肌肉,和燕眠初这种常年在床上躺着的病弱汉子有着天壤之别。
他只要稍稍用上一点力气就能挣开燕眠初的控制,到了这个位面他们两个反而真的有种上个世界的强悍雌虫和孱弱雄虫的感觉了。
但小渔没有,宛如承受着什么刑罚一般一动不动地乖乖跪伏在那里。
燕眠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挣开?”
他的疑惑反倒换来了小渔的不解:“为什么要挣开?”
他问的太理直气壮了,燕眠初反而无言以对了,他沉默了片刻:“你是燕家的三少主君,不是燕家的小厮杂役,这些事情交给燕一做就可以,哪用得着你亲力亲为。”
自进入这间小屋以来小渔就自发地将自己放在了杂役奴仆的位置上,前有端茶倒水后有铺桌研墨,忙里忙外的到现在都没坐下来安静上片刻。燕眠初不太清楚这个朝代的婚礼习俗,这场大婚本就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缩减了不少习俗和礼节,但就算他再不清楚却也知道——这些绝对不是拜堂当日夫郎该做的事。
这明明是共度余生的另一半啊。
小渔却笑了起来:“您……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照顾你呢?”
他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提醒过一次便主动改了口。
小渔沉默片刻,那只原本想要去展平被子的手再度伸出,这次的目标却不是床上的褶皱了。
他试探性地将手环在了自己刚刚拥有的还不到五个时辰的夫君的腰上,意料之中地并没有遭到阻止,相反,那只压在他身上的手反而松了开来,于是小渔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也环了上去,转了个方向将自己整个人都依偎进他病弱的夫君的怀中。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想这样做了。”他发出了声满足的叹息,“想照顾你想保护你,想为你做任何我能做到的或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在燕眠初的怀中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好闻药香,抬起头时恰好与燕眠初的视线对在一处:“母亲应当同你说过我的来历,我出生在沿海地区的一个很小很小的渔村里,我们村里的人全部靠着赶海捕鱼为生,毫不夸张地说三岁小孩都会潜水织网。”
燕眠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却仍旧安静地等待着他说后面的话。
“阿爹身体不好,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偷偷跟着出海的队伍捕鱼了,不过他们嫌我年纪太小总不愿意带我,毕竟海边风险太多。后来……我从各种地方收集了很多细碎的材料,将它们编成了一张满是破洞的大网,偶尔运气好时也能从网中捞出来几条。”
过去的日子虽然艰苦,回忆起来却充满幸福,小渔的眼底像盛了一汪温暖的泉水,提及旧事时唇畔满是柔和的笑意。
“你是没见到那张破网,毕竟是从各种地方捡的材料,用了一次就要修补上小半个月,花花绿绿的特别难看,质量也一点都不好。”小渔笑道:“但偏偏就是能隔三差五地网住几条鱼。”
他的语气轻松闲适,这一瞬间燕眠初甚至有种他们两个其实已经是什么老夫老“妻”在睡前闲聊的错觉,虽然如果算上前几个世界也的确如此。
但小渔没有那些世界的记忆,对他来说燕眠初的确只是今日才刚刚见面的夫君。
“我每次都在想这鱼是有多蠢啊这样的网都能把它兜住?现在我却不敢嘲笑它们了。”小余抬头看着他:“我自己也没比那些鱼聪明到哪里去,甚至我比它们还要蠢上许多许多。”
他耳尖的红色在这晚上怕是褪不下去了:“燕三少爷,我也被您的网给兜住了,赶都赶不走啦。”
他朝着燕眠初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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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按照习俗新婚夫夫应当早起给长辈敬茶见礼,不过规定这东西因人而异,自家人也没必要将所谓的礼数分的那么严苛,燕眠初的身体不好,他们住的院子又格外偏远,真那么早敬茶怕是今晚也不用睡了。
燕徊是没法陪他一同前去的,甚至于燕夫人差点又要亲自过来看看儿子的情况,好在是被燕老爷给拉住了。燕老爷着人通知小渔往后延了见面的时间,这才让他稍感放松地睡了个好觉。
不过小渔早就养成了习惯,每日天色不亮便会自动清醒过来,有时会趁着潮水未涨去海边走上一圈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东西,更多的时候则是起来操持家里的一堆事情。
如今在燕府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他操心,他小心翼翼地坐起了身,刚要下床耳畔便骤然传来一道格外清明的声音,转过头去便看到他刚成婚的夫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仿佛他这一晚上都没睡着一般。
“是我吵醒你了吗?”小渔惊讶极了。
燕眠初摇头:“没有。”
他本身就是个睡眠极轻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样,一点不经意的响动都能在瞬间将他惊醒,来到这个世界后这层感官又被放大了无数倍——
燕眠初的身体问题是与生俱来的,在最原本的世界中足足折磨了他二十余年,进入其他世界后那些不适都被灵力强行压制下去了,直到重新进入这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原世界的情景重现。
他的身体时好时坏,最忌讳的就是其他人趁着他虚弱时的靠近,为此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一根弦,即便在他熟睡的时候旁人稍稍有一点响动他也能马上清醒。
这个问题本来在经历过几个世界后好转许多了,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又被重新诱发了。
他看了几眼又一次僵住不敢动的小渔,这才终于放松下来,眸中那些被刻意压制住的倦意一涌而上,侧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躺回枕上:“怎么起这么早?府里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不多,再睡会儿吧。”
小渔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语气……突然想格外不敬地将他的夫君狠狠揉搓一般。
他的指尖痒的厉害。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燕眠初又一次被迫睁开了眼睛,被他揉的晕头转向的,他深深地打了个呵欠,眼底都泛起了朦胧水光:“有什么事吗?”
小渔在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伸出去了,闻言顿时尴尬摇头:“没、没有!”
他夫君好像并没有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随口道了一声好,又高高地将被子拉起将自己裹住,随后一头扎进了被子中央。小渔只听见被中传来一声模糊的“需要什么就和院外守着的人说,他们会给你准备的,让燕一到屋门口守着,在我睡醒前别让燕一放人进来。”
小渔沉默了瞬,点头道是。
燕一,他在心底重复了遍这个名字。
这是他来到燕府成为燕三少君的第一天,燕家家大业大,服侍的小厮奴仆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连管家都未必能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稍有些脸盲的小渔已经做好了一口气记几十张脸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燕三少爷这里却只有燕一一个,且听口气仿佛和他极为亲密一般。
这让他心里极不舒服,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总之酸酸涩涩地堵在他的胸口,直接让他这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燕一也是除了燕家长辈外仅有的能直接进入燕眠初院子里、甚至屋里的人。
想到提前被警告过无数次的燕三少爷的领地意识,小渔心里的不适更加剧烈了。
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动作克制地换了身轻便些的衣服,先是越过屏风将窗户支出一条约有一指宽的空隙放放屋中沉闷了一夜的味道,而后才放轻步子走出了屋门。
虽然常用“小院”来称呼,但其实燕三少爷的院子面积一点都不小,小渔昨日只途径了前院,出了屋门他才发现僻静处竟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连通着独属于燕府三少爷的后院。
后院的屋子可就多了,专门用来给燕徊熬药的药房、用来做饭的小厨房、一个面积不小的平时用来放置各种常用药材的库房、一个被锁起来的存放燕家人逢年过节给燕徊的各种礼物的库房——小渔的嫁妆也在里面,不过他家里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这些都是燕家人给他准备的聘礼,余阿爹一件也没敢收全数原模原样地送了回来。
燕一的住处也在这里。
小渔站在后院门前,视线一间一间扫过这些房屋,最后停留在燕一的房门前。
前庭后院,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转眼就能走到。
小渔想。
他相公为什么这么信任亲近这个叫燕一的家伙呢?他相公似乎并不喜欢其他人触碰自己,但听说……往日里的更衣换洗等事都是这个叫燕一的家伙做的。
小渔皱着眉头往前走了几步。
屋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中走出了个个子极为高大的人,正是燕一。
对了,小渔猛地回神。
燕一的身高在这个国家已经极为罕见了,小渔没在他身上看到孕痣,他应该是个汉子吧?这个世界的哥儿应当不会长的这么高。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却又无法控制地不嫉妒燕一,嫉妒燕一在他没到来时和燕眠初共同相处的每一个日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三少君?有什么事吗?”燕一不解。
小渔面色如常:“燕、燕少爷让你去门口守着。”
燕一并未对这个命令表现出任何诸如疑惑一类的表情, 他只点头,无比熟练地道了声“好”,明显一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的样子。
他抬脚就往前院的方向走去,小渔心里那些刚压下去的酸水便又开始汩汩地往上涌了。
——毕竟燕一照顾了燕徊这么多年, 二者间存在些难以言喻的默契也实属正常……
“三少君?您还有事?”燕一刚走两步便见小渔还在原地站着, 便偏过了头看向了他, 小渔眨眨眼睛, “我才刚来, 想熟悉一下这里。”
燕一并未多想,反而主动担起了替他解释的职责:“除了您刚刚过来的这扇门外, 后院另有一扇可以进出的小门。”他朝着角落里的某个方向指了指,“主人不喜别人进入他的院子,平日煎药的活都是由我来做,但有的时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会叫一两个小厮从后门过来帮忙。”
小渔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在了燕一刚刚称呼的“主人”这两个字上。
“后门的钥匙共有两把, 一把在主人处,另一把在我这里,平时后门都紧紧锁着,大多时候都不敞开。”
小渔点头。
“熬药的药房和小厨房是没有锁的,每日固定时辰会有燕府的人前来送饭, 您也可以自己在小厨房里弄点吃的,要是有什么缺的食材和东西尽可以和我或者前院外的那些守卫说。”
“那些守卫也是我们院里的人,听从主人的命令, 您大可以放心使唤。”
小渔有些讶异地看了燕一一眼,燕一可谓是对他毫无保留, 他说话简洁干脆利索,几句就将三少爷这边的事情交待的干干净净。
“两个库房则都有锁, 放置药材的库房锁和后门一样,两把钥匙分别放在主人和我这里,至于放置其他物品的那个库房钥匙就只有主人有了。”
“您起的太早,燕府的伙房现在应当才刚刚开始准备,您要是饿了可以去小厨房里弄些吃的,两个时辰后今日的早食才会送来。”
谈话间燕一和小渔已经走到前院了,燕一如同一尊门神一般伫立在门前,他会一直在这里守到燕眠初睡醒,在这之前除了小渔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个房间。
“两个时辰后?”小渔惊了。
那岂不是快要到中午了?!
燕一点头:“只有主人的院子会这样,主人起的要比其他几个院子的主子晚上一些。”
小渔懂了。
早年也是按照正常时间来送饭食的,不过燕三少爷的院子本就与大家生活的地方隔了一段距离,送到的时候很多东西早就凉了,且三少爷由于身体的缘故时不时地就会睡过了时间,每天起床都不一定是什么时辰了,久而久之送饭的时间便越延越晚,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干脆就不用主宅那边准备了,换由燕一每天在小厨房里给燕眠初准备每天的吃食。
小渔想着将这个活接下来。
燕一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但小渔有什么疑惑他都会耐心解答,小渔在前后院里各自逛了几圈,很快就将两个院子的房屋布局都记在了心里。
他本想着去小厨房里弄些吃的,等再回神时已经快到去拜见两位长辈的时间了。
遂而只能停下前往小厨房的脚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准备出门。
正如小厮所言那般,今日院外的柳荫棚下已经停了一架小轿,小渔只在昨日成亲时坐过一回,这东西坐的他浑身难受。
他想拒绝,但主宅离三少爷住的地方实在是太远太远了,他走过去怕是要小半个时辰。走一走倒也无妨,以小渔的体力连走三四趟都不会觉得累,但一路上难免会遇到些燕府的杂役,届时恐怕不到中午就会有些风言风语传遍燕府。
——听说了吗?三少主君好像不太受宠啊,这么远的路程连个小轿都不给安排,自己靠着两条腿走过来的呢!
小渔并不在意这些,但他害怕这些闲话传到燕夫人的耳朵里,万一让燕夫人觉得燕徊不喜欢他……哪天给燕徊再找几个哥儿姑娘可怎么办?
他似乎就是燕夫人做主为燕徊娶的,余渔此刻还并不清楚燕眠初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没成婚时小渔就没少听人提及燕家的阔绰,从永安镇的镇门城墙一直连绵到大黑山下的所有土地都是燕家的财产,上中下等的田地共有万亩之多,光是租种燕家土地的佃农就有足足百户覆盖了周边的十几个村子。
这一整座山也早已被燕家买下,山中存在着不少药材,三少爷每日服用的药汤中大部分药材都来自于这里。
燕府的宅子直接将镇外的一大片区域和山脚的部分地区都圈在了一起,这才使得这段路程这样漫长。
小渔深吸口气,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恢弘主宅,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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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眠初这日醒的要比之前都早上一些,或者说自小渔下床后他就没怎么睡着,屋里的空气早已流通了几个循环,一夜的休息过后他身上的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一点。
胸前像是压了块有千斤重的巨石,压迫的他甚至无法太大幅度地呼吸。他强撑着身体坐起了身,从空间中摸出了块幼儿拳头大小的灵石,源源不断的灵力自灵石中被抽出,再次摊开掌心时原本还坚硬无比的石头早已化成了滩细碎的粉尘。
不知为何,他竟感觉这日的身体情况要比前几日略微好上一些。
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上存在着无数处缺口,每一处缺口都如黑洞一般无休止地消耗蚕食着他的精力和体力,无论是现代还是这个位面的医学水平都检测不出这些漏洞,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用灵力将这些“黑洞”堵上。
前几个世界的他就是这样做的,但这个位面没有灵力,他只能从第一个世界中储存的灵石里抽取,燕眠初将刚刚汲取来的灵力导入了神格之中,起身到了门前拉开了院门。
燕一仍旧兢兢业业地守候在那里,像是个死物一般一动不动,听到大门拉开的声响骤然回过了头:“主人。”
燕眠初只下达了个简短的命令:“进来。”
燕一顺手带上了屋门。
进入屋中的燕一神情似乎要比刚刚在小渔面前时的呆板上不少,燕眠初也早就习以为常没有分毫异色,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了,不过只走了从床榻到门前的这么几步,就已经半天上不来气需要坐在椅子上缓和许久。
“小渔已经过去了?”他平复了下自己的气息,轻声问道。
这具身体甚至连说话都不能耗费太大的力气。
燕一道是,如一部严谨详实的机器一般将这一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尽数汇报了一遍,从早上开机时小渔和他进行的沟通交谈到刚刚主宅负责三餐的小厮送来的今日饭食,一件一件事无巨细毫无遗漏。
他说着话,又出去了趟将主宅的“早”饭端了过来,燕眠初仅是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致,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些食物又被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您应该吃点东西再喝药,空腹喝药对身体不好。”燕一担忧道。
这也不能怪燕眠初,他身子不适导致食欲大减是一回事,燕府给他准备的东西实在无法入口便又是一回事了。伙房不敢给他弄油腻刺激的食物生怕哪种食材冲了三少爷服用的药汤药性,日复一日地清汤寡水连个油花都见不着,是个人在连吃了几年以后都会吃不下去,他能坚持这么久还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尝不出滋味。
燕眠初自动无视了燕一的话,余光一扫便察觉到了问题:“小渔、咳咳……小渔早上没吃东西?”
燕一点头:“是的,没来得及。”
食盒里的东西明显不是燕眠初平时的分量,联想到小渔早起的时辰就能反应过来的事情,他透过略敞着的窗户判断了下当前的时间,很快得出小渔怕是无法在午膳前赶回来的结论。
燕夫人不可能让他孤零零地饿着肚子在饭点回来的。
他抱着只软枕窝在椅中,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塌塌的,明媚阳光透过窗格洒在桌面地表,晒得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
新换上的红绸还没有被撤下,大红的囍字也仍旧好好贴在它应在的位置,明明房间里还是那些他曾看过了无数次的眼熟布局,此刻再看却无端觉得这些家具摆件都一同泛起了如阳光般的朦胧暖意。
或许是因为他今天难得地离开了屋里那一亩三分地,又或者是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于是世间万物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您确实应该多到外间坐坐,根据从周围人类处搜集到的信息推断,长期躺在屋中不加以运动可能会导致身体机能减弱。”
燕眠初没有理他。
这具身体极容易犯困,正午的阳光又让人懒散懈怠,燕三少爷明明才刚睡醒不久,就禁不住又开始打起了呵欠。他强撑着抵抗如潮水般涌上的睡意,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比起睡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譬如坐在屋里等着小渔回来。
“我看看回门的礼单。”他朝着燕一稍稍抬了抬下巴。
燕一即刻转身出屋。
燕徊是完全没有精力打点这些的,三少爷的院里也没个能做主的人,给余家下聘的那段时间正是燕徊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聘礼等事全是由燕夫人一手操办。
燕夫人早就备好了回门的东西,燕一很快便将单子拿了过来,燕眠初的视线逐一在那些小字上掠过,工工整整的字体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看的他大脑发晕眼睛生疼。
“这几样勾掉。”他满是困顿地打了个呵欠,抬手轻按着自己的额头,话刚说到一半眼皮已经沉重地垂了下去,神情萎靡昏昏欲睡。
燕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疲惫,他的主人总是这样突然陷入精力不济,系统早已输入了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对应举动。他俯身将那张从燕眠初手中落下的轻飘飘的纸张拾起,又伸出一手探到燕眠初的颈后,试图将他的主人抱到床上。
“——你在干什么?”
他的手才刚有动作,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
燕一的动作顿住,余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一路小跑着进到院里的。
今日燕夫人拉着他说了不少话,见着日头渐起又如燕徊预料的那般留他用了顿饭,临出门时“恰好”遇见了燕家的其他几位少爷,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余渔满心都是他那身子不太好的夫君,尤其是今日多多少少在闲聊间听到了些关于燕徊的身体情况,巴不得长出双翅膀早点飞回小院子里,没想到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一眼就看到这极度刺眼的画面……
燕一放下手:“三少君。”
刚要睡着的燕眠初也清醒了些许:“小渔?”
小渔的脸色在视线对上燕眠初的霎那瞬间转为了愧疚:“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燕眠初摇头,止不住地又咳了起来:“没有。”
但小渔的表情却没有一点放松,他仔细观察着燕眠初的神情,嗫嚅道:“对不起。”
燕眠初将他拽了过来。
在小渔的印象中,他和燕三少爷的亲事是燕夫人一手促成操办的,燕夫人需要个人给自己的儿子冲喜,而他又恰恰八字属性都与燕徊相合,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但实际上……燕夫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自己最挂念的儿子给安排了出去?燕眠初的身子虚弱成这样,住的偏远身边又不允太多小厮盯着,万一娶进来个别有用心觊觎燕家财产的在背地里对燕眠初做了什么她都未必能第一时间知道!
银钱事小,影响到本就可能随时倒下的燕徊可就糟了!
他不清楚燕家也曾专门派人打听过他——这很正常,渔村里的普通人家在说媒下聘前都会去对方村里问问情况呢。他家的事情又不难打听,一同逃难过来的几户人家几乎是有问必答,燕夫人前前后后明里暗里考察了数日,对小渔的人品和行事俱是非常满意。
哪怕没有冲喜这事,只凭小渔的为人也足够在燕府这里捞个小管事的位置坐坐了。
“我知道你原本不是这样的性格。”燕眠初垂眸看他,无论是燕夫人打听到的还是根据燕眠初自己对小渔的了解,这个世界的小渔都不是这样的性格。
“有人算过你的生辰八字吗?”燕眠初突然问他。
小渔不解,但还是认真点头:“当然。”
村里人都说他命格不好,克父克夫克家里的汉子,否则那两个人怎么都会惨死海上尸骨无存?每次听到小渔都直接不屑略过了,他才不在意那些闲杂人等的碎嘴闲言,但说的人多了说的久了,这一切就形成固定概念仿佛真正成了事实了。
甚至于燕家给余阿爹递话那天父子两个在屋里面面相觑了许久——真的不是燕家找错了人吗?
小渔险些就劝燕家再多考虑一下了。
“别听那些村人乱说,”燕眠初否认:“你生来便身负大气运,是那间小渔村容不下你。”
天灾人祸接连发生,海盗的事情无法避免,小渔的气运还没强到能控制其他人的行为,至于天灾……要不是小渔也在那座村子里,被大水冲走的就不仅仅只是房屋了。
渔村本就不大,村人那天又恰好有事外出聚在了一起,整个村子几乎没什么伤亡,这都是靠着小渔气运加持的结果。
尽管余昭里的气运被尽数抽走,但或许是经历了数个世界得到了足够的休息时间,他身上的运势似乎又开始逐渐旺盛了起来。
小渔一脸茫然地看他,完全没听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也可能是听懂了,但全然没往心里去,这些东西神神叨叨的,听起来反倒像是燕徊哄他开心的玩笑话。
“你大可以大胆一些,搞不好现在是我在靠着你的气运活着呢。”燕眠初摸了摸他的头。
这句小渔终于听明白了。
他才不信这些东西,他更觉得这是燕三少爷编出来的胡话了,但燕眠初肯为他编造这样的故事……单是这个行为就已经足够让小渔的心软成一片了。
燕眠初的身体并不允许他长时间地在外间停留,小渔起身将窗户掩上,燕一刚刚应当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想将他送回屋里,毕竟睡着的人更容易染上风寒。
只是……想到燕一,小渔心里的那滩春水便瞬间化为了陈醋,他拢了拢燕眠初膝上的绒毯,手上用力便将他名义上的夫君给抱了起来。
燕眠初:“……”。
燕眠初蓦地笑出了声。
常年劳作的哥儿力大无穷,况且里外两间总共也没几步路程,燕眠初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上个世界他抱着余少将走来走去的画面,继而那些碎片又散成了个“我好脆弱啊”的表情包。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竟干脆将头靠在了余渔的胸前半天抬不起来了。
他笑的太肆意了,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胸口的疼痛,顿时整个人又开始剧烈地咳嗦起来,连累着小渔也被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小心照看着。
比起昨天的手无足措,今日的小渔再面对这种情况时显然已经熟练了许多。
“你刚刚在想什么?”燕眠初看他。
每个世界的小渔外貌性格都存在着些许差异,但仔细看却总能分辨出几分相同之处,譬如一些不经意间的微小动作,又譬如……暗搓搓地戒备每一个试图靠近燕眠初的存在。
哪怕经过了这么多世界,余昭里却仍旧把吃醋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成为了本能。
燕一早在小渔进屋时就悄然离开了,回门的礼单被他认认真真地放在了桌子上方,和昨日的那张和离书重叠在一起。小渔想往门口的方向扫视一眼,视线却被横亘着的屏风给彻底阻拦,他只能收回视线落在燕眠初的衣袖之上,江南一带万金难求一匹的上好料子甚至比不过他夫君的一截手腕莹白。
“我听燕一说……后院和药房的钥匙都存放在他那里?”小渔试探道。
燕眠初想笑,却强掩着表情:“嗯”。
小渔脸色有些纠结,似乎不清楚自己应不应当问接下来的话,而他的夫君正柔柔弱弱地靠在榻上,背后倚着个裹了数重兽皮的靠枕笑望着他。
于是小渔深吸口气:“您……你似乎很看重他?”
话出口的一瞬,他反而在瞬间松懈下来了。
反正也都说出去了,余渔干脆也不再纠结这些,他向来是个喜欢随遇而安的人,只是目光专注地看着燕眠初,势必要在今日问个清楚明白。
燕眠初捂着胸口,甚至想召唤出沉眠的系统将现在的余渔表情给摄录下来。
“确实很重要,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帮手。”
他用了帮手二字来形容对方。
小渔没理会到内中含义,只以为理是家丁护院这类的贴身护卫,听说一些有权有势的家庭自有办法培养些心腹护卫,平时看似只在家中做些寻常杂事,背地里却为主子执行各项命令。
通常都是不能明办的需要避开旁人的事情,也是家族中的重要秘密,小渔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危险界线一样猛地收回了触角:“我是不是问的太多了?”
“不,你也是这个院子里的人,你能问我这些事情……说明你也想着参与进来,我很开心。”胸前坠着的几枚铜钱时时刻刻地被体温温热着,提醒着他本世界的余昭里正在努力地试图将自己融入他的生活。
他并不困扰小渔问的太多,他只担心小渔闷在心里什么都不问。
不过现在似乎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怎么和小余解释,燕一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他在上个世界中带来的高科技仿生机器虫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上个世界中的雄虫往空间里囤了不少物品, 余少将的个虫资产被花了个干干净净,这台智能机器仿生虫也是购买的物品之一。
燕眠初无法预料到下一个位面是怎样的世界背景,他的灵力在保护余少将的灵魂穿越空间时就消耗掉了很大一部分,为了避免在新世界出现无法应对的紧急状况, 这才买了只兼具战斗和家用的机器虫放入了空间之中。
到了这个世界后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先前的举动, 燕一的智能等级可以像普通人般直接融入到日常生活当中, 高等虫族的仿生技术水平甚至连血液都可以仿造, 这个朝代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到任何异常。
小渔的认知里完全没有机器虫的概念, 燕眠初绞尽脑汁解释了半天小渔也仍旧似懂非懂的一副茫然模样。燕一与他一样有血有肉有着人类的心跳起伏,燕眠初本想让燕一表演一个当场变身的, 又怕过大的身躯体型会吓到他,最后只简单地展示了几个基础功能,这才让小渔彻底相信。
燕一可使用的能量来源有很多,现今在永安镇中开启的只是最低等级的低消耗模式,按照现在的能源消耗速度单是出厂时自带的能源块就足够他正常运行上几百年的时间, 所以也不必担心它某日的能量会突然耗尽。
小渔惊愕了许久才慢慢适应这一切,这才是他们成婚的第二日,燕眠初本没打算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将这些告诉他的。
但小渔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实在是太关注燕一了,或者说关注每一个靠近燕眠初身边的存在。这家伙死活都不同意离开燕眠初的身边,多亏他并不识字, 否则看见那张和离书后不知会和燕眠初闹成什么样子。
既然这辈子注定要再一次绑定在一起了,这些东西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总不至于让他因为这点小事胡思乱想猜测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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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的时候燕眠初依旧没能陪同。
他有心想跟着一起回去, 但小渔自己却说什么都不同意,早些时辰郎中专门过来为燕眠初诊了次脉, 小渔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之前也是这位郎中帮着给余阿爹看了下身子, 直到这时小渔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燕家专门为燕三少爷看诊的郎中。
老郎中的脸色非常凝重,看着燕眠初的目光中也满是担忧,他从燕一的手中接过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纸的药方,又念叨了不少需要注意的事项。
燕家这位爷的病情非常奇特,至今他们也无从得知到底起因为何,只能用各种各样的补身子的药物小心调养着,一点刺激都不能受一点风寒都不能吹,仿佛一张单薄的纸张一样稍稍用上些力气就能轻易捅破。
小渔虽不识字却记性极佳,那么多东西老郎中只讲了一遍他就全部记在了心底,尽管燕眠初重复了数次想和他一起回门看看的事情,但考虑到老郎中说的要小心风寒,小渔却仍毫不留情地残忍拒绝了他。
于是最终燕眠初只能在门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背影。
“让燕一和你一起回去吧。”他孤零零地坐在榻上看着小渔忙进忙出,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不用,让他留下照顾你。”小渔叹气,“你身边总要有个人的。”
他是这间屋子里仅有的人气来源,余渔在屋里时这片空间仿佛都会热闹温柔上不少,燕眠初叹了声气,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将外面的两个小厮带上,又随口嘱咐了几句。
他如果真的跟去了……恐怕还要余渔和余阿爹分心照顾他吧。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小渔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骤然回过了头,他略带疑惑地看了燕眠初一眼,沉吟半响又突然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抱了他一下:“天黑前我就回来了,记得喝药。”
药汤苦涩难闻,燕眠初对此非常排斥,尽管才到燕家不过寥寥几天,小渔却已经看透他讨厌药味的一面了。
像是在哄小朋友一样。
燕眠初想抬手敲一下他的脑门。
燕府离余阿爹住的住处不算太远,更多的时间都耗费在了从燕眠初的院子到正门的漫长距离上,整个镇子里就没有不知道燕三少爷成亲的事的,不少人都等着这日准备看看热闹。
余阿爹住在永安镇的安仁坊中,与燕府仅隔了两条街道,坊中共有百余户人家,住在这附近的人也都多多少少地和燕家存在着些关系。
譬如余阿爹家左边的那户,家里共有汉子和哥儿两个孩子,年长些的汉子在燕家的酒楼里做跑堂的小厮,很受酒楼管事的看中,每个月足足有一两的工钱。
赵家的哥儿要比小渔小上三岁,长的非常精致漂亮,现今正是说亲的时候。燕家想给三少爷找门亲事冲喜的事情刚传出来时赵家先是吓了一跳,生怕自家宝贵的哥儿这么命苦被燕夫人给选上没法拒绝,等得知燕夫人看中了外来的小渔后……心里又顿时开始难受起来,仿佛是小渔抢走了他们家这桩上好的姻缘一样。
“我们那个渔村被大水冲成了废墟,周边又有不少匪徒海盗,村里几个人便说要离开村子去外地扎根。开始只是他们几个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提出来后有不少人都觉得不错,反正大家也没有土地,村长就去申了路引。”
按照当朝律例,地龙山洪水患等天灾发生时官府要帮着流落的百姓安置下来,甚至还要根据受灾情况发放不同等的银钱以安抚民心、给无家可归的百姓提供一定数量的饭食帮他们重建家园等等。但那个破落渔村所在的州县本就不是什么大地方,官场上也不太清白,账面上的那点银子全都转了名头进了官老爷的私库了,难道还能让老爷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往外掏吗?
正烦心要怎么给这笔补贴金呢,就听到他们村子回报说村人想去外地寻亲的消息,当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办下了通行路引等着这帮人主动离开呢。
“不过大部分人都去周边的其他村落了,像我们这样走到这么远的也没有几户。”
余阿爹和村里的人一样有着寻亲的想法,他年纪轻轻就远道嫁入了渔村当中,成亲不久就死了汉子怀了余渔这个遗腹子,这个年代出趟远门极其不易,他总不能带着襁褓里的余渔跋山涉水独自回家,一拖再拖的……竟这么多年都没能回去。
前段时间他的确带着余渔回到了记忆里的地方,不过四处打听了圈才知道他们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不知所踪了,后来又搭上了支跑商的队伍一路到了永安镇周边的州府。
余阿爹在生下余渔后就一直操劳着没怎么休息,时间久了也落下了一身病根,家人搬走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结,到了永安镇附近就彻底病倒了,余渔也不准备再继续漂泊,两个人这才决定在此定下。
村里还有些人不愿停留,跟着商队继续往前,阿庆和其他两户人家倒是觉得永安镇这地方不错,土壤肥沃气候适宜人也比先前经过的那些地方阔绰上不少,于是也跟着一起留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永安镇燕府,那是连商队那些走南闯北的汉子们提起时都要赞叹不已的大户人家啊。
“阿爹的病来的太突然了,本来我们身上剩的银子就不是很多,抓了两幅药材以后就一分也没有了,好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燕夫人,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小渔满心感慨,“燕夫人是我们家的贵人,也是阿爹的救命恩人。”
仅凭这一点,让他给燕家当牛做马让他为燕家去死他都心甘情愿。
可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竟会对燕家的少爷一见钟情。
“世事的确难料。”燕眠初也有些感慨,“别耽误时间了,早点去吧,别忘了我给阿爹准备的东西。”
小渔点头,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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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余阿么,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家渔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啊?”一个穿着灰白长袍的中年哥儿倚在门上斜望过来。
“阿爹,你说什么呢,人家现在是燕三正君了,渔哥儿哪是你能叫的。”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哥儿附和道。
余阿爹无心理会他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处发呆。
隔壁赵家本来还算不错,但自从燕家和他家结亲的事传出来后就突然变了个态度,整天阴阳怪气地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余阿爹才没心思搭理他们,没人知道他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他不在乎燕家那滔天的富贵,他只担心自家孩子到了那种地方会不会受人欺负。
燕家家大业大的,随便一间院子里都有几十个小厮下人使唤,一举一动都有礼节要求制约着,他家小渔打小性子就野,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更是一窍不通,还有个在传言中病的都起不来身的夫君……余阿爹这段时间就没有一日能安稳入睡的。
他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另一半,生怕自己的孩子也步自己的后尘,渔村里只要勤快肯干日子虽难了些但也能勉强支撑下去,燕家这种大户人家……万一燕徊死了,他家孩子能不能活要怎么活可全是燕家当家一句话的事情啊!
余阿爹每每想到这些事情都觉心如刀绞痛的难受。
他面色惨白地盯着巷口,目光专注地仿佛能将那里看出朵花儿来。
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了车辙转动的声音,铁掌的马蹄踏在斑驳的小路上,一下一下仿佛震在了他的心口。
“——回来了?”是赵家哥儿惊讶的身影。
余阿爹“嚯——”地站了起来,这种时候他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几步便跑到了门口朝着前方迎了上去,视野中先慢慢出现了一匹棕褐色的大马,套着一架造型格外精美的马车,马车前方坐着个年纪不大但看起来却非常机灵的小厮,余阿爹记得他,当日燕夫人与他商谈婚事时这小厮也曾跟着来过。
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角,小渔的头从帘后露了出来:“阿爹!”
余阿爹的眼眶顿时红了。
……
马车在永安镇上可是个稀罕物件,主要还是马匹的价格太贵,一匹马的价钱都够买上好几头驴或骡子了,且购买马匹就和购买铁器一样都要去官府那里开具证明,打点一趟也要不少花费,整个镇里有钱养马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家。
小渔本来没想搞这么大的排场,那几步路他走一会儿就到了,但燕眠初却对此格外坚持,他也犯不上为了这么点事情惹燕眠初不快。坐在车里时倒没什么感觉,如今从车上下来顿时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各色视线,那些视线里夹杂了太多莫名情绪,小渔抓着余阿爹的手:“爹爹,我们先进去。”
“好、好!”余阿爹已经开心到什么都不在意了。
小厮牵着马匹跟在他们的身后,在两人进屋以后将马车赶到了院中,而后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将院门合拢,将那些人的种种心思彻底隔绝在外。
“小渔,我的渔哥儿,快让爹爹看看。”甫一进屋余渔就被余阿爹一把拽了过去,上了年纪的哥儿抱着自己的孩子禁不住痛哭起来,这些日子他不知道有多痛恨自己:“要不是我的身体不好、要不是……你又怎么会……”。
顾及到燕府也一同来了个小厮,后面的话余阿爹并没敢真正说出口,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要不是为了攒钱给他治病,余渔又怎么会答应燕夫人呢?
是他连累了自己的孩子。
“阿爹,您说什么呢。”余渔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但他到底没像余阿爹那样失态,他轻轻地拍着余阿爹的后背,“燕家的几位长辈都是非常和善的人,三少爷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余阿爹想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都难,年长哥儿满脸泪水,呜咽了半天说不出话。
他的性格实在是比小渔软上太多太多,也不知道这些年里将小渔养这么大吃了多少苦头,也可能是因为余阿爹的性子太软了,所以小渔自小便格外有主张。
父子两个终于重逢,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到永安镇后所有的事情都仿佛被加快了数倍一般,先是他家孩子突然被燕夫人给看中了,然后就是如同有人追着赶着一般着急紧迫地办了这场亲事,余阿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遍小渔,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夫……燕三少爷……”,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是想问燕三少爷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的,成亲当日燕三少爷没有出现,回门没来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他这个当爹的甚至至今都没见过自己孩子名义上的夫君,外界传言说什么的都有,他越听越怕,越怕又越忍不住打听更多。
“他的身体是不太好,但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夸张。”小渔想了想,“只是身子比常人虚了一些而已,远没有外面传的那么严重。”
“您也知道,一句话经了不同的嘴再听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帮人的话都不知道是传了几手,十句里有九句都不能当真。”
“但……”,余阿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安慰自己,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能将“你衣服上全是药味”这几个字给说出口。
小渔临出门前怕阿爹闻到药味专门换了衣服,可他的衣服同燕眠初的一起在衣箱里放着,那间屋子里长年累月地被各种药味环绕,不过才放了几天,崭新的衣服竟也被药味给浸透了。
他低头看着余阿爹,一时间竟不知道阿爹的脸和夫君的……到底哪个更白。
他阿爹的身体似乎都要比燕徊好上一些。
“您别担心,今天出门前他还想和我一起来看您呢,只是被我给拦下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您,专门给您备了回门的东西,一会儿我带你去看。”
听到前半句时余阿爹还禁不住面带笑意,到了后半句却霎时冷了脸色:“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吧?这次是回门礼也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往家里拿东西,燕家和咱们差了那么多,保不齐有人在背后说你什么……”。
小渔还真不知道都有什么。
马车里的东西都是燕眠初让燕一准备的,小渔一门心思扎在燕眠初的身上光想着怎么照顾他相公了,东西都打包的整整齐齐他也不至于挨个拆开看看里面,一下子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余阿爹却误会了他:“你别不当回事,外面多少人盯着燕家呢,现在他们不光盯着燕家还盯上你了,就算没有什么他们也能将白的给说成黑的。”
“这房子是燕夫人帮忙找的,我住着总觉得不太踏实,前几天我找了个帮人浆洗的活,等攒到了点银子我就从这里搬出去。”
小渔反应过来:“您别去。”
余阿爹的身子说白了就是当年做活做太狠了给累到了,小渔哪敢再让他去干别的活啊,他的大脑飞速转动:“郎中都说了您现在只能好好养着,和三少爷一样慢慢调理,您忘了您刚来永安镇时都成什么样了吗?”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等您的身子彻底好全再说吧。”
“再说了,我和三少爷成亲了,您也算是燕家的亲家,到时候让人知道燕家的亲家在给别人浆洗打杂……这话传出去燕夫人那里该怎么看啊?”
“您和三少爷的身子都不好,您这边可真的不能出什么事儿了,不然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啊?”他的语气可怜极了。
余阿爹几乎瞬间就心软了,是啊,他家这边长辈就只有他一个,万一哪天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总要有个人去给小渔出出主意撑撑场子啊。
“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您先住着,我这边会想办法的,燕夫人当初给您安排这处住处不也是有想让您安心养病的意思吗?”
“至于三少爷那边您更不用担心,虽然才相处了短短几日,但我感觉……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小渔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尔笑了起来,眸光温温软软的,“有的人……只要他们想,白的也能说成黑的,这样的人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不会空口造谣了吗?难道我们一辈子都要顾及这些人的想法从而委屈自己吗?”
“这也太可怜了吧。”小渔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虽然我们才接触了短短几日, 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小渔笃定道。
余阿爹敏锐察觉到了自家孩子在提及对方时周身气场的转变。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渔,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他很清楚自家这个孩子的性格——因为太早就要被迫撑起家里的缘故, 小渔年纪轻轻地就比很多大人还要通透, 有些事情余阿爹甚至都会提前问问小渔的想法, 在汉子死后小渔没用几年就长大成为了这个家里的新的顶梁柱。
他小时候和村里那些大人一起出海捕鱼, 那些人仗着他年纪小明里暗里没少欺负他, 说好的报酬到手后却只有原有的一半甚至四分之一六分之一,硬是将他养成了幅敏感多疑的性格。
余阿爹从没见过小渔提及别人时有这样柔和的表情,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你、你该不会……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他吧?”
作孽啊!
余阿爹以前想着盼着小渔能有一个知心的人,日后他长埋地下也能含笑九泉了,他以为小渔的心性很难会真心喜欢上什么人了,可、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是燕三少爷?
“你、你们……”。余阿爹一时失语。
燕家那是什么人家啊, 全镇子连带着周边村落里的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要不是燕三少爷重病在身,他燕家怎么可能看中小渔啊?知府家的公子配燕三少爷那都算是高攀呢!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从没在余阿爹心中这样明晰过,小渔喜欢谁不好啊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呢?先不提燕徊会不会突然出事撒手而去,燕家人如今能包容接纳小渔, 那是因为燕三少爷的身体情况,一旦他身体好了……燕家人真的愿意让小渔占着三少正君的位置嘛?
到时候……到时候小渔该多难受啊。
余阿爹直愣愣地看着小渔,泪水又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小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没解释,解释再多他阿爹也不可能安心, 他只是抬手帮他一点点将眼泪拭去。
“——我是来看余阿么的,诶?你是燕家的人吗?对啊, 今天是渔哥儿回门的日子,你看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来的实在太不巧了。”院里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真抱歉,您不能进,我家三少正君现在不太方便。”这是燕家小厮的声音。
小渔当场就听出了那道声音的来源,他转头看着余阿爹,有些不解:“余庆?他怎么来了?”
余阿爹倒是想起来了:“左面那户邻居,姓赵的那家你还记得吧?他家院里的井突然不出水了,找了镇里的工队过来看看。”
余庆确实有些本事,打井盖房修路造船什么事情都略懂一二,甚至连普通的木工活也能上手做上几下,来了永安镇后很快就凭着这些手艺在镇里的工队谋了份差事。
不算小渔这个意外撞大运的,余庆是到了永安镇的这批人中混的最好的那个。
“听说赵家的那口井上了些年头,有的地方要重新改改加固一下,具体的我也没听明白,反正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工的活,我们两家离这么近,这几天阿庆早晚也会顺道来我这看看。”
余阿爹一人在家确实有些不太方便,以前都有小渔忙里忙外,现在小渔去燕家了,余阿爹只能自己忙活,他身体不好做上一会儿就要休息,一点小事都能折腾上几个时辰。
小渔脸色难看,这也是他担心的事情。
燕夫人将余阿爹安排在这里未尝没有原因,这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有亲戚在燕家做工,凭着这一层关系也不会主动和余阿爹闹出什么矛盾,平日里见他有事都会主动过来帮上一把落个好印象,余渔是个聪明的人,面上不说心里却很感动于燕夫人的这份细心,并把这份情都回报在了燕眠初的身上。
“哎,我怎么就给忘了呢,余阿么还好吧,这几天他可没少担心渔哥儿,见到他肯定非常开心。”余庆仍在外面大声嚷道。
余渔面色不虞。
不同于余阿爹的温和单纯,他对余庆可没什么好印象,甚至于可以说是非常讨厌这人,当初余庆也要留在永安镇上时他就已经有些不满了,要不是余阿爹的身子实在经不起颠簸了他肯定要带着余阿爹找个没有余庆的地方落户的。
小厮又好声好气地解释了遍,但余庆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余阿爹听到了他的声音站起了身:“阿庆过来了,我总得招呼一下。”
余渔脸色更冷了。
余阿爹一把推开了屋门:“阿庆来了?”
余庆面露愧色:“余阿么,抱歉,是不是我声音太大吵到你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打扰到你和渔哥儿说话了吧?”
“嗐……我马上就走,我忘了今天是渔哥儿回门的日子了,太抱歉了。”他说着话转身便欲离开,刚转过身子果不其然便听到余阿爹阻拦的声音:“什么吵不吵的,来都来了,坐下喝口水吧。”
余庆似是纠结了下,随后点了点头:“长者命不可违,那我就打扰您了。”
余渔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余庆进到屋中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余渔一圈,之前的渔哥儿因为常年在海边摸爬滚打的缘故晒得有些黝黑,离开了那个渔村后倒是白净了不少。他之前一直忙着余阿爹的事情脸色不算太好,不过才去了燕家三天,脸上竟养也出了些血色。
余渔的衣服是燕家提前备下的,成亲前交换婚帖时燕家就要了余渔的身高尺码,打开衣箱看到那厚厚的一大摞新衣时着实吓了余渔一大跳,外衣暂且不提,光是里衣就足足准备了二十几件,每一件的花样纹路都各不相同。
余渔这辈子也没穿过这么多的新衣服,差点就想让燕三少爷将衣服退回去了,后来他才发现这都是燕眠初自己的个人爱好——燕少爷格外热衷于打扮自己的小夫郎、
他夫君对那些衣服比余渔这个主人都更了解,白日里他起不来,于是每天晚上都和个大爷一样半躺在床上指挥着他:“左面那个衣箱里,下面有件绣着青竹的外袍,穿上给我看看。”
“右面衣箱上方,大概是第二件或第三件,黄色的绣着云纹的。”
如此种种极为频繁。
他会从那一大堆衣服里挑选出一身最喜欢的,并命令小渔第二日就穿这身。小渔的生物钟要比他早太多太多,等他迷迷糊糊睡醒过来时小渔都已经前前后后里屋外屋来回走了好多次了。
于是刚刚睡饱睡的心满意足的燕三少爷抬眼就能看到他听话的夫郎穿着他亲手挑的衣服,本就不错的心情更是明媚灿烂,时常招一招手示意小渔过来让他抱上一会儿,或者借着这个机会黏黏糊糊做些白日不应做的事情。
——当然,现在的燕三少爷身体是完全做不了这些事情的。
不过他打扮夫郎的爱好已经初现雏形了。
他的眼光和审美自是要比小渔好上不少,选的衣服件件都与主人极其相配,刚刚在院外有燕府的小厮在场余庆没怎么敢看,如今再细细打量一番……余庆不由得满心惊艳。
余渔的长相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虽然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他配不上燕家的三少爷,但起码在脸这一方面是完全配得上的。
只是之前的余渔皮肤漆黑穿着破烂,余庆见到他时他不是一身沙子在海岸上捡东西就是灰突突脏兮兮地在干活,余庆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余渔认真收拾自己的样子了——不是说他以前邋遢,只是在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将衣服洗干净将头发利索扎起就已经是全部的打扮了。
而今天出门前的小渔却被他夫君认认真真地收拾了一番,燕眠初虽然身体不行但理论知识非常丰富,口头指导要求什么小渔就认真执行什么,加上他身上的这件极显身材与他极配的衣服……
人靠衣装,以前小渔都是将余阿爹的衣服随便改改套在身上,一年到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件洗得发白甚至稍用些力都能洗碎的衣服,哪比得上这件……
余庆的注意力飞快地从余渔的脸上转移到了他的衣服上。
这是什么布料啊?看上去格外柔滑,在日光下仿佛泛着流光一般,看起来竟比他在布店里看到的那种五两银子一块的布料质感还好!
和燕家成亲,这可真是发大财了。
余渔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余庆酸溜溜地想。
“燕三少爷没和你一起回来?”于是他的嘴先于大脑,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余渔面无表情地看他。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余庆连连道歉,像是意识到了自己闯祸一般,急忙解释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总跟在我后面叫我阿庆哥哥,现在咱们都背井离乡地到了这么个地方,我总忍不住看你更亲近一些,这才一时口误说了错话。”
“余阿么知道,我小时候总缠着爹爹想要个哥儿弟弟,为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余阿爹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他没多想,真的只当成了句无心的口误。
“是有这么回事,阿庆小时候总来咱们家看你,还带着你出门捡贝壳呢。”余阿爹笑道。
“你也没个兄弟扶持着,唉……”。
余渔能明白余阿爹的想法,余阿爹早年丧夫吃尽了孤身一人的苦,他们那个小渔村虽然不至于有吃绝户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件但……人心也没好上太多。余阿爹远嫁而来,受欺负了也没个人能帮衬一下,他又没有其他孩子,生怕余渔日后也走了他的老路。
他过去没少撮合余渔和余庆,余庆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余阿爹自认为自己对他们一家还算是了解,且余庆有着这样的手艺在身理,再怎么也不会饿到家里的人,把余渔交到余庆手里余阿爹也算放心。
现在余渔成亲了,余阿爹彻底绝了他们两个的心思了,又想着让余渔认余庆做兄长似乎也不错,归根结底还是怕他哪天没了余渔被燕家欺负时身边没个能帮忙的人。
可余阿爹不知道,倘若有朝一日他害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以余庆的人品,他怕是只会站在那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劝余渔服软。
余渔冷笑一声。
“阿爹,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好端端地提这些做什么?”
他非常厌恶余庆这人,厌恶到了骨子里厌恶到看他一眼都几欲作呕,于是余渔转过了头:“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夫君还在家里等我,见到阿爹身子健朗我就放心了,改日我再回来看您。”
“别啊,连午时都没过呢,好歹吃了午饭再走吧。”
“别啊渔哥儿,余阿爹那么想你,你就呆这么一会儿啊?”
余阿爹和余庆的声音同时响起。
余渔垂着头,他知道自己不应因为一时置气就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村里那些成了亲的哥儿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回家一趟,燕府那么大,他夫君又是这么个情况,以后……说不定回来一次就少上一次。
看着余阿爹两鬓斑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余渔心里一阵阵酸涩,余阿爹甚至要比燕夫人还年轻上不小,可他现在……甚至苍老的连燕府的管家都不如。
他深吸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好吧,阿爹,我们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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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渔本以为余庆会知情知趣地选择离开的,却没想到这人的脸皮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上一万倍,余阿爹闻言当即笑了起来,连声说着要给渔哥儿做他最拿手的家常小菜,余渔的确非常想念他爹爹的厨艺了,但余庆竟然也腆着一张脸说他也想吃。
余阿爹不疑有他,直接点头道好。
余渔在暗中看了他一眼,言说屋中地方太小,不如到院子里摆张桌子吧。
燕府的小厮也忙了一早上,余家人当然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小厮不太敢和余渔同桌,但余渔严肃了神情拿出了燕三正君的气质说了一句,小厮便也乖乖点头了。
余庆一直在旁边看着,心中惊讶余渔看起来……他说的话似乎在燕家小厮面前还挺有重量的?
那岂不是……
他笑眯眯地接过了菜,帮忙端上了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余渔就猜到了余庆折腾这么多日的目的。
他一门心思都在余阿爹的身上,夹菜倒水帮人剔掉鱼刺,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体贴周到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余庆几次试图与他搭话,接连碰壁后只能转换了目标。
他盯上了燕府的小厮。
小厮名叫小金, 余渔听燕眠初略提过一句, 是燕府大管事的曾孙。小渔第二日去给两位长辈敬茶时曾遥遥见了这位大管事一面, 邻近天命之年满头苍白头发, 脸上挂着和蔼亲切的笑容, 第一眼看着便觉亲切与平易近人,是个非常面善的小老头。
但小渔却知道对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毕竟是能在管事位置上做了这么久的人物,是燕老爷最重要的几个心腹之一。
他的子孙后代们也都在为燕家办事,两个儿子一个管着燕家在永安镇上的商铺一个负责燕家的广袤土地,小金的年纪还小,燕夫人便留了他做些跑腿的杂活, 平时主院往三少爷的院里送东西的事情基本都是小金负责的。
往常燕徊院里只有一个燕一,燕一也确实将他照顾的非常周到,但如今燕三少爷已经成亲了,燕一再厉害也不会分身的术法啊,燕夫人便强硬地将小金也送过来了。
燕眠初本想拒绝, 但燕夫人的语气非常严肃——人是给你夫郎送的,总不能让你夫郎事事都亲力亲为让他像杂役一样忙里忙外吧?
燕眠初的确没法拒绝,只得点头同意。
所以事实上……现在小渔才是燕金真正的主子了。
余庆不知道这些, 只将小金当做是个普普通通的燕家杂役,余渔和余阿爹在旁感慨过去往事, 他试了几次也插不上话,最后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小金身上。
“尝尝这个, 这道小酥鱼是余阿么的拿手绝活,在我们渔村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保管你吃了就忘不掉。”余庆指了指桌上一道金黄酥脆的炸鱼段。
做这东西费油,以前巴不得一滴油炒几顿菜呢,余阿么也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敢奢侈这么一把。
吃过的就没有不说好的,小金本来低着脑袋在扒自己面前的饭,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余庆一眼,他想了想抬筷夹了一箸,试探性地放进嘴里,随后立即睁大了眼睛。
“怎么样?好吃吧?”余庆爽朗笑笑。
他成功地用一道余阿么做的酥鱼打开了话题。
余渔看似在和余阿么闲谈,实际上一直分了部分注意力在余庆身上,余庆是个格外健谈开朗的汉子,看起来似乎和个邻家兄长一样温柔体贴,他这样的汉子在村里往往极有人缘,村里有不少人都被他的外表蒙蔽和他称兄道弟掏心掏肺的。
小金本就年纪不大,又长了张稚嫩的娃娃脸,看起来就更显小了,似乎也显得格外好骗。
有了第一句回答就有第二句,余庆长相不差,笑起来时更显得整个人都阳光俊朗的,话语间甚至还带上了点小小的幽默,没一会儿就把小金逗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再这么聊几句都快称兄道弟了。
余渔心里想着,却没出声制止。
“咱都是从村里出来的,什么主仆有别下人不能上桌……都是寻常百姓哪有那么多说道?我看你顺眼你就是我的兄弟,才没有什么贱籍奴籍的说法。”余庆认真道。
镇里这些大户人家都死死攥着家里这些下人的卖身契约,小渔才刚刚成亲不太清楚燕家的情况,不过他估计小金应当也是个家生子,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就算不眼含热泪心中也应对他留有不少好印象了。
余渔冷笑一声,往自己碗里也夹了一块小酥鱼。
余庆废这么多心思不就是想借着他搭上燕家吗?结果发现他这条路不太好走,又转了目标想收买小金这个“杂役”。
——先是营造出一副和自己关系不错和余阿么非常亲近的样子,又装出了副亲切平等的模样和小金拉近关系,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做法。
一是小金是货真价实的在永安镇中出生长大的燕家家生子,熟悉燕家内部的各种事情和各种人,他余庆的名字很容易借着小金的口传到燕家的几位大人物的口中,不需要印象有多么深刻,只要留下个浅浅的影子,日后说不定就能借个方便。
就算没传过去,和小金混熟以后想了解些东西办些事情也有了路子。
二是……小金如果在今日过后真的和余庆产生了联系,怕是不到第二天永安镇上就会传出余庆和燕府存在一些关系的传闻,正如坊中这些居民在余阿爹有什么事情时都会主动过来帮上一把一样,对余庆来说这其中有太多太多的操作空间。
对燕家这样庞大的家族来说只不过是外界几句虚无缥缈的流言,还远不至于找到偏远的小院当面询问燕三正君的程度,说不定余庆还真的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
余渔一口将小酥鱼咬掉半块,余庆正状似无意地提及自己现在所在的工队也在给燕家办事,“这样说来我们其实都差不多。”他笑了起来。
小金附和:“是啊,都差不多。”
用过饭后余庆是当真没有理由能再留下来了,他今日可是来给隔壁赵家测量井口的,余渔和小金一起将马车里的东西搬运下来送进屋里,看着不大的马车车厢却非常能装。
他和余阿爹坐在一起一件件地将东西拆开,出乎二人的意料里面的东西竟意外地实用。
大多都是给余阿爹补身子的药材,应当是燕一从后院的小药库中取出来的,余下的则是些吃穿用物,譬如几匹崭新的布料,余渔甚至从里面拆出了一包包裹的整整齐齐的糖。
“这……这是你夫君准备的?”余阿爹满心惊讶。
余渔也不太敢相信:“好像……是他。”
余阿爹沉默了会儿,感慨极了:“他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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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父子两个都万分不舍,但人却总会迎来分离的时刻,余渔强行按捺住眼中的酸意,俯身进了马车笑着朝余阿爹招了招手:“阿爹,我先走了,有空会回来看你的。”
余阿爹的伪装功夫就没有他那么好了,年长的哥儿险些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失态,他摆了摆手:“回什么回,好好照顾你夫君,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余渔抬眼看着他,过了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刻着燕府标志的马车缓缓行出余家院门,坊间的道路并不算通畅,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避开让出位置让马车先行。余阿爹径自在门前站了良久,直到彻底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慢慢转过了身。
他想将大门合上,余光一扫却看见隔壁赵家的门敞开了条不大不小的缝隙,余庆正靠在门上看着他家的方向,与他视线对在一处当即笑了起来:“阿么?渔哥儿走了?”
余阿爹点头。
余渔刚刚和他严肃强调了遍尽量远离余庆的事情,余阿么还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余渔只说他和余庆接触太多被燕家人知道了不好,余阿么虽然性子软,但却极其听话,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家孩子的方面上,唯恐哪里一不小心坑害了自家小渔。
所以他将这话深深地记在了心底,哪怕根本就不明白自家小渔为什么要这么提醒自己。余庆似乎还有想和他说些什么的意思,余阿爹却已经径自进了院子合上大门了,余庆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由得愣了一下,倒是也没多想,只当做是余阿爹送别了孩子心情不好不想说话而已。
坊中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收回了注意力,今日渔哥儿回门的事情不知又会成为附近多少人家夜里闲聊的谈资,余庆也重新回到了屋,迎面便看见赵家哥儿端着一杯茶水朝着他走来。
“阿庆哥哥忙了这么久,辛苦了,坐下歇歇吧。”赵哥儿朝他笑笑。
余庆将茶杯接了过来,脸上笑容温和:“谢谢。”
赵哥儿的长相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像株一阵大风就能吹的零落的易折花朵,往日余庆最喜欢他的这副娇弱样子,没有汉子会不喜欢这幅小白兔模样,但现在他坐在这里……明明赵哥儿就在他的面前,他脑子里却全是刚刚看到的渔哥儿。
他穿了身干净漂亮剪裁得体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新衣服,身形虽然还消瘦着,但眼底却不似过去那般冰冷与麻木,吃饭时每次和余阿爹闲聊间无意提到他的那个病秧子夫君时……眼里都带着温柔又明亮的光,像是一簇烧到尽头的只剩点点余烬的火堆之中突然被添了一大把柴般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火焰明媚炽烈,烤的他嗓子发干心头发痒。
这才几天啊,他才嫁过去几天?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了?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一样满腿淤泥满身脏污地在海岸上摸索,明明对方的家境远不如自己,怎么到了永安镇……余家就傍上了富户突然翻身了呢!
甚至连他身边跟着的小厮穿的都要比他好上一万倍!
余庆面色阴冷,手上动作幅度过大甚至失手将杯中的茶水都洒了大半,赵哥儿躲闪不及被他泼了一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怎么去了隔壁一趟回来就给我脸色!看见余渔过的好你心里不舒服了?”
赵哥儿越想越气,“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那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他抢了我的燕家正君的位置还不够,现在又要来和我抢你吗?他怎么这么……”。
他话没说完却突然被余庆打断,余庆颇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是你的?为什么说那个位置本应该是你的?又怎么会说是他抢了你的位置呢?人选不是燕夫人定下的吗?”
“本来就是我的啊!”赵哥儿不满,“全镇适龄的哥儿姑娘都被悄悄合过了八字,我的八字是和燕三少爷最合的那个,燕管事还悄悄地和我哥哥打听过我呢!”
赵老大在燕府的酒楼里做工,管事那日不过随口问了几句,回家以后不知怎么就被解读出了其他的意思。
“要不是他突然跳出来,现在做燕三正君的人肯定就是我了,毕竟镇上又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赵哥儿骄傲道。
余庆:“……”。
余庆突然无话可说。
他很想说就算没有余渔你也绝不可能选上的,别的不说,只看赵哥儿那副弱柳扶风的外表吧,余庆虽未亲眼见过燕三少爷,但传闻听得多了也知道他身体不好,赵哥儿这样子……燕夫人怎么可能看中?
真出了点事怕是赵哥儿晕的比燕三少爷还快,届时一屋子倒了两个都不知道要先顾谁,房里一个能顶事的人都没有,燕夫人愁都要愁死了。
而余渔……再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余庆很清楚余渔的性格,渔哥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和“柔弱”二字搭不上关系,他又从小照顾着余阿爹将这个家给支撑起来,渔哥儿人好性子善良坚韧不拔会照顾人关键时刻又能扛事,换做是他他也会选渔哥儿的,赵哥儿这样的顶多只能给个小侍的名分……
等等。
余庆突然愣住。
他阿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很多事情小的时候静不下心想不明白,长大后的某一天才蓦地惊觉父母的良苦用心,余阿爹早年一直想把他和渔哥儿撮合在一起,他爹爹对此也乐见其成,甚至私下里劝了他好几次,但余庆却一直都不屑一顾。
他也不是对渔哥儿一点好感都没有的,毕竟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再怎么说也有一点感情存在,但渔哥儿在面对他时总是冷着张脸表情淡漠,久而久之余庆也不满起来——在我面前装什么啊?是你名声不好嫁不出去、是你爹爹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要买药、是你家要求着我家娶你啊,我们家都没嫌弃你呢,你怎么敢给我脸色、你难道不该捧着求着我吗?
余庆从小就会伪装,村里不少哥儿汉子都和他关系极好,一起出门时他总是孩子群里最中心的那个,年纪轻轻就在村里拥有了不小的声望,要不是渔村被大水冲毁了未来的村长之位说不定也会落到他的头上。
他自己也格外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瞩目的视线,村里有不少哥儿姑娘都明里暗里向他表示过好感,为此他也格外看不上余渔——你到底在高傲什么啊?
阿爹之前劝了他好几次,但余庆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不喜欢余渔这样的性格,阿爹便说大不了过段时间再娶几个小侍回来,余庆那时候想不明白他阿爹到底收了余渔多少好处要这样帮他说好话,如今坐在这里……却突然明白了老人家当初的意思。
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发现了余渔的好了。
赵哥儿还在不满地说着,余庆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心里乱糟糟地情绪莫测,甚至想当场站起转身离开。
但他不能。
赵哥儿的哥哥在燕家的酒楼里做事,很受酒楼管事的看重。
赵哥儿家里也有不少钱财,也算是镇上的富庶人家,早早就在镇上有了这处房产。
最重要的是,赵哥儿很喜欢他。
他的脸上换了副表情:“不要乱想,我怎么会给你脸色呢?我只是在想燕家那位三少爷的事情。”
“不是说过年那几天差点就没了吗,成亲那天都没能到场,今天渔哥儿回门脸上也没看出太大忧色……”。
回个门排场还挺大,村里人都自己拎个小布包一路走回来,燕府竟然还给他寻了辆马车……也不知道究竟带了多少回门的东西。
燕府连给小厮都舍得穿那么好的衣服,总不至于堂堂三少正君的回门礼寒酸的连个小厮都不如吧?可惜余阿么关门的速度太快了,今天也不太方便再去探听一下……
余庆收回思绪,柔声哄道:“再怎么说我也和余阿么的关系不错,余阿么总是唉声叹气地担心着他,我看着也心里难受。今天渔哥儿终于被盼回来了,余阿么应当能睡个好觉了吧。”
赵哥儿最喜欢他这幅有情有义的样子,闻言眼眶顿时红了:“阿庆哥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余庆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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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出坊巷,道路便骤然宽阔了起来,车轮滚过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声一声地极有节奏。
余渔在车厢里静坐了片刻,慢慢将情绪平复下来,小金在前面熟练地赶着马车,他在这方面显然是专门练过,车子赶的极其平稳。
燕府所在的位置本就处于永安镇的边缘地带了,否则也不会任他们将山脚都圈了一部分进去,余渔坐在车厢中发了会儿呆,突然伸出了手将车帘一角掀开。
来的时候心里都是即将见到阿爹的欢喜,根本没有心思去看看外面的样子,现在终于冷静下来,余渔才想起来看看外界的风景,只是他才刚刚掀开帘子就不自主地惊呼了一声。
“三少君?怎么了?”小金急忙转过了头。
余渔有些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没什么事,只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马车如今已经行驶到了山脚,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大山,余渔印象中的大山应该是葱绿墨绿或者从枯黄落叶到荒芜凄凉的光秃秃的模样,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能见到一座粉色的山。
视野所能及处尽是朦胧的浅淡粉色,像是给这座山都罩上了层粉色的光晕一般,小金视线一扫就知道他在惊叹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是桃花。”
“桃花?”余渔重复。
“对,桃花。”小金点头。
“二少爷极爱桃花,花了重金让人将这座山上栽满了桃树,每一株桃树都是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的良种,折腾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种出了这么一片。”
现今他们面对着的这一整面全部都是,单是这一面就不知道栽种了多少万棵桃树,这才看着如此震撼。
“现在您知道为什么燕府要建的这么大、非要把山头也圈进去了吧?”小金看他。
“所以镇里的人啊周边村落中的村民百姓啊都想着讨好燕家,为了巴结燕家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小金笑笑。
“单说种桃树的那几年吧,燕家不知道在周边招了多少干活的村人,十几个村子几乎全部都参与进来了,光是做饭的婶子和哥么都招了上百个。”
这年头的百姓不怕吃苦,怕的是找不到吃苦的地方,谁不想在没事的时候出去找点工给家里赚点银子啊?可活又哪是那么好找的?
谁家汉子在农闲的时候在外面接了个活,传回村里是会被大半个村子羡慕的,这种好事可不常见,更不用说是结钱麻利爽快的人家了?燕家当初一口气招了不少人,只要不是太懒或者家里情况特殊实在没法参与的都能给自己找点事做,那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攒了点钱下来,走在村里都能闻见肉香,朴实些的村人都在心里感激呢。
“不过这些银子倒也没白花,永安镇的桃山是彻底出名了,二少爷在府学里读书,每年都有同门来这里游学吟对。”小金笑道。
小渔没在意他后面的那些话,也没注意到小金在提及“周边百姓为了巴结燕家用尽手段”这句时话里的意味深长。
他看着连绵漫山的粉色,突然问小金:“三少爷见过吗?”
小金顿住。
他有些古怪地看了小渔一眼:“三少君?您说什么呢?”
“三少爷见过这座桃山吗?”小渔又问。
小金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燕三少爷连那间小院都没出过几次,唯一一次离开燕府还是带回了燕一那次,这座桃山总共也没出现几年,小金不记得燕三少爷在这期间有出过门。
三少爷要是出门,以夫人对他的重视程度肯定会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不可能没有听说。
小渔沉默了会儿,示意他将马车停下。
小金听从了他的指令,却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余渔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转头看着小金,语气格外认真:“我能从树上折一枝桃花回去吗?”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二少爷会生气吗?如果生气你就推到我的身上,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你拦不住我。”
小金疑惑,却没有回答。
小渔已经朝着山脚的方向走去了。
“春天到了,我想折一支‘春天’给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小渔自觉自己出门够早了, 但真正回到小院里时……天色还是已经隐隐约约地昏暗起来。
燕眠初终于等回了他新娶的夫郎。
为了最大程度地节省灵力,灵识和精神力探测等一系列能力也全部被他暂时封禁起来,燕眠初这一整日都在想着小渔完全静不下心来,干脆打发了燕一到房顶上呆着——青石砖路上一有动静就要向他的主人报告一回。
可怜的智能家用机器虫在房顶上站了整整一天, 机体倒是吸收了不少太阳能进去, 这才终于在日头将要落下之时等来了小渔的影子。
“主人, 他们回来了。”燕一汇报道。
燕眠初动作一顿, 随手将腿上的古籍挥开放在一旁, 他也不知是从哪儿摸出了根拐杖,艰难地撑着身体下了床, 扶着墙壁趔趔趄趄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手上腿上都没有太多力气,抓着拐杖的手也颤颤巍巍的,燕一生怕他不小心磕了碰了,上前几步欲要扶住它的主人——只是还没待他将手伸出另一个身影便已经先他一步从屋外冲了进来,他掠过燕一身侧时径自带起了一股凉风, 吹的机器人的仿生皮肤上浮现出了一排细密的鸡皮疙瘩。
马儿在院外打了声响鼻,车轮碾过青石地表的声音清楚地传入院中,那是燕金将马车牵回它应去的位置。
“我回来了!”小渔一把将燕眠初抱住。
鼻尖又一次被熟悉的药味充斥,小渔将头倚在燕眠初的肩上,他夫君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拐杖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被燕一拾起放回原位了。
“嗯。”燕眠初只这样回答。
小渔站在屋中抱了他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去关正屋的大门, 燕眠初的视线已经被他手中的那株粉色吸引,盯着它看了几眼:“桃花……咳咳……桃花开了?”
“是啊, ”小渔笑笑,“回来的路上看见满山桃花, 连绵成片特别震撼,就想着也让你看看。”
他将那株挂满了花朵的桃枝递到燕眠初的面前,由于握了太久的缘故花枝上甚至还带着他掌心的热度,柔软的花瓣随着他们的动作在风中轻颤:“不过一整座山的桃花我带不回来,只能在里面折了一支我觉得最好看的,本来想着折一支就走的,但无论是哪株都开的格外好看,一时之间难以抉择……反而耽误了时间拖延到现在。”
“不过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了,”小渔松了口气。
他左右看看开始寻找起花瓶,花枝浸在水中便还能再绽放上数日,起码在这几日能让他夫君感受到几分春的气息。
但屋里哪有花瓶这种东西啊,他这间房里一直都死气沉沉阴暗潮湿,这还是在小渔搬进来后才终于有了点阳光的味道呢。燕眠初给燕一使了个眼色,燕一便遵照命令去后院的库房里翻找了。
“可惜,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亲眼见见,我……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震撼人心的美景,说的再多也不如你亲自去看上一眼。”小渔的目光仍旧落在那株花枝之上。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我想陪你一起去看。”小渔抓着桃枝抬头看他,眼神竟有几分委屈和可怜。
燕眠初叹了声气,艰难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说来可笑,小渔手里的这支……是这具身体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桃花。
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虚弱到很多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身上都是极为难得的奢求,他不自觉地便回想起了在现代的很多日子——那些躺在医院病房里、日复一日地抱着平板和电脑看各种各样的视频录像的日子。
那是属于别人的生活,是正常人的生活,是他无法触碰的生活。
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界,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最开始的事情了,但相似的虚弱身体却时不时地让他回忆起许多过去不愿触及的回忆——那个时候他有期待过收到这样的一枝花枝吗?
燕眠初已经记不清了。
时隔太久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谢谢你。”他认真道。
替过去的自己道谢,也为现在的自己道谢。
没有过去记忆的小渔听不明白他的那些潜在台词,他只是突然觉得燕眠初的语气有些怅然和难过,他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恰好燕一手里拿了个细长瓶口的瓷白瓶子走了进来。
小渔这才松了口气,抓着燕眠初的手将他按回软塌之上,又仔仔细细地给他塞好了被子:“你坐在这里看我弄就好,很快的。”
他动作麻利地将那只瓷瓶冲洗了几遍,又往里面倒入了适量的水,相较于瓶子的高度花枝似乎有些过于纤长,于是小渔又找了把剪刀将花枝修剪了一截。
满室的药味中被突兀地闯进了缕清雅淡香,比起刺鼻药味桃花的香气几乎无法察觉,却仿佛总是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两个人的鼻尖,给这间屋子里注入了份格外鲜活的气息,让人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往它的花瓣上移。
燕眠初盯着那支桃花看了良久,终于缓缓地移开了视线,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渔已经洗了手去端燕一准备好的晚膳了。
他中午在家吃的太多了,到了现在也仍一点不饿,燕眠初才刚刚坐到位置上,他便已经无比自然地将男人的瓷碗接了过去:“我喂你吧。”
燕眠初:“……”。
他虽然是虚了一点、拿碗筷的手会偶尔颤抖上那么几下……但也不至于到了要被人喂的程度吧!
小渔却对此格外认真,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看,手也没有一点要移开的意思。
换做别的世界燕眠初早就将碗夺过来了,说不定还会当场来个反客为主一转攻势,但现在他的战斗值彻底为负,只能含泪咽下小渔喂过来的一口热粥。
粥里一并加了些肉丝,炖的时间有些久了,米肉都一同被熬的软烂。
“今天回去怎么样?”他问。
小渔手腕顿了一下:“挺好的,阿爹也挺好。”
燕眠初敏锐察觉到了小渔情绪的一丝波动。
“发生了……咳咳……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说的有些急了,险些又要咳了起来,小渔急急忙忙地帮他拍了几下胸口,“别瞒着我,我能感觉到的,你如果瞒我……咳咳,我就去问小金,再不济就让燕一、咳让燕一去查。”
小渔相信燕一有这个能力,但他哪儿敢让燕一离开燕眠初的身边啊,燕眠初又不愿让外人进入这间院子,燕一一走指不定小院里会理发生什么事情。
他沉默片刻:“我告诉你就是了。”
“是以前村里的一个邻居。”
燕眠初对他过去的事情并不算特别了解,他在这个世界中受到的限制实在是有点大,初入这个位面时的人类差点被空间法则给灭杀,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
他只来得及在小渔身上绑了个报警的印记拿回了铜钱就被迫沉睡过去,这几年——在外人眼中燕三少爷几度濒临死亡甚至长期陷入昏迷,实际上都是他的身体消耗到极限只能用沉眠的方式慢慢回复力量。
所以他并不清楚余庆的事情。
起初小渔只想和他简单说上几句,但开了个头后说出的内容反而越来越多,他和余庆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邻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知燕眠初一声——起码不能给余庆机会让他仗上燕家的势。
“我怀疑他想借我搭上你们燕家,今日席间他明里暗里试探了小金好几句,不过小金这孩子非常机灵什么也没说。”小渔皱眉。
余庆这人心比天高,一门心思想要攀上更高的等级做个人上人,明明自己出身贫寒只是个普通的打渔家庭,却偏偏格外看不上这些“低贱”的“泥腿子”。
哪怕余庆的家庭条件是整个渔村当中最好的一户,但他却也极不满足。余庆这人自幼优秀,从小便在邻里乡亲的夸赞声中长大,自己在村里的同龄人中也拥有极高的地位,天生就是个享受他人注目视线的想被无数人关注羡慕的人。
渔村的那些人早就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了,于是余庆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周边的镇里,在这样的朝代想跨越阶级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最方便的途径自然是科考,但哪怕他们家已经算是周边最富庶的一户了却也仍旧支撑不起供余庆上学堂的费用。
于是他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亲事之上。
归根结底,他当初不愿意听从阿爹的意思娶了余渔,余渔的态度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其他不可忽视的因素……还是因为嫌弃余渔家穷和余渔有个拖后腿的病秧子老爹罢了。
亲事在他眼中是跨越等级的最佳途径,当年就干出过一边吊着余阿爹一边在背地里和别家小姐暧昧不清的事情。
余渔从没和他发展出除了邻居外的任何关系,但他却亲眼见到余庆是怎样哄骗那些哥儿小姐的,余庆的一张脸也算能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从商户家的千金小姐到衙门里的官老爷的独子哥儿,一个个地像是被他蛊惑了般拼了命地给他送各种东西带他结交各种人脉。
“骗钱骗财也就算了,却欺骗别人的真心和感情。”每想到此余渔就止不住地愤怒,“别人的情谊都成了他向上攀爬的跳板,这样的人想起来便让我觉得恶心。”
燕眠初抓住了他的袖子。
小渔很快冷静下来:“阿爹很听我的话,我让他今后少和余庆来往阿爹便一定会这样去做,我只怕阿爹自己在那住着……万一余庆生了什么歪心思闹出什么事情。”
虽说周边存在不少邻居,但余庆这人惯会伪装,谁知道他会不会将邻居们哄骗过去呢?
燕眠初想了想:“他……咳咳、他日日盯着阿爹的院子,无非是想从这里得到第一手的关于燕家的消息,这并不难解决,给他点事做让他脱不开身就好了。”
燕眠初对此非常淡然,“余庆不是在镇里的工队做工吗?工队又恰好接了燕家的活,让小金和工程那边说上一声就好,顺便叫两个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状第一时间和小金说。”
余庆是这本书的主角,燕眠初不方便主动出手将其抹杀。这个世界中的燕三少爷根本没能活到现在,余庆刚到永宁镇上不久燕家便筹办起了燕徊的丧事。
书中并没有出现过关于余渔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葬身在了那场水灾之中,燕家上下因为三少爷的丧事乱作一团,本家的不少人都被派了出去。那段时间正是燕家用人的时候,余庆接连几次帮工队解决了问题,最终引得上面的燕家管家注意,逐步崭露头角被提成了工队的小管事、最后一点点扎根进燕府。
再往后就是他顺风顺水一路走上人生巅峰了,这是一本标准的男频升级流,男主角当然不会仅仅局限在永安镇这么个小地方。永安镇桃山颇具名气,几年后会有一支游学的书生队伍来到这里,余庆作为燕府的人帮着接待了他们,而后被其中某位看似其貌不扬实则隐姓埋名的书生看中,没过几日就被一同带走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了。
这个世界的余庆在剧情线中和小渔没有一点关系,碍于天道影响他不能主动对余庆下手,否则燕眠初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反噬,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一旦被反噬根本神仙难救——只是不能主动出手而已,间接影响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燕眠初还活着,余庆是断然不可能有进入燕府的机会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回门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家人, 余渔的心情不由得大好,连话也要比往日多上许多,整间屋子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燕眠初也有意引着他多说些话,从余庆这个一起长大的邻居到家里村里的一些琐事、从海边时不时地能拾到的五颜六色的珠贝到什么材料编出的渔网最结实耐用……他的话题极具跳跃性, 完全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提及过去时连眼中的笑意都要比平时温软上许多。
提及旧事时余渔周身似乎都环绕着层明媚欢快的光, 他捧着个青瓷的小碗坐在红木椅上, 从深夜里的漆黑海岸讲到晨光朦胧中水天一色的盛景。燕眠初偶尔会附和上几句, 声音不大,更多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待到余渔反应过来时桌上的食物都已经由热转凉了。
“海边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去的, 要注意潮水的起落时辰,有时还会……”,余渔话音一顿,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燕眠初摆手:“没事, 我很想听。”
渔村距燕府所在的城镇相差着实甚远,余渔他们不知在路上耗费了多少时间,以这个朝代的交通水平……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应当再不会回到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了——当然,他熟悉的那个小渔村此刻早就被海水吞没一片狼藉了。
正因为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提起来时总是会难免感伤, 甚至连个可以牵挂的东西都没有,仿佛他曾经在晨昏下的岸边看到的被浪冲上来的水草——在水中浮浮沉沉,能依靠的只有无法被攀附的水, 一道浪一缕风就能让它飘荡上半天。
他在这个朝代已经算得上是大人,但在现代不过还是个应该在校园里的小朋友, 家乡遭难阿爹重病一路颠簸最终到了这么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各种艰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整座镇子都知道余渔是被燕家买来冲喜的——说好听了是冲喜, 难听一点和府里的杂役小厮也没什么区别,也就是燕家两位主子性子和善,换做旁人怕是连卖身契都要逼着他签下来了。
余渔早年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他们邻村曾经有个赌鬼,喝多了被赌坊骗着按了手印,到了期限还不出银子,最终将自家孩子卖给了镇上的一户富庶人家。
同样是冲喜,余渔要比那人幸运上太多太多,起码燕三少爷到底还是活了下来,而那户人家……红绸还没来得及撤下就换上了白色,刚过门的小哥被灌了碗毒酒塞进了棺材给那个短命夫君陪葬,这么多年过去怕是只剩下一棺白骨了。
那段时间余渔是真的做好给燕三少爷陪葬的准备了。
他对此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还对燕家人满心感激——这年头什么都贵,只有人价低廉,几张卖身契甚至都换不来一头体格稍大些的牲口,他这样的去了牙行也卖不出什么价来,换得的银子怕是给余阿爹抓几副药都不够。
燕夫人本可以直接拿了银子要求他签下卖身契转为奴籍的,但她却并没有这样做,燕家的郎中已经前前后后为余阿爹上门诊治了数次,单是这几日的药钱就已经是余渔眼中的天文数字了。
余渔对此感激不已,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回报燕夫人,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照顾好这位三少爷了。
他做梦都盼着燕徊的身子能早点好起来,他的祈盼甚至不比燕夫人少。
……
日头渐渐落下,天边泛开一大片火烧的红霞,插着桃枝的瓶子被安置在桌面一角,燕一提了个装满了衣服的篮子走出院门,没多久又领了个少年走了回来。
小金带着两个杂役站在小院门外,视线穿过被燕一推开的院门,在与余渔四目相接时朝他露出个笑来。
余渔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小金便给出了答案,他指了指杂役们用板车推着的几个箱子:“我是来送这个月的东西的。”
燕一点了点头,大步跨出院子走了出去。
“这里都是些药材和补品,就是后院药房里的那些东西,管家会在每月的几个固定日子着人将药材送来。”
燕府占地太大,三少爷的居所又和大家相隔了一段不远的距离,总不能每日都在前面熬完了药再让人走上小半个时辰送过来吧?后院药库里的种类存量丝毫不逊色于镇上的回春堂,万一有什么意外状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地到前院去翻找。
甚至于有时候前院还要临时到三少爷这里借点药材呢。
燕三少爷性子淡漠,或许是常年疾病在身的缘故鲜少见到他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相比起燕府的其他主子他可以说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府中与他有过交集的杂役都在私下里夸赞他性子好——但其实那只是燕眠初身子不舒服懒得说话罢了。
他这辈子仅有的几次发怒都是旁人随意进了他的院子,他的领地意识重到全府上下无论是哪个院的杂役奴仆都人尽皆知的程度,哪怕是小金的祖父曾祖父也没随意进出的特权,故而小金此刻只能在院门前方驻足。他扬手示意两个杂役将板车推过来一些,燕一则上前几步抓住箱子两侧,偌大的一个箱子轻轻松松地就被他给提了起来。
刚准备上前帮忙的余渔:“……”。
这人什么力气啊?!余渔震惊了。
那箱子可一点都不小,用来做衣箱都绰绰有余,不说里面一盒一盒的分装好的药材,单是外面这个实木的箱子就已经分量不轻了,哪怕是余渔这个做惯了农活和苦力活的都未必能单独搬动。
——而燕一却一副根本没用力气的模样。
这还是人吗?!
小金却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无论是力气还是武力燕一都是整个燕府公认的强,也不知道他们三少爷是从哪儿领回来的人,燕府几十个护院加在一起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否则燕家几位主子也不会放心将三少爷院里的所有杂役都撤走了。
这样大的箱子小金本次共送来了四个,燕一挥退了伸手要帮忙的余渔,箱里的药材已经被提前整理过了,每个大箱子里都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盒子,上面贴好了名称和标签,燕一只要将它们搬进药库放置到对应的位置就好。
这几日燕三少爷的药物还是由燕一准备,余渔才刚刚进门几日啊,连最基础的分辨识别药物都一窍不通呢,府里哪敢让他上手这样重要的事情。治病的补身的加在一起每日要喝上几大碗,以燕少爷身体的虚弱程度……万一哪味放错了放多了指不定就会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识字,即便上面写了标签也完全没用,辨认药材只能凭着脑子硬记,这里的很多药材又都是他从没见过听过的东西,识别起来非常困难。不过他年纪轻轻脑子好用人也聪明,虽还不能将每种药材都和它们的名字对上号吧,燕眠初每日必服用的几个药方却已经背的七七八八了。
天边的红依旧明艳炽烈,明天应当是个好天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余渔将已经空置了大半的抽屉拉开,在燕一的指点下将新的药材倒进去。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余渔想。
……
燕府不止燕眠初一位少爷,燕家的老爷夫人也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为了筹备他们的婚事燕老爷已经拖延暂缓了不少事情,如今大婚已成,那些被暂时搁置的事情便又被提了起来。
譬如燕二少爷的春试。
“二哥长我两岁,自幼便格外聪慧,六岁那年便过了童生试,如今早已是举人功名在身了。”燕眠初才刚说了句顺畅的句子,紧接着又拼命地咳了起来——这具身子平时就喘不上气,说话或情绪起伏时更是格外严重。
余渔连忙从屋子的另一端跑了过来,他伸出一手将燕眠初扶住,另一只手则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常年卧床的人身材瘦削的厉害,余渔甚至都摸到了他背上的骨头。
他整个人像是被药材浸透了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股清新却苦涩的味道,燕眠初的气息瞬间将余渔整个人都包裹住,余渔也在这间屋里生活了好几日,其实已经习惯这些味道不大能闻到了,但骤然间与他靠得这么近……那股独特的独属于燕眠初的草药味的存在感便又强烈了起来。
但余渔却巴不得自己从没闻过。
燕眠初咳了多久余渔就在旁提心吊胆了多久,他甚至觉得燕三少爷下一刻就会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对方的手指紧紧扣住,但虚弱的男人身上根本蓄不起什么力气,那只手实际上只是虚虚攥着他罢了。
“抱、抱歉……吓到你了吧……”。他捂着胸口半俯着身,勉强露出个无力的苍白微笑。
余渔摇着头,扶着男人助他躺回到床上。
“……辛苦你了。”
余阿爹的身子也不好,这么多年磨难下来余渔照顾起人也颇为得心应手,更不用说院里的生活用物一应俱全,即便有缺的少的只要和府中杂役说上一声用不了几个时辰便会有人送到门前,相较起以前一边照顾阿爹一边努力赚钱的日子……对余渔来说现在的生活实在是要比过去轻松上太多太多了。
“本来他前几年、咳咳,前几年就要去参考会试的,但从永安镇上京势必要经过忠州府,正赶上忠州府大乱没能去成,这才延到了今年。”
燕家人这段时间都在忙燕眠初的婚事,眼见着冲喜似乎真的有了成效燕徊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燕夫人也终于能松了口气转而去操持燕二少爷的事了,是以她这段时间来小院的频率都要比往常低了不少,倒是让余渔这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燕家二老的新夫郎悄悄松了口气。
“二、二哥本次赶考……咳……”,燕眠初深吸口气,“……他这次的赶考结果对燕家非常重要,父母和大哥也都会随之同去,届时家里只会留我们两个。”燕眠初强撑着说道。
余渔指尖一顿。
二十年前整个燕家举家搬迁过来一举在永安镇上扎根,这些年来镇中常常有人私下里猜测燕家人的来头,其中京城皇城没少被人提及。不过这朝代的交通实在是艰难,走到哪里都有关卡都需路引,更别说是京城那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了,除了走商的货队镇中甚至都寻不到几个去过府城的百姓呢。
——但其实燕家的背景远比这些镇民猜测的还要显贵上许多,当年的事从皇室宫廷到世家勋贵实在牵扯了太多太杂,详细说说怕是几十万字都讲不明白,总之最后燕夫人怀着身孕遭人暗害被接连追杀,挺着肚子颠簸了数月才到了永安镇,转眼间就过了这么多年。
燕眠初的身体不好,燕家老爷夫人也鲜少与他说这些家族中的事情引他烦心,不过这种家族大事也没人会刻意瞒着他。燕老爷这些年来一直谋划着回京复仇一事,当年可是有不少人踩着他们家族上位呢,燕二少的科考入仕就是他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原书剧情中燕徊根本就没活到余渔父子来到永安镇,燕夫人悲痛欲绝几度哭昏过去,燕老爷怕她触景伤情提前带她离开了镇子去寻燕家二少,燕府能主事的人一齐走了大半,这才让余庆借机混了进来。
事关燕氏祖辈仇怨,能因燕眠初拖延这么久已经极为不易,他们现在从永安镇出发已经有些迟了,倒是还能赶上后面的殿试和琼林宴,燕眠初推测燕家的两位长辈应当在这几日就会动身。
此行牵扯太多,燕家应该有不少人都会一同离开,燕眠初是肯定不能走的——他这个破烂身体连凉风都吹不得,真上了马车怕不是不出三天就会撒手人寰,那燕府的人也不用折腾上京了,直接叫人安排发丧吧。
他和余渔竟成了府里留下的唯二两个主子。
“……好孩子,娘就将小徊交给你了。”燕夫人握着余渔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府里有什么事情也要你多费心了。”
余渔心头一颤,燕夫人这是让他管家的意思吗?!
他颇有些手足无措地被她抓着,整个人都开始惶恐起来,“我、夫人……不是,娘……我不行……”。
燕夫人摇头:“有什么不行的?你以前不是也将家里打理的很好吗?”
余渔想说那怎么可能一样,余家总共只有他和阿爹两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燕家可是上上下下几百口呢!
燕夫人笑着打断了他:“都一样的,不过是多了点杂事多了几张嘴罢了,谁都是从无到有一点点开始熟悉的,府里的一应事务都有先例可循,照着做就是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小金,小金上面还有小徊呢。”
余渔连忙摆手:“怎么能拿这些事情打扰他休息呢。”
燕夫人看了他一眼:“没事的,他这身体啊大的事情做不了,处理些杂事看些东西还是没问题的,你也不能太惯着他了,总要给他找点事做吗。”
话已至此再拒绝就仿佛是他不知好歹了,余渔向来不善于应对来自于其他人的善意,闻言只能拼命地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照顾好燕府的。”
燕夫人满意点头,转身又嘱咐起了燕一和小金。
燕眠初连院门都出不了更不用提这种送别了,这日一早燕家二老就来到了余常院,三人也不知在屋中谈了些什么,总之燕夫人离去时眼眶通红,燕老爷的神态倒是一如既往,寻常人很难从他的脸上猜出他的内心想法。
数十辆马车整齐有序地排列在燕府门前,只待燕老爷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出发,马车两侧立着两排体格壮硕看起来格外英武强健的护卫,都是燕府自己培养的护院,也负责保护本次燕家人的远行。
余渔又一次深刻意识到燕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成婚那日他满脑子都是自己未过门的夫君,婚后也多是在余常院里和燕眠初一起,偶尔接触的护院杂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认的差不多了,今日才知道他所能叫出名字的人数甚至还不足燕家人的一成之多。
燕一与小金一左一右地站在余渔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处,同余渔一起目送着车队缓缓驶离,燕府之中有不少人都是燕家的两位主子从老家带来的——譬如小金的祖父曾祖父他们。但更多的却还是永安镇附近的百姓,有从牙行买来的攥着卖身契的奴仆下人,也有从附近村落中签了契书雇佣的长工。
这些人中也有一些被选入了本次的出行队伍,远行的消息从他们的口中传出,转眼之间就传遍了永安镇和周边的几个村落。
甚至有些好信的村民提前躲到了毕竟的官道旁边瞧热闹——嚯,这是多少驾马车啊!
寻常农户家里有驾驴车都够全村羡慕好久了!
燕家这可是马啊!是活生生的马啊!
余渔一直站在燕府门外看着远行的队伍,直到最后一驾马车驶出了视线才转回了身,燕一和小金一直等在他的身后,见他回身才跟着他一起往里走。余渔进门走了几步又蓦地顿住侧头看向燕一:“府里的护院……还剩下多少?”
第一百五十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护卫?”燕一搜索了下自己的资料库, “五十三人。”
余渔若有所思。
“您在担心什么?”小金好奇道。
燕一的性子格外沉闷,这是燕眠初在开启这只机器虫进行初次设置时刻意调整过的结果,在旁人眼中燕一只是一个力气和武力值极高但在其他方面都有些迟钝甚至存在些先天不足缺陷的普通人罢了,
小金要比他好上一些, 起码自小在燕府几任管家的教导下长大的小金在很多方面都会更细致不少, 他没想到余渔在这种时候竟会注意到这个方面, 对余渔的评价顿时又高上了不少。
不愧是燕夫人看中的人啊, 小金想。
“五十三人……能看顾得过来吗?”余渔有些担心。
“少君放心, 足够的。”
压在头顶的长辈离家、府里能做主的只剩自己和病弱不顶事的夫君,又骤然得了这么大一座宅子的管事权力……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喜悦兴奋、迫不及待地想放松下来好好享受一下, 余渔最先关心的却是燕府的安全问题。
那列马车车队实在是太瞩目了,余渔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周边那些百姓的闲聊内容,他担心的是会有人看着府中的护院离开后对燕府起什么歪心思——一位体虚病弱的少爷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哥,听起来就很好抢掠的样子。
“老爷夫人肯定有所准备,三少爷也应当是知情的, 您可以去问问他。”
余渔点头。
……
府里确实也如燕夫人所言那般没什么事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依照原来的模式运行着,燕夫人临走前便已处理好了燕家名下土地的春耕事宜,佃农们只要按时耕种便可,小渔除了每隔几日要多看一些账册外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大部分杂事小金就能处理了,余下的报到他这里的事情也都有燕眠初帮忙。
余渔不识字,看账本的活严格来讲都是燕眠初做的, 不过燕三少爷每次都会叫上他一起,没过几次他便进步飞快。
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
燕三少爷的身体仍同之前那样时好时坏, 如同天气般阴晴不定,好的时候能被他搀着在靠门的地方小坐上片刻, 差的时候甚至会一觉睡到第二日去。谁也无法诊断出他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时不时地便会心口疼痛,单是心口疼还好呢,严重的时候甚至全身上下——每块骨头的接缝处都像是有人拿刀子试图剜开一样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再加上他本就喘不上气呼吸困难,发作起来恨不得拿刀子捅进自己的身体再狠狠搅上几下。
系统给出的解释是神格试图从他的身体中汲取灵力,但这个位面根本没有灵气的存在,所以只能一次次地反复消耗透支他的血肉。
偏偏他又是个极能忍的,燕眠初做不出痛的大喊大叫这类的举动,或许是在原世界医院里养成的习惯,成婚后第一次发作时余渔甚至都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出异常。直到他神志模糊时死死扣住余渔的手腕将对方的手掐的生疼、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指尖都在抑制不住地不受控地颤抖,余渔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那日过后余渔的手腕上多了个极其可怕的青紫印子,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消不下去,余渔看着都觉得心疼——燕三少爷的力气他是知道的,那只插着桃花的花瓶他都捧不起来,却能将他抓成这样……那个时候究竟是有多疼啊。
余渔只是想象一下都要窒息了。
此后燕眠初便成了个真正的花瓶——他或许连花瓶都不如,他被余渔强制性地按在床上每天灌药,燕府的郎中恨不得一天跑进来三次为他诊脉,跑到最后老郎中都想在他的院子旁边另起一间屋子了。花瓶还有一个装饰用的摆件功能呢,余渔却担心他被风吹到被水淋到,余渔巴不得将他这个花瓶裹上几十层防尘防震的布料珍藏进箱子里,燕少爷每日洗脸的水都要被反复试上几次温度。
这待遇实在是太过了,没过几日燕眠初就受不了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一切都是余渔亲力亲为,他这位小夫郎恨不得将他的所有事情都一手包揽,燕眠初只见过往外推活的没见过他这种主动给自己揽活做的,余渔自己倒是放心满意了,燕眠初却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余渔自己要先他一步被活活累死。
“你是不是该去看看阿爹了?”于是在这一天的午后,燕眠初状似不经意地问他。
余渔整理他衣服的手顿了下。
尽管燕三少爷这几年来连院子的大门都没出过,燕夫人却仍旧一件接着一件地给他准备新衣服,五颜六色花样繁多,平日逛街时看到什么好看的料子新上的款式也都会想着给燕眠初做上一身。
尽管那些衣服燕眠初从没穿过,她却依旧顽固地坚信它们总有被穿上的那天。
这日天气正好,余渔便想着将他那些衣服都拿出来分类整理一下,燕眠初热衷于打扮余渔,却记不清自己都有哪些衣服具体都放在哪个箱子里,很多衣服甚至连他本人都是第一次见——毕竟他也没机会穿。
提及阿爹,余渔的神情顿时萎靡了一些,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那件衣服:“但是阿爹不让我回去。”
村子里的很多人自出嫁以后回家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了,几乎可以说是回一次便少一次,如今余渔又接管了燕府的不少事情,出一趟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怕是前脚他刚踏出燕府的大门后脚就有几十个版本的流言传入镇子。
“你之前不是说阿爹做的小酥鱼很好吃吗?我想尝尝。”燕眠初看他。
“嗯?”余渔抬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都吃些什么。”他夫君的神情中隐约可见几分委屈。
他每天需喝的药实在是太多太多,许多食物不是需要忌口就是会和某种药材冲撞,一件件筛选下来最后能吃的东西也就那么寥寥几样,哪怕燕府的厨子和余渔变着花样的做……再好吃的东西连吃几个月也会腻了。
换作以前燕眠初才不会在意这些,他甚至会命令燕一将那一大盆的东西打成糊糊几口咽下去,但现在只需稍稍对着余渔露出些许可怜神情,余渔就会如他所愿那般——“好吧,我去问问陆郎中。”
燕眠初冲他绽开一个格外温柔的笑:“你真好。”
余渔没有回他,他只是背过身子,转身的刹那耳根已经红透了。
当日下午,余渔同陆郎中一并出了燕府。
陆郎中每隔五日都会去给余阿爹诊看脉象,今日则恰好是十五,燕眠初索性让他直接坐上陆郎中的马车同他一起过去。安仁坊的居民早就习惯了每五日便来一次的马车,纷纷见怪不怪地让开了道路,马车一路通畅地驶进了余家的小院。
余渔下车时余阿爹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举着个大簸箕挑着什么东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见到余渔后先是惊喜再是止不住的担忧:“你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余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他粗略地说了几句,又扶着余阿爹同陆郎中一起进了院子,先是坐在一旁看郎中给人诊了脉,余阿爹的脉象倒是一如既往——早年太劳累了伤了身子根基,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一点点养着补着慢理慢调理。
陆郎中在燕府和镇上都有住处,每月也会固定抽出一段时间去镇上的一间药铺坐堂看诊,今晚他还是要回到燕府的,诊完了脉他在这里便没什么事做了,便起身告辞打算去铺子里看看情况,顺带还带走了赶马车的小药童,等晚些时候再来这里接余渔一同回去。
余渔连忙道谢。
他走以后,院里便只剩下了余渔和余阿爹两人,余阿爹急忙询问起余渔来。
“您别担心,是三少爷让我回来的,他听我说您做的小酥鱼特别好吃,又不能亲自过来,只能让我帮他带些回去。”
余阿爹这才勉强放下心来:“真的?你没骗我吧?”
余渔连忙摇头:“当然不会,只是要辛苦阿爹了。”
“这有什么。”余阿爹松了口气。
做小酥鱼并不复杂,小鱼处理一下腌制一段时间就能下锅油炸,不过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买鱼,余阿爹自己贫苦惯了哪儿舍得吃鱼吃肉啊,更不用说他们以前住在海边,鱼虾都是去岸边用心寻上一段时间就能白捡到的东西,到这里反而要花银子去买了,他家自然是更不会有了。
他转身进屋翻出了一小袋子铜板,从里面取了一串揣进了怀中,“你在这儿等着,阿爹这就去买鱼回来。”
说话间余渔已经探身进了马车之中,从车里提出了一大筐银鱼出来:“不用了阿爹,我都带来了。”
“你你你……”,余阿爹指着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不是不让你往家拿东西吗!”
余渔赶忙解释:“怎么是往回拿呢,明明是把东西拿过来麻烦阿爹帮着处理一下,三少爷还想着要给您工钱呢。”
这还是燕眠初之前向他解释的原话,被他直接拿来回余阿爹了,余阿爹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些了:“自己家弄点东西,哪至于到给工钱的程度。”
“也不是这么说,提着东西到酒楼里加工也要出加工的铜板呢。”
正说着余渔突然想起了燕眠初的话,有些打趣道:“可能是我总在三少爷面前夸您厨艺好,引得他也对您做的东西好奇不已,上午还和我说想请您来府上做一席菜呢,又觉得那样太冒昧了自己打消了念头。”
余阿爹也不扯着鱼的问题了,抬手将筐子接了过来拿到井边收拾起来:“怎么冒昧了?”
余渔也洗了手同他一起处理:“议亲下聘时他不在,成亲当天没能出席,回门那日也没能到场,您二位现在都没见过面呢,他哪能让您上门帮他备席啊。”
余阿爹摇头叹气:“这些事情又不是他的本意,哪有那么多的说法。”
“但他不好意思嘛,显得仿佛把您当厨子一样。”
自上午整理衣服时和燕眠初聊了几句后余渔的脑中就一直有个朦胧的念头,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纸一样一戳即破,他却偏偏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眼下提到厨子二字余渔瞬间清明起来,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瞬间清晰——“对啊!爹爹!您的手艺这么好,完全可以在镇上摆个摊子做些吃食啊!”
“吃食?”余阿爹顿住。
“对啊!”余渔对此格外激动,“之前我就在想这件事了,这不是正好吗!别的不说,只说这道小酥鱼,当初在渔村里也是出了名的独一份啊!镇上肯定会有不少人喜欢的!”
先前余渔一直担心余阿爹整日在家里这么呆着闷着憋出问题,自小在宽阔海边长大的人骤然来到这种连河流都涓秀细致的地方……一时间实在很难调整过来。永安镇的确比他们的小渔村繁华富庶,可安仁坊里前前后后住着那么多户人家,走在巷子里都能隐约听到别人家鸡毛蒜皮的争吵,余阿爹孤零零的一个人处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仿佛与这片土地隔绝出了两个世界,余渔夜里时常担忧的难以入睡。
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点也是他们家里缺个收入进项,燕府下聘时倒是给了余渔一部分田地铺子,每年光是收租的银子就够他潇洒过完后半辈子了,但以余阿爹的性格……连余渔回门都要被骂上一顿呢,怎么可能会要燕家铺子的银子。
哪怕那些田产铺子已经改换余姓了,他也不可能收的。
他之前一直愁这几件事的解决方法,燕眠初的话却给了他主意——以前他们活着都难呢,当然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去弄这些东西,渔村周围也没几个人会花真金白银买到处都能捡到捕到的小鱼,就像村里人几乎不会花银子买山里到处都是的野菜柴火一样。
且炸小酥鱼极其费油,做出的成品价格低了他们连本钱都赚不回来,价格高吧以渔村附近的几个村子的生活水平也买不起,但这些问题在永安镇上根本就不是问题!
永安镇离海边可远着呢,市集上隔几日便有附近的村民从河里捕了鱼过来卖,燕府每日的采购单上也常常有鱼这一项,再说永安镇再怎么说也是个镇子,镇中居民可要比渔村富庶多了!
余渔越想越觉得可行,最大的租房成本可以抹掉不计,大头主要在人工和时间之上,他对余阿爹的手艺极有信心,弄出来的东西肯定不会无人问津。
“您可以先少做一些试试嘛,不行的话也不浪费,您做多少我和三少爷都能吃的干干净净,若是能定下来就可以当作一个稳定营生了,您也不会整日在家呆着无聊了。”余渔道。
余阿爹也被他说的颇为心动起来,手上处理银鱼的动作也放缓了不少,他其实也在忧心家里的进项一事。陆郎中看在燕家的面子上已经格外照顾他了,每次拿药都是按照进货价格,但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这病只能长长久久地慢慢养着,家里本来就没有银子,什么人家啊能日复一日地将药汤当水往下灌啊?
他垂下眸子看着手里的鱼:“我会好好考虑的。”
余渔知道,他这便是答应了。
他心头的石头似乎被人卸掉了一块,担忧的事情少了一大件整个人都在瞬间松快了不少,余渔笑盈盈地看着手里的小鱼,刚低下头却突然想到了件事。
燕三少爷……不会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提示他的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小渔?余渔??”余阿爹的叫声使他骤然回神, 余渔抬头看向他,又顺着余阿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刚刚边处理银鱼边想着事情,一不留神就神游天外了,那条手指长的小银鱼被他摧残的不成样子, 余阿爹若是再晚上几息叫他这条小鱼怕是就被他给揉烂了没法吃了。
余渔连忙伸手舀了瓢水将鱼冲刷干净, 海边长大的人处理这些东西简直再得心应手不过, 没过多久竹筐便见了底, 余阿爹挥手赶退了自家心不在焉的孩子, 抱着木盆径自进屋配置起腌料酱汁。
不是余渔不肯帮忙,而是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他能帮着做的事情了。
他也不是不会炸小酥鱼, 不过在腌料的配比和油温火候的掌握上要逊色于余阿爹不少,那仿佛是一种神奇的能力——余阿爹每次都能在温度最合适的时候将东西下入锅中,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取出分量恰好的调味料。其他菜品他未必能比余渔做的好吃,但在炸小酥鱼这方面却是余渔远不及他。
余渔一时间又清闲了下来。
余阿爹是个做活细致格外整洁的人,小院被他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余渔也遗传到了他这一点。他同样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在院里坐的浑身难受,只得又起身将本就不乱的院子再度收拾了遍,看上去颇有些没事找事做的意思——仿佛只有这样忙碌起来,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燕眠初了一般。
时间很快在忙碌中流逝过去, 等余渔将水缸填满将晒干的野菜收回篮中时,去药铺巡查的陆郎中也已经返回了。
余阿爹捧了一大盆炸好的酥鱼出来,几人在院中用了顿晚膳, 天色渐晚余渔起身离开,捧着装的满满当当的食盒同老郎中一起上了马车。
二十年前燕家刚搬来时就带头找人将镇子附近的道路都修缮了番, 这么多年下来也让人时时维护着,故而回程的道路格外平坦, 只有途径那片桃花山林时会颠簸一些——毕竟是山路,颠簸也是难免的事。
虽说燕府的马车都专门做过了防震的处理,但余渔却仍旧不自觉地将食盒放在腿上抱的更紧了些,酥鱼的温度似乎能透过厚厚的食盒传递到他的身上,一路向上蔓延到他全身。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间小院了。
……
尽管马车已经尽可能地用最快的速度行进了,但余渔回到小院里时酥鱼到底还是冷了,放凉的炸物口感肯定要比刚出锅时的差上一些,即便这样味道却也足以让人惊叹,燕眠初才刚刚夹了一筷便断言道:“这道酥鱼肯定会在镇上受到不少人的喜爱。”
余渔颇为赞同地点头:“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对普通农人来说在镇上摆个摊子并非简单的事,不过有燕家的帮助这一切都不成问题,燕家在镇上的铺面地契多到半个时辰都清点不完,饭馆货铺牙行等等各行各业都有涉及。燕眠初报了几家店铺的名字,燕家长辈离开以后镇上的铺面收益便都要上报到余渔这里,燕夫人给的可并不只是这一座大宅的管事权利,连带着永安镇周边燕家的全部产业也都囊括了进来,想做什么光是燕家的产业就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了。
永安镇周边并没有河,镇里售卖的鱼都是村民们在村落附近的河流溪水中捕的,燕眠初记得在更远些的地方存在着个村子,人口不多但水系通达,有几户人家在村里包了鱼塘,但碍于距离较远的缘故很少到这边的城里售卖——毕竟交通运输实在是太难了。
光是过来一趟就要四五个时辰的路程,即便是天不亮就出发也要下午才能到达,倘若是大热的天气鱼的新鲜程度很难保持,到了镇上也不一定全部都能卖得出去。
不过那个村的鱼味道很好,燕家的一间铺子会定时去镇上取货,他们有专用的用于拉货的马车,跑起来能节约上近乎一半的时间。
炸这种酥鱼只能用不足一指长的小鱼,鱼的品种也有一些要求,不过那是海边特有的鱼,永安镇附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余渔准备让余阿爹过去看看。
“正好、咳、这几日铺里的管事会送来账本,到时和他打声招呼,合适的话以后和铺里的马车一起送来。”
“摊位也好解决,咳……”,燕眠初避开余渔侧身咳了起来,深吸口气刻意忽略了喉中的痒意,“拿着我的名帖去官府登记摊位,在左手边的柜子下第二个盒子里。”
“……出摊用的板车工具也要准备,府里的工队都能弄,这方面小金熟,让他跟着你。”
余渔直愣愣地看着他发起呆来。
“您……您对我太好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傻愣愣地重复这句。
燕眠初垂眸没有看他,“你对我也很好。”
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余渔到底有多细心,永远在晨起时温热着的洗脸水、床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今日要穿的衣物、成婚以后从没出错过的药汤和三餐、碗里每日必备的一个白嫩嫩的剥了皮的蛋……他细致到根本挑不出错漏来,再苛刻的人也无法纠出他的毛病。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余渔过了片刻才领会到他的意思,他没有应声。
怎么可能呢?
——是因为他想照顾燕眠初啊。
发自内心的、不受控制地想,白天想夜里也想,很多时候身体甚至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动作,仿佛这一切已经成了本能刻入灵魂一般。
“不是的。”余渔将手里的筷子放下。
“嗯?”
“因为喜欢。”余渔回想了下这种感觉,笑了起来重复道,“对,因为喜欢。”
“喜欢你,所以才想照顾你。”
燕眠初的视线与他交汇在一处——他的筷子也停住了。
……
又过了几日,燕府收到了封加急送来的信件。
门房丝毫不敢懈怠地一路将其送至了小金的手中,小金又急急忙忙到了院前将信件交给燕一。
这段时间余渔已经能勉强认识一部分字了,他认的慢,读东西更慢,有的时候单是一页书上百个字都能看上一炷香的时间,磨人的紧。但他看书时却又格外专注认真,让人根本生不出心思来打断。
燕眠初靠在前几日铺里刚着人送上来的软枕上,不远处的小几上置着个铜质的暖炉,正丝丝缕缕地向外溢着袅袅的白烟。信件是出门远行的燕家二老送来的,应当是还在路上时就已经写好发出了,这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到。
燕眠初推算了下时间,现在……现在他们应当已经到了皇都周边的某座郡县了。
信纸只有薄薄几张,上面也没写太多内容,燕家长辈只简单地交待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又叮嘱了下永安镇这边的一些事情,截至最后才寥寥提了一笔燕二少的科考。
这位少爷的才学毋庸置疑,会试排名与燕老爷预测的分毫不差,燕眠初看过了信转手将其扔进了暖炉当中,火苗撩过当即便湮灭成灰了。
余渔端着个大大的碗走了进来:“怎么了吗?”
燕少爷的视线落在氤氲着热气的瓷碗之上,眉头不明显地皱紧了瞬,他偏过头将视线从那个大碗上移开:“没、咳,爹娘要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
寻常镇民觉得燕家人是举家搬迁了过来,毕竟这些年来也没见过燕家人外出访过什么亲戚,但却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燕家其实根本就没断掉和外界的联系。
永安镇上的百余家铺子、镇子周边连绵成片的土地和山头……这些东西在镇民眼中已然算是滔天的财富可保他们祖祖辈辈衣食无忧了,但对燕家人而言……却也不过如此。
燕家真正的产业多数集中在富庶的江南一带,他们的铺子从皇都开到了边关,塞满了船舱的绸缎名茶才是支撑着这个家族的根本,更不用提朝堂中了。士农工商方方面面都有燕家人的身影,若非当年燕家的气势实在太盛也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情。
燕眠初一直清楚燕家人不可能甘心留在永安镇这种地方,燕老爷是个极其要强的性子,这二十余年的蛰伏只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如今二哥凭借科考重新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当年的仇怨也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
但这些事和燕眠初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说燕二哥的人生是隐姓埋名复仇文,燕眠初走的就是最普通的种田养老路线。他的身子太差了,永安镇其实是家里长辈为他备下的傍身的产业,除了官府的一名刀笔吏外无人知晓在燕夫人离去前的那日——镇上所有的属于燕家的产业便已全部转到了燕眠初的手里。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燕家的几位少爷都有世仇背负在身,独他一个碍于身体因素自始至终被隔绝在外,责任义务家族荣耀等等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本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无用闲人,甚至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所以临走前燕夫人亲手安排了一场冲喜,用满府满堂的红绸将他与另一个人绑在了一起。
她知道燕眠初是怎样的性格,也知道燕眠初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无论旁人是怎样想的,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余渔一个丧了夫的哥儿未来的生活绝对不会好过。
何况余渔身上本来就背着层莫须有的克亲名声。
一旦燕眠初死了,在燕家人不在镇上的情况下这些村民们眼中的滔天财富将在转瞬间化成一柄柄伤害余渔的利刃,财富地位是生活依仗的同时也是催命的兵器,只有燕眠初才能撑起这一切。
她用余渔将燕眠初绑在了这个世界上。
燕眠初很清楚她的想法,他无力抵抗,也不愿抵抗。
“今天不是要去帮阿爹弄东西?”盖子将信纸的纸灰死死锁在暖炉之中,灼热的气浪甚至有些烤手。
余渔点头:“嗯,出摊用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这段时间余阿爹一点都没闲着,余渔如燕眠初所言般介绍他与铺里的管事认识了下,后来余阿爹随着铺里的马车去村中选定了鱼苗,其他一应手续也都很快办了下来。
出摊前的准备并不复杂,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格外繁琐,余渔有些不放心余阿爹自己一人,想着第一日跟他过去也算是有个照应。
临走前燕眠初强制性地让他将小金也一同带去。
或许是忙着做事的缘故,余阿爹的状态看起来竟比先前好了许多,往日他吃了饭收拾了院子便无事可做了,日复一日地拘在家里,空余下来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余渔现在怎么样了。为人长辈的总有操不完的心,以前担心这种大户人家对余渔不好、担心燕三少爷某日突然没了气息,现在燕眠初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了,他又开始担心余渔一人怎么操持燕家那么大的宅子怎么管理那么多的长工和杂役了。
他整日都忙忙碌碌的,从鱼苗的种类到调料的选择,甚至还专门去找镇上的铁匠打了个专用的铁锅,余渔过来时顺手将他托木匠新打的板车也带了过来,小院早被这些东西塞的满满当当。
这些事情是瞒不过巷里的邻居的,况且他们本来也没刻意瞒着,来来回回总有铺里的伙计小厮进进出出,不过几日巷里的百姓就已打听了个大概。
“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成婚当夜是人一生中运势最旺的几个日子之一,那日的运势甚至能胜过平时数倍。”中年夫郎靠着墙壁,长长地叹了一声。
赵哥儿正坐在院子中央,面前摆了十几块色彩斑斓的布料,他随手拿了一块凑近了些仔细瞧着,布料上的暗纹在明媚的阳光下似乎都泛起了炫目的光。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注意力都在那块看起来便格外显贵的布料上,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在一旁又拿了一块观察起来。
“我真没想到,这冲喜竟然真的冲成功了。”赵夫郎面色难看:“谁能猜到啊,当初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当时镇里多少人都以为燕家马上要发丧了。”
赵哥儿看哪块布料都喜欢的紧,犹豫半天才终于抓了两块在手心,刚想说话就听到赵夫郎的声音:“要知道三少爷的命能冲回来,当初家里就该让你去冲这个喜了。”
赵哥儿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爹,你说什么呢。”
赵夫郎的神情要比他更难看上千倍万倍:“你说不是吗?那可是燕家的少爷啊,如今几个长辈都不在府里,我看整个燕家都要由他姓余的来管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块布,咬牙切齿地骂着赵哥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坏的东西?那个姓余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找他打一口井,也敢打我家哥儿的主意?!”
赵哥儿听不得有人说余庆的不好,当即便站起身子回道:“庆哥怎么就不好了?他脾气和善性子也好,又有那么多可以傍身的手艺,才来了镇上不过几天就进了工队,镇上有几户人家的汉子能有他出息?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的活计不也是你们托人办的吗?庆哥进工队可全凭自己的本事!”
赵夫郎脸色涨红,气的几步上前就要冲过来打他:“混帐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为了个外面的汉子竟然说起自家亲哥了,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赵哥儿要比他灵活许多,闻言冷笑起来:“为了我好?到底是为了谁好?!”
“前几次庆哥来家里时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否则也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现在看着燕三少爷身体好了余家得利了你又开始翻脸后悔瞧不上庆哥了!你到底看中的是人还是银子啊!”
赵夫郎气急:“嫁给燕三少爷成了燕家正君你能少走多少弯路?你们的孩子出生就是燕家未来的主子!燕家没有吝啬的人,余渔拿了多少土地铺面你难道猜不到吗!”
“余庆这孩子的确不错,但他拿什么和燕家的少爷比?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个给人干活的,打一万口井也赚不来燕家的滔天财富!”
赵哥儿气急:“钱钱钱,归根结底你就是为了那点银子,庆哥人好心善做事麻利,燕家那位除了有个好的家世外哪里比得过他!”话音未落,他已经怒气冲冲地摔门进屋了,临走时还不忘拿走选中的两块布料,只留下赵夫郎一个对着屋门骂骂咧咧。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赵夫郎要被他气死了。
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余渔隐约听到了隔壁的叫骂声音,但他做事太过专注并没听清具体内容,他总共也没在这地方住上过几日,周边的邻居都认不清呢更别提了解赵家人的性格了,还以为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鸡毛蒜皮的杂事。
倒是一旁的余阿爹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见余渔并未听到后才悄悄出了口气。
正如赵哥儿所说的那样,起初赵夫郎见燕眠初病重便打消了将赵哥儿送到燕家的想法,他眼光极高,看来看去都觉得镇里那些未娶妻的汉子哪个都配不上他家的宝贝哥儿,没想到赵哥儿竟和来家里打井的余庆看对眼了。
起初他也瞧不上逃难过来的余庆,但不得不说余庆这人的确很会伪装,也很有本事,赵夫郎想了一圈觉得余庆日后也未必不会有大的发展,余家势弱势必要靠着他们赵家,这才同意将赵哥儿许给了余庆。
刚定下来的那几日他也是对这门亲事格外满意的,可随即就传出了余阿爹要弄个摊子的事情,镇上可不是随便就能找个地方开始摆摊的,官府专门划出了几片用于摆摊叫卖的区域。好的地方租金自然不低——但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些客流量多的地方花钱都未必能买到。
赵夫郎起初还想着看余阿爹的笑话呢,没想到……燕眠初直接让人将燕家占着的一个摊位空了出来,甚至连官府的一系列手续都帮着走了一遍,余阿爹甚至一文打点银子都没出!
加上后来的燕家铺子帮忙等等一系列事情,赵夫郎的心思瞬间又不平了。
——若是指不上也就算了,可燕家这个亲家却这么“热心”!要知道他的大儿子也在燕府的一家铺子里做活,如果当初嫁给燕眠初冲喜的是他家赵哥儿……
余庆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坐拥金山银山非但不介意还主动帮着补贴正君家里的燕眠初好呢?
赵夫郎对余庆的不满瞬间又浮上来了。
“阿爹,你看这么弄行不行?”余渔指着推车上的托盘问他。
余阿爹在他推荐的木匠处定制了不少东西,拿回来后余渔又临时改动了些,他在木架的内里钉上了几根手指般粗细的木条,两根木条对称排列,上面便刚刚好好能卡住一个托盘,可以用来放置不少东西,拆放安置等也都极其方便。
“可以,这样能省下不少地方。”余阿爹惊喜道。
余渔得到肯定,转头便朝他笑了笑,他动作飞快地将其余几根木条钉好,许是太无聊了又随口和余阿爹闲聊起来:“爹爹,这段时间余庆没来烦你吧?”
余渔鲜少这样明显地对人表露出厌恶之情,余阿爹回味了下这个“烦”字,他再单纯也品出自家孩子态度上的不对了,连忙摇头:“没有。”
但他想了想,又突然改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嗯?”余渔看他。
“你和我说完以后他倒是又来了几次,不过我没再让他进咱们家院门。前几日他去赵家提亲……晚些时候过来说要帮我的忙,你也知道余庆手巧,我说这些活都请镇东的木匠做了他才离开。”
余阿爹心里也奇怪。
以前他一直觉得余庆是个不错的孩子,懂事孝顺又极有分寸在渔村里的人缘极好,哪家的夫郎婶子见了他都会亲亲切切地叫声阿庆。可那日的余庆却像是听不懂话般一直站在门外不肯离开,差点就耽误了余阿爹去取货。
“提亲?!”余渔愣住。
余阿爹点头:“是啊,你还不知……哎呀,这段时间太忙我忘记和你说了。”
“就是咱家旁边的那户,之前余庆不是去他们家打井来着吗?已经请了媒婆合了八字换了信物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说是余庆一眼看中了赵家的哥儿, 这话余渔半个字都不信。
余庆那人心比天高,在他心里恐怕只有燕家的姑娘配得上他,赵哥儿的条件的确算是镇上非常不错的了,但对余庆来说恐怕还是远远不够。
“倒是没听说他家订下成亲的日子, 赵夫郎说是想多留赵哥儿一段时间, 但我猜他是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所以想往后延延。”
不满意的原因余阿爹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虽说他性子单纯了些吧, 但也不至于单纯到傻这种程度, 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人将余渔给拉扯到这么大了。
他叹了声气:“虽说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也跟着注意些吧。”
余渔余庆都是从那个偏远渔村逃难过来的人家, 本就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到了永安镇时身上的银子更是花的干干净净了。镇上的客栈一晚就要不少铜板,这些人哪儿付得起啊?几家人在镇北的一个村子歇了脚,还是临时在村长那儿借了户无人居住的曾属于猎户的草房住的。
几大家人挤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小草房中——这其中却没有余渔家。
余阿爹低着头。
那时候他和余渔在镇外的一间小破庙里。
——本身余阿爹的身体就不好,又在路上颠簸了数月,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他在路上便病了起来,到了永安镇周边时已然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同村的人担心他死在他们身边惹了晦气,数人围在一起挡着大门死活不肯让他们进那间草房,余渔不可能把他阿爹自己丢在那里,他站在草房门前沉默良久, 最终咬牙背着他爹从村子出发一步一步走到了永安镇。
那时余阿爹已然病的神智不太清醒了,余渔以为他昏睡着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其实……余阿爹还是隐约能感应到外界几分的。
也是因此, 余阿爹骤然同村里的那些人生分了起来。
不过余庆却并不在其中,余庆这人惯会伪装, 这种会惹出仇怨的事他向来都是怂恿别人上前自己窝在最后,加之当时在场的人中他本就属于小辈, 余阿爹根本就没往他的身上去想。
余渔提醒过余阿爹后余阿爹就再没和他家有过来往,不过赵家与他家只隔了一面墙壁,有些事情想不知道也难。
村中同来的那些人现在应当还住在那间草屋之中,现在恐怕连户籍都没能落下——里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落户的,周边的几个村落多多少少都有些宗族抱团的关系存在,渔村的这些人又没办事的银子,村中那些族老就够他们折腾上一段时间了。
余渔家借着燕家的关系来了镇上,燕家下聘前直接将他们的户籍改了过来,余庆就没这么好运了,不过他在工队做的不错,攒些银子落户是迟早的事情。
余阿爹怀疑赵夫郎是嫌弃余庆没个落脚的地方,余庆爹娘如今和逃难的人一起借住在村里,余庆倒是和工队的汉子们住在一处,但成亲的话……总不能让赵哥儿也搬到工队工坊里住吧?
别说赵哥儿了,工坊管事也不会同意啊。
“所以余庆这段时间格外忙碌,听说他一口气接了周边的不少活计,整日都忙前忙后跑个不停。”连来赵家的频率理都少了许多。
余渔点头。
时间很快在两人的闲聊中过去,余渔飞快弄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二日便是余阿爹正式在镇上摆摊的日子,为此余渔一晚上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翌日一早余渔便到了余阿爹的摊位所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镇上的街市,燕眠初特意将燕一也派了过来帮忙——尽管余渔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但燕眠初的态度却格外坚决,燕一又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余渔的反对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了下去。
余渔并不熟悉镇上的道路,余阿爹却早就提前来看过了,他和燕一到的时候余阿爹已经在空荡荡的摊位前忙碌了起来,余渔急忙小跑几步:“怎么来的这么早?”
“左右也睡不着。”余阿爹笑笑,侧头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燕一。
在这个朝代实在是很难看到身材这样高大的汉子,更不用说燕一这只仿生机器虫有着高等虫族的标准身高,在连朝的街市上宛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一根高挑的旗杆般极其惹人注目,倒是成了小摊的显眼招牌。
燕一不同于小金,燕金和他的叔伯长辈长的极像,随便一个路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和燕家管事的血缘关系,镇里就没有几个认不出他的。燕一则常年跟在燕眠初的身边寸步不离,别说是镇上的普通人了,不少燕府的杂役都是仅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呢。
这条街市的客流量本就不低,路过的人又全被燕一吸引了去,没过多久余阿爹的小摊前面就围过来了不少人,甚至连其他摊位的摊主视线都频频往这边飘来。
看热闹的多了,便也有人好奇起余阿爹摊位上的东西,余渔适时提起了送试吃的活动——那还是前几日和燕三少爷闲聊时对方无意提起的,当即便给了余渔不小的启发。
一条条腌制处理过的银鱼被放入油锅,“滋啦滋啦”转瞬崩起一片片的油花,银白色的鱼苗没过多久就被炸了个酥透,金黄酥脆的小鱼被捞勺呈出,洒上几层特制的调料后就被装进了油纸袋中送到了看热闹的路人手里。
那人随意用竹签插了一根放进嘴里,随即瞬间睁大了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即刻被惊艳取代,余渔一直分心注意着对方的神情,看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才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阿爹炸的小酥鱼的。
这东西既可当作菜肴也能当成零食,共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小份的用纸袋包着走路就能吃完,镇上的居民走过路过便能买上一份,且小份的售价并不算高,对镇上居民来说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
起初余渔还有些紧张,脑子里不是留在燕府的燕三少爷就是眼前这个准备了好几日的摊子,不过他没过多久便无心思考这些了。世人总有从众心理,被燕一引过来的人见到这被重重人流包围的小摊……大部分人都会掏钱买上一份。
余渔和余阿爹忙的连坐下休息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机械性地重复着下锅油炸和打包收银的动作,中途甚至少了一味调料,还是临时让燕一去一条街外的燕家铺子买回来的。
一行人可谓是手忙脚乱。
……
“不等他们回来一起?”数里之外的燕府,陆郎中看着碗里的清粥不解道。
燕眠初拿着只白瓷的汤匙在碗中搅了几下,又百无聊赖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瓷碗底的零星补药随着他的动作浮出,顷刻间又重新坠下沉在碗底了。
“不用等了,这个时间回不来的。”
余渔和燕一都不在府内,今日的午膳是前院做好送过来的。余渔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府里,陆郎中前来诊脉时便直接请人留了下来,恰好陆郎中在院内也有些事情要做,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陆郎中也是仅有的几个能随意进出他院子的人之一。
前院的食物实在寡淡,整桌菜食不是白色就是绿色,燕眠初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面前的瓷碗,身型甚至比陆郎中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要瘦削单薄。
——老头可是隔三差五就亲自上永安镇周边的山上寻找药材的,体质完全不是燕公子这种门都不出的人能比的。
他叹了声气,“你的脉象已经要比先前强健上许多了。”
老郎中还记得他几个月前的样子,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和尸体也没什么分别,老郎中屏气凝神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到那一缕微弱的脉象,倘若再晚上一时片刻……那可真是什么都赶不及了。
“他将你照顾的很好。”老郎中沉默了会儿,突然有感。
燕眠初正在旁想着心思,也不知是听没听到,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郎中摇了摇头:“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虽然现在看着似乎调理的不错,但却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平时的忌口和习惯绝不能违,否则……”,他似乎在想怎样的用词能更委婉一些,只是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见燕眠初坦然点头:“我清楚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也是想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的。”
这具身体根本没有“正常”的可能,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也会比普通人虚弱上许多许多,这是燕眠初自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便明了的事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代价就是日日夜夜被病痛折磨、日复一日地如同个废人般孱弱。
他会随时随地地无预兆地突然发病,或许上一刻还在和人正常沟通呢,下一瞬就倒在地上痛到不自觉地颤抖了。
【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他温声劝着系统。
【我习惯在做事之前估算出‘最好’和‘最坏’两种可能,一旦心里有了预设,真的发生后就不会太过惊喜和失望了。】
像是一种催眠暗示一般,提前划出一片面积巨大的心理承受范围。
碍于能量不足的缘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系统都处于被迫关机的状态之中,今日是鲜少的系统在线的时间,有些耳熟的机械音哑声良久,才僵硬回道:【可您大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明明……明明只要带走对方的灵魂碎片就好了。
这个世界的燕三少爷死亡,他的正君为他冲喜陪葬,一副棺椁两具尸体、一双灵魂在下一个世界相遇——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何苦在这个世界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系统不愿接受。
它是余昭里的一部分,余昭里一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比起这样,余昭里宁愿去死。
【你可以换种角度。】燕眠初轻叹一声,【你只看到了一方面,但……小渔要承受的其实远比我要多上许多。】
家里有病人存在——那是无形的永永远远盘亘于头顶的可怕压力,无法捕捉无法估量,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窒息。
【我有时也会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沿下能隐约显露出些微绿意,那是小院青砖缝隙下肆意绽放的蓬勃生机。
【或许对余渔来说,说不定早日结束这个世界才是解脱。】
这个世界的他一直都是余渔的拖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余阿爹的摊子很顺利地支了起来。
一方面他的背后有燕家这座靠山没人敢动, 另一方面也是做出的酥鱼确实好吃。永安镇是个普普通通的内陆小镇,海鲜自不用说,鱼类也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基础吃法,而余家的做法用料是全镇上下独一份儿的, 短短几日就在镇中有了不小的名气。
大多数人都愿意在途径过摊位的时候顺手买上一份, 余阿爹也没想着扩大规模增加产量什么的, 毕竟弄的太多他自己也忙不过来, 摊上每天都是固定的数量, 早早出摊不到午时就能将酥鱼卖完回家。
余渔只在摆摊最开始的那日去帮了天忙,摊子本就不大, 余阿爹自己就能忙活过来,见摊位的事情逐渐走上正轨也能放心松手,一门心思都落在了燕家和他那身娇体弱的夫君身上。
“——还剩两间铺子,我们动作快些,未时便能回去了。”余渔看向燕金。
小金点了点头, 回身和身后的两个护卫交待了几句。
这段时间下来余渔已经很清楚燕家在镇上的产业了,虽说这些铺子的管事都是燕家培养多年的值得信任的心腹,但身为主家也不能真的撒手扔下不管不问了,燕家人时不时地便会去各间铺子里走上一圈,倒是每次都能发现不少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问题。
余渔看了看天色,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怎么觉得又冷了不少?”
明明已经过了立夏,温度却并没有随之升高,反倒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春雨连绵不断下个不停。雨势并不算大, 细细密密地连成了片,针刺一般在手臂上扎出无数个小小的水珠, 不至于到需要撑伞的程度,却也无端惹得人心烦意乱。
“往年也是这个样子吗?”余渔问小金。
小金摇头:“没有, 从没有过。”
“永安镇的雨水其实算不得多,周边村落土地灌溉用的多是河水和井水,早年动不动就会旱上几场,这些年虽然好上不少了……但像今年这样不停下雨的情况也还是头一次见。”
余渔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燕府的地契都在他们的屋子里,这段时间查账时余渔也看了遍往年种植的作物和收成,的确大多都是些耐旱耐干的作物。当时余渔就满心疑惑了,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从小就不太喜欢下雨,暴雨总是同风浪一并袭来,每场风雨都是对海上人的生死磨砺。
但对种地的村民们来说雨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是老天爷的恩赐,今年说不定会有好的收成。
余渔想了想:“从今日起三少爷院里的炭火按往常的双倍来送,府里多备些能祛湿祛潮的东西。”连他这种体格强健的都察觉到了冷意呢,更不用说燕眠初这个重疾在身的了。
小金点头应是,他对此毫无异议,只觉得余渔现在越来越有燕家正君的气势了。
余渔还想交代些什么,抬头才发现一行人已经到了燕家铺子的门前,碍于雨势的缘故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日喧嚣吵闹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甚至有些铺子直接关门歇业了,仅有的几家仍开着的店铺也空空荡荡的,透过大门能看见伙计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闲聊的身影。
只有燕家的铺面门前停了几架马车,车上罩着块巨大的厚重油布,几个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正从车上卸着什么东西,余渔同一旁的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带着小金进了铺子之中。
忙着清点货物的管事也抬起了头,看见余渔毫不意外:“三少君来了。”
余渔点了点头,也没打扰他,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他们继续忙活了。
这天正是铺子上货的日子——说来也巧,燕家这间铺子的合作商队正是余渔他们逃难时跟随的那支。
当初渔村的几户人家凑了笔银子跟在商队后面远远坠着,若非有着商队同行估计没走几天他们就被山匪强盗给杀干净了,商队首领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跟在队伍最后方的瘦弱小哥儿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们这支队伍最重要的合作对象的管事人。商队从南闯北一趟要经过数十座城镇,利润大头全在燕家的铺子里,走这一趟货看着毫不起眼,却直接决定了下半年他们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走商首领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他当时想着顺手结个善缘。
“三少君,好久不见。”首领笑笑。
余渔也点头,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了起来。
“……丝锦三百匹、春茶一百两……这次的东西怎么这么少?”管事一件一件清点完货物,抬头刚好与走商首领的视线对在一起,“这比我们约定好的数目少了太多了。”
余渔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
方首领无奈摇头,左右看了一圈见无外人在场才继续道:“燕管事,不是我不想多弄一些,我也知道这批货好卖啊,但……”,他长叹一声:“三月初时奉安府就下起了大雨,日复一日没个停歇的时候,豆大的雨珠砸在人身上砸的人生疼,这么大的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府城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燕管事睁大了眼睛:“奉安府暴雨?!”
“能弄到这么批货已经非常不易了,我们几个临走前听说码头边的几个大仓库都闹出了些事儿来,若非我们走的及时,只怕现在还要被困在那里呢!”提及此事首领不由得有些庆幸。做他们这一行的拼的就是个胆大心细,大雨使得府内人心惶惶粮价飞涨,方首领越想越觉得不对,总感觉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干脆咬牙舍了几日后就能到的一批大货直接带着已有的东西连夜跑出了奉安府城。
燕管事看了余渔一眼:“原来是这样啊。”
永安镇属通州府管辖,通州府下像永安镇这样的镇子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之多,奉安府则是座和通州府齐名的商贸大城,与永安镇之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之间消息传不过来也很正常。
通州府周边的几座大城里都有燕家的下属,按理来说奉安府发生这样的事燕家主子应当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不过像燕管事这种只负责燕家的某些铺子和产业、与燕家打探消息的下属之间并不互通,故而此刻他也无法判断燕眠初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
他甚至不清楚那些下属是否已经被燕老爷一同带去京城了。
他只能等着方首领走后转告余渔一声。
不过小金也在场,小金应当会将此事转达给燕眠初的,管事也不怎么担心。
方首领还有其他商铺要走,送到了东西结了银钱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此刻铺内又没有其他客人伙计们都闲在一旁,有了他们的帮助余渔很快将铺内物资清点完毕。他带着几本厚厚的账册离开了铺子,临出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仍罩着一层厚重浓密的阴云,乌漆漆地遮盖住一切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余渔的心跳无端加快了许多,这样的阴滞气氛总是会让人联想到些不好的事。
“快些,我们早点回去。”余渔催促道。
呼吸间都是连绵细雨造成的湿润潮气,每年都有人维护修缮的石路上也布满了淤泥,马蹄飞速在小路上踏过甩出数个飞溅的泥点,没过多久那些泥点就又被小雨冲散冲开混成了一滩。
车夫不敢怠慢一路扬鞭挥得飞快,马车在山路上疾行,紧赶慢赶地在余渔的担忧中冲入了燕府。他的动作实在是太焦急了,下马车时甚至都没踩稳趔趄了下,小金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这才让余渔借力稳住身形,也是这么一下……小金眼尖地看到余渔的衣摆处已经被他自己攥起了数层褶皱。
——他太紧张了,早上出门时还是一片平整的衣服此刻已经被他抓出了十几道折痕。
余渔没说话,抬腿就要朝着院子里跑,猝不及防院中猛地冲出了个人险些与他撞在一处——正是燕一。
好在燕一反应及时躲闪避开了,否则以燕一的身体强度……他们两个对着撞上这么一下余渔当场就能被撞断几十根骨头。
余渔懵了一瞬又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拽住燕一的袖子:“怎么了?”
燕一没有停留:“三少爷病了,我去请郎中。”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消失在余渔面前了。
余渔几步冲进了院里。
这段时间燕三少爷的身子恢复的越来越好,甚至都能掺着手杖扶着家具自己在屋中走上几步了,余渔有时也会和燕一一起推他到院里晒晒阳光,不过这段时间雨下的实在是惹人心烦,屋里整日门窗紧闭的唯恐潮气惊了燕三少爷的身子,厨房灶上也成日煨着祛潮的汤。
余渔动作飞快地将身上的湿衣脱下丢在一旁,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情去一件件叠好了,他刚换好衣服就听到院外传来郎中的叫声:“哎呦喂,你轻点轻点,老夫的衣服都要碎了!”
由于燕少爷的身体缘故府里一直有几位郎中长住,这些郎中平日也会同陆郎中一般在镇上的医馆换班坐诊,燕一如阵风般凭空出现在老郎中居住的院子,一把扯住老头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后又风风火火地冲回了院子。
老头将手搭在床上人的手腕处,捋着胡须眉头紧皱,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了头,无奈地、长长地叹了起来。
———
时近六月,持续了月余的雨水才终于停了下来,永安镇上可算又见到了太阳,家家户户都走出门来沐浴着明媚阳光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清冷的街市上人群熙攘,镇上有不少人都染上了流感风寒,三五成群地去附近医馆购买些驱寒的药材,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个提着纸包草药的百姓。
同风寒一起席卷镇上的还有燕三少爷又一次病倒的消息。
“燕三少爷病重了”、“燕三少爷不好了”、“燕府准备发丧了”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每年都会在镇上传上那么几遍,燕眠初在他们嘴里病死的次数甚至比他穿越的次数还要多,流言每次都传的有板有眼听着无比真实可信,可燕眠初却偏偏就是不死,传到最后连村民镇民听到都不当回事了——燕少爷病重已经是镇上日常了,要是哪天听到他病好了那才真的值得被大家议论上几句。
这次理当也不应在镇上掀起多大的风浪的,可人人都知道这位三少爷在几个月前刚刚成了亲,于是……
“我记得燕老爷不在镇上吧,燕家现在岂不是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
“这段时间府中的事都交由这位三少君做主,我上次给燕府送柴火,听说他们府里的管家都听这位少君的呢!”
“那三少爷要是真的不好了……府上也没个长辈压着,这位冲喜的少君岂不是……”。
这人没敢将剩下的话说完,其他人却都清楚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先前镇上有多少人想将自家的女儿哥儿嫁给这位爷的?图的是什么?不都是冲着他这幅病弱身子早点死了好剩下这巨额家产吗!
如今燕家的老爷夫人又都不在府上,说句难听的三少君趁着这时候往外偷运些燕家的东西都没人能顾得上,府里随便一间屋子的摆设装饰拿出来都能卖上几十两银子呢,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他们家孩子当初怎么就没这个好运被燕夫人选上呢!!!
一时间镇中流言四起,传言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造谣是余渔故意让燕三少爷惹病好谋得燕家家产的,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么离谱的说法竟也真的有不少人信了。
有些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专门跑到余阿爹的摊位附近说些有的没的,余渔自燕眠初病倒后连燕家的大门都没迈出过一步,过了这么久竟对镇上的流言毫不知情。
就算听到了他怕是也不会将其当作回事,他这段时间心思精力全部放在燕眠初的身上了。
数不尽的珍贵药物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了这间小院,陆郎中和其他几位郎中甚至直接搬了过来,汤药针灸上百年的参片等种种吊命的手段全部上了一遍,那一日足足折腾到金鸡报晓才终于将三少爷的命给抢了回来。
可也只是抢了回来而已,能进三少爷院子的人本就不多,别说外界了连燕府的不少杂役都摸不清府上现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府里府外都人心惶惶的。
“怎么样了?”余渔紧张问他。
老郎中垂头仔细将银针收好,又轻轻摇了摇头:“老朽学艺不精,实在是……”。
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燕三少爷却仍整日昏睡着,明明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在此刻如风中残烛如糊在窗格上的薄纸一样一吹就灭一捅就破,脆弱的只要稍稍用上些力就能让他即刻没了声息。
“目前只能这样将养着了。”老郎中从医多年见过不少生离死别,明明自认为活了一辈子什么都不在乎了,却不敢在这时直视余渔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清醒过来。”
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梦里散了最后一口气,可能某一日的早上余渔伸手就会摸到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
老郎中想再说些什么,抬头看见余渔的表情,没来得及发出的音节到底还是被重新咽了回去,继而是一句无声的叹息。
余渔没注意到这些,他只僵硬着身子将人送到门前:“麻烦您费心了。”
他呆呆地坐了回去。
昨日已经让燕一寻人过来快马加鞭地给燕家长辈传去了消息,但燕家长辈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子脚下,再快的马匹奔驰过去也要一月有余,待他们得知消息赶回来时……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燕府倒是也饲养了专门用于远距离联络的信鸽,但那些鸽子认主,且府里除了燕眠初外其他人也分辨不出每只鸽子所对应的地区,余渔也只能无奈作罢。
镇上的天空终于晴了,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可乌云却仿佛在悄无声息间转移到了燕府的上空,看不见的阴云压的余渔喘不上气来。
他的视线落在小院墙角的一排翠绿上,那是几个月前他外出时带回来的花籽,燕少爷不在意这些,燕一更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有余渔想着尽可能地让这个院里多一些鲜活的生命的气息。
但他栽种的不是时候,春不春夏不夏的交替时节,起初一段时间余渔对此非常期待,每天进出路过时视线总是忍不住朝墙角的那一侧飘,墙角的土地却总是无声无息的,后来余渔便也接受现实了,那些希望燕三少爷亲眼看到一整排花的愿望也被生活中的各种琐事逐渐隐没在了心底。
他以为这些花籽不会出苗了,却没想到在经历了长达一个多月的细雨灌溉以后……墙角的位置竟真的蔓上了一层朦胧的绿意,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薄薄一层,哪个人不经意地踏了过去就能顷刻折断的脆弱生命,却仍倔强又顽强地向每一个能看到它的人展现出自己最具生机的鲜活一面。
余渔抱着膝盖坐在石凳上盯着那一整排的小苗发呆,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他似乎想了许多许多东西,燕一也没过来打扰他,余渔尚不清楚燕眠初早就给这台机器虫下了命令——如果哪天他突然死了,余渔便会自动成为燕一的新主人。
他只在那里静坐了良久,最终仍是若无其事地站起了身,接过路过的燕一手里的东西,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镇里的传言换了一波又一波,余渔却一次都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纵然有不少人秉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余渔的反应,可再多期待再多热情……在接连小半个月都没等到当事人的情况下也退却了。
镇上的百姓也有自己的生活,柴米油盐处处是事儿,闲暇时拿别人家的私事谈个乐子也就算了,哪有那个空闲日复一日地到别人家的门前守着等着啊?
余渔隐约能猜到外界的传言,提前让燕家铺子的管事给余阿爹打了声招呼,但外头的风言风语仍使余阿爹终日惶惶不安,他应当是这座小镇里除了余渔以外最不希望燕眠初出事的人了。
“哟,余家爹爹终于出摊了?昨儿个我家婆娘还说让我买点酥鱼呢。”
“……你家这小鱼炸的是真好,酥酥脆脆的,我家老头那么挑嘴的人自己都能吃上一大份。”
“这雨真是烦人,镇上这些摊子几乎都停了,要买什么只能去大铺子里,要不是不知道你家住址我都想上门去买了。”一个汉子笑道。
这话纯属玩笑,余阿爹也没当回事,心不在焉地起锅烧油调配蘸料,一条小鱼来来回回裹了四遍芡粉。
“雨都停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见你出摊啊?”有人疑惑道。
雨停当日镇上的摊子铺子就都陆陆续续地开了起来,毕竟这些生意人也是要赚钱的,这人前前后后来了四五次,就没见着余阿爹的摊子有支起来的时候。
但其实最开始的那两日余阿爹也出来摆摊了,只是这人碰巧都没凑上罢了,至于接下来的几日——
他得知了燕眠初病重的消息,跑到了镇外的一座古庙里为燕眠初祈福去了。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农户,在真正面临生离死别时……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最原始的烧香拜佛祈求各路神明保佑了。
保佑他的孩子命运不要太过凄惨。
别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没了另外一半。
“唉,出了这么大事儿哪还有心思出摊啊。”另外一人意味不明道。
余阿爹只是笑笑并不回他,“趁着下雨在家调配了种新的蘸料,在之前的辣中加了些甜味,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口味。”
那人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周围人见状也不失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
“你说人活这一辈子无非是为了那几个铜板……”,那人见余阿爹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说到“再拼命也不如寻个好人家嫁了”时骤然听到有人高声唤了句:“余叔叔。”
他的话被猛地打断,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望向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瘦瘦高高的汉子,肤色黝黑,正神情复杂地盯着余阿爹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是余庆。
余阿爹着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他听了余渔的劝告和余庆减少了来往, 后来余庆又跟着镇里的工队到处做活,两方各有各的忙处,余庆甚至连赵哥儿这都很少登门了。
看他这幅样子像是专门来寻自己的。
余阿爹不禁有些疑惑。
余庆蹲了余阿爹好几日——自听到燕眠初再次病重的消息起他就彻底无心做事了,满脑子都是些有的没的, 手里的活能推就推实在推不了的就加班加点连夜赶工做, 白日的时间全空出来在摊位不远处蹲守余阿爹。
他蹲了好几日也没见到余阿爹的影子, 想去他家找又怕被赵家人看见, 眼看着工队的活越积越多正准备放弃呢却终于看到了余阿爹的身影, 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
余阿爹抬头看向他:“是你啊。”
余庆松了口气,朝他笑了起来。
……
余阿爹心里有事本来就没准备太多食材, 不到一个时辰带来的那点东西就卖了个干干净净,这期间余庆一直在旁边耐心等着,甚至在人多时还主动上来帮他应付几句客人。起初余阿爹还想着让他早点离开,但他这人本就不是什么说话狠绝凌厉的性格,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也没法将话说的太过清楚, 余庆又厚着脸皮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余阿爹也只能被迫让他留下来了。
他飞速整理了东西推着小车离开摊位,余庆伸手抢过他手里的物品跟在他的身边,单是这副尊敬长辈彬彬有礼的姿态……任谁见了都要赞上一句好孩子。
余阿爹一路上都紧抿着唇一语不发,直到两人走到了个隐蔽的巷角他才转过头来看向余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余庆一路都在观察他的反应。
在他的有意维持下余阿爹对他的印象一直都极好,哪怕当初出了村民不让病重的余阿爹进入草屋的事情……不同意的人是他的爹娘, 和他有什么关系?
余庆是个孝顺孩子,难道还能当众和自家爹娘唱反调阻拦他们吗?理
他很清楚余阿爹的性格,他会厌恶那些共同生活了多年的村民却不会因此怪罪到他这个小辈身上, 果然,来到镇上的一段时间里余阿爹并未疏离他, 直到——余渔那日成亲回门。
自那日起,余阿爹对他的态度就全然改变了。
一定是余渔对他说了什么。
余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我要和您家隔壁的赵家哥儿成亲了,媒婆合了八字托人算出了成亲的吉日。我从小就是您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另一个家人,这种事情当然要我亲自来通知一声——我还想请您到时候来帮我顶顶场子呐。”
“要成亲了?”余阿爹惊讶起来。
余庆脸上笑容不变:“是啊,就在下月初九,宜祈福嫁娶宜迁徙会友,时间赶得挺紧,可有好一堆事情要忙呢。”
他连婚事都拿出来说了余阿爹总不好再找借口拒绝,余庆本就是个极其能说会道的,从“席面上总得有些亲戚撑撑场子”到“镇上事情太多我一人会出了乱子”,最后将话题收到“村里就剩了这么些人面上的关系总要做做”……一套言语下来余阿爹分毫没有招架余地。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分理智,只说自己会去却没替余渔答应下来。
余庆有事要同赵家人商议,两人一路朝着余阿爹的住处走去,路上顺口提到了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在镇外接了个活,下雨的这段时间根本不在镇上。”
镇外接活?
余阿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
永安镇周边都是些村落,余阿爹先前日日摆摊也对周围环境了解了不少,他也是从村子里苦出来的,村里人习惯性地能省则省拿命去干,实在做不了了会在同村找点亲戚朋友帮忙,什么人家会到镇上找人做活啊?
也就燕家这种富庶人家或者地主老爷才会请人去镇外做工吧?
余阿爹一时间竟想不出镇外都有哪几户人家符合条件,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从外地过来对这边的了解还不够多。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村外,前些日子忙的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歇了口气回到镇上,明日又要去选处房子。”余庆不经意道。
“余叔叔在镇上生活了这么久,有什么选址推荐吗?”余庆看他。
余阿爹心头一动。
镇上的房价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余阿爹甚至打听过他现在住的这间院子的价格,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攒够银钱就将钱塞给小渔让他拿着傍身,他这摊子的收益确实不低,但比起镇上的房价来说却仍是九牛一毛,余庆这才来到镇上多久啊竟然都有钱去买房子了?
他确实知道几处,小渔的心细就是随了他这个爹爹,不过考虑到一旦给了建议余庆或许会借机缠上来……余阿爹摇了摇头:“这些东西还是得问牙行的人吧。”
余庆是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要买房的事情的,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复他也丝毫不恼,盘算了下剩余的路程在心里琢磨了会儿……终于引入了他此行的目的。
“叔叔,余渔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余阿爹立时顿在原地。
他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身旁,四周空旷并无其他行人,余阿爹这才松了口气厉声道:“你在说什么呢!”
余庆面色有些委屈,轻声道:“我在镇外都听说了。”
他分心注意着余阿爹的神色:“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否则我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回来了。”
他长叹了声嗓音沙哑:“叔叔,我和余渔一起长大,我拿您当我亲阿爹,自然也将余渔当做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您也知道我们工队里接了不少燕家的活,工头和燕家的几个小管事平日里都相处的不错,这次的燕三少爷恐怕是真的……”。
他的声音哽咽了瞬,“燕三少爷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我是怕余渔这个弟弟出事啊!”
余阿爹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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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少君?”余渔的手臂被人轻轻推了两下。
趴在桌上沉睡着的少年猛地坐起了身,眼睛尚且还未睁开,口中却已叫了起来:“燕、燕少爷……”。
燕一没再动作,余渔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段时间余渔一直亲力亲为照顾着沉睡的男人,家有病人实在很难踏实睡下,燕眠初整日昏着暂且还看不出什么异常,倒是余渔自己整个人又清减了一圈,燕家刚给他准备的衣服还没穿上几天就已松松垮垮了。
他条件反射地冲进屋内去看燕眠初的情况,燕家的主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精致的面容中透露出股阴阴森森的病态苍白,无端让余渔联想到幼年时看到的邻家长辈出殡时队伍里扎好的诡异纸人。
余渔瞬间打了个激灵,手上寒毛直竖鸡皮疙瘩起个不停,他连忙伸手搓了两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手究竟有多凉。
许是他在桌子上趴着睡了太久,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件宽敞的外衫,这间院子里除了几位郎中只有他和燕一能够自由进出,余渔将外衫搭在手臂上,转头朝着燕一道了声谢。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垂眸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燕一回他。
余渔点头:“药呢?备下了吗?”
“我正要去。”
没昏睡前他每天都要喝上四五碗药,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喝上那么一次,如今燕眠初倒下了要被灌下去的东西更是翻了一倍,燕一每日不是在煎药就是在准备煎药的路上。
多亏了燕一这家伙不是人,日日十二个时辰连轴待机也完全没有问题,换做哪个血肉之躯这样折腾下来身子早就废了。
余渔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欲要接过燕一手里的药包:“我去吧。”
燕一身姿敏捷地避让开来:“少君还是进屋休息吧,我来。”
虽说燕三少爷的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但也没人真的敢将这位三少君当做杂役使唤,余渔自己做惯了活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但其实绝大多数还没等他上手就已经被燕一给提前抢下来了,到了最后真正需要余渔忙的只有一样——做饭。
这是燕眠初默许了的,还是因为燕家前院做出来的东西太难吃了。
但余渔却仍旧飞速地瘦了下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健壮些的体格,在渔村时连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到了燕家养出了些肉,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彻彻底底全部掉光了。
燕眠初病倒对他造成的心理折磨远超出,这段时间余渔甚至连精神都有些恍惚,全凭着一口气强撑了下来,状态差到陆郎中见了都强制性地给他开了两个方子。
“燕一,多盯着你们家少君些,我怕他再这样下去要先三少爷一步出事了。”
燕一当然不会拒绝,他的智能等级完全足够处理判断这些事情,于是继燕眠初后余渔也要被灌下一大碗黑乎乎的液体,只不过他的那份味道要比燕少爷的好闻多了。
他喝的药物多是进补身子之用,准备起来也要比燕眠初的方便迅速许多,余渔扯了张小凳在燕眠初床前趴了片刻,再度听到声音时已然是燕一单手托着个宽边大碗走进来了。
那么大的一个碗,碗底稳稳当当地压在他的掌心,随着他迈步走路的动作……碗里的汤药甚至连丝波纹都没激荡起来。
余渔伸手要接,燕一却朝后退了几步:“三少君,小心烫。”
直至药碗被他放在屋侧的桌上,燕一才侧身让开让余渔过来,碗上浮动着蒸腾热气,余渔拿过汤匙搅动几下,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有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搅动着,燕一也不在意,转头正要去忙活自己的事——余渔却突然转了过来。
“燕一。”余渔的声音格外平静。
“陆郎中今早和我说了些事。”随着他的搅动,药碗里的那些沉没在碗底的残渣也不得不浮出水面,像余渔那些从未说出口的隐藏情绪一样,被强制揭开被迫曝晒于日光之下,没有丝毫隐瞒的空间。
他将汤匙收了回来,被搅上水面的药渣又迅速沉入碗底,余渔这次没再停顿:“他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燕一来自于科技水平比现代社会还要高出数个维度的高等虫族,内置的数据芯片中存储了大量专业性知识,医疗信息当然也囊括了不少。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的专业性设备可供辅助检查,不过最基本的判断和检测功能燕一这台仿生机器虫还是具有的。
他的、应该说是它的,它的判断结果要比几位郎中把脉诊出的信息还要精准不少,那是连它被制造出的母星科技都无法解决的病症。
用人类的感情来判断的话,现在的情绪应该是悲伤。
于是燕一的神情变得凝重又伤感:“是的,您现在就应该着手准备了。”
余渔的语调蓦地尖锐起来,像动物被踩到了尾巴像机器被戳到了开关:“准备?为什么要我准备?凭什么要我准备!”
他和燕眠初成亲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着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燕一无声分析着他此刻的内心情感,又听到余渔一声接着一声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活不久了?你们凭什么这么笃定?之前那么多次不是都救回来了吗?怎么到了这次偏偏就挺不下去了呢!”
这是再优秀的智能也无法给出的答案,燕一沉默着不知该怎样回答,余渔自己也清楚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得到答案,那么多优秀的神医妙手都无法解决呢,怎么可能到了他这里就……
这些不甘在得知燕眠初病倒那日便一直压抑在他的胸口,他大口大口地深吸着气,过了许久手臂才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竭力平复着呼吸,努力将自己恢复回往日姿态,胸口处的疼痛几度让他疯狂,燕三少爷身子常年不适平日睡眠极浅,院里院外稍稍有什么动静他都能被猛地惊醒。
这或许也是院里不留杂役的理由,余渔夜里翻身不知吵醒了他多少次,换做平时他刚刚说话的那个音调肯定已经将男人吵的头疼不已了,但现在……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一点头,汇报般地给他重复了遍燕三少爷每日都要服用的各种药物,外界价值千金的数百年的珍贵草药,有的甚至连皇宫国库中都未必能寻到。
“陆郎中的祖辈都在太医院任职,是连朝有名的医药世家,他当年欠了燕老爷一个人情,这才隐姓埋名假死离开皇城。”
余渔明白他想说什么。
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能用的所有手段全部试过,陆家的祖传典籍在这二十年间被来来回回翻阅了上百遍,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可能燕眠初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陆郎中也不会让余渔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安排燕三少爷的后事,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奇迹发——
余渔突然顿住。
“不对。”余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不对!”
“还有、还有办法!”他喃喃道。
燕一抬头:“三少君?”
余渔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一条腿直接撞在桌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连燕一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想也知道他的腿上肯定青紫了一大片。但余渔却全然无心顾忌这些,他突然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刚刚还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亮的甚至有些渗人,连脸上都挂上了让燕一本能地感觉不对的偏执与坚定。
“三少君?”倘若燕一的身体中内置了什么报警装置的话此刻应当已经高昂尖锐地响个不停了。
余渔站在原地,抬手端起已经放至温热的药碗,味道浓郁的汤药被他毫不迟疑地一口饮尽,仿佛那不是药物仅是一碗寡淡无味的白水一般。
他擦了擦嘴,脸上仍旧带着那个让燕一无法读懂的表情,余渔的手指紧扣在瓷碗边缘:“好好照顾三少爷,我去后院煎药。”
燕一想说我来,但余渔却没给他回复的时间,话音未落他已经径自朝着后院走去了。
只留燕一一个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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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降雨停止,永安镇上的几条坊市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人群往来人流如织,周边村落里的村民们积攒了不少要带到镇里售卖的东西,官府划出的用来摆摊的中街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热闹程度竟分毫不逊色于半月一次的大集。
“张哥?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高个汉子正俯身蹲在个毫不起眼的摊位前挑选着摊上的绿叶菜,抬起头时视线无意一扫,未曾想到刚好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吴弟?你怎么也在?”那男人闻声转过头来,见到男人也有些惊喜。
“你我二人可有月余没见了。”汉子拍掌大笑,“前几天你嫂子还说邀你到家里吃酒呢,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叫你,没想到今个竟在这里遇上了!”
“哎!明明应该是弟弟做这个东……”。
这两人许久未见猝不及防在此处相遇,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直接在摊前聊了起来,年纪稍大些的那个体型也格外壮硕,两个成年汉子并排站在一起直接将本就不大的小摊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摊主是邻近村落中的村民,一早就摘了自家后院里的蔬菜进城来卖,只是和他打着一样主意的村民还有不少,他家的蔬菜又没什么特别的,一个早上也没卖出去多少。
如今见这两人堵在摊前闲聊上了,摊主不由得有些着急,但他看两人衣着不凡也不敢随便出声打扰,正在心里叹息着今日要带着一堆蔫菜回家时就见那姓张的汉子看向了他:“你这摊位上的我全要了,总共多少称个数出来。”
摊主一愣,随即狂喜不已。
周围的几个农户也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急急忙忙算着总数,姓张的汉子又道:“择日不如撞日,昨日我刚去过肉市,你嫂子在家里卤了不少下酒菜,过会儿叫上其余几个兄弟,今日咱们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吴姓小弟连忙摆手:“哥?今天不行啊,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做呢!”
他不是要故意违了张哥面子,“这几天燕家铺子应该上了新货,奉安府的胭脂年年都抢手的紧,去年我不过是晚了几日再去就买不到了,今年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张哥拍他的肩膀:“买胭脂?那你不用去了。”
“那边的胭脂确实是好,不过咱这只有燕家的商铺才有得卖,我早上刚从那边回来,他家铺子今年根本就没进胭脂。”张哥无奈摇头。
“没进?!”小吴惊讶。
小摊上的蔬菜属实是多,汉子多付了几个铜板让摊主送到他家里去,摊主仔细记下了他家的地址欣喜应了,汉子便转身同小吴一起往另一条街走。
“怎么会没进呢?”路上小吴喃喃自语。
汉子看了他一眼,放低声音轻声道:“奉安府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暴雨,有些地方的积水甚至没到了人的腰部,土地民房不知冲毁了多少……人命都管不过来了,谁这么大胆在这种时候还顾着生意啊?”
也就那与燕家铺子合作的方首领走的及时,他们离开的第二日奉安府衙便下令封了城门禁止出入,暴雨使得不少百姓损失惨重,连附近几座山上的山匪流民都被冲下来了不少。
那些山匪盗徒整日以劫掠为生,规模较大的城镇有官兵衙役守着,普通村落里也有不少成年劳力,他们起初也偷袭了几个规模较小的村子,暴雨刚停官府便派下人来挨家挨户地搜查抓捕,只是至今也没能搜出什么消息……估摸人早就跑出奉安府城的管理范围了。
“今年的生意可不好做喽。”汉子感慨道,“不过和咱也没什么关系,无非是有些东西买不到罢了,可惜白让你嫂子惦记了半年。”
他和小吴一起走到巷口,“这下你还有什么理由推脱?正好今天工队的活不多,叫上老邓徐头还有余庆那小子,一个时辰后到我家来喝酒!”
第一百五十五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张哥说的倒是轻松, 只是到了最后他们这帮兄弟也没能聚齐。
其余几人悉数到场,只有余庆无影无踪,姓张的工头朝着门前看了几眼:“阿庆那小子呢?”
小吴摇头:“谁知道他跑哪儿去了,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
“许是在忙成亲的事儿吧, 小半个月来我就没见到他几次, 一天天的竟是早出晚归, 有的时候甚至直接在外住下整晚都不回来。”
张工头喝了口酒摇了摇头:“他也不容易, 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到了咱这儿定居, 遇到事情也没什么人能够帮忙,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去忙活。”
叫做徐头的男人突然抬头:“余庆他爹娘不是也跟着过来了吗?儿子成亲这么大的事儿, 怎么没见他爹娘帮着看看?”
徐头倒没多想,他是这伙人中和余庆接触的最少的那个,还以为是自己回工坊的次数太少没有遇到,却见张哥吴弟彼此对视了眼:“是啊,说起来……明明都认识这么久了, 连我也只见过他父母一面。”
他们都是镇上工坊的人,学的都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手艺,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永安镇上,彼此的爹娘爷奶都熟悉的很。
工坊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像余庆这种外来的实在是少数, 他能这么迅速地混进工队和大家称兄道弟,一方面是手上的活做的是真的漂亮,另一方面也是聪明嘴甜善于结交关系。
张哥摇了摇头, 抬手拍了徐头一巴掌:“行了,莫在背后议论他人, 听说他们在林村起了草房安了家,许是刚搬过来不久还没安定下来, 他都那么大个人了用得上你们一个个替他操心?哥哥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抱上仨了。”
众人大笑。
只是徐头却仍不想略过这个话题,他拿着筷子夹了块肉,状似无意地嘟囔了句:“我昨儿还在镇外看见他了呢,身边跟着好几个看着就极不好惹的汉子,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些什么,一行人并排朝着山里去了。”
见有人看了过来,他的语气中不禁夹杂了些委屈:“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和人那么亲密,有说有笑的仿佛对面人是他亲生兄弟一样,简直快要点头哈腰地捧着人家了。我在后面连着叫了他好几声,许是离得太远没有听到,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回头。”
见着人是真叫了人是假,徐头看见他纯属意外。余庆就算再怎么招人喜欢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所有人都发自肺腑的把他当成兄弟,姓徐的这位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凭什么余庆一个外地来的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张哥的信任混进他们中间?凭什么工坊里的兄弟们都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全心全意地为他着想?张哥先是让余庆在工坊里住下,后来得知他要成亲的消息又私下给他介绍了不少接活的渠道,余庆这么快就能攒到银子在镇上买房说不定都有张哥他们私下里的接济!
张哥闻言放下了筷子,“什么意思?”
徐头看他:“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说不定是他同村一起过来的人呢,我就是觉得……余庆性格这么好,干活也这样麻利迅速,接了那么多活都能快速弄完,在外面指不定有多少朋友吧。”
——明明谁都知道余庆他们村里来的人中没几个和余庆年岁相近的,这点在燕家放出消息要娶余家哥儿时镇上人就打听过了。
张哥这人最是仗义豪爽,之所以屡次出手帮助余庆很大原因是看他在异乡打拼谁也不认识觉得他非常不易,要是让他知道余庆其实欺骗了他利用他的善意在他这里攫取好处骗取钱财……张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更重要的是,张哥给他让了不少活,余庆自己做当然没有问题,但他若将这些活分给其他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余庆这辈子也别想在镇上混了。
他看了看张哥的表情。
张哥有没有听进心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脑子里已经有个模糊的印象了,留了印象就好,他早晚能拆穿那虚伪的家伙将他赶出工队。
镇上总共就那么些活,张哥给余庆介绍的都是靠他自己的关系揽过来的和工队无关,但如果没有余庆……那些活里说不定就有上那么几件能落到他们的头上呢。
徐工心里想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说的也有道理,改日等他回来我去找他聊聊。”
“这小子整日见不着人,我们都连着几日没有见过他了,最近更是连工坊都不回来住了,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现在想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啊。”男人笑道。
徐头给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对方见状便插了一嘴:“真想找的话还不简单?这小子整日蹲在余家那个老夫郎的摊子旁边,白日里在那转上两圈十有八九能看到他。”
“余家老夫郎?”张哥这下是真的迷惑了。
他思索了片刻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由于余渔的原因余阿爹同样在镇子里颇具知名度,更不用说张哥的工队本就与燕家有着密切联系,只是他却想不明白余庆为什么要蹲在人家摊子旁边,他不是下月就要成亲了吗?现在不是应当有一大堆事要忙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或许只有余庆和余家爹爹知道吧。”角落里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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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阿爹当然知道。
自那日与余庆分别以后他满脑子都是余庆信誓旦旦说出的话语,闭上眼睛梦里都是些可怕的画面,日复一日寝食难安,甚至在吃饭喝水时眼前都会猛地冒出什么血腥可怕的场景。
余阿爹的身子也没好到哪去,余渔是他活下去的全部支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万一余渔如余庆所言出了什么事……
他牙关紧咬辗转反侧许久,终于狠下心来拖着副病躯叩响了燕府的大门,门房飞速走出看了他一眼,刚要问他你是哪位,身边一人便猛地扯了他的袖子一把:“是余夫郎吧?您是来找三少君的吗?”
这还是余阿爹自余渔成亲以后第一次与燕宅的人接触,他的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余渔若在这里却定能察觉出他爹爹此刻已经紧张的不成样子了。余阿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人,走到路上碰到衙役官差都要条件反射低下头去唯恐自己哪里冲撞了这些他得罪不起的贵人,同人谈话时听到“官府”两个字心尖都要狠狠颤上几颤。
在他眼里燕府的人比官府还要可怕三分,毕竟连官府官差都要小心翼翼地同燕家人讲话,若非今日实在是逼不得已了……他这样的鹌鹑性格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主动靠近这里一步,往日哪怕想孩子想的狠了也只敢在隐蔽处远远地看着燕府的大门,一看就是大半个时辰,仿佛视线能穿透这一堵堵厚重的墙壁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也不是单纯地因为胆小就不敢上门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两家差距实在太大,余渔屡次回来帮他弄摊子时他就已经不敢面对燕府了,有几个出嫁的哥儿用夫家权势帮着安排这些东西的啊?他生怕进府寻找余渔会害孩子被这种大户人家说嘴给余渔惹来麻烦。
但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的手被袖口挡住,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一道道森白痕迹,余阿爹“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方便吗?”
他鲜少接触这种大户人家,实在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怕自己的态度不好得罪了对方,又怕太过热情让人家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他倒无所谓,别连累了余渔也被人笑话。
他看着燕家的杂役总会想到许多年前他还在渔村生活的时候,虽然大多人都以捕鱼为生,但远方还是有着几个村子存在一些种地的村民的,不过那边的土质远不及永安镇周边肥沃,种的也多是些蔬菜瓜果。
能种的地本就不多,即便是有也都在地主老爷们的名下,每年交租都是村里的大事,村长点头哈腰躬身讨好、地主家的小厮杂役横行无忌的画面成了他这一生都难忘的内容。
而燕家是永安镇上最大的地主,哪怕燕家是全镇公认的良善人家、哪怕燕家的租子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的低……他也仍旧是怕。
“请进请进,天气炎热您随我来,我这就去通传三少君一声。”说话的门房对他极为客气,余阿爹不由得心头一凛,想到先前余庆说的话……他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是更加担忧害怕了。
门房进屋交待了几声,便有个护卫过来接替了他的活去门口守着,门房自己则一路引着余阿爹往燕府的会客大厅里去,另着一人急急忙忙朝着后院赶去。
余阿爹在厅中坐下,即刻便有丫鬟走上前来替他斟茶倒水:“三少爷的院子离这尚有段距离,还需请您耐心等上一会儿了。”
余阿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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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消息的杂役赶到后院时余渔正在帮昏睡的人换着衣服,院里的事多由燕一负责,燕三少爷的药物却一直是他亲自来喂。陆郎中曾多次称赞过他喂药的技术——余渔这人细心又温柔,连行医多年的前太医院掌事见了都啧啧称奇。
给昏睡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喂药最为麻烦,有时几个人忙活下来都要弄的手忙脚乱,可余渔却做的得心应手,仔仔细细从未出过差错。
——这次却有些意外。
不知为何,他的手腕在端着药碗时……像是承不住力般颤动了下,碗中药液立时波荡了部分出去,径自洒在躺在床上的男人身上,在他雪白的亵衣上绽开浓烈的一滩。
“怎么了?”燕一闻声急忙跑了进来。
“没事,给三少爷换件衣服,你去忙你的事吧。”余渔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碗放在一旁,伸出手臂揽过男人的颈后将他轻轻扶起,燕眠初的身子亏空的只剩一具轻飘飘的空荡皮囊,余渔这个做惯了农活的体格强健的哥儿却在扶起他的瞬间紧皱起了眉头。
他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手臂用力终于将燕眠初扶了起来,燕一此刻已经走出屋门继续忙碌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余渔的表情。
他慢慢给男人系上衣带,脏污了的亵衣被随手丢进外间的衣篮之中,做完这一切余渔又重新拿起刚刚被放在一旁的药碗,一勺一勺极尽耐心。
为了防止药液呛到,每次能喂进去的药液只有寥寥几滴,那么大的一碗……余渔不知道将喂药的动作机械性地重复了多少遍。但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倘若不看他那只不自觉地颤抖的手的话,当真无法察觉出分毫异样来。
“燕一,你看三少爷的情况是不是比先前好上一些了?”他突然扬声叫起了门外的人。
这段时间他每日都会问上这么一遍,燕一甚至已经习惯这“日常”了,他条件反射地开启自带系统扫描了下燕眠初的身体情况,意外地发现——沉睡的男人脉象心跳似乎真的要比之前稳健了一些!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的机体程序出了错误:“我这就请陆郎中过来!”
燕一刚转过身,恰好院门也被理人轻轻敲响,门房遣来送信的杂役也到了院前,余渔惊诧回头:“你说我爹爹来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余阿爹,能让余阿爹主动上门肯定不是什么小事,他爹爹宁愿把自己活活逼死也不想给他添上一点点麻烦,余渔瞬间慌了神,但又很快冷静下来:“燕一,你在院里守着,别让三少爷的屋里空了人。”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传讯杂役:“现在就去,请陆郎中来院子一趟。”
换做平时余渔一定要亲自等着陆郎中的诊治出了结果才肯离开,但他此刻却有些害怕直面陆郎中,加上他也确实担心突然找上门来的余爹爹,生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余阿爹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杂役得令很快便跑没了影,陆郎中的住处离小院极近,余渔知道再拖下去说不定就能和老头面对面碰了个正着,于是当即也转身去了前院。
在余阿爹将一整杯茶全部饮尽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孩子。
——余渔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门来,见到他的一瞬双方都不由得松了口气,余阿爹猛地起身朝着余渔迎了过去,没走几步余渔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阿爹,你怎么来了?!”
余阿爹没有回他,先是捧着余渔的脸细细打量了会儿,这还是在燕眠初病倒以后父子两个第一次见面,视线对到一处才发觉彼此两个都瘦削了许多。
他家哥儿的脸上苍白一片,唇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血色,像是个纸糊的玩偶站了起来一般,看的余阿爹心疼极了。
他抓着余渔的手,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这幅模样反倒又将余渔吓得不轻,“爹,到底是怎么了?!”
余阿爹摸了摸他的头,想要说些什么,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向门前立着的丫鬟身上。
余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将人打发出去派到其他院子了。
余阿爹这才松了口气。
“阿爹,现在附近没有人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余阿爹犹豫片刻长叹一声:“小渔,前段时间余庆来找过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余渔着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余庆?他来找你?”
余阿爹又一次伸手扣住他的手臂,像是怕下一刻就会从哪里冒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将他的哥儿抢走一般,余渔被他抓的生疼,难掩痛苦地“嘶”了一声。
余阿爹连忙松手, 又伸过手去想看看自己刚刚抓着的地方, 余渔往后退了一步, 声音甚至有些颤抖:“没什么, 昨日做饭时被油点溅到起了几个水泡。”
他爹爹闻言心疼坏了, 余渔却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他看上一眼,眼见着余阿爹要冷下脸来, 余渔忙将话题扯了回去:“你还没说呢,余庆要干嘛啊?”
余阿爹沉默片刻,左右瞧了瞧,往余渔的身边凑近了些:“小渔,你说实话, 这段时间有没有觉得燕家有什么不对?”
余渔:“?”
余渔:“阿爹你说什么呢?”
余阿爹长叹一声:“你知道余庆这人,他现在就在与燕家有着密切联系的工队做事,那支工队每年接的活里近四五成都是燕家派下来的,听说他们的张工长和燕家的不少人都有密切联系。”
燕家的不少人?余渔想了想。
这座燕府只住着燕老爷这一支,听说燕家昔日是个颇有些规模的家族, 不过其余旁支都生活在距离永安镇很远很远的余渔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本家的主子早随着燕老爷一行离开了这里,张工头和燕家人有关系?怎么可能?
不过转念一想余渔倒也反应过来了, 张工头认识的当是燕金或者燕管事这些燕家的家生子,他不解地看向余阿爹:“每次派活燕家都会令人与工坊对接, 次数多了熟悉起来也很正常,可是这人说了些什么吗?”
余阿爹牙关紧咬:“余庆打听来的消息, 他们燕家准备等燕三少爷离世以后就逼着你给他陪葬!小渔,你快点走吧,爹爹不能看着你被……”。
余渔愣住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阿爹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余阿爹急的都快哭出来了:“起初我也不信,可余庆说的有板有眼……”。
无论是余渔出生的渔村还是永安镇的周边都有冲喜的人给被冲喜的对象陪葬的风俗,倘若冲喜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喜事无用病人依旧离世……有的人家会将嫁进来的新妇或上门的女婿低价卖给牙婆发卖到遥远的地方永世不见,更多的人则会直接逼死新人——让这对夫妻成了冥婚。
余渔当初一门心思觉得自己会死也有这层原因,当年渔村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就有冲喜哥儿被拉进棺材的事件发生。
但时隔这么久他当初的那点念头早就飞散了个干净了,他现在只觉得这话非常可笑:“村子周边是有这个风俗不假,但燕家却没这条规矩,阿爹莫要吓唬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余阿爹的态度却格外顽固:“这是关乎到你生命的大事,由不得阿爹多想啊!”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余庆的话——“燕三少爷病成这样身边根本离不了人,燕夫人为什么给他办了场婚事就直接离开了?甚至直接带走了燕家的大半数人将这一座偌大府邸留给一个病人和一个新嫁过来的哥儿?”
“您去周边打听一下就清楚,燕家老爷夫人这么多年根本就没离过永安镇,现在却将燕三少爷孤零零地丢在这里……他们不怕燕三少爷哪天就突然没了吗?”
“还是说他们其实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
“您不觉得燕家长辈离去前的一系列安排像是在给燕少爷安排后事吗?连永安镇这一座镇子上的产业他们都一并舍了!”
余阿爹的双目闭紧复又睁开,“阿爹知道燕家人是好人,他们帮了我们许多,我愿意拿命还燕家人的恩情,可……可是我不能看着他们杀死我的孩子啊!”
他紧紧扣住余渔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喜欢余庆,起初我也没有全信,但后来我……先前那段时间我日日在镇上摆摊,镇中的达官贵人街巷布局都记了个七七八八,城北有家棺材铺子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昨夜我和余庆亲耳听到、我亲耳听到燕家的人去询问他订的棺材打的怎么样了!”
也不单单是棺材,还有一系列操办白事要用的东西,燕府的人要的很急连连催了那棺材铺老板数次,险些就将老板给催生气了。
“催催催,铺里有正好的你们不要,偏看不上那木材要自己定做,一副棺椁哪儿那么快就能打造出来?单是你们挑的木料就不好收,也就是我这铺子里刚好有点存货吧……”。
“少废话,早做出来你也能早结了工钱。”小厮不满道。
那棺材铺老板姓于,和他家的余姓同音,在永安镇上开了十几年的铺子,也算是位在镇上颇有“名气”的人物。
只是他的名气却算不上多好,说是恶名也不为过——这人懒惰脾气还大,手艺的确是有,做起活来却拖拖拉拉的不拖到万不得已根本懒得动弹,颇有些见人下菜碟的意思,用不用心用几分心全看主家出了多少银子,银钱给的不满意了甚至还会在东西上动手脚偷工减料。
他的胆子倒是也大,死人的生意都敢这么糊弄,也不怕真有被他坑的冤魂半夜爬上来找他。
“话说回来,你家三少爷不是已经备了副棺材吗?我记得是燕家从府城里运过来的吧,用的木料还是上好的……”。
“做你的事,不要多问。”小厮打断了他。
“三少爷自然早有准备,这是给其他人的,闭上嘴做你的工吧。”小厮阴沉着脸,语气凶狠极了。
余庆和余阿爹当时就在铺子里面,余阿爹亲耳听到了这两人的交谈。余庆的木工活做的极好,还在渔村里时就常常捡了木头随手雕刻些小物件带去外面售卖,到了永安镇上凭着打井和木工等手艺短短几月就攒到了普通村民一年都未必能赚到的银钱。
棺材铺的于老板当然也会雕些东西,但他这人实在是太懒了,据余庆所言于老板接到了来自燕家的一笔大单,因是急活燕家又额外添了不少银子,于老板收了定金转手又托人找到余庆的头上低价雇佣余庆做一部分,这才让余庆知道了燕家定棺材的事。
“我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私下里又托了不少关系打听了番,但这事情似乎在燕家也是秘密,问了一圈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些还是我趁于老板醉酒从他口中套出来的。”余庆惋惜道。
余阿爹本来是不信余庆的,但被余庆带着到棺材铺里走了一趟后……他也不得不信了。
他迅速地将这一切给小渔讲述了遍,最后又担忧地抓紧小渔:“邻村的那个哥儿现在早就化为一抔白骨了,余渔,这种事情我们真赌不得。”
永安镇南边有户姓邓的秀才,一把年纪家里有不少孩子,长子那年同学堂同窗进山踏春时意外从山上滚落下来,下山路上拖延了救治伤了根基,在病榻上挣扎了几日也撒手去了。
老秀才一碗毒药逼死了儿媳,两人同棺而葬一同被埋进了黄土,可悲的是全镇上下都知道儿媳的死因,却无人追查妇人死去的真相。
老秀才就说儿媳思念夫君一时想不开随他去了,事发当时又无其他人证在场,官府倒是也能让仵作在尸体上多下些功夫挖出些证据出来,但……镇上总共只有零星几个秀才,秀才举人的数量也是地方官员考核的重要标准之一,衙门里的大老爷还指着过几年调职去个富庶些的地方呢,案件报上去没几日便草草结案了。
这事压根就没闹起来,大多数人早已习以为常,还是余庆特意将其打听出来讲给了余阿爹:“邓秀才现在还在镇上的学堂里做夫子,说不定哪日你也曾在街头巷尾与他擦肩而过呢!”
余庆语气随意,余阿爹却听的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渔,听爹爹的话快些走吧,这地方多待一刻我都怕的厉害!”余阿爹声音颤抖嗓音嘶哑,像一只受尽了惊吓的炸毛的鸟,即便处在静谧安全的环境中也要时不时地不安地扑动几下翅膀。
“走?”余渔垂下头,“爹爹,我能走去哪儿?”
“你我的户籍在我成亲时就已经一并落过来了,没有路引没有凭证,官道两侧处处设有关卡,我们能去哪里?”余渔试探道。
余阿爹话音一顿,明知附近无人却还是不自知地又将声音放轻许多:“前段时间下的雨你还记得吧?”
余渔眼皮一跳:“雨怎么了?”
余阿爹没有回他,他缄默不语沉默良久,在余渔等的不耐终终于准备出声催他时才轻轻开口。
“气候突变天气异常,奉安府下了数日暴雨冲刷淹没了不少良田村落,也有不少百姓无家可归成了流民。”
“消息已经上报给了朝廷,听说朝廷派了官老爷下来赈灾放粮清点流民安抚百姓,余庆认识的人里有一个商贾颇有些人脉手段,他能帮你重新落个奉安府的户籍。”
“奉安府距永安镇有着段距离,只要你不回到这里、只要你平时小心谨慎一些……当是不会被燕家的人发现的!”
“小渔、小渔!算阿爹求你了,这都是阿爹亲耳听到的怎会有假!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命啊,你要是出了事情、你要是出事阿爹也只能一同去死了!”
余阿爹一把年纪却老泪纵横,看的余渔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将余阿爹扶了起来:“我知道了爹爹,你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余阿爹抹着眼泪:“我不在乎燕家的泼天富贵,我只想看你好好活着过完一生。”
余渔只能先将他安抚下来,他隐隐约约地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方面是燕家从未展现出丝毫这方面的倾向,另一方面或许也是这一切都和余庆有关。
他打心眼里地觉得余庆这人不可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让余渔的戒备心理提升至最高点,余渔含含混混地应了余阿爹的请求,话音一转又反问回去:“那个燕府的小厮长什么样子?您还有印象吗?”
余阿爹直摇头:“不清楚,我没看到他的正脸,他出门后我在后面远远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是个身形格外高大的汉子,背影也很结实壮硕。”
“身形高大?”不怪余渔多想,整个永安镇上只要提到这四个字十个里有九个人都会想到燕一的头上,那一个还是压根不认识燕一或没听说过他的,燕一这只机器虫的身高放在整个连朝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了,醒目惹眼的人尽皆知。
“可没法和燕一比较,”余阿爹连连摆手,“那小厮至多只到了燕一的胸口位置,什么人能和燕一比身高啊?不过燕一倒是要比他瘦弱上一些。”
余阿爹也是见过燕一的,他摆摊首日燕眠初专门让燕一过去帮着忙活了一天,余阿爹对他的印象极好——手脚麻利做事踏实,就是有些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倒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他活了这么多年见到的性格多了去了。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特征吗?”余渔在心里回忆着燕家的一众人等,在他彻底接管燕家的产业以后小金这个代管事专门抽了一日让府内的所有杂役到余渔面前让他认认脸,府里随着燕家车队走了不少人,余下的这些他基本都看了个面熟。
“嗯……”,余阿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那人说话很凶很蛮横,听着像是个威胁惯了人的,声音很哑,你记不记得我们村里那个哑巴老头?早年喉咙受过伤后来说话都不太方便的那个?”
余渔点头。
还在渔村里时余家没少和那老头接触,余渔有时会去他家借些补网的东西,余阿爹只提了几句余渔脑中就有了个大概印象,但他不记得燕府有这样的一个杂役存在。
再往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余阿爹尽可能地将自己能回忆起的信息都告诉了余渔,临走还不忘提醒他一定要尽快给他回了消息,眼看着日头渐落天色渐晚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和余渔告了别——若非现实实在不允许,他甚至想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将余渔直接塞进袖子一并带走了。
余渔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
一个到燕一胸口位置的小厮……余渔抬腿就要往回走,刚一动弹险些直接栽倒下去,为了防止被余阿爹看出端倪他一直强撑着维持自己的表情,父子连心,看余阿爹的样子应当也是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了,不过余渔一直有意无意地引着他往别的事情上说,余阿爹又满脑子都是余渔的安危,那点刚刚萌生的思绪这才被他屡屡打岔赶了回去。
“太可笑了。”余渔捂着胸口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嘲笑什么。
他在原处坐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一步一步动作极慢地朝着小轿的位置赶去,在前院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想必陆郎中早已为燕眠初诊断完毕了,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的情况有没有好转上一些。
要是平时余渔一定紧赶慢赶地朝着小院的方向赶,但他现在却在原地拖延许久,像是有什么不愿接受的不敢面对的审判在等候着他一般。
害怕听到一些不想听到的消息。
畏惧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
余渔伸手按着自己的手臂,透过外衫布料能清楚感受到下面缠绕着的东西,一层缠着一层将他的手臂紧紧裹住,在逐渐升高的天气里闷的极不舒服。
小金已经在院前候着了,余渔朝他点了点头:“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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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叔,见到小渔了吗?”余阿爹刚出燕府的大门,斜刺里一个人影便小跑了过来,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询问出口,但这地方距离燕府太近了余庆甚至能感觉到门房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呢,只能目光深邃地朝着燕府的厚重大门看了一眼,继而随着余阿爹快步离开。
“……他说会考虑下。”余阿爹按住额角,他这人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木讷朴实地只想着拼命赚钱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余渔父亲没了这么久他甚至都没起过改嫁的心思,年近半百还是头一回有了这么大胆的想法念头。
他当然知道余渔逃走的后果——只要燕家想闹,官府那里余渔的户籍名册后面就会被盖上一个“逃妻”的罪名,届时一旦被发现……
余庆一直在观察着他神情:“今日上午燕府的那个小厮又来了一趟。”他敏锐察觉到余阿爹的身子似乎猛地震了一下,他只做不知继续说着:“于老板只雇了我几天,今日是上工的最后一日,那副棺材也打的差不多了,剩的活计于老板自己就能做完,明日我就没理由过去了。”
“午时那位老板托人给我传了消息,听说上面派下的官员已经从京城出发了,顺着运河南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奉安府城,一旦开始清点流民户籍想将余渔塞进去可就不容易了,我们必须在那位大人到奉安府前将一切打点完毕,否则……”。
余庆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否则等钦差到了,神仙也没解决方法了。”
余阿爹眼眶通红盯着他看,余庆的表情格外真挚:“余叔叔,你相信我,我将余渔当做自己的亲生弟弟看待,离开这里名声一定会受到损伤,可和余渔的性命比较起来……人命和名声哪个重要您还分不清吗!”
“燕府的人的确不错,我也知道燕府帮助了您良多,但这不是您将余渔的一辈子赔给燕三少爷的理由啊!”
“叔叔,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府内护院大多随着老爷夫人离开了永安镇,府里的守卫数量应当不是很多,我猜大多数杂役小厮还是不清楚燕家人想逼死余渔的事情的,现在的他名义上还是燕三少君。”
“只要余渔有心,支开护卫悄悄离开燕府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这边随时都能派人过来接应,届时我会亲自将你们送到奉安府下的一个村子之中,那位老板的手下会将你们伪装成两个受灾的村民,再由官府统一清点落户。”
“余叔叔,时间不等人,真的来不及了!”余庆看着余阿爹,面色难看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余渔回到小院的时候, 老郎中已经拔了银针离开院子了。
墙角的一排小花早已抽出幼嫩的花茎,顽强又倔强地在风中来回摇曳,余渔的视线在它们身上一扫而过,目光冰冷未曾停留一时半刻。
“陆郎中怎么说?”他的语气一如往常, 燕一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 这位身材高大的燕三少爷的贴身侍卫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疑惑表情:“陆郎中说……他说三少爷的脉象比起前几日来要稳健上了不少。”
燕一的存储系统清晰地记录下了老郎中的每一个表情, 从走进小院时的愁眉不展到搭上燕眠初脉搏时的不可置信——向来稳重的老大夫在燕三少爷的手腕上摸了半天, 最终竟当场跳起不顾形象地惊叫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头险些生生拔掉自己的几根白须, 声音大到连在院外巡逻的护卫队都引了过来,还是燕一出面让他们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将他们打发走的, 再度回到院子里时就见陆郎中正两眼放光地盯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燕眠初看来看去。
那架势……仿佛将他当成了什么绝世美人稀世珍宝一般。
看的燕一的处理系统差点又本能地拉起警报。
“是我的医术判断出了问题吗?还是我学医不精错过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好转起来了?明明服用的都是和往常一样的吊命药物……”,陆郎中以一种极快的语速自言自语着,燕一在旁也不敢出声打扰他,老头实在是太过专注了,念了半天才猛地回神注意到了燕一的存在, “快去,把这几日三少爷的服药记录拿来!”
燕一向来听从指令,很快便递来了本厚厚的书册。
老郎中急促地翻了几下,最后一页的墨渍尚未干透,他狐疑地盯着那页纸张思索起来:“还是这些东西, 也没有什么改动啊……”。
他苦思冥想良久也没能找到原因,但燕眠初的身体情况好转总归是件好事,先前燕家的几位郎中还真的以为他撑不过这次了, 没想到竟然又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陆郎中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急着召了那些长住在燕家的郎中们重新调整三少爷的用药方案, 燕一动作麻利地将小院收拾了遍,收拾完后又取了个木盆去装脏衣篮里的衣服。
起初余渔说什么都要自己洗, 农家哥儿实在享受不了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是后来被燕眠初一点一点磨过来的。燕一将衣篮中的衣物一件件取出,抓住最下方的一件时手却顿了下。
他思索了瞬,将那件衣服拿起凑到近前,狐疑地看着衣袖上的一点暗色痕迹。
——那是一块极小的极容易被忽略的脏污,在颜色暗沉的衣料上毫不起眼,估计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溅上去的,连衣服的主人都没发现它的存在。
浅褐色的一点,像极了干涸的血渍。
院里总共只有他们三个,燕一不算是人,那么这滴血的主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件衣服一同收入篮中,若无其事地一并带走了。
余渔并不清楚燕一已经发现了些什么,他甚至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滴血渍的存在,“晚些时候陆郎中和府里的几位郎中会一并过来,按他的预测若是能以这个速度恢复下去……用不了多久三少爷就能清醒过来了。”
余渔安安静静地立在院前,静默地看着屋门的方向,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又侧头看向燕一:“晚上的药准备了吗?”
燕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没。”
于是余渔径自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那我去吧。”
燕一没有出声。
日落之前陆郎中果然又来了一次 ,燕府宅内共有五位郎中长住,各个都同御医世家出生的陆郎中一样大有来头,即便是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那位也是名家之后。几位隐姓埋名多年的神医圣手围坐一堂,激烈讨论了数个时辰也没能争出个所以然来。
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超出了能用人世间的言语来描述表达的范畴,几位郎中都是嗜医如命的性格,尤其是以陆郎中为首——若非燕眠初这例疑难杂症实在是太过罕见,仅凭燕老爷的身份地位还真的未必能打动他。
余渔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无声无息地像是个不会动的摆件。几个老头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倒是还记得不能太过大声以免惊扰了病人,哑着嗓子手脚并用地比划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滑稽好笑。这些老神医们本就都上了年纪,吵到最后一个个精力不济面红耳赤地陷入僵局,余渔终于在这种时候彰显出了一点点存在感——他给几位老人挨个倒了杯温水。
“润润嗓子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其中一个老头目光一转,随口道:“说不定就是这孩子命里沾福冲了三少爷身上的晦气霉气呢!”
身为医者本不应说这些迷信话语的,但屋中几人却俱是没有出声反驳,毕竟数月之前燕三少爷病恹恹的样子还近在他们的眼前,那时候的燕眠初状况可没比现在好上多少,陆郎中没敢对外说的是他当时甚至已经摸不到三少爷的脉搏了。
又有谁能想到余渔这个冲喜的夫郎前脚刚进了燕家的大门,后脚燕少爷就睁开了眼睛、甚至他当夜就能提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地写下和离书几个大字了!
谁敢说余渔这孩子不旺他?
他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大师耗尽心血卜算出的最合适的人选,燕老爷甚至不惜动用了潜藏在京中多年的暗探将余渔的八字送到了皇都国师府中,是整个连朝甚至全天下同燕眠初最相配的那个,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连上天都为这段姻缘送来祝福。
“我始终相信磨难会有个限度,这两个孩子早晚会迎来好转的那天的。”
“或许那一天已经到来了呢。”老郎中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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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余院内换上了几个郎中统一调整后的药方,送至院门前的药草也比平日多了两大箱子,郎中们前来小院的频率较之以往又高上了一倍,看那架势甚至恨不得当场带着铺盖过来住进院里。
新方子中少了两味烈性药材,取而代之的则是几种补药,余渔同燕一一起将新送来的药物塞进小药房中,实木的箱子严丝合缝地与药架卡在一起。
待到这一切全部忙完,他才终于抽出时间询问燕一杂役的事情。
“一个到我胸口位置的杂役?”燕一自行搜索起来。
他已然是整个连朝中身高最高的人了,即便只到他的胸口那也定然是个格外显眼的存在,燕眠初当初将他带回燕府中时就让系统将燕府的一系列信息都给燕一复制了份,每年燕府招人放人时的人员变动也会有专人向燕一汇报一番。
就没见过燕三少爷这样独特的存在。
大少爷的院里男女老少所有杂役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十几口,二少爷常年在外求学不常住在家里倒是要少上一些,但若算上书童等等也有十几号人了,燕一若是在其他两位少爷的院中……他的身份同管事也没什么差别。
即便如此,府里也没什么人敢小觑燕一,连小金这个不出意外将会成为燕府未来管事的存在见了燕一也要客客气气的,毕竟他是燕三少爷唯一亲近的人。
这么会儿的功夫燕一已经将全部信息处理完毕了,他将余渔给出的每一条标准都导入了进去,搜索了几遍得出的结果却仍旧是零,他只能朝着余渔摇了摇头:“府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小厮。”
余渔眉梢微动。
燕一又道:“不止是近几年的,自我来到燕府截止到现在,府里从没有过符合您标准的人。”
余渔沉眸不语。
“那府里的护卫情况呢?人手够吗?”
燕一看他:“请您放心,人手充足。”
比起余庆那个满嘴谎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还是燕一要更靠谱可信上一些,余渔点头谢过了他,拉开药屉抓了些药物出来准备带到外间。燕一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动作,没人知道他平淡无波的外表下数据起伏的有多厉害——燕眠初在昏睡前更改了燕一的指令将余渔设为了他第二个主人,他本就是兼具战斗和家用双重功能的智能系统,保护主人是铭刻在每一片芯片每一个字符里的职责,但当余渔的所作所为同他所接受的指令产生冲突时……燕一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也怪燕眠初没将他的智能等级开到最高,上个位面的科技水平足以支撑燕一像个普通人类一样在人群中生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中芯片反反复复地向燕眠初的系统发出通讯请求,一如这段他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但结果也和平时无异——他的请求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回应。
燕眠初的系统早就因为能量不足而被迫陷入沉睡了。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将当前状况在脑海中模拟了半天,最终一把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药房之中。
小药房的面积不大,靠左一侧是顶墙落地的整排架子,下方则是个用来搁置碗勺的木制橱柜,余渔背对着门坐在张小木凳上,面前正是咕嘟咕嘟地冒着蒸腾热气的汤药煲。
还需小半炷香的时间才能熄火取药,燕一的脚步极轻,余渔又满脑子心事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他蜷曲着双腿盯着炉子看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像是在估算着时间,过了片刻他才终于抬起了手,自腰间抽出了把款式十分华美的精致匕首。
燕一识得那把匕首,是数年前在理外游学的二少爷回府赠予三少爷的礼物,据说是北境一带独有的锻造工艺,吹发可断削铁如泥,兼具了美观与实用性,是世间难得的珍贵宝物,即便在北境也万金难求珍贵无比。
但燕一并不清楚这把匕首后来被燕眠初转赠给了余渔,一直被他贴身收着带在身上,余渔将匕首拿出放在一旁,又单手扯开一边衣袖,露出下方紧紧缠绕着细布的手臂。
燕一看不到余渔的表情,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余渔将细布一层层拆开,他的动作非常熟练,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炉中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与锅中逐渐开始沸腾的药液形成一出并不美妙的合奏,余渔终于将缠绕在手臂上的最后一层细布拆了下来,露出手臂上狰狞可怕的数十道刀伤。
最新的一道应当才刚刚划出没有多久,伤口边缘还往外渗着血丝,最里端的细布上已经被血液浸的斑斑驳驳。为了防止被燕一和常来院里的几位郎中发现,余渔甚至不敢随意取用药房中的药材敷在伤口,天知道那些老郎中的鼻子有多灵敏!
余渔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上去,锐利刀刃在阳光之下划出一道银白色的寒光,眼见着没有一处好肉的手臂上又要添上一道血淋淋的痕迹——一只手蓦地伸出将他的手腕紧紧攥住。
“您在做什么?”燕一的声音缓缓传来。
余渔吓了一跳,重心不稳险些整个人都栽到了炉子上,好在燕一眼疾手快扯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开了被烫到的危机。
余渔抬头看他:“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淡然,仿佛刚刚那个差点就被划的鲜血淋漓差点就摔进煮沸的汤药炉中的人并不是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燕一,在一瞬间终于卸去了所有的伪装,“既然你都看到了,又何必多嘴问我。”
燕一见他站稳了身子便松开了手,“可我不懂。”
“我知道您不会伤害三少爷,但我不懂您这样伤害自己的用意。”他的数据库中并没载入这方面相关的内容,除了能分析出余渔对燕眠初没有恶意外燕一一概不知。
燕眠初共给他下达过两条指令,一是让他听从余渔的命令保护余渔的安全,第二条则是……让他一直陪伴着余渔直到余渔死去,届时燕一这台智能仿生虫会按照已经设置好的系统流程将余渔的灵魂收好。
但这两条指令当中并没有“干扰余渔”的选项,说白了他只是个负责听从命令保护主人的工具,余渔的所作所为他并没有权限干涉,这次要不是监测到了余渔身体的健康值跌破平均线燕一的智能系统根本意识不到阻拦。
常余院里并没有多余的人,他又素来安静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过了这么久竟无一人发现他在偷偷放血——陆郎中和小金倒是注意到他的脸色过分苍白了,但余渔找借口避开了老郎中的诊脉,他将一切都推脱到了担心燕三少爷故而茶不思饭不想日复一日寝食难安上,旁人再想追问几句话题就被他不着痕迹地转到燕眠初的身上了。
“再这样下去您会死的,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燕一认真道。
余渔冷笑了一声:“他让你保护我?”
他一把扯住燕一的领子,明明要比燕一矮上一头,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人不敢小觑:“他让你保护你就真的能保护了吗?那他怎么不保护自己?那他现在又怎么会落得这个样子?!他病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懂得生死有命不知道人事莫测吗?无常要勾我的魂,难道你也能保护的住吗?!”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本就没能愈合的伤口又往外淌出血来,甚至有道已经结疤了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霍地崩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独自承担这一切啊……”。余渔慢慢松手,语气哽噎片刻后又泣不成声,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划过坠下,同地上的血滴混合成了一滩。
他也是近来才意识到燕眠初究竟为他做了多少的。
永安镇上燕家的所有产业都在他的掌控当中,府里的小厮下人见到他无不客客气气恭敬无比,余渔接手的燕家产业越多心头的疑惑就越多——和那些几代都在燕家做事的人相比他只能算是个外人,这么庞大可观的产业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那些掌柜管事难道就都心甘情愿没有丝毫怨言吗?
余渔也是人也能猜到那些人的想法,主家病死连一丝血脉都没有留下,老爷夫人和其他几位少爷都出了院门去了极远的地方,这么大的一笔产业全部落入了他这个进门不到半年的“寡夫郎”的手中,再忠心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生出几分异样的心思吧?可他每去一间铺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建议都会被重视传达。
他要账册,管事们便当即遣人送至燕府,他要改动铺子布局将门面处换上更有吸引力的货品,管事们便直接寻了工坊过来规划开工,桩桩件件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顺利极了,甚至顺利到让余渔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背地里有什么计划。
这些管事对他信任听从的……仿佛他已经在燕家做了十几年一般。
包括小金也是,再怎么说燕金也是自幼在燕府长大、对燕府的一切都熟稔的很,假若这些人在背后做些什么余渔甚至根本无法察觉。
直到某日,余渔终于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管事们各个对他言听计从、对他忠心耿耿没有丝毫异议?为什么府内杂役们对他恭恭敬敬,哪怕他同燕眠初一起常住在小院之中鲜少去到前院,府内人也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燕三少爷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在余渔未曾注意到的时候,燕府的管事曾被燕眠初挨个叫了过来,每个管事都被他敲打试探了遍,但凡有些异心的都被他打发到了偏远的地方,留下的都是小心谨慎忠心耿耿的。
当然,人心易变,谁也不敢说未来这些管事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起码在燕眠初刚死的这几年里他们是不敢生出二心的。
至于几年以后……那个时候余渔早就培养出自己的心腹了,也由不得他们闹了。
他这样迫切地将所有的产业都交到余渔的手里,为的也是自己哪天突然死了余渔能有个傍身的依仗,免得被心思叵测的恶仆迫害落得个让人扼腕的下场。
要是有外人觊觎燕家的财富起了歪心思?有燕一在呢,这世界上没有几个能在燕一的手下挺过几招的。
如果可以燕眠初更想让余渔去寻找燕老爷他们,但燕老爷要做的是雪清仇恨光复家族的大事,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危险性远比留在永安镇大上太多太多。
余渔不敢想那段时间他夫君是如何拖着幅病弱的身子替他思考打点这一切的。
他最不喜欢旁人进入他的院子,却强忍着不适提起精神应付一个又一个的管事,他恨不得将未来的一切都替余渔安排的明明白白,只为了让余渔日后能生活的安稳一些。
鲜血仍在余渔的手臂上流淌,他转过身子高抬起手试图让血液流入汤药之中。
“我不想他死。”他静静地看着腥红的液体混入漆黑的药液,“药物针灸都试过了?医术相关的典籍藏书都翻过了?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相信。”
“既然寻常的法子都没有用了,那么不妨换一种方式……先前他们也说三少爷是真的没有救了,可不还是冲喜将他冲回来了?人间的医术救不回来,我便用玄学的方式去救!”
“——我打听了不少民间俗方,其中一项便是以血为引辅上一些其他手段……你看,陆郎中不是也说三少爷的情况见好吗?我的俗方真的有用!”余渔的态度坚决又偏执,“你看啊!他不是真的好起来了吗?!”
燕一的语言系统竟不知该如何回他。
高度发达的智能科技永远无法真正与人类共情,燕一只能无力地重复着系统测算模拟出的结果:“可这一切都毫无缘由,甚至也可以解释为单纯的巧合,三少爷的身体本就时好时坏无法预测估量,或许某一日他又会……”。
“况且按三少爷现在的恢复速度,等不到他好起来,你就已经先他一步彻底倒下了。”
余渔轻哼一声语带嘲讽:“你为什么不能想些好的?为什么不能是他真的好起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了燕一的另一个问题。像是在竭尽全力地催眠自己:“我不会倒下的,我的身体很好,我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就算、就算这个办法真的没用,我也还有许多许多的民间偏方,一定有一个能将他给救回来的……”。
“如果燕徊他真的离我而去了——那我就去请民间最好的灵媒,招魂附灵观落阴,世间方法千千万万,一定有一条能将他从下面拉回来的路!”
“若还是不行……我就同他一起死了算了。”
他蓦地想起余阿爹那日说的话,余庆打听到燕家人想让他给燕三少爷陪葬,余渔没说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抵触过这个可能,他发自肺腑地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项。
但他不想要另一幅棺椁,燕三少爷的棺材足够容纳进他了。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三少爷让你听从我的命令,你阻止不了我的。”余渔笃定道。
燕一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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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以后,余阿爹又见到了他的孩子。
余渔这日破天荒地涂抹了些脂粉,否则他的苍白脸色定能在第一时间引起余阿爹的警惕,挥之不去的药味倒是刚好遮盖住他身上的血腥气息,但即便这样余阿爹在见到余渔的第一眼时仍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余渔,余渔是他亲生的子嗣是他十几年来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抬眼一扫就能看出余渔的不对,那是来自于血缘中的直觉。
上次他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了,却一直都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觉得怪异,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余渔,试图从中分辨出究竟是哪里给了他这样的不安感。
这还是余渔这辈子第二次涂脂抹粉,上次还是他和燕三少爷成亲的那日,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若是被余阿爹看出来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只能让小金从府中寻了个曾在燕夫人身边跟着的嬷嬷帮着遮掩了几下,这才使得他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了些许。
“您之前说的事情我回去考虑过了,”还是上次见面的院子,还是那个相同的位置,余渔给余阿爹倒了杯水,他爹爹喝不惯那精细的茶。
“我相信您,但不相信余庆,他若是有本事认识这样厉害的人物……现在怎么还是个工坊里的寻常杂工?”
以余庆的性格定然是要狠狠地给自己捞上一笔好处的,他才不是什么愿意无偿助人的人,平白无故地又怎么会对余渔的事这么热心?余阿爹也未必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牵扯到余渔的生命……他赌不起,也不敢去赌。
他宁愿相信余庆的阴谋,也不敢尝试万分之一的失去余渔的可能。
“这段时间我夜夜做梦,总是梦到你成亲时的样子。”这些话在余阿爹心头憋了许久。
是他这具早就该下了地府的身子拖累了余渔,害得自己好好的孩子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他的确对燕家人心怀感激,但也仅限于感激之情而已了,他甚至到现在都没见过燕眠初这个哥婿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呢。
他总觉得余渔应当找个平凡的人过平平无奇的一生,燕家的确是难得的心善人家,但与他家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他和余渔都不是贪慕钱财权势的人,比起燕家那虽触手可及却如水月镜花般的惊天财富,他更想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从头开始靠自己打拼,或许日子会比现在苦上许多,但每一天他都能安稳睡下。
不用像是现在一般,脑子里都是些从小听到大的大户人家的阴私祸事,那些高门贵户里的软刀子听的人都头皮发麻,余渔这耿直单纯的性子……余阿爹日日担惊受怕他有没有受了欺负,毕竟余渔这孩子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要不是他这具破烂的身子连累了人,余渔就不会将自己“卖”给燕家了。
余阿爹从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过,但自那日起他就像是被诅咒了般,日日夜夜受着名为愧疚的折磨。
“这件事我倒是问过余庆,他说他本就有计划离开永安镇前往奉安府了,听说奉安府是连朝商贸流通的大城,足足有七八座府城的走商都在此处中转交易,余庆准备一道将你送去,到时你用新的户籍安心生活,他同那位老爷的人一起结伴外出打拼闯荡。”
余阿爹隐去了他自己,来到永安镇上的桩桩件件事都能体现出燕家人对他们不薄,让余渔离开已经算是不仁不义了,他必须留在这里应对燕家人的怒火。
“他也去奉安府定居?那他夫郎呢?他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余渔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
余阿爹一时语塞,他光顾着想余渔的事了,竟真忘了余庆下月和赵哥儿成亲的事情。
“他说的那位大人……信得过吗?”余渔又问。
余阿爹点头:“余庆带我见了其中的几个人,听说那位老爷一直给人做些不能拿到台面上的灰色生意,在周边几座府城内都有极深的关系。”
“灰色生意?”
余渔现在也不是那个初出渔村的什么也不懂的哥儿了,再怎么说他也见识了燕家那些铺子的不少东西开拓了不少眼界立时就想到了好几种可能,诸如牵线搭桥卖官鬻爵等等,人活在世总无法避免“托人办事”这四个字,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话咽了回去。“既然是做这种生意的,肯定不能白帮我们吧,我听说请他们出手要备上不少银子呢。”
余阿爹点头。
那的确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是余阿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银钱,不过有着余庆在旁帮着说和——听说余庆会认识那位老爷实属机缘巧合,他意外帮了那位老爷的小忙入了对方的眼,对方也不介意用这种小事卖他个人情。
这话余渔当然不信,用来哄骗余阿爹却是足够,余庆在渔村里时就没少使用这样的手段,否则他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多好名声?
余渔做出副被说服了的样子:“好吧,听阿爹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余阿爹捏紧了拳头。
燕府的权势和关系网实在是太庞大了,十家村户里少说有四五户都与燕府存在关系,剩下的村户多多少少也有亲戚朋友能和燕府牵连上,只要在永安镇上基本就别想脱离燕这个字。
但那是燕老爷还在府中的时候,现下三少爷病重将逝外界风言风语流言不息,小金几次出面流言仍是传的沸沸扬扬,连燕家杂役都止不住人心浮动呢,正是余渔离开的最好时机。
余阿爹简单向余渔描述了下余庆的计划,余渔听得止不住挑眉,“这人对燕家的了解程度……听起来竟比我还深了。”
燕家长辈离开前带走了府中的大量护卫,这是整个镇子都人尽皆知的事情,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府内是否存在护卫人手不足的情况,毕竟燕府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总有人觉得只要小心一些避开巡逻护卫从偏僻角落翻墙进去就能混入燕家。
余渔临出门前特意问过了燕一,这段时间府里养着的狗时常在深夜冲着院墙狂吠,门房进出时也常能察觉到有几股意义不明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只是每当他们回看过去时那几道视线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以追溯了。
余庆想让他找个护卫不多的时间悄悄溜出燕府,最好能直接找个借口理由将这些巡逻护卫调离开来——许是先前余渔每次出门时身边都跟着几个燕家的人让他们产生了余渔不能单独外出的错觉,的确,大户人家的妻子夫郎有几个能单独出去的啊?
“余庆说他们会分为两路分开行动,一路在外面接应你,连夜出发当夜便离了永安镇,另一路则在前院闹出些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给你们拖延时间,至于具体的时间地点还是要你来定。”
余渔点头:“好,那麻烦阿爹您再帮我给余庆传几句消息。”
……
余阿爹领了任务出门,心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舒畅,他现在看到燕府的牌子都会心虚愧疚地低下头颅,前段时间他日日活在连累了余渔的自责之中,后半生怕是要被困在对燕家人的愧疚之下了。
燕夫人温柔大方体贴善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难处,又能在不经意间在不伤到他人的情况下帮助对方,很难有人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好感,余阿爹自觉无颜面对燕府的人,但还是那一句话——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自始至终他都对余庆说的燕家要害死余渔给燕三少爷陪葬的事情深信不疑。
余渔也清楚这点,余阿爹钻进了余庆针对他的性格专门为他创造的牛角尖中,再多言语也无法打消他的疑虑,就算这段时间他想明白了日后这件事情也会反反复复地被他提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和燕家的差距实在太大太大了。
大到余阿爹想看看孩子都要提心吊胆地叩响燕府大门等着门房通传。
所以他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情。
余阿爹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现今他住的这座宅子还是燕夫人专门转给他的呢,想到这里余阿爹心头的愧疚骤然又增添了许多,坐在院里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了,甫一进门的余庆也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余庆甚至还以为是他们的计谋被余渔看透拆穿了——他仔细观察着余阿爹的神情,见余阿爹并未因为他的到来做出什么过激的表现才稍稍放松了些。
他了解余阿爹,这人若是知道他们用余渔算计他定然不会是现在的反应的。
“余叔叔,”他小心翼翼走到近前,“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余阿爹摇头叹气:“没有,余渔同意了。”
余庆瞬间捏紧拳头,强行压抑下心头的喜意,这么关键的时刻绝不能让余阿爹看出端倪!
关于这事还有许多细节亟待商议,余庆有不少东西都要与余阿爹详细商谈——且他还要在余阿爹脑中再多巩固加深几遍燕家要害余渔的印象……这一呆就呆到了傍晚。
申时将过余庆才终于从余阿爹的院里离开,喜不自胜地一路朝着镇外走去,殊不知这边他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小巷之中,那边……与余阿爹家紧邻着的赵家大门就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隙。
赵哥儿脸色铁青地看着余庆消失的方向,今日赵夫郎出门采买并不在家,他咬了咬牙犹豫一瞬,当机立断朝着余庆追了过去。
用不了多久就是他和余庆大喜的日子了,这种时候两个新人是不应在私下里见面的,赵哥儿本来满怀憧憬地在家绣着成亲那日要穿的衣服满心都是要和他的阿庆哥哥成亲的欣喜,有一日却意外发现——余庆竟径直进了隔壁余夫郎的院子里。
怪就怪这两家挨得实在是太近了,余庆平时都尽量避免在这附近走动,奈何前段时间那边催的太急,眼看着燕三少爷的身子越来越差,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余庆不得不多在余阿爹这里下下功夫,一时不查就被赵哥儿给看到了。
种种原因导致赵哥儿对余家的事情格外上心,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余渔和余庆是竹马竹马一同长大的邻居,赵哥儿私心里又觉得是余渔抢了他燕三正君的位置,虽然现在燕三少爷又病倒了他又看不上了吧,但这点仇怨到底还是单方面地结了下来。
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需要余庆专门来找余阿爹商议——还是那么多次!
他记得余夫郎刚搬过来时和余庆的关系还是非常不错的,那段时间余庆几乎日日都要去他那里帮他做些事情,起初赵哥儿会注意到余庆也是因为余夫郎的关系,不过后来就没怎么见他们走动了。
最重要的是……赵哥儿想不明白。
余庆找余夫郎为什么要刻意避着他们?
他今天势必要查个清楚!
第一百五十八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赵哥儿想的倒是美好, 现实却根本不尽如他意。
余庆这人心里有事步子迈的极大走的极快,赵哥儿根本就追不上他的脚程,且他又是第一次做跟踪这种事情,周边又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巷子, 街坊邻里各个都认识他。
有位路过的婶子出来倒水恰好瞧见了他, 疑惑地叫住他的名字;“赵哥儿?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面上一僵, 顿时开始心虚起来, 犹犹豫豫地僵笑着回道:“是……是嫁衣的料子有些问题, 我去问问那布坊的掌柜。”
婶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身衣服不是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吗?”
也不怪她这么清楚,赵夫郎是个极好面子的, 买了根簪子都要顶在头上大摇大摆地在巷里晃悠上半个月,恨不得挨家挨户敲门进去坐上一会儿。赵哥儿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孩子,如今他唯一的哥儿将要成亲……他咬了咬牙,一两银子一匹的奉安锦也狠心买了,这布料比起余渔出嫁那日穿的红衣也不差多少了, 势必要看着赵哥儿风风光光地成亲嫁人。
他到底还是觉得余庆这人配不上他家哥儿,再怎么说他家赵哥儿也应当许个门当户对的在镇上有个正经营生的汉子啊,最好是个读书的童生或秀才,再不济哪怕是赵大哥那样的呢,这孩子怎么就偏偏被余庆给唬住了呢!
他越想越气, 总觉得街坊邻里的庆祝恭贺不怀好意,仿佛那一张张笑脸下方都是嘲讽一般——平日竟见着你吹嘘了,还以为赵哥儿会许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嘛。
赵夫郎心里憋着口气,卯足了劲儿想要在别的地方将面子找补回来。
“是……是快绣好了, 是庆哥的那件有点问题。”赵哥儿说的磕磕绊绊的,他也不是没撒过谎, 却极少像现在这般支支吾吾,他眼尖地朝着刚刚余庆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么一会儿早就没了余庆的影子了,他心里一急:“婶子我先走了再晚一会儿铺子关门了!”
话音未落他已飞速拔腿跑不见身影了。
那婶子被他的速度吓了一跳,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现在的孩子啊,马上就过门了还这样到处乱走,可真是……”,她摇了摇头,端着木盆径自走了。
赵哥儿追出去时早已寻不见余庆了,他心急火燎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凭着直觉选定了一个方向。余庆做的活计虽算不上出力的苦活累活,但也常常会将身上的衣服弄脏,故而他常穿着农家最常选的耐磨耐脏的深色料子,与赵哥儿的一身艳丽形成天壤之别。
日落西山天色昏暗,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各自归了家,道路两旁空空荡荡的,赵哥儿的心头不禁生起了几分退意。
镇上也未必会比村里安全多少,赵夫郎平日看他看的极紧,赵哥儿长到这么大也没几次单独出门的时候,更不用说是现在这个时辰了。他越跑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正准备着转身回家时……余光一扫恰好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粗布麻衣褐色短打,正是刚刚被他跟丢的余庆,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装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想来他刚刚消失就是去取这些东西。
赵哥儿朝着余庆出来的铺子看了一眼,是家售卖各种杂货用品的店铺,从粮油米面到布料针线各种用品一应俱全,只是里面的东西价格高昂,随便一件货物的售价都要比燕家高上一两成之多,只胜在货物全面可以一次性买齐能节约下不少时间。
赵哥儿却没进过那间铺子,赵夫郎又不差那点慢慢买齐的时间,他宁愿多走上半个时辰也不想花这几十枚铜板的冤枉钱,要知道几文钱便可在路上买一支雕工格外精湛的木簪了!
余庆朝着镇门走去,当前已经到了封闭镇门的时间,镇门一关想再进来便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赵哥儿站在原地急的频频跺脚,既担心对他偷跑出来毫不知情在家着急的赵夫郎又害怕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等不到下次了……他看着余庆的背影越行越远,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当即朝着即将关闭的大门冲了过去。
余庆出了城门一路西行。
城门正对着的那条官道笔直通达,两侧并无任何遮挡,若是白天余庆回头定然能一眼看到穿的和朵大花一样的赵家哥儿,只是这么会儿的时间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也是亏得有着黑暗的遮掩,余庆这才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心里有事走的飞快,根本没精力注意周围的情况,赵哥儿眼见着他越走越偏,心头的悔意也止不住地增加。
余庆根本就没如赵哥儿预料的那般要去周边的村子,恰恰相反,他竟拎着那个巨大的袋子一头扎进了道路两旁的林子之中,赵哥儿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脑子一热就跟了进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跟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镇门已经合上了。
他跟着余庆走了许久,本身他就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十几年来最累的时候大抵就是陪着赵夫郎赶集了,何况现今他又是摸黑走的山路,才走了几步就已经开始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了。
夜晚的山林要比街道阒静太多,这夜又静谧的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清楚,赵哥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起余庆的注意,好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没有太多枯枝碎叶,否则只怕赵哥儿早已性命不保。
他几乎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谨慎都用在了这里,不知不解间连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他也不知道追着余庆走了多久,直到他快摔在地上时余庆才终于停了下来。
赵哥儿终于松了口气,尚未来得及放松下来便骤然听到另外几个陌生的声音。
“你他娘的怎么拖了这么久?害爷爷们喂了半宿虫子!”那声音极粗极凶,霎时便让赵哥儿联想到幼时曾在一个邻居家里见到的赌坊打手。
他们巷里曾经有户人家,爹娘染了病症早早去了,只余下个尚未及冠的半大小子一人独活。过世的夫妻两个都是勤快能干的,年纪轻轻就给家里攒下不少银钱,可那汉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事以后没过多久就染上了赌瘾。
赵哥儿那时年纪极小,还是在院里拿着根糖葫芦满地乱跑的岁数呢,他至今仍记得当日的场景——十几个人高马大的精壮汉子一股脑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一脚便踹开了那户人家的大门。
那家的汉子身高也不算矮,却像是个幼童一样被壮汉提了起来……赌坊的打手们当着围观街邻的面将那人毒打了一顿,赵哥儿至今还记得自那人身上蜿蜒流到自己脚下的鲜血。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他太小了整个人都彻底吓傻了,周围的邻居竟也没个拦着挡着的,闻讯急忙赶回来的赵夫郎已经一把将他抓回了屋里,据说赵哥儿呆呆愣愣地傻了好几日才回过神来。
他只知道在那日以后他再未见过这人,巷里的这户宅子也被赌坊的人收走抵作赌资。
赵哥儿后来也关心过这人的去向,只是每次提起赵夫郎都连连摆手讳莫如深,直到赵哥儿长大了些才隐约听说了他的结局——赌坊的人活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手脚,这人瘫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没过多久就活活饿死了,据说死状极其凄惨。
自那以后赵哥儿便对那种理体型高大长相凶蛮的汉子落下了心理阴影,旁人说话语气凶狠一些都能将他生生吓哭,看人也格外偏好纤细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类的书生,否则他又怎么会看上跟个麻杆一样的余庆?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想到那副血肉模糊的场景了,但……山林中这几人的说话声音又瞬间将他拉回到了幼时的记忆之中。
“这不是帮兄弟们采买东西耽搁了吗。”余庆谄媚道。
赵哥儿借着夜色躲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他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唯恐自己露出头去视线就会和那帮可怕的家伙对个正着,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却仍是在听到余庆的声音时止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印象之中余庆是个非常能干积极阳光的人,对谁都温温柔柔的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生来就有一副傲骨谁也无法折断一般,虽不是读书人却带着股与读书人相仿的傲劲,这还是赵哥儿头一次听到他……这般低三下气的声音。
“兄弟们要的多,我走了好几家铺子才将东西凑齐,况且有的铺子昧着良心拿些残次东西售卖,我总得要仔仔细细挑上一挑的,总不能和那铺子一样拿下等东西糊弄大家。”余庆笑道。
——他骗人!
赵哥儿在心底呐喊着。
去了几家铺子?怎么可能!他可是自巷子里就一直跟着他的!
即便中途跟丢了一次吧,但那么短的时间里又怎么可能走了那么多地方?
阿庆哥哥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赵哥儿不愿相信余庆是这样的人。
“哦?永安镇上还有这么丧良心的铺面?说说是哪家啊,有机会兄弟们替这镇上百姓们主持下公道。”那胳膊比木棍还粗的汉子草草翻了几下包裹,看着里面的东西不满地皱起了眉:“操,怎么才这么点儿?”
余庆在心里暗骂了他一句,面上仍旧要赔笑道:“巧了,那铺子刚好也是燕家开的,镇上的东西都快被姓燕的给垄断了,他家货贵东西还差,店大欺客强买强卖,镇上百姓各个苦不堪言啊。”
赵哥儿简直想站起身子反驳他了——店大欺客强买强卖的到底是谁啊!燕家铺子的口碑可是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先前邻近府城闹了饥荒,周边城镇粮价飞涨,他们永安镇上要不是有燕家的铺子压着市场……那一年镇上不知会饿死多少百姓呢!
但赵哥儿到底还是没能站起身子。
几个大汉对视了眼:“照你说的燕家这户人家的确该死,兄弟们倒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先前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余庆的脊背终于挺直了些:“我今儿来就是想和兄弟们说这件事的!大哥如今可在山上?”
站在最前方的汉子挑了挑眉,随手将那偌大的包裹丢给身后的人,“在是在,不过你找他……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枉我日日夜夜去劝那老不死的东西,他燕家新娶的那位少君……可算是同意了!”余庆的语气中满是欣喜笑意,音调都禁不住拔高了许多,赵哥儿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甚至担心起自己的心跳声音过快会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他听着远方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寂静的山林里夜风中余庆的音调格外诡异,周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影影绰绰飘飘渺渺的,四下里竟再无一件他熟悉的人或事。
余庆……余庆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赵哥儿大脑一片空白,头脑昏沉地伏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
撒谎成性颠倒黑白,乐善好施与人为善的燕家在他口中成了仗着家族权势迫害百姓的恶地主、平时在外人面前尊敬爱戴的余家阿爹成了贪慕权势买卖亲生哥儿的小人、至于余渔就更不用说了……余庆每说出一句话他的未婚夫君似乎都要离他更远上了一些。
“山林中的夜里也太寒冷了,阴阴森森的仿佛有人在盯着我一样,我们进山洞里慢慢说吧,我正想着和几位当家商量下后面的计划呢!届时有着余渔帮我们调走护卫……”,余庆同那伙壮汉一同走远,以赵哥儿的角度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响渐行渐远,他也不知自己在这里趴了多久,只觉得全身上下都麻木的厉害,他艰难地匍匐起身子想往外走,冷不丁却见着余庆身边的一人似是落了什么东西又转了回来。
赵哥儿的动作霎时僵在原地。
几个壮汉自日落时就在这里候着余庆了,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过来,于是几人干脆进屋拿了些消遣的玩意儿出来打发时间,刚刚走时忘了拿了,现下折回来便是想着一同取走带回去的。
赵哥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看着那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眼见着对方即将走到近前看到自己……骤然有人出现照着他的颈后狠狠地劈了一掌。
他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奉安府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暴雨, 良田尽毁疫病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好在上面那位还算得上是位明君,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数位心腹大臣进宫商议,有着官府的援助和补贴……多多少少也安抚下了不少百姓。
但有些人是无法得到官府帮助甚至压根不敢出现在官兵面前的。
——诸如那些本就在缉拿名单上的山贼盗匪之徒。
也就是余庆身边的这些人。
他们本就是从各地流窜过来的匪徒, 大半数人身上都有着人命官司, 奉安府是数座府城的经商中枢和流转中心, 每年不知有多少商队货郎进进出出, 这些匪徒便潜伏在奉安府周边的苍茫大山里, 靠着劫掠过往商队和周边村镇百姓为生。
这些年来他们不知做下了多少恶事,单奉安府衙门里关于他们的卷宗就有足足四大箱子, 这还是当前已经查明详情记录归档的呢,更多的案子则因为没有寻到存活的受害者而变成无头悬案了。
奉安府衙曾接连派过数次官兵围剿这伙匪徒,奈何周边地形复杂山路崎岖,外加这伙盗匪在城里安插了不少暗线,还有一些不能在台面上提的原因的牵扯……总之竟到现在仍任由他们在外作恶。
他们本以为自己会在那连绵山中“逍遥”上一辈子的, 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扰乱了这一切,不仅仅是府城里的百姓受了影响,他们藏身的那座山上也有不少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搭建的山寨被滚落的山石砸毁了大半,山林中的动物找不到食物也有不少跑下了山来,山上山下都乱做了一团。
起初这伙盗匪还想着下山劫掠些粮食过来, 奈何去了好几个村子都没什么满意的收获,不少商队都被雨水给拦在了路上,邻近州府借调过来的送粮的车队他们又不敢劫, 后来又听说朝廷专门派了位大臣过来督办这些事情,现在的奉安官员想在那位大人到来之前做出点拿的出手的事, 派了官兵一路在后面追赶他们,最后竟生生地将他们给追到了永安镇的附近。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和余庆搅和在一起……那就真真切切地纯属意外了。
余庆站在路旁焦急地等着。
在他身边是一架套好了的马车, 马匹极瘦甚至隐约能看到皮下凸出的骨头,马车的另外一侧站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小厮模样的男人,单看外貌极不起眼,是那种转过身去即刻就能忘记的长相。
余庆的神情看着颇有些紧张,不是抬头看看天色就是踮起脚来朝着远方瞧上几眼,那男人看着心烦当即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急什么急?瞧你这窝囊样子,你这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他那一脚踹的着实不轻,余庆猛地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倒在地上,他不敢伸手揉自己的小腿,只能赔着笑道:“是是是,咱就一普通农人哪见过这个啊,雄哥这身本事气度可有的我学呐。”
被称作雄哥的男人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又冷哼了声不屑地道:“就凭你?下辈子吧!”
余庆脸色一僵,仍不敢做出任何反应。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了——那日他趁着余渔回门时在余阿爹的面前刷了波存在感,本想着让余渔记起他的好、想着能和余渔拉近些关系的,谁能想到余渔这人竟油盐不进!
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余渔这人怎么就这么轴呢?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少爷身边没几个心腹跑腿啊?余庆不信余渔没有什么想背着燕家人做的事情——就像先前余阿爹要摆摊、像余渔接管燕家在镇上的那些铺子……难道那些管事一个个都真心服从他吗?早晚有一天不还是要全都换上自己的人!
他帮余渔做事,余渔将燕家的部分人脉关系介绍给他,这不是两方得益皆大欢喜的事吗?余渔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余庆没想到余渔一整日都没给他个好脸,他本还想着慢慢从余阿爹这里下手呢,当夜工坊却接了个镇外富户的单子,要的极赶催的极急,工坊里的人手全部派了出去,余庆也不得不在镇外住了数日,也是因此才撞上那个流窜过来的山匪。
奉安府的官兵追他们追的极紧,这帮官差们仿佛发了狠心要将他们缉拿一般,先前他们在周边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没见着这些官兵这么拼命啊!每次搜山巡山都是敷敷衍衍糊弄过去的。
一众山匪直到永安镇外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喘息的时机,初来乍到又不熟悉地形不敢随意犯案,首领刚派了两个机灵些的下山去打探下永安镇周边情况,这才与在附近做工的余庆撞了个正着。
余庆当时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人的异常,他心思本就比常人多上几分,主动凑上去与人搭起讪来,待到后来他凭着字里行间的内容猜出对方的身份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时候他正因为余渔的态度烦心,听到对方打听镇上有什么人物时脑子里便猛地跳出了燕家,没有人会不为燕家的滔天财富心动,更不用说这些一辈子都在抢夺钱财的山匪,那两个探路的山贼当时便对燕家起了心思,余庆便按捺住内心的喜意替山匪介绍起来。
再后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外人自然无从知晓燕府到底养了多少护卫,但燕家二老带了上百人走的事情却是全镇上下人尽皆知的,山匪首领屡次三番派人想试试燕家的水,奈何接连几次都没能成功,燕三少爷又恰在此时病倒下去……余庆便又给首领献上了计——借着燕少爷倒下的时机在外散步燕家要拿余渔陪葬的消息。
他们燕家的防护不是固若金汤吗?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护卫巡逻吗?既然从外面攻不进去,那就从里面寻求突破的时机,余渔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弱点!
余庆知道余阿爹有多在意这个孩子,余阿爹年纪轻轻便丧了夫,余渔是他生命的全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们仍在渔村里时余庆曾有一次无意撞见了余阿爹在院墙后面悄悄地哭,因为余渔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主动去做家里的饭菜,但那时候余渔个子还小一不小心被油溅到了手臂崩起了一大片水泡,余阿爹心疼的小半个月都没能睡好。
余庆心里什么都清楚,故而在余渔成亲以后刻意地在余阿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状若担忧地讲述着那些“大户人家”的故事,有些是他听人闲聊时提起过的,有些则是他依着余阿爹的性格自己编的,哪怕余渔反反复复重复自己过的很好、哪怕余阿爹亲眼见到了燕夫人知道燕夫人性子和善做不出故事里的那种折磨人的恶事,他也仍旧无法安心。
因为余庆“提醒”过他,余渔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只会报喜不报忧,余渔遇到了事也不可能回他这里哭诉。
“哭诉有什么用呢?咱们什么身份燕家什么地位……难道还能帮着余渔讨回来吗?”余庆愁眉苦脸道。
余阿爹当时同样面色难看地回望着他,那天过后余阿爹便再度病倒了。
不过再后来余阿爹可能是听了余渔的什么话,骤然便与他疏离隔阂起来了。
为了让余阿爹相信他说的话,余庆特意花大价钱买通了镇中那座棺材铺的老板,那姓于的老板人品口碑人尽皆知,连死人的生意都能缺斤少两拖延糊弄的人能有什么品性可言?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砸了些银子下去很快便答应了下来,首领又派了个机灵的山匪混入镇中扮做燕家小厮的样子同那于老板演了出好戏……果不其然,余阿爹这没见过世面的彻底慌了。
余阿爹这边一慌,余庆的心便彻底放下来了。
毕竟从小到大相处了这么多年,余庆了解余阿爹也了解余渔,余渔未必会愿意离开,以他的性格就算是给燕三少爷陪葬他也绝对不会生出任何怨言,毕竟燕家人救了他的爹爹。
但为了余阿爹……余渔也能抛弃自己的原则。
正如余阿爹不能看着余渔去死一样,余渔也不忍心看着他爹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担忧之中。
他一直担心余渔不上套,那他买通棺材铺老板准备那么多东西的银子就全白花了,这段时间他虽攒下了不少银钱但也不够这样折腾的啊!他又不敢去向山匪首领要钱,最后咬牙借着成亲的名义从赵夫郎那边借了些过来,毕竟赵夫郎这人极好面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哥儿灰溜溜地出嫁。
银钱的事倒还好说,最大的麻烦还是在于……那群山匪是真的会杀人的。
每次和他们相处余庆都不由得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哪句话激怒了对方就被一刀捅死曝尸山野了,也怪他先前没少在山匪们的面前吹捧燕家的财富,首领隔三差五便遣人询问他余阿爹那边的进展,惹得余庆这段时间睡觉都常常在梦中惊醒。
还好,还好。
一切都朝着他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那叫做雄哥的男人起初还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等到了后半夜脸色却也难看了起来,他一把扯过余庆的领子用力收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余庆甚至隐约听到了自己衣服的破碎声音。
“你他娘的不会是在骗老子吧?你确定和那哥儿说的这天?”
余庆手脚冰凉用力推着他:“哥!当然是了!我怎么敢欺骗您呢!余渔说的就是今夜子时、燕府后山邻近赵家村的那个门前!”
“子时?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雄哥脸色难看,他有些怀疑地看着余庆,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人骗了。
燕府规模实在太大,连山头都圈了半座进去,前前后后光是进出的门都有好几个呢,余庆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他在心里回忆了遍余阿爹的话:“没错的,就是这扇门,估计是余渔被什么拖住临时耽搁了……他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的,他爹爹还在我们手里呢。”
余阿爹想自己留下给燕家人赔罪,但这念头要是让余渔知道他肯定说什么也不会走了,余庆可不能让这老头耽误自己的好事,哄骗着余阿爹说先将余渔带走后面的事日后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嘛……
“余渔会在今夜找个借口将巡逻的护卫调开一段时间,然后趁机从这里离开登上我们的马车前往奉安府,换个户籍身份到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得花多少银子啊?今日过后他就再也不会回到燕家了,肯定借着这个时间在府里搜刮值钱物品呢。”余庆对雄哥道。
雄哥皱了皱眉,对此格外不满。
他早已将燕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听余庆这么一说仿佛余渔此刻“搜刮”的是他的银钱一般。不过转念一想他倒也不在意了,有些事情他与余庆都心知肚明——什么前往奉安府的马车?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这辆马车的确会载着余渔离开永安镇,但出了永安镇后去到什么地方可就不一定了。
等余渔出来上了马车,埋伏在周边暗处的山匪流寇即刻便会冲入燕府掠夺屠杀,他们会将燕府上下杀个干干净净将府里财物掠夺一空,最后放上一把大火将这一切都烧成废墟。
一个病的说不定现在都断了气儿的少爷,几十个连他们混入府中都毫不知情的小厮护卫,难道还抵得过他手下这些抢掠过无数商队的壮汉?
用不了多久奉安府的官兵就会搜查到永安镇上,不过那时他们早就带着这些金银向着北方扬长而去了,燕府的钱财足够他们所有人都改头换面混入人群之中做起正当生意,到时管他什么官兵流寇呢,全部都与他们无关了。
这些金银也是余庆加入他们的投名状——余庆早就明白过来了,只要他仍在永安镇上生活一天,他就要被余渔被燕家死死地压着一头。他永远也无法接受曾经过的远不如自己的人如今踩在自己的头上,他在燕家出资的工坊里做活、在燕家的铺子里买卖生活用品、未来夫郎家也在燕家的酒楼里做工……而那一切现在都交由余渔管理负责,工坊的老大见了余渔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燕三少君。
余庆只是想想便要窒息了。
若是这样下去,是否会有一日连他也要当着无数人的面这样称呼余渔?而余渔可能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明明只是个饿的连饭都吃不起只能可怜兮兮地去海边捡那些他们都懒得弯腰的水草果腹的家伙!
余庆越想越恨。
不过随即他又笑了起来。
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因为燕家马上就不会存在了。
他看到那扇门被人缓缓推开,动作极轻极慢,像是怕声音太大惊扰到什么人一般。
先是开出一条小小的缝隙,继而拉大展开露出一只有着精致绣花的缎面鞋子,余庆陪着赵哥儿逛街时曾见过一双款式相似的鞋子,那双鞋的材料绣花远不及这双,却开出了足足二两银子的价钱,当即便将余庆吓了一大跳。
燕家果然有钱。
余庆咬牙想到。
他身侧的雄哥也注意到了这双绣着银线的鞋子,男人眸光闪烁显然要比余庆识货的多,不过他却并未被这双价格高昂的鞋子分走太多心思。他一手背在身后借着身体的遮掩打了几个手势,远方隐约传来一声不太清晰的响动,那是埋伏在暗处的山匪同伙们接收到信号的证明。
余渔终于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他甫一出门便看向了角落里的位置,奈何余庆他们隐蔽在暗处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余渔面上满是惊慌,手上抱着个包的极为潦草的约有脸盆大小的大布袋子,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约定好的方向走来。
雄哥又踢了余庆一脚,余庆便急忙上前迎了过去:“渔哥儿!”
余渔吓了一跳,看清余庆的脸才回过神来,月光下余渔面色阴森惨白,眼眶却通红像是刚刚狠狠哭了一场般,余庆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子惧意,小心翼翼地朝着余渔招手:“渔哥儿,这边!”
“怎么样,还顺利吗?”余庆问道。
余渔的声音极低,像是受到了惊吓还没回过神来,他的情绪异样实在太过明显,别说是对他非常了解的余庆了,便是雄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手臂慢慢落在腰后,看似是站累了换个扶腰的姿势,但只要稍稍发生任何异动……他都能瞬间从那处抽出一把刀来。
余渔似在平复情绪:“那些护卫、那些护卫不听我的,我根本就调不动他们。”
雄哥给了余庆一个眼神,余庆忙道:“不听你的?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府里怎么样了?我就说他们燕家信不过你!”
到了这种时候他仍不忘抹黑燕家,余渔沉默一瞬:“我……”。
“他们日日都需巡逻至天明,每天夜里都要比寻常小厮多用顿宵夜,我将三少爷的药物下在了他们的饭菜之中,趁着他们都睡着了才跑出来的。”
“三少爷的药?”
余渔叹气,“三少爷自幼身患顽疾,时不时地便会浑身疼痛无法入睡,故而府里常备着安眠止痛的药物,功效和蒙汗药差不太多。”
雄哥点了点头。
余渔很快便到了余庆的身前,走到这里他也见到雄哥和他身后的马车了,雄哥此刻倒是做出了副温柔亲和的车夫模样:“您就是我们主家说的渔哥儿吧?请上车吧,我会将您安全护送到奉安府城的。”
余渔却站在原地没动,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他,继而又转头看向余庆:“我爹爹呢?我爹爹怎么不在?”
余庆笑笑:“大半夜的总不能将余叔叔也带到这里等着你啊,你别担心,叔叔他直接从家里出发,到了路上你们就能汇合了,会送你们两个一起过去的。”
——会送你们一起上路的。
余庆在心里想着。
余渔这才松了口气,像是信了他们的话,雄哥恰在此时插了一句;“现在出发,明日辰时就能上了去奉安府的官道,余夫郎会比我们早到一些,他在官道旁的小茶摊里等候着你。”
“天色太晚了,上车以后睡上一会儿养养精神,醒来以后就能看到余夫郎了。”
余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朝前走了几步躬身上了马车。
这架马车要比燕府的差上太多太多,上车时也没个能踩着借力的地方,天色黑暗视物困难,余渔又本身失血过多身子极度虚弱,快上车时一时不查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扑倒在车上,这一下若是摔实了定然会撞的头破血流,好在雄哥在旁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他手里的那个一看就非常沉重的包裹也险些摔在了地上,被雄哥单手稳稳拖住。
“谢谢。”余渔脸色苍白声音无力——这一下子扯到了他手臂上的未愈合的伤口,骤然袭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喘不上气来,废了不少力气才勉强维持住面上表情。
“您客气了。”雄哥面色如常地收回了脚,又将那个布袋朝着余渔的方向推了推。他感受了下刚刚捏到的布袋一角的触感,那沉甸甸的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银锭子,
他这才放心了些,看来这燕家的三少君果然如余庆说的那样是去搜刮钱财了。
倒是还挺聪明的,没选那些不好兑换的银票,而是拿了随处都可使用的银子。
他朝着余渔刚刚出来的燕府后门看了一眼,牵起马匹朝着道路走去,余庆一语不发地走在马车右后方,转过身时隐约感觉到树林里有丝光亮闪过。
他很清楚那是什么,毕竟他曾亲眼见着过那些山匪手里的一柄柄锃亮的大刀,便是屠户用惯的砍刀也未必有这些山匪的兵器锐利,听说是杀了一伙官差从他们的手中抢过来的,一刀就能将人手臂削掉。
一众山匪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扇未被合拢的后门走去。
第一百六十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下了燕府所在的山, 雄哥便开始赶起了马车。
他的驾车技术非常平稳,竟分毫不逊色于燕府专职于此的小厮,只是这台马车实在是太旧太破,车厢颠簸的几乎要飞起来, 别说是依照雄哥所言的在车上睡上一觉了, 哪怕是想静下心来想些事情都格外困难。
车厢之中面积狭小, 装下一个余渔已是极为勉强, 他将那袋银锭子放在腿上, 马车压过石子时那袋银子几乎能从他的腿上飞起再狠狠砸下——着实是疼的厉害。
余渔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余庆在镇外认识了个专给人办事的大老爷、能给余渔换个崭新的户籍”的事情, 费尽心思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余渔将燕府的护卫调开给他们混进去的机会,至于余渔嘛……估计等马车赶到某个偏僻山头后他就要被顺手杀掉了。
但他却生不起丝毫恐惧的情绪,只想着能早些让余阿爹看清这一切。
不仅仅是这一次,而是彻底地永远地看清。
雄哥赶着马车一路下山上了官道。
亏得燕府出钱将永安镇周边的道路全部修缮了遍,下山的速度比他们计划中的还要快上许多, 雄哥抬头望了望天色,暗自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
这段时间他的手下已经将燕府周边的大致环境布局摸索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废了不少功夫也没能顺利混入府中,偌大一座府邸单是房间就有上百个之多,虽说他的手下不少吧, 但一间一间翻找过去也要耗上不少时间。
雄哥思来想去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由自己在外面守着,换为二三当家率人进府。
他们出发的时间实在太早, 官道上还没有几个人在,只偶尔能见着几个零零星星的人影, 多是周边那些村落里的百姓,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带了些东西进镇里售卖。
连朝平时并不限制普通百姓在官道上行走, 只有达到一定规模的货队或是商队才会被收取过路银钱,这笔银钱也是衙门每年维修官道的资金来源之一。
在这种地方自然是没法动手的,虽说首领这人手上沾了不少血腥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但谁不想带着笔巨额银钱换个身份正大光明地过好日子呢?自然还是尽可能地多拖延上一段时间为上。他面色不改地驾驶着马车从那些村民的身旁经过,倒是余庆的脸色显得更难看了几分——永安镇上没人识得雄哥,他可就不一样了,虽说余庆的名气也没大到人尽皆知的程度吧,但日后官府若是寻了这些村民过来画影图形……他被认出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余庆垂头盯着马车正不断滚动着的轮子,对男人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这人完全是故意的。
余庆用燕家的财富抵做投名状,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雄哥也会给他分上少许,今日他故意让路过的村民看到余庆的容貌,为的就是彻底将余庆绑死在山匪的这条船上。
燕府的事瞒不了多久,一旦火焰燃起永安镇的官府定然会在第一时间派人过去帮忙,这桩案子迟早会查到余庆的头上,他用了二十余年的身份自此再见不得光。
这群山匪可真狠啊,余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已经做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余庆做事极为小心,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有不少人都见到了他出入余阿爹的院子,但却无人知晓他们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棺材铺的于老板倒是个知情的证人,但届时燕家已经彻底消失在永安镇上了,想也知道只要那姓于的稍稍长了些脑子便不敢将余庆买通他的事情给说出去,对此余庆毫不担心。
他的父母又居住在周边的村落之中,逃难过来这么久总共也没进过几次镇子,正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永安镇的官老爷们总不能捉了他的父母过去抵罪吧?等他在外地积攒了些身家、若是有了机会再来将这二老一并带走去外地享福!
至于赵哥儿一家嘛,余庆压根就没考虑过他们的未来。
自始至终他都只有利用赵哥儿家这一种想法,起初是看中了他哥哥在燕家酒楼中颇受管事看中,后来则是借着成亲的名义从赵夫郎处借了不少银子。余庆只是去赵夫郎的面前来来回回唉声叹气了几句,这好面子的夫郎不敢让其他邻里猜出余庆的身家,只得私下借了余庆一大笔银子让他在成亲当日塞进赵哥儿的聘礼中充充面子——当然,赵夫郎逼着余庆写了借据按了手印,赵夫郎这人说来可要比他家那个傻哥儿精明多了。
只是赵夫郎定然不会想到,那时候的余庆就已经想到了直接跑出永安镇永不回来了。
到时赵夫郎就算想寻也无能为力,他没有官府开具的路引文书根本就走不到太远的地方,就算想追时间精力也全不允许。
余庆看着雄哥驾马的背影,忍不住思考他会在哪里对余渔动手。
是前方十几里处的一间荒废的茶摊还是右面那座山中的山坳呢?那处山坳周边荒芜寸草不生,下方尽是些嶙峋的巨石,平日根本不会有人过去,若是将余家二人抛尸在此或理许是个不错的想法,估计等尸体的味道引来路人的注意时他们早就跑到其他州府了。
余庆思索良久也没想出雄哥会选在哪里,马车慢慢悠悠地一路向前,这期间余渔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之中一语不发,余庆几次出声试图与他搭话,但余渔不是冷冷朝他瞥了一眼就是根本懒得给他任何回应,余庆接连讨了数次没趣终于没动静了,只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他——傲气什么?等不过半个时辰就该变成一滩冰凉的烂肉了!
余渔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也并不关心。
马车到达的时间要比雄哥描述的早上一些,弃用多年的茶摊看起来格外破旧荒凉,余渔掀开本就不太能遮住马车的车帘一角,一眼便看到了几个坐在茶摊之中歇脚的大汉。
茶摊之中能拿走的东西早就被顺路的货商路人给顺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棚顶破破烂烂的支起来的摊位,几个壮汉围坐在块巨大的石头之上,将其充作了张临时的椅子正坐在上面背对着他们闲聊着什么。
余渔的目光在人群之中逡巡了一圈儿,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壮汉的脚下时不经意地停顿了瞬,随即又在雄哥反应过来前迅速将目光移开。
茶摊后方停着数架马车,有些像是运货用的,余渔曾在燕家的铺子中见过那位走商管事几面,对方的商队用的就是这样的车——听说这种货车能最大程度地减少路上的颠簸避免货物受到损害,不过这样的车定做一台造价是寻常马车的数倍之多,除了商队以外几乎没人会使用这种。
比起这些,余渔有更需要关心的东西,他的视线一路朝着茶棚末端扫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阿爹。
余渔猛地跃下了车,朝着那个方向急促地跑了过去:“爹爹!”
雄哥给了在旁坐着的壮汉一个眼神,于是壮汉停下想要控制住余渔的动作,一行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抱在一起的余渔和余阿爹看。
到了这种地方,掩不掩饰已经没有必要了。
雄哥之所以没有动手……一是想着在这儿等着燕府里的兄弟们的信号,他们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接应,另一个则是他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手里总是喜欢留上几个人质。
他在山上劫掠了这么多商队,这些年来难道真的没有碰上过硬骨头吗?难道真的没有险些就要折在里面的时候吗?
可他仍旧挺过来了,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有着感情挂念?
挟持了人质不从就砍,一刀下去血花四溅血肉横飞,再强大的人在面对这一切时都会产生犹豫等破绽,趁着机会总是能让他找到逃离的时机。
他耐心地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再度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经不早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山上的兄弟们就会发出信号了。
山匪的兵马共分为了三路,一路人埋伏在燕家的后门处、也就是余渔刚刚出来的那扇门外,在余渔他们离开以后趁机混入燕家,这部分山匪的人数其实并不算多。
更多的人则潜伏在燕家的四周,他们早已摸清了燕府大宅究竟有多少个出口,这也是雄哥这人的谨慎之处——他心里并没有完全信任余渔和余庆。
万一这两个姓余的和燕府勾结在一起反咬他们一口……他们这边也不至于没有分毫应对举措被人一网打尽。
第三拨人便是茶棚里坐着的这些了,数量最少,却有雄哥亲自带队担负着撤离和后续扫尾等职责,极为敏锐狡猾,也是奉安府官衙巡捕最头疼的一批人。
雄哥才刚刚坐下,便有个机灵的山匪过来给他斟了杯茶。
他也不喝,只将那杯子拿在手中摇来晃去的,杯中的清透液体随着他的动作翻涌起伏着。
“阿爹,您怎么样了?”余渔看向余阿爹。
余阿爹似是受了些惊吓,幸在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今日一早他本如约定的那般到了汇合的地点,却猝不及防被人扯住衣领塞进马车关了进去,再被扯着衣领拽出来时人便已经到了这茶棚之外了。
这伙人对他的态度可谓是相当不客气,更不用说其中一人他越看越觉得熟悉——正是当日在于家的棺材铺里与于老板做了一出戏的“燕家小厮”,他脑子尚还没能转过弯来,人却已经懵懵懂懂地隐约察觉到什么。
这么多怪异之处被明晃晃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就算是再傻也总能体味出几分不对劲了。
“小渔,我们这是……”,他的话并没能说完,余渔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抓了他一把,到底是父子连心存在着些感应,余阿爹霎时便打住了原本想说的话,转而紧紧抱住了他:“我的孩子,你受苦了……是阿爹对不起你……”。
余渔长叹了一声。
雄哥懒洋洋地听着这对父子在旁痛哭感慨,一边在旁估算着时间,按理来说现下他应当已经能看到燕府烧起的冲天火光了,可他抬起头朝着远方山头眺望过去……那里仍旧如之前的无数个清晨一般安逸宁静。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难道是燕府的占地太广财富太多耽误了时间?
也是,雄哥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自诩见过不少大户人家,却没有一户建筑规模能与燕家相提并论的,他也曾悄悄地去燕府的周边踩过几次点,别的暂且不提——单说那连绵了半座山将小半个山头都圈禁进去的围墙就让他啧啧赞叹了许久!
起初他还不太相信余庆嘴里的形容,总觉得是余庆这个乡下人家没什么见识夸大了言辞,直到他亲自守在燕府的大门前看着里面的小厮进出了几次,雄哥才终于明白余庆的形容有多委婉。
还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吧,雄哥想。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脑子里尽是些先前打听到的关于燕府的传闻,不知为何雄哥突然对那位传说中的病秧子三少爷产生了些许好奇,他朝着余渔抬了抬下巴:“听说你那夫君马上就要病死了?”
镇中甚至已有传闻说燕眠初已经病死了的、说燕家压下了消息暂且还未公布的、说余渔为了家产谋害了自家夫君的……一条一条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仿佛这些人各个都趴在燕三少爷的床下亲眼看着余渔给他灌了致命的药物一般笃定。
生活在永安镇的周边就无法避免地会听到些关于燕三少爷的消息,雄哥自然也是如此,他的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讥讽:“投了个好胎又能如何?常年在病床上像个活死人般卧着躺着,怕是连条健康的家畜都不如!”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汉子们霎时笑了开来,“我养匹牛马还能帮着做些杂活呢,燕府花费这么多心血耗费这么多天材地宝供了个死人,可真是太……”。
后面的话余渔并没有听清,不过他反倒是庆幸自己没能听清了,这些人的表情笑容语音语调一个个一句句地深深刻入了他的脑中,他那双本就泛着红意的眼睛顿时更加赤红起来。
余渔捏着拳头,若不是有余阿爹拦腰抱着怕是已经要冲上去和刚刚调侃的那几个汉子拼命了。
几个汉子完全没将他的愤怒当做回事,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格外有信心,别说余渔只是个天生在体质方面差上许多的哥儿了,就算是燕家那些身强力壮的护院站在他们的面前、就算是奉安府的捕快官差骤然出现在这里,他们也有自信能和这些人拼上一场而不落下风。
见到余渔反应激烈,几个汉子反倒说的更加起劲了,这些汉子这些年来凭着烧杀抢掠过的可谓是潇洒无比,他们自以为那已经是神仙般的生活了,见到了燕家的院子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他们什么都比不过燕家少爷,唯一能被说道上两句的也就是一副强健的能跑能跳的体格了,倒是通过几句贬低别人的言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余渔面色狰狞地看着最前面的那个说的最起劲的汉子,心中早已将这几人砍了千千万万遍。
那汉子见他给不出自己想要的反应,径自朝着余渔的方向走了几步,在他眼里余渔马上就是个死人了能给他逗趣也是对方的荣幸,他才刚刚走到余渔的身前,却骤然听见雄哥突然咳嗽了声。
山匪首领面色沉沉气场压抑,阴阴森森地抬头看了余渔一眼,目光仿佛把淬了剧毒的利刃,恨不得将余渔的血肉一寸寸割下腐蚀,全然不见刚刚那副好脾气的车夫模样。
他“豁——”地站起身子看向身边众人,一手伸到背后拔出来把约有他手臂长的尖刀,首领抬起尖刀朝着余渔的方向便奔了过去。那汉子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刚要伸手帮他抓住余渔——身边猝不及防跃下了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抬起一腿便将他给生生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踹的极其用力,又恰好踢在了他的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只这一下刚刚那个人高马大无比嚣张的汉子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晕厥过去了还是已经离开人世了。
余渔抬头看了一眼,脸上并无惊讶神情。
来人正是燕一。
燕一没有转过身子,而是朝着侧后方向退了一步,一并将被这幅场面吓呆了的余阿爹挡在了身后。
首领的尖刀被另一把长剑挡了下来。
——一把纤细华美精致无比、似金似玉细腻洁白的长剑。长剑一端银白耀眼,另外一半则呈现半透明状,仿佛有雪花缓缓飘落在剑身之上一般。
余渔眼尖,一眼瞧见了剑柄处的一道不甚明显的花纹,似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燕鸟,有着一条长长的如剪刀一般的尾巴。
他被男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男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皮肤甚至比相识燕还要白。
那是常人一眼便能看出来的病态的苍白。
燕眠初单手握着相识燕,身子却不自禁地往余渔的身上靠了靠,仿佛正倚着余渔勉力维持着站姿一般。他的腿上没有一丝力气,长剑却仍稳稳当当地提在手中与首领的尖刀对峙。
【他也就是占了您现在身体不好的便宜,换个位面这把破刀早被相识燕的剑气给绞成湮粉了。】系统不满道。
他家殿下是什么人物啊,怎么到了这个位面虚弱到连这种人都需他亲自拔剑了!系统越想越气。
燕眠初没有回他。
首领的脸色极为难看,余光瞥了站在后方的燕一一眼,倒是从对方的身高上判断出了燕一的身份,但他仍旧不太相信面前的人就是传言中的燕三少爷,不是说已经病到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吗?!
“我、咳咳……我有些好奇,”燕眠初轻咳了几声,余渔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想帮他拍拍胸口顺气,伸出的手却被燕眠初一把捉住。燕三少爷的目光在他手臂衣袖隐约泛出的红意上停留了会儿,余渔只听到了声压的极低的叹息,声音中夹杂了太多余渔听不懂的情绪。
是他手上的伤口又不小心裂开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燕一只能接受主人的命令,他无权阻止主人的行为,只能在旁接连不断地警告余渔危险。
但余渔才不听他的呢,这孩子自幼就性子倔强极有主意,许是余阿爹本性懦弱的缘故,很小的时候余渔就已经开始决策家里的大小事情了,打定了主意后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坚信自己的放血大法有用,于是日复一日地朝着自己的手臂割上三刀,每天早中晚碗碗药不落,两条手臂都被他给划的血肉模糊皮肉黏连在一起……连作恶多端的首领头子都未必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连燕一这台仿生机器虫见了都大为震惊。
燕一的数据库中记载了人类这种生物的平均耐受力和耐痛程度,可余渔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超出他数据库中的所有数值了。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类会宁愿自己被用这种极端痛苦的方式折磨至死、也甘心为一个几乎不存在的“可能”和“希望”倾尽一切,他试图分析促发这种行为产生的原因和理由,可他分析了数日也没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在运行报告里中规中矩地总结起来。
——燕一的处理分析系统将余渔每日割上自己三刀的自残行为总结为他有着强大的未知信念感,由这种未知的信念感促发了他的执着与坚持、麻痹了身体的痛感和自我保护机制等等,遗憾的是燕一的智能等级暂时还未推断出那种信念感的名称。
燕眠初刚苏醒过来时简单浏览了遍这段时间他昏迷以后燕一的运行日志,他一目十行地略过了无数重要信息,最终目光却久久停滞在这寥寥几行的文字之上,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燕一也不知道他究竟反反复复地看了那行文字多久,他只知道他的主人在那之后动用了系统权限修改起了他的运行日志文档。
等燕眠初的修改结束退出他的系统时燕一才点开日志查看了番——
他的主人仅在运行日志里添加了两个字。
【……当前尚未推断出此种信念感类别。】
【修改内容:增添文字批注。】
【增添内容:……此种信念感类别——“是爱。”】
第一百六十一章 病弱少爷X冲喜夫郎
尽管燕三少爷如今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雄哥却仍旧不太相信他的身份。
不仅是他,余庆也在打量着对方。
这是余庆第一次见到燕眠初,或者说不单是他,燕三少爷自来到这个镇子以后出门的次数总共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除了那些常常出入他院子的郎中以外或许只有前几日被他逐一叫过去的燕家管事们才知道他的样貌了, 连余阿爹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婿呢。
燕三少爷侧头看了余庆一眼, 眸中的神情无端让余庆打了个寒颤, 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继而复又挺起胸膛——不过是个颤颤巍巍的连路都走不稳当的仗着命好投了个好胎的病秧子,他有什么好怕的?
余渔的眼睛依旧红肿的厉害, 见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竟是害怕:“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雄哥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好啊,你们联合起来算计老子!”
他刚刚就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周边的环境实在是太过于安静了,他们能知道这个小茶棚的存在,临近村落里的百姓自然也都会知晓, 可他们在这小茶棚里等候了这么久的时间……竟无一个百姓路过面前的这条官道!
燕眠初咳嗦了半天才终于缓和了些,闻言也不惊讶:“你竟然还、咳,还挺聪明的。”
燕三少爷是昨天夜里醒的。
只比余渔和余庆他们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
彼时余渔正神情恍惚地擦拭着手中的那把来自于北境的锐利匕首,上面的属于他自己的血迹被一块素白的帕子抹的干干净净,他盯着那把匕首看了半天, 又将其收回鞘中准备放回身上,猝不及防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声响,等他回头看去的时候……那把匕首已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连上面镶嵌着的赤色宝石都滚落了一颗。
余渔整个人都傻了。
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是自己的“民间秘方”起了作用,恨不得当即给诸天神佛都挨个贡上一炷香, 余渔转身伏在了燕三少爷的床上揪着他的衣角痛哭起来,声音大到连屋外的燕一都冲了进来。
在燕眠初清醒的瞬间, 系统也被重新启动。
这个位面的系统无法脱离燕眠初独立存在,在他的宿主陷入沉睡以后系统也只能被迫进入休眠状态,这段时间燕一不知试图联系了系统多少次,奈何每次连线申请都以对方长时间没有回应而失败告终。
燕眠初只拍了拍他的头:“你怎么瞧着比我还要憔悴了呢。”
余渔哭的更加严重了。
他能醒来确实要归功于余渔,依照系统的推断燕眠初的这具身体早在几周之前就该彻底宣告死亡了,但余渔……余渔不想让他死去,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些用人血做药引子的迷信方子,反倒是阴错阳差地将燕眠初给救了回来。
【我的本体生来便身负磅礴气运,即便灵魂散落成了无数片遗落在各个位面之中、即便这些气运先后被袁疏和阵法剥离走了大半,余下的分散到每一片灵魂碎片上的气运数量也仍旧是个可怕的数字。】
一些国力稍弱些的君主身上的气运都未必能有他的强盛,他的气运甚至能影响到身边的人,像是一条锦鲤像是话本中的福星,只要与他走的近了一些便会受到他身上的气运影响得到天道的庇护。
说难听些,若是没有余渔余阿爹的这副身子根本就撑不了这么多年,燕眠初早该在与他成亲的那个夜晚病死过去,若非余渔与他成亲嫁入了燕府的大门,永安镇的燕三少爷现在早就变成一具森森白骨了。
余渔对此全然不知,他只知道他不想让燕眠初死。
他日复一日地割着自己的手臂为燕眠初放血煎药,整个人都麻木的仿佛彻底失去了痛觉一般,那些伤口根本就来不及愈合,哪怕连最基础的治疗包扎都没能得到——毕竟用不了几个时辰新的伤痕便又会出现在他的手臂之上了。
燕眠初尚且还没好上几分,余渔的身子倒是已经迅速地跨下来了,他身上的气运也随着精神状态的削弱不断向外溢散,待到那些气运彻底散尽之时也就是余渔的死期。
这一切的转机都出现在系统的身上。
系统和余渔本就同属一体,气运与灵力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燕眠初无法直接调用余渔的气运,系统却是可以吸收的。
它将那些溢散出的气运之力尽数吸纳到了自己的体内,用余渔的气运来给自己“充能”,它将自己变成了个临时的能量转换装置,再将转换出的力量反哺给沉睡中的燕眠初。
燕三少爷沉睡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在这个位面的身体根本无法承担神格的日常消耗,神格会从他的血肉之中拼命地榨取力量,如今提供这些力量的对象变成了系统,在余渔的运势影响下燕眠初才终于醒了过来。
过了许久余渔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了下来,这期间内系统已经从燕一处将所有的任务日志都复制了一份,燕眠初简单地浏览了遍系统提供给他的内容,自然也注意到了余阿爹三番两次上门来找余渔的事情。
燕一是上一个高等级位面中最尖端的科技产物,仅是购买这一台智能机器虫就耗费了余少将的八成积蓄,它的眼睛就是两个高精度的精密摄像头,可以自动地将眼前所见到的一切都录制存储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个会喘气的录制机器,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信息都完美保留。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燕一看到余渔放血、在药房之中与余渔对峙的片段。
燕眠初将那段录像单独截取存放了起来,他有许多话想对余渔说,到了最后却仍是没能憋出半个字来,他只能深深地长长地叹息了声,任由余渔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袍一角,将那最上等的料子扯的皱皱巴巴再也恢复不成以往的样子。
“你是、咳……”,他用力地按着胸口,一副即将就要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模样,看的余渔心里紧张极了,恨不得当即就将他的夫君带回燕府团吧团吧塞进被子之中灌药。“你是在等半山腰处燕府的火光讯号吧?”燕眠初问他。
被称作雄哥的汉子心头一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燕眠初扯起一个惨白的笑:“听不明白也无所谓了,反正你永远也见不到了。”
雄哥握着尖刀的手又紧了一些。
在场众人都明白燕眠初的意思,却并非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的话,雄哥阴测测地冷笑一声:“兄弟们,别慌!这两人一个早该咽气的病痨子一个瘦的没二两肉的杂役小厮,难道咱们还能拿不下他们?早就该死了的家伙却偏偏在人间苟活了这么多年,今儿个大爷就出手送你去见了阎王!”
茶棚之中足足有二十几个壮汉,都是常年跟在雄哥身边的身经百战的他的心腹,对比起来的确有着极大赢面——或者说不应用赢面二字来形容,随便来个路人都不会质疑这场战斗的结局,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看起来实在是太明显了。
燕眠初轻笑了声,抬了抬剑以作应答。
日头渐起天色大亮,剑身闪过道道银光,日光覆在剑身之上折射出刺目璀璨光芒,随着燕眠初的动作剑身上的光线角度也在接连不断地变换,本身相识燕上就有两种颜色,明暗交替间仿佛整把银剑上的花纹都流动了起来,像春风拂过地面刮起阵阵尚未彻底融化的残雪,雪花裹挟着凛凛寒风当头冲着山匪首领席卷而来。
眨眼之间银剑的剑尖便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山匪头子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手中的锐器去挡,却见那把砍过了无数人的尖刀在与剑身接触的瞬间就被从中切开断成了两截,他的身子随着惯性向前栽倒,一条手臂也直接撞在了相识燕的剑刃之上——
那可是连尖刀都能轻易划开的神兵利器,哪是肉体凡胎能抵挡的了的?
半截尖刀摔落在地,撞上了颗地面的碎石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响声才刚刚传出下一刻便与另一种声音交叠在了一起——那是山匪头子的一条手臂掉在地上的声音。
那只手臂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了几圈,裹满了地上的泥土和脏污,山匪头子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支断手看了几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的剧烈疼痛。
他做了一辈子烧杀抢掠的恶事,为了逼问财富银钱的下落也没少下狠手折磨他人,旁人的惨叫声是他无聊生活中的最上等的调味剂,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亲身体验这一切的一天。
他死死捂住伤口痛苦地跌倒在地,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没能在众人面前发出凄厉的哀嚎,他能感受到有无数鲜血自那道断面中流失,很快他的身下便已经汇出了赤红的一滩。
也仅是在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里,他带来的那二十几个山匪就已经被燕一给悉数打倒了。
余阿爹根本就没看清燕一是怎么动的手,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太快了,仿佛像是瞬移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某个山匪的身后,和燕一这台可以和机甲对战的战斗用机器虫打架实在是很愚蠢的事情。燕眠初出手极狠上来便直接削掉山匪头子的一条手臂,燕一这个燕府的小厮也不遑多让,转眼之间地上便倒了一大片人,哀嚎声音此起彼伏响声震天。
若不是担心场景太过血腥会吓到余阿爹和余渔……燕眠初本来是想一人剁掉一只手臂的。
他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骤然苏醒身体还没来得及恢复,从半山上的燕府一路跟到这里已经是极为勉强了,刚刚又持剑和雄哥对了一招……现下身体机能差点就要当场罢工,好不容易才勉勉强强地维持着精神没当场昏厥过去。
剧烈的疼痛使雄哥的身子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燕眠初收回手将相识燕握在身边,那把摔落在地上的尖刀就落在雄哥身边不远处的位置,燕眠初余光瞥了那把尖刀一眼,走进几步一脚将那刀刃踢开,顺手又举起了剑朝着雄哥的另一条手臂切了过去。
这下这作恶多端的山匪头子连抱臂痛呼都做不到了。
除了燕家的几人以外,周围仍站着的便只剩下了余庆一个。
余庆呆呆愣愣地抬起了头,牙齿甚至都在冰冷地打颤,他没想到自己的目光恰恰与燕眠初的对了个正着,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当即转身撒开腿就想狂奔。
燕眠初和燕一都站着原地没动,余渔抬腿想追,却被燕眠初一把抓住了袖子,他有些焦急地抬起了头,就见着刚刚跑出茶棚范围的余庆被不知从何窜出来的两个燕家护卫死死按倒在地上。
“别担心、咳,咳……外面还有人在。”
余渔捏着那把藏在银锭子袋中的因为掉了颗宝石所以显得光秃秃的华丽匕首,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余庆和山匪们计划多日的阴谋就这样被轻易地消解,燕一拍了拍手,四下角落里即刻蹦出了数个身材高大的人影,这些人中有不少人余渔都有些眼熟,正是燕府中的那些护卫。
若非此刻亲眼见到,余阿爹甚至都无法相信这破破烂烂的漏风漏雨的茶摊周围竟然能藏住这么多人。
——燕老爷为官多年什么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难道他会不清楚吗?外人只见了燕家大宅一齐走了上百名护卫、只知道那绵延了数里的比走商运货的车队还要长上数倍的马车,怎么就想不到燕老爷也能提前预料到有人会打起燕家财富的主意呢?
明面上燕家大宅似乎不剩下什么人了,但背地里的死士暗卫的数量又有谁清楚呢?
除了那些燕府的护卫,茶棚外还守了不少穿着寻常百姓服装的官兵,有来自于奉安府的一路追到这里的捕快官差也有永安镇上的衙役,三伙人凑在一起将那二十几个山匪捆绑的严严实实,为首的雄哥更是被绳子层层缠绕绑的和个粽子一般。
绑着雄哥的几个衙役都是奉安府人,彼此对视一眼神情都有些震惊——这燕三少爷看着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怎么下起手来这么狠戾?
不单单是他们,就连燕府的护卫死士们都是头一回见到燕三少爷的这幅“凶残”样子,在场众人颇有一种世界观要崩塌的感觉——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十一个月都病的要死的燕三少爷竟然这么可怕……他要是没有生病该是什么样啊!
燕眠初回过头时恰好对上了其中一个死士的诡异眼神,于是燕眠初也难得地沉默了瞬,复又转头看向余渔:“我说是剑太快了才将他的手臂给削掉的,你信吗?”
谁让相识燕削铁如泥呢?要不是他最后强撑着收了力道没让剑身继续往下劈砍过去……这山匪头子早就同那把尖刀一样被从中劈开分成两半了。
余渔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我信。”
燕眠初松了口气,抬眼环视了圈身边的人,见一众山匪已经被全部制住准备押至官府,这才放下心来靠上余渔的身体——他的头朝着一侧一歪,整个人便直接昏睡过去了。
余渔的表情骤然又变了。
他们急急忙忙地回到了燕府,推开门时恰好与向外押送着山匪们的官差对了个正着,这伙山匪在奉安府城周边极其有名,不知多少货商村落提之色变。
别的山匪抢劫通常都只劫银钱,大不了便交了身上的银子买个平安,这伙人却从不留活口走到哪里杀到哪里,手上的人命多到数不胜数,奉安府衙里的官老爷们做梦都想着能将这伙影响他们政绩考核的家伙碎尸万段,偏偏他们又比鱼还滑溜死活就是抓不到人……好不容易收到燕府这边传来的消息,要不是水灾过后公务积压的太多实在脱不开身、永安镇又不属奉安府城的管辖范围官员不得无故离开属地,恐怕连府城里的那位大人都要亲自过来看着这群山匪是如何被擒的了。
“哎呀!当初燕三少爷给我们传讯时我们还有些担心,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真的将这伙人给逮住了!还是毫发未伤全员抓获!不愧是燕大人的孩子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那自奉安府远道而来的官理差满面喜色喋喋不休地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余渔草草听了一耳朵,此刻他完全没有精力细想这话中的含义,一路疾跑冲到了陆郎中的小院之中将正蹲在院子里晒药的老头给一把揪了出来。
“哎哎哎你轻点!老夫这一把年纪了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推到了燕眠初的床前了。
老郎中叹了声气无奈地捋捋胡子伸手探向燕三少爷的脉搏,过了许久才无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这这……”。
好好的一位大夫,竟在这种时候直接被吓成结巴了。
“老天、老天这是终于开了眼啊!”老头老泪纵横道。
———
燕三少爷的身子亏空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虽说现在已经苏醒过来了却也仍旧一天五六碗药物接连灌着,他被余渔按在床上被盯着喝了一大碗黑乎乎的不明液体——天知道那装药的瓷碗甚至比他的脸盆都大!燕眠初感觉自己稍动上一下那诡异的苦味就会从他的嗓子之中蔓延出来,闷闷不乐地捂着嘴巴窝在床角一语不发。
余渔叹了声气,动作僵硬地从袖中取出了枚蜜饯出来塞进他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便想收回手去取那个已经被喝空了的大碗,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抓住,燕三少爷垂眸看着他袖口处露出的一点裹着伤口的白纱,神情复杂一语不发。
余渔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安抚性地大胆地拍了拍燕眠初的头。
那日燕三少爷倒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不过却又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余渔将人塞进马车赶着那匹瘦马风风火火地闯回了燕府,余阿爹被先前发生的一切击的思维有些混乱,迷迷茫茫便也跟着他去了燕宅。
好不容易才将燕三少爷的事情处理完毕,转身陆郎中便察觉到了余渔身上的不对——他先前赶着马车回来时实在是太着急了,不知不觉间手上的衣袖已经彻底被血液给浸透了。
余阿爹的脑子在看到余渔手上鲜血的瞬间霎时便清醒了,或者说他的脑中只剩下了那刺目的成片的红,他看着陆郎中剪下余渔的衣袖露出下方的狰狞伤口,之前几次与余渔见面时隐约察觉到的怪异感终于被揭开真相。
余阿爹发了生平最大的一场火。
他既愤怒于余渔竟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又心疼余渔遭了这样可怕的罪,他完全顾不得自己正身处于他一直畏惧害怕的燕家,劈头盖脸地狠狠训斥了余渔一顿,连在隔间沉睡着的燕眠初都隐约听到了几句。
好在屋里并无他人,除了同样觉得余渔该骂的陆郎中,老郎中行医问诊了一辈子,最见不得有人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可当他问出余渔这么做的缘由时……老郎中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余阿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手臂上的可怖伤口将余渔揽在怀中,抱着他的头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
一想到当日的那副画面,余渔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如今被逼着灌药的人又多了一个。
余渔放弃了想去拿碗的念头,转而在燕眠初的床边坐下。
半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换过手上的药,为了降低换药的痛苦老郎中特意在外敷的药膏里添加了几味极其珍贵的降低刺激感的药物,此刻他的手臂上倒是轻轻凉凉的,并不算疼,或者说那点疼痛对他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只是燕眠初却总是露出一副看着便让他觉得极为难受的表情。
余渔不想看到这些,他想说这一切都是他完全自愿的,明明是燕三少爷毫不知情地被动地接纳他所做的事情……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默默转移了话题:“昨日官差来找过我了。”
燕眠初摩挲他手腕的动作顿了一下。
余渔一直认真观察着他的神情,见状便知自己的猜测对了几分,他只做不察继续道:“奉安府的捕快和永安镇的衙役一起来的,说是那个山寨中有不少人都在官府的悬赏榜单上,你帮着他们除了奉安府的一大祸患,他们是来给你送悬赏的银钱的。”
这天底下能让官差追着送银子的恐怕也只有燕三少爷这一位了。
燕眠初看了他一会儿。
“你和我说余庆这人信不过,你还记得吧?”他突然问。
余渔点头。
明明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却像是已经发生了很久很久,余渔甚至有些记不清上一次和燕三少爷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是什么时候了。
只要燕眠初还在世一天就断然不会给余庆进入燕府的机会,那日以后他便想着让人将余庆远远地打发走,但……在他发下命令时却骤然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奉安府周边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盗匪山贼,他们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恶名远扬到连其他州府的人都有所耳闻。
燕家在连朝的所有州府都安插了探子打探消息,更何况本身燕家就用着不少来自于奉安府的东西,永安镇有几户人家用得起来自于府城的东西啊?用上一日两日一次两次还行,像燕家这种拿几百两银子一匹的锦缎当寻常衣服穿的又能有几个?
那支商队每年千里迢迢地从奉安府运送大量货物过来,镇上的铺子一年却卖不出多少,赚的那点银子连来回的路费喂马的草料钱都不够付呢,更多货物则直接被燕府留下自用了。
他们的商队也险些被这支山匪给劫掠过,所以燕眠初对雄哥这伙人印象颇深。
起初只是想着把余庆打发到个极远的地方让他再也没有能见到余渔的机会,但燕眠初却骤然想到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想起的名字。
曼卡拉。
上一个位面中是他低估了所谓的“男主”,以至于让其对余少将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如今他有心想放余庆远远离开,却险些忘了余庆对这本书的重要性——说不定什么时候余庆就会遇到他命中的贵人再度走上书里的道路。
一个对着余渔有着极大敌意的男主。
碍于天道制约他不能主动杀死余庆,恰好又联想到那伙让奉安府官差极为头疼的凶蛮山匪,干脆修书过去让奉安府的人做做样子将这一行人往永安镇的方向驱赶——他们将戏演的极为逼真,那伙山匪还以为奉安府衙是真的下了狠心想要剿匪在新来的钦差大人面前邀功,为了防止泄漏行迹一路躲躲藏藏根本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自然也没伤害到永安镇周边的百姓。
紧接着燕眠初又让镇外的一户人家给工坊下了单子,余庆之所以会在那条路上遇到探路的山匪——那完全不是偶然。
燕眠初本想着借山匪的手杀死余庆的,只是却没想到余庆竟主动和那些山匪勾搭在了一起。
那也无所谓,反正他早就准备以燕家为饵引那群山匪上钩的,燕家的家业摆在这里,他不相信这帮山匪能经得住诱惑,无非就是早收拾晚收拾的问题。
——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垮了下去。
再后来的事情余渔便全都清楚了。
燕眠初的手下一直都在盯着余庆,包括他几次三番欺骗赵夫郎,说到赵夫郎他倒是想起了被他的手下顺手救下的赵哥儿。现今余庆已经被关入了永安镇的大牢,一众山匪则等着过段时日被押送回奉安府城审问,听说赵夫郎和赵哥儿几次三番地去牢中“探监”,余庆多次恳求牢头将这两人拦在外面,奈何牢头才不会听他的话。
勾结山匪谋害他人是重罪,按照连朝律例理当问斩,但余庆他们的计划最后也没有成功,用现代一些的说法便是未遂,余庆倒是机缘巧合捡回了一条命。
但也仅限于捡回条性命而已了。
即便燕眠初不出手永安衙门也不会轻判——想从轻发落?奉安府衙那边可不会同意!奉安府的那位官职可要比区区一个镇子的官老爷品级高上太多太多了,永安镇的这位还指望着明年调任到个富庶些的地方呢,余庆的后半生多半是要在囚牢和枷锁中度过了。
“比起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关心。”燕眠初终于松开了握着余渔的那只手。
他朝着后方退了一步,与余渔拉开了段看起来有些生疏的距离,余渔不解抬头看了他一眼,朝着前方挪了挪,重新将那段距离缩了回去。
“什么?”
燕眠初看着他手上缠绕着的白纱。
“我的身体、咳,我的身体是不可能好起来的,”他极轻极淡地叹了一声,声音小到余渔险些就没听清楚,好在他的听力极为敏锐,窗外微风拂过花枝的沙沙声响都能被他敏锐捕捉。
“这辈子、只要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余渔的动作一顿,也仿着他的声音压低了音调:“嗯。”
“那我陪着你。”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陪着你。”
“先前他们说你不好了,可我冲喜把你带回来了,前段时间他们也这么说,但你现在不也仍旧好好地坐在我的面前?无论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余渔深吸了口气:“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请神问灵或是招魂……一定有办法的。”
“大不了就陪你一起去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在路上多等等我。”
他的视线一直在与燕眠初对视,眸光温柔又决绝,于是有着苍白脸色的男人点了点头:“好。”
“我答应你。”
余渔的唇角又勾了起来。
他端起那个在一旁被冷落了许久的比脸盆还大的瓷碗:“未时快到了,你又要喝药了。”
燕眠初的眉头瞬间皱起。
余渔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大,掩饰一般拿着瓷碗转身便跑了,燕眠初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缓缓离去,他听到院中随着余渔的动作不断传来的响动之声,想了想,还是扶着床沿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挪到了窗户旁边将其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您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可以从他的血液之中吸取气运呢?】系统问道。
余渔的气运能够填补神格汲取的力量,只要没有神格的影响……虽说燕三少爷不能如寻常人般健康自如吧但起码也会比现在这幅样子强上千倍百倍了,何苦还要在这里受着几十年的折磨?
【取血……】燕眠初思考了会儿。
【先前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一个世界,也曾有人对他做过这样的事?】时间太久了,前几个世界的事情他都快要忘记了。
“现在这样也很好,不要再伤害他了。”燕眠初没有等系统回答,轻声在旁自言自语道。
【可您……】。
系统直接被他按了静音。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阳光透过窗缝射入,在桌子上留下一块块斑驳的光斑,他伸出手,试图用指尖去描绘光的痕迹。
“燕徊!燕三少爷!”他发着呆,突然听到余渔在叫他。
燕眠初抬起头,透过那道狭窄的窗缝视线刚好与余渔对了个正着。
余渔对他露出一个比午后朝阳还要灿烂的微笑,缠着白纱的手臂被他高高抬起,指尖对着小院墙角的方向。
“燕眠初!你快看!我的花儿结花苞啦!”
于是燕眠初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尊敬的各位旅客, 请注意,飞船将在五星历分后抵达本次目的星球KCH-ex02,请您提前做好离机准备,注意旅途安全、祝您旅途愉快……”。
路易斯猛地睁开眼睛, 身边的同伴正在推着他的手臂:“醒醒!路易斯醒醒!我们要到了!”
温柔的女声在飞船舱内反复回荡, 耳边尽是人们窸窸窣窣收拾行李的声响, 路易斯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啊……这么快啊。”
同伴轻哼一声:“哪里快了?我们可是足足跨越了六个星系才终于到达呢!我的屁股都坐麻了!你觉得快还不是因为你从上飞船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睡觉!”
路易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腼腆笑笑:“昨晚太激动了, 一夜都没睡嘛。”
他很快便精神起来,动作麻利地清点了遍身边的东西, 两只眼睛止不住地瞧着窗外,恨不得当场就能长出双翅膀从飞船上一跃而下奔向他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
随着科技水平的高速发展人类敲锣打鼓地步入机甲时代,人类的母星蓝星也在一点点地被辐射及各种生化垃圾侵蚀。气候变化海洋污染森林面积大幅度缩小……待到人类发觉过来时蓝星已经彻底被腐蚀成了颗废星,星球上的动植物不是变异就是灭绝,曾经温柔包容的星球变得环境恶劣危机四伏, 人类不得不驾驶着飞船离开母星前往宇宙中的其他星系。
他们在宇宙中的其他星球上安家,在那空旷的土地上建立出一座座的城市,千百年间人类所占据的星球数量越来越多探索的宇宙范围也越来越广——随着人类在宇宙中的声望权势越来越大,他们却怀念起了曾经孕育出他们的又被他们亲手毁灭掉的母星。
“KCH-ex02这颗星球就是因为克拉帕姆才闻名星际的!三百年前这里还是一座未被开发的荒芜星球,是克拉帕姆先生买下了这里在星球上建立了实验室继续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他在这座实验室中提取分析了大量曾在远古蓝星上生活着的动物基因数据, 根据那些基因数据克隆出了数种已经在蓝星上彻底灭绝的物种!”
路易斯是对方的忠实粉丝,自从在年幼时听说了对方的事迹后就一直疯狂地崇拜着他,蓝星上近九成的生命都没能在那场辐射灾难中存活下来, 仅存的那些也因为辐射的影响与灾难之前的模样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类只能通过那些流传下来的视频影像了解自己的母星, 只能在全息模拟出的数据空间里体会到来自于母星的温柔。
“克拉帕姆实验室不仅克隆出了数种已经灭绝的生物,甚至将它们的基因流传下来让这些已经灭绝的生物重返人间, 他提取了部分外星系的兽人种族的基因数据,将其与克隆动物基因结合在一起以增加这些生物对当前星系环境的适应能力,如今的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便是当前宇宙中动物种群最大的动物园、没有之一!”
每年都有无数游客前往KCH-ex02星球观赏这些动物,在这里他们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就像古早的蓝星电影里展现出的那样、他们就像千百年前蓝星上的无数个普通人类一般。
路易斯兴奋极了,喋喋不休地与卡尔介绍着他已经和对方讲述过无数遍的东西,卡尔听的耳朵都要冒出茧子来,又不好直接打断他的话。
“狮子!狮子你知道吗!蓝星传说中的猫科豹属的动物!是草原上的王者是强大英勇的象征,是蓝星上最强大的几种猛兽之一!第三军团的徽章设计就采用了大量与狮子相关的元素!”
路易斯是帝国军事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两个月前就已经接到了第三军团的入伍通知,很难说他究竟是因为第三军团的徽章才喜欢上狮子这种动物的还是因为从小就喜欢狮子才在帝国几大军团的邀请中选择了第三军团——卡尔看着他脸上的兴奋之情,非常笃定地相信一定是后一种可能。
作为帝国军事学院本届最优秀的学生,路易斯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一旦入伍就没有太多私人时间了,他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事情处理了大半留出了一天的空余,势必要好好拜访参观一下这个他从小就向往着的地方。
路易斯仿佛不会疲累一般抓着卡尔的袖子说个不停,这种时候优秀毕业生的体能素质便显现了出来,卡尔甚至觉得这家伙可以来克拉帕姆应聘一个导游或者讲解员的职位,他绝对能胜过这里绝大多数的工作人员。
或许是他实在是太激动了,一时间没太控制住自己的音调,周边不少正准备走下飞船的游客都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卡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拽了拽路易斯的袖子。
路易斯也反应过来了,明白过来此刻的处境后耳根霎时通红了一大片,只顾着向周边那些被他打扰到的游客们道歉了。
“没事,刚好我也想了解一下。”一个有着格外俊美容貌的游客朝他笑笑。
路易斯和卡尔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人类,眉眼鼻唇就没一处不精致的,腰细腿长身材高挑,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有些疏离,像是蓝星流传下来的古早爱情电影中纷纷扬扬飘舞的雪花,虽带着股冰凉的寒气,却又不会让人察觉到刺骨的凛冽。
看上去似乎是个不太好接触的高冷存在,但朝他们笑起来时……却仿佛春日渐融的积雪一般带着股明媚的温柔。优秀军校毕业生路易斯向来以自己的自控能力为傲,却在见到这张脸时还是止不住地漏了一拍心跳,他身边的卡尔就更严重了,这么一眼的功夫甚至连他的梦中情人当前红透整个宇宙的那位巨星的名字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只是这位先生的脸色有些苍白,身形也似乎过于单薄瘦削了些,和路易斯这种马上入伍的军校生相比更是脆弱的有些病态,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
“嗯?怎么了吗?”这位完全可以原地出道的游客先生不解地伸手在他二人面前挥动了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路易斯的手摆的几乎比螺旋桨还要快,他用力揉了把通红的脸:“您也是克拉帕姆先生的崇拜者吗!”
这位美貌的先生却在路易斯的期待目光中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个普通游客。”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与其说我是克拉帕姆先生的崇拜者……不如说我是小狮子的崇拜者,毕竟小狮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路易斯完全没有察觉到话中的问题,古代蓝星上不是还有人自称猫奴吗?他有时候也会开玩笑说自己是狮奴呢!谁会不喜欢可可爱爱的小狮子呢?
狮子这种生物只存在于克拉帕姆动物园中,整个宇宙中只有这颗星球上有狮子生存,想近距离观赏这种动物也只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游客先生轻叹了声:“我可是坐了很久很久的飞船才赶过来的。”
路易斯赞同地点头:“我也是啊!”
尽管他心中非常想和这位长相极为出众的游客先生多待一会儿,奈何飞船很快便打开了舱门请各位乘客有序离开,路易斯有心想邀请他一起去动物园里观赏狮群,他在这方面非常了解,甚至可以临时充当下狮子这种生命的讲解员,但这位游客先生却说有事温言拒绝了他,一众乘客纷纷取了行李走向出口,游客先生礼貌地朝他告了声别,随后便伸出长腿快步朝着停机坪的方向走去了。
路易斯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位游客先生的联系方式——等等,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他小跑几步想追上这位游客先生,却见着对方已经停在了一台银白色的飞行器前,飞行器上迅速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主动上前接过了他手中提着的行李箱,另外一个则伸手替他拉开了飞行器的舱门。
卡尔站在路易斯的身后:“嚯,这台飞行器的型号……是去年春天限量发售的款式吧?这是哪家的大佬啊?”
路易斯没有出声。
路易斯事情太多,总共也只空出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里还有近四十个小时都耗费在了来回的路程之上,按理来说他们这时应该去酒店里好好洗漱一番睡上一觉养足精神的,路易斯却拉着卡尔的手臂直接上了前往动物园的摆渡飞船──“休息什么休息,直接过去!多看一眼就是赚到一眼!”
卡尔早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倒也没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扶着额头长叹了一声,像是个没有感情的陪玩机器。
编号KCH-ex02的星球是克拉帕姆的私人星球,星球上近六成土地都被划给了动物园使用,所以这个动物中心也是当前宇宙中面积规模最大的动物园,余下的一成土地则是老克拉帕姆的实验室,现在仍有不少生命科学相关的研究人员在这里工作,实验室只对外开放部分不牵扯到机密研究的区域,可供那些诸如路易斯一类的崇拜者们参观打卡。
余下的三成土地……有一部分地理环境特殊无法被投入建设开发,还有一部分则被修建成了旅游度假中心供给这些外星过来的游客使用。
动物园中有不少种类的动物,克拉帕姆总共成功克隆出十二种已被宣告灭绝的动物,狮子只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种。且因为它们的生活环境特殊——大多生活于草原灌木等处,动物园里特意花大价钱人工种植出了一片面积极大的草原供它们生活。
狮群生活的园区占地最大也最偏僻,路易斯进了动物园就直接奔着狮园的方向赶来,他来的其实并不算时候,人工制造出的草原再怎么也比不过天然形成的,更不用说植物这种东西也在辐射的影响下灭绝变异了一大半,这些草里夹杂了不少科技,一平方米的草皮价格就足以购买一台特等级的机甲了。
每隔半年这些草皮就要被送到专业机构修缮维护灌溉营养,单是这笔“草原”钱就已经是个极其可怕的天文数字了,这也是这座动物园在宇宙中名气这样高的原因之一——哪怕不看动物只是看看这些青草呢!自然植物在外面可都是要被放在特制的透明金属瓶子里供起来的!仿古蓝星草原生态环境这几个字就已经值回门票钱了!
当前这个时间点恰是草原修缮维护的时间,狮子们都被赶回了研究中心被关进了临时的铁笼子里,路易斯看不到它们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奔腾的样子,他对此非常不满,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能抽出时间过来一趟已经非常不易了。
距离动物园闭馆还有一段时间,路易斯抓着卡尔一路冲到了研究中心外,即便是这个时间研究中心里仍旧聚了不少游客,半包围地挡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外对着里面的景象议论纷纷。
“哎呀,这小家伙可真可怜啊……”。路易斯才刚刚走到人群边缘,就听到一个女声心疼地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路易斯是资深的野生动物爱好者, 星网上所能搜寻到的所有猛兽视频他都曾观看浏览过,对这些动物的了解程度根本不逊色于任何专业研究人员。
他们如今已经进入到了研究中心的内部,整个研究中心的一层都是专门用来安置这些大型猛兽的区域,克拉帕姆保护中心共生活着三十一只狮子, 其中二十三只都已成年, 余下的八只幼崽则还在跟在母狮的身边学习捕猎技巧。
路易斯不明白这些人在议论什么, 拉着卡尔灵活地从人群当中挤了进去。
一楼的观赏场地呈半圆形区域, 一整面巨大的厚重的特制玻璃将场地划分开来, 游客们正站在玻璃周围将其围的严严实实,玻璃壁的后面隐约能看到几个金棕色的身影。
路易斯曾在星网上将狮子的视频浏览了几百上千遍, 这却还是他第一次来到现场近距离地观摩。
一只身长近三米的雄狮正侧对着他们傲然而立,身躯高大强壮健美,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强大气场,金棕色的毛发在模拟出的日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泽,瞬间便攫取走了路易斯的目光。
它的鬃毛乌黑浓密, 像是在脖子上挂了一圈黑色的围巾,路易斯了解过雄狮的鬃毛,似乎颜色更深更加浓密的狮子更容易得到母狮的青睐,看这只雄狮的姿态……路易斯猜测它应当是这个狮群里的狮王。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还原千百年前蓝星上的真正的狮群生活,克拉帕姆动物园中的一切布置都是根据蓝星遗留下来的资料片纪录片建设而成的, 雄性幼崽在成年后有极大概率会被狮王逐出族群在外流浪,它们会自己组成一个新的狮群,也可能杀死某个狮群的首领取而代之, 这是它们刻在基因中传承了千万年的本能和天性,动物园无法干预这点, 这也是狮园占地面积极大的原因之一——工作人员要给每一个狮群和流浪的狮子都模拟出足够大的供它们生活的领地。
当前动物园中大大小小共有四个狮群,另外还有几只单独生活的“流浪”雄狮, 与过去的蓝星相比这颗星球上的每个狮群规模都算不得大,路易斯面前的这个已经是园中最大的一个狮群了——共有两只成年雄狮和三只成年母狮,另外还有三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崽。
早在蓝星发生异变之前它们就已经彻底灭绝于蓝星之上,如今园里的这些狮子都是老克拉帕姆用基因生命技术从远古化石中克隆复制出的那一对狮子的后代,只是这些曾在蓝星草原上所向披靡的霸主在宇宙星系里却成了“脆弱生命”,外面那些几米厚的特制玻璃壁……与其说是用来保护游客安全的,倒不如说是保护这些异变之前的生命的。
——要知道,当今社会科技发达进步飞快,普通人类的生命都二三百年起步,猛兽进化的速度根本追不上科技发展的进程。像路易斯这样的军校生每年都会定期注入一定量的基因增强药剂强化体质,猛兽与生俱来的优势在急速缩减。
或许是基因克隆技术存在某种未知的缺陷,又或者是宇宙中的某种辐射物质对狮群造成了极大影响,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及人工干预狮群的规模依旧没有扩大许多,动物园中的雌雄差别并不算大,但幼狮的出生率和存活率依然是个未被攻克的难题。
对此路易斯有话要说。
他、包括星网上的一些狮子爱好者们对狮群的繁衍问题一直存在着另一种猜测——
老克拉帕姆是真正值得敬仰的生命科学家及古蓝星动物保护学者,但他的子嗣嘛……老克拉帕姆有多么优秀他的子孙后代就有多么不成器,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在外打着他的名义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后来更是在他死后接管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黑市上甚至有传闻说他曾在私下里将动物园中的珍贵动物送去拍卖。
现在的动物园园长已经是克拉帕姆家族的第三代了,也就是老克拉帕姆的孙子,同样不是个多么靠谱的人。家族里的财富都被他的父亲败了个干干净净,别说是研究中心的实验和研究经费了,连这座动物园都险些要倒闭了。
早年KCH-ex02星球是纯纯粹粹的私人领土,从不允许外人进入,这位园长为了能够增加一些额外收入才特意向相关部门发出申请将KCH-ex02变更为旅游星球,克拉帕姆动物园正式对外开放甚至至今还不满一年。
路易斯看着玻璃壁后的场景。
玻璃壁后的空间并不算大,但却存在着不少遮掩和视线死角,一棵约需四五个人才能环绕过来的枯树斜斜倒在场地中心,那只威风凛凛的成年雄狮正踩在枯树上方对着角落里的某个方向咆哮,母狮则懒洋洋地趴在一旁沐浴着日光,在它的身边有两只看着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小狮子正围着它活泼玩耍。
小狮子的个头不大,甚至还没有路易斯的手臂长,还没长到理断奶的年龄,毛绒绒的一只看起来格外可爱,圆圆的耳朵后面各有一簇漆黑的绒毛,时不时地在风中颤动一下。
路易斯这种比机甲还硬的钢铁猛男看的心脏都要融化了,手忙脚乱地打开手臂上的直播装置开始给群友分享。
他“嘿嘿”傻笑着盯着那两只小狮子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要问的问题:“嗯?不是说这个狮群共有三只小狮子吗?怎么只看到了两只?”
卡尔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卡尔刚刚便注意到了在场游客的目光大多都集中在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除了一块石头以外再无他物,可他再抬起头时才发现那只狮王竟也同样注视着那里,他的爪子在地上不住地刨着什么,喉咙里也止不住地发出警告似的声响。
那声音沉闷可怖,听起来竟格外吓人。
玻璃壁上的收音装置极好,路易斯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张开嘴正准备问些什么,就见着那块石头的后方露出了两只灰扑扑的耳朵。
路易斯一愣,手上的摄像镜头也不自觉地对准了那里。
先是一对圆圆的耳朵,再是一个同样脏的不成样子的脑袋,一只灰色的小狮子跌跌撞撞地从石头后面爬了出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的,甚至险些就在众人面前栽倒在了地上。
路易斯整个人都呆住了。
倒不是因为这只小狮子的毛色,而是因为……它实在是太瘦太瘦了!以路易斯的动态视力甚至能看到小狮子皮毛包裹住的凸起的骨头,像是一张狮皮套在了幅骨头架子上一般,凄惨的不成样子。
对比对面那些皮毛光滑油光锃亮的狮子,这也、这也太可怜了些!
路易斯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狮子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眼皮都在止不住地往下耷拉着,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死去一般,它终于在路易斯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摔了过去,灰扑扑的一团从石块上跌落狠狠砸到了地上,在场的游客顿时爆发出了阵阵惊呼议论,一个个闹着去找附近值班的工作人员。
克拉帕姆动物园总共也没对外开放多长时间,会来到这里观赏的本身就是猛兽爱好者,有不少游客都不是第一次来看了,只是这几只小狮子才刚刚出生不久,这还是它们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游客们的面前。
在场的游客中也有不少网红和媒体,空中飞舞着的全景摄像头早已将这一切都直播了出去。
跑出去的游客实在是太多了,没过多久就推搡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起初那工作人员还有些不满,见到倒在地上的小狮子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是被关起来了吗!它是怎么跑出来的!还被这些游客给看见了?!
游客们群情激愤地在场中大骂,迫使着工作人员立刻去将这小狮子从玻璃壁后抱出。
“你们动物园是怎么养的?你们真的有在好好照顾这些动物吗?”
“这是饿的还是病的?这么大的一个动物园里竟然会有动物饿成这样?!”
“工作人员是吃白饭的吗?这还是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动物幼崽啊!”
工作人员脸上背上全是冷汗,一手按在手腕的通讯器处疯狂联系起上司,另一边则僵硬地赔起笑来:“请让让、请让一下,我们主管马上就到了,玻璃壁的开启权限在他那里,他一来我们马上就将这只小狮子带走送去检查救治!”
“别转移话题!你们到底是怎么养的!平时都不关心园区内的动物的身体情况吗!”路易斯插了一句。
说话间的功夫小狮子已经摇晃着身体勉强爬了起来,它实在是太饿了,大脑晕眩眼冒金星,走起路来甚至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一步要退上两步,晃了半天反倒是离狮群的方向越挪越远了。
工作人员看的胆颤心惊的——他不是因为这只小狮子的可怜模样担忧,他是害怕游客们情绪上来直接在这里对自己动手,有个脾气暴躁些的大哥甚至直接伸手拽上了工作人员的领子,他紧张地闭上眼睛,却没等到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反而是听到了其他游客的惊呼声和祈祷声。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原来是那只小狮子又摔倒了过去,这次它爬起来的动作显然要比上次艰难上数倍,在原地伸出爪子无力地挣扎了半天,瘦弱的身体不自觉地抽动着,枯槁般的毛发在地上蹭来蹭去的,最后也没能顺利爬起身来。
狮群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副全然不顾这只小狮子死活的模样,几个游客甚至已经在思考着打破这面玻璃壁将小狮子带出来抢救的可能性了。
路易斯焦急不已,余光却瞥见小狮子灰突突的毛发下面压着的几缕白色。
可恶!碍于辐射的缘故KCH-ex02星严禁游客携带大火力杀伤性武器进入,仅凭他们的基因能力……等他们打破这扇玻璃壁时恐怕小狮子也已经出事了!
“不能砸、不能砸啊!你们要是砸破了大狮子不也跟着跑出来了吗!”
工作人员正在一旁担忧着,身后的电子门骤然自动向左右两边拉开,进来的是几个同样穿着保护中心制服的人,最前方的一个正是他们园的副园长。
副园长的身边还有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他是这几人里唯一没有穿统一制服的存在,工作人员只来得及随意瞥了他一眼,先是被对方过于显眼的容貌惊艳了一瞬,下一刻便抛在脑后忙着上前迎副园长了。
动物园里有明文规定工作人员必须穿着统一的制服,这是上一任克拉帕姆管理动物园时就制订的规矩,这么好看的脸他不可能见过却没留下印象,估计是副院长的朋友或者哪个趁机混进来的游客吧,工作人员也没怎么在意。
副院长的脸色同样难看,不过他的态度倒是要比这位工作人员冷静上许多,他沉着口气从一旁取了个扩音器过来:“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们感到非常抱歉,稍后保护中心会召开发布会将今天的事情解释清楚,现在还请大家给我们些许时间,请大家有序离开这里,我们要对场馆清场以打开玻璃罩将小狮子带出抢救,大家都是因为喜欢它们才会聚集在这里,还请大家支持我们的工作。”
一旁立刻有机灵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前摆了摆手:“还请大家往这边走!各位早将场地空置出来我们也能早点将这只小狮子带走!”
议论声音稍稍停滞了片刻,路易斯咬了咬牙,同卡尔一起转身离开,转过身时视线恰好与副园长身边的人对了个正着,正是他刚刚在飞船上遇到的那位没来得及留下联系方式的有些苍白病态的游客先生。
不同于在飞船上时游客先生如和煦春风般的温柔微笑,此刻的游客先生面色沉沉如一块坚硬的寒冰,眸中的神情无端让人觉得冰冷刺骨,出于军校生的本能路易斯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危险,他的直觉向来准确,他甚至条件反射地将手伸至了腰间——只是那里空空荡荡的,他常佩戴的那件武器并没有被允许带上这颗星球。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那位游客先生就已经将视线转回去了,他的目光穿过那厚重的玻璃壁落在趴在地上呜咽的狮子幼崽身上,路易斯突然想起他在飞船上时眉眼含笑地说着“小狮子实在是太可爱了”的模样。
路易斯回头看了那只可怜的小狮子一眼,心头堵塞着说不出的难过,他在心底为那只小狮子祈祷了几句,转身同卡尔一并离开了大厅。
研究中心门前的空地上此刻早已站满了人,都是那些刚刚从大厅里离开的游客,有一部分担心其他狮子是否也受到了动物园的忽视虐待已经急急忙忙地赶去其他几个狮群所在的地点了,还有一部分则记挂着这只可怜的小灰狮子,站在门前不愿离开、非要守个结果出来。
路易斯也是后者之一,他寻了棵高大茂密的仿生树木抱臂半倚着树干一动不动,目光落在合拢闭紧的大门之上,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手腕上的终端频频亮起,那是他加入的“狮子爱好者协会”群友的急促呼叫,刚刚他正满怀兴奋地给群里的朋友们直播本次旅程,谁能想到……录到了这么一副可怜的画面。
他叹了声气。
“已经上星网热搜了!”他身边的一个正盯着终端看的游客突然出声。
“我这里也刷到了推送的新闻!”另一人也叫了起来。
克拉帕姆保护中心在外人眼中是个既神圣又神秘的地方,神圣是因为老克拉帕姆做出的诸多贡献,连人类的基础课程教材中都有整整一页的版面在介绍他的成就,更不用说他“复活”的那么多已经灭绝的生物了。
母星是仅存在于古早录像和文字记载中的地方,人类对那颗温柔蓝星的向往和怀念早已到达了种癫狂般的疯魔,随便一场电影只要涉及到“蓝星”这两个字票房便不会太低——当然,倘若作品质量并不过关,用蓝星炒作的负面代价一般人也承受不起。
是老克拉帕姆让那么多已经同母星一起毁灭的生物重返人间,那些动物的重新出现给了人们一种隐晦的希望——说不定有朝一日蓝星也能重新接纳他们包容他们给他们洗清自己身上罪孽的机会呢!
老克拉帕姆一心研究不问世事,对于他“复生”的那些动物也从不炒作宣传,要不是上报研究成果时被官方发布了出来恐怕还不知会隐瞒多久,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在整个人族都引发了极大的轰动,无数媒体记者想进入KCH-ex02星参观采访,奈何用尽一切手段也没能顺利让飞船在这颗星球上停靠。
直到他的孙子接手这座动物园,这片神秘的土地才终于逐渐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动物园中有三只狮子幼崽出生的事情直接在当日登顶了星网热搜,不少人做梦都想亲自看看这种强大又充满野性的生物在幼时是什么样子,只是动物园一直以小狮子太小太脆弱不方便见人的名义搪塞过去,路易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随手打开终端,星网上的人们已经自发地刷起了“等动物园回应”的词条,路易斯登陆大号转发了相关帖子,又随手将词条分享到了小群之中。
———
副园长高抬起手,研究中心的智能中控系统捕捉到他的手势自动做出反应,水蓝色的控制面板浮现在他的眼前,他飞快地按下几个快捷键输入了串密码,场内的灯光便在瞬间昏暗了下来。
狮子们纷纷不安地竖起了耳朵直起了身子,有一只母狮甚至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转了起来,玻璃壁后的墙面上蓦地缩进去了几块砖头,取而代之缓缓伸出的则是一支支半透明状的排气软管。
控制面板上的画面再度转变,最终停留在一个大大的倒计时数字上,十星历秒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在无数人紧张的目光中终于倒数至一。
数字由一变零的瞬间几只软管同时喷薄出了数股不甚明显的白烟,眨眼之间便消散在了空气之中,雄狮颇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它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了几步,副院长在心里计着时间……无形无影的白色气体飞速在场内弥漫开来,他才刚数到五,场中便有狮子猛地栽倒了下去了。
先是那两只在母狮身边玩耍打闹的幼狮,再是几只母狮,健硕的狮王倒是多坚持了几秒,最终却也仍是没能撑得住困意慢慢趴倒在了地上。
副院长松了口气,操纵权限指挥着玻璃壁自动打开,两个早已穿好了厚重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朝前走了几步,正要进入玻璃壁中将那只小灰狮子抱起……身边便有一道身影骤然掠过。
两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副院长也是大惊:“燕先生?您小心……”。
燕眠初没有理他。
他的话也没能说完。
燕眠初已经走到了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灰”狮子面前了。
身材高挑面色冷峻的男人俯下身来半蹲在地上,动作极轻地伸手捧起了它。
第一百六十四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路易斯一边守在研究中心门前, 一边紧张地浏览着星网上的信息。
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与蓝星扯上关系搜索量浏览量都会暴涨到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更不用说毛绒绒的动物幼崽总是能最大限度地引发人类的爱怜和同情心,不止路易斯一人拍摄下了站都站不稳的小狮子饿的踉踉跄跄走路的画面,尽管动物园官方一再试图降下热度, 但短短的几个星历分内视频的播放量和消息扩散程度就已经超出了区区一个动物园所能控制的范围。
更不用说不远处还有另外两只毛色光滑活泼机灵的小狮子做对比了。
路易斯越想越气——早在千年之前人类就已经进入高度发达的机甲时代了, 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医疗水平都有了巨大突破, 这里可是专门的动物保护中心啊!竟然会让小狮子变成这幅样子?
一座动物园里竟然有险些被活活饿死的珍贵动物幼崽, 这是多么魔幻的事情?小狮子出生至今总共还不足两月, 前段时间游客们并未在园中见到它们,今天是小狮子正式与大家见面的日子, 不少记者媒体都准备拍几张美图回去写稿呢,谁能想到猝不及防就收到了这么大个“惊喜”?!
他的指尖在光脑终端上敲的飞快,群里的消息也一条一条地向外弹着,卡尔余光扫见那不断刷屏的页面,脑中突然跳出来他以前看那些明星在星网上直播时角落里划过的弹幕。
看不完, 根本就看不完。
不愧是优秀军校生,机甲操控课第一名的手速可不是吹的。
卡尔总是在胡思乱想。
不过提到星网上的那些明星他倒是又想起了那位似乎与他们两个格外有缘的游客先生,他们在飞船上见了对方一面,刚刚在大厅中又看到对方一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 毕竟那位游客先生的外表实在是太过出色了,见不到总让人觉得惋惜。
卡尔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听到不远处的大门被自动打开, 一众带着防护面具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那些可以在极短时间内麻醉狮子的气体同样对人类生效,像燕眠初这种一点防护不做就直接走入麻醉空间的人在人族历史上也没有几个。
他实在是太惹眼了, 走在一众工作人员的中心时无端让人想到“鹤立鸡群”这个起源于古蓝星上的成语,男人的手中拖着个巴掌大的防护光罩, 里面正是那只已经饿到昏厥的可怜小狮子。
周边的游客和记者顿时将光脑对准了他们,时不时地有未被关闭的闪光灯照在他的脸上,燕眠初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像是丝毫没有受到闪光灯的影响,倒是身后的副园长一边本能地眯起眼睛一边拉住工作人员和场馆保卫的手跟在他的身后隔绝出一段安全空间。
虽然此刻他们正处于研究中心的楼下,但这座大楼中却并没有能给小狮子检测身体的设备,克拉帕姆的儿子在外星系赌博欠下了巨额赌债,父亲的财产全部被他填补了进去,但那却仍杯水车薪远远不够,要不是老克拉帕姆留了一手他甚至能将父亲的研究成果也送去卖了。
即便如此这座动物保护中心也仍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实验仪器研究经费……就没有他不能克扣的地方,游客们不知道的是楼上早已被搬空了大半,不少造价不菲的仪器现在甚至都不知被卖去哪个星系了。
燕眠初一路到了另一座大楼前,门前的防护系统在他到来之际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自动为他打开,路易斯远远地瞧了一眼,越发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看起来是克拉帕姆的内部工作人员了,是生物基因研究部门的科学家吗?还是保护中心这边的?小狮子竟然由他亲自带出来,这人的身份似乎也不会低。
不单单是路易斯,此刻的星网上也有不少人在猜测他的身份。
有好事的已经截了男人的面部照片去各部门官网上比对查询了。
可惜他们什么都无法查到。
燕眠初一路托着小狮子到了楼中的医疗室,里面早有提前得到消息的工作人员守在一旁,见他进来纷纷朝后退了几步将准备好的医疗舱推了过来,燕眠初叹了声气,小心翼翼地捋了捋小狮子已经缠绕成结的脏兮兮的毛发,而后将其放入了医疗舱中的小托盘中。
其实他在带着小狮子过来的过程中已经让系统检测过一遍了,除了过度营养不良和天生体虚以外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并没有其他更严重的状况。医疗舱的舱门升起闭紧,淡绿色的营养液缓缓注入舱内,肉眼不可视的扫描光线反复在小狮子的身上扫过,半透明的显示壁上开始有数字不断跳动。
副园长并没有跟随进来,对这些工作人员来说比起在这里看着这只小狮子的情况……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想办法将星网上的群众舆论安抚下来。
他们已经去召开临时紧急会议商讨对外说辞了。
燕眠初嗤笑一声。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医疗舱的前方,翘起一腿撑着下巴盯着浸泡在浅绿色液体中的小狮子发呆,这只小狮子无端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在某个位面中的场景,他以为时隔多年这一切于他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但当记忆被重新唤醒的那一刻往日的一切却仍是这般清晰鲜明。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位面了。
那是于昭刚刚结束高考后的事情了,那孩子高三一年学习的几乎疯魔,燕眠初这个旁观的看了都心惊胆颤,好不容易熬到了他高考结束……燕三少爷许是松了口气堆积了一整年的疲惫猛地涌了上来——他又倒了下去生了一场惊动了整个燕家的大病。
于昭知道他身子不好,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病倒后的样子,已经长大了不少的于昭险些被他吓坏,不过这孩子仍是强迫着自己坚强起来悉心照顾起了燕眠初的起居。
他这次病的时间并不算长,勉强在于昭大学开学之前恢复了过来,不过他高考结束本应好好放纵几月的假期却全部搭在了燕眠初的身上。燕眠初对此格外过意不去,趁着于昭十一放假时拽着人去邻市狠狠玩了几天,其中邻市的动物园也在他们的游览项目之中。
那间动物园里就生活着不少狮子,于昭和燕眠初都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活的狮子,于昭对此格外兴奋,拉着燕眠初的手在狮园里来来回回转了半天。
燕眠初还记得当时他们的身旁还站着个和父母一起来动物园里看狮子的小姑娘,是个牙还没长齐的梳着两个朝天辫的小丫头,一会儿盯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狮子叫小狗狗,一会儿又指着威风凛凛的狮爸爸含含糊糊地叫人家大猫猫。
其实那小丫头说的也没错,刚出生不久的小狮子看起来确实很像小狗。
燕眠初盯着医疗舱中的小狮子想。
那小姑娘年纪不大要求却挺多,扒在游览车的防护网上恨不得贴上去看,威风凛凛的金毛狮子她越看越喜欢,转过身来缠着父母奶声奶气地说着自己“要抱大猫猫。”
这“大猫猫”可不兴抱啊,小姑娘的父母好说歹说才将她给安抚下来。
他们离这一家三口的距离极近,小姑娘的话多多少少也飘了几句进他们耳中,于昭转过头时就见着燕眠初正盯着一只雄狮颈上的鬃毛看,便有些吃味地靠了过来小声道:“燕先生也想抱大猫吗?”
燕眠初:“?”
燕眠初:“……”。
他没想到于昭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于昭不满地看了那些狮子一眼,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燕先生想抱哪一只呢?”
蓝星动物园里的狮子要比克拉帕姆的多上太多了,燕眠初转过头去一一扫过那些正好奇地围着游览车转圈的狮子,很快便将在场的狮子都打量了一遍。他没回答于昭,反倒是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觉得我会抱哪只呢?”
于昭想了想,笃定地道:“肯定是里面最好看最特别的一只。”
根据狮子的品种不同它们的毛色也多多少少地存在着些许差异,不过总逃不过金棕黄这几类颜色,除了雌雄狮的外表差异外这些狮子的长相……用人类的视角来看似乎都差不太多,一时之间燕眠初还真没挑出来哪只会更可爱上一些。
其实这些他都不想抱。
不对,好端端的他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去抱狮子啊?
于昭看着他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听说这世界上有种极为罕见的白色狮子,浑身上下雪白一片特别好看,有些像是白化异种——但其实与白化无关。”
“白狮更像是基因返祖,是为了适应冰川期进化出的毛发,全世界总共也只有几百只,非常非常独特珍贵。”
他边说着边拿出手机搜索起来,没过多久便将手机递到了燕眠初的面前,男人看着屏幕里面威风凛凛又仙气凛然的美丽生物,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好看。”
“你说的对,我会抱最好看最特别的那一只。”
于昭笑了起来:“那我可要好好记住了,以后生生世世转世投胎都要按着这条标准来。”
……
营养液极有规律地一下一下击打在医疗舱的舱壁之上,像是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平静拍在岸上的潮水,小狮子身上的并不柔顺的灰毛也随着“潮水”的节奏漂浮着,打了结的灰毛在翻动之间隐约能看到一点并不起眼的白色,即便透过浅绿色的营养液看也白的耀眼。
那是它身上还没有被染脏的部分。
手腕上的终端似乎是震动了一瞬,燕眠初没有理会,他仍是盯着医疗舱看,他想不明白,这小家伙怎么就将自己给弄成这样了呢?
这才几天的时间啊?就从乖巧可爱的小白狮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灰狗了!
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惹得旁边几个工作人员大气也不敢出上一下,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唯恐自己哪里不小心惹到了这位刚刚上任还不到一星历时的新晋园长,哪怕是个傻子也看出来这位新上任的园长先生有多重视这只小白狮子了,想到过去一个多月对这只小家伙的冷落漠视……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彼此脸色都有些难看。
医疗舱上发出了“滴”一声响,那是检测完成的提示声音,几个工作人员面如死灰地看着园长的目光落在正自动打印的检测报告上,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被降薪甚至开除的未来。
其中一个大脑疯狂地运转着,在园长伸手去拿那张检测报告的瞬间发出了声:“那个……那个园长,刚刚咱们园里发出澄清声明了,您要不要看上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公告的字数并不算多, 由克拉帕姆的官方账号发布于星网之上,短短十几星历分的时间浏览转发量就已经到了个非常可怕的数字,甚至于燕眠初打开终端搜索官方账号时星网都有一瞬间的卡顿。
动物园的官方账号总共也没注册多久——这还是要归咎于克拉帕姆那不靠谱的儿子,这位在任职园长的期间内回到星球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便是回来了也多是搬走园中的东西卖去填账, 整个动物园里都弥漫着股“自由”的气息。
克拉帕姆的孙子也没能接管上几天, 他倒是有些本事和想法, 但他父亲欠下的债务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点家底又早被他给挥霍了个干净,最后小克拉帕姆只能被迫将KCH-ex02星球卖了出去。
起初他只想着将动物园和爷爷的部分研究成果卖出, 但燕眠初给的实在是太多了,那是一个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动的数字,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燕眠初前的两任园长都没怎么管理过动物园中的事务,这里几乎是副园长的一言堂,等待星网刷新的时间里他顺便看了眼未读消息, 果不其然在十几分钟前副园长向他发来了一条询问意见的短讯。
他当时没看终端,不过副园长的目的也显然不是真的想问措辞有没有问题,对方只是依照程序礼节性地“通知”了他一声,届时就算燕眠初想要发作他也能找出理由。
——不是我想越过新园长的啊,是园长没有回我消息, 您也知道舆论发生时的黄金公关时间吧?
燕眠初对此毫不意外。
官方账号的粉丝倒是极多,毕竟宇宙中本身就有一大批诸如路易斯这种动物的粉丝存在,先前又因为蓝星的关系狠狠吸了一大波粉, 燕眠初很快就搜到了想看的东西。
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甩锅。
【……高度重视……专人负责……加强管理……请社会监督。】
【……并非网传的白化病……但幼狮体质弱小……】
小狮子因为基因变异返祖出了特有的白色毛发,但变异原因至今未知, 据蓝星遗留下的研究资料可知这种变异并不会影响到小狮子的身体素质,白狮的实力丝毫不会逊色于任何狮子。
但小余转世成的这只小狮子却是例外。
猛兽的本性就是掠夺, 小狮子们仍在母亲体内时就开始掠夺营养、出生以后抢夺奶水、长大了又因为领土和繁殖权利与同族战斗……这只小狮子或许是在娘胎里时就没争过他的兄弟姐妹,刚出生时个头就要比其他两只幼崽小上了整整一圈儿,连啊呜啊呜的叫唤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像只巴掌大的幼猫。
理所当然的,它在狮群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或许是因为它生来弱小,或许是因为它与众不同的白色毛发,狮群对这只小狮子非常排斥,成年狮子甚至都不愿意让它靠近,每次它跌跌撞撞地走向其他狮子们时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呵斥赶走。
那段时间动物园里刚好传出要更换园长的消息,工作人员们各个心不在焉的,甚至连园区内定时投放食物的频率都减少了不少,狮子是种活腐肉都食的猛兽,但如今这个人人都喝营养液的年代……非合成的纯肉售价早已被炒出了个天文数字,连一些贵族家庭都未必能顿顿食用。
而成年狮子一顿要消耗的肉类更是极其可观。
一个小规模狮群只需几天就能吃掉一台S级别的机甲。
野生动物的基因里似乎都写着“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几个字,在食物不足的情况下身体弱小的幼崽极有可能被放弃、种群会将更多的资源节约下来供给更强大的生命保证基因的传承,狮子自然也是如此。
这头小狮子是被放弃的那个。
燕眠初一目十行地将动物园的公告看了一遍——先是为园区的监管不力向大家道歉、而后推卸责任将其归咎于了某几个工作人员身上,至于工作人员的具体名字也很好找,反正新官上任肯定会有些人事变动存在,新园长踢了哪个人哪个人就是本次事件的背锅侠了,这其中还不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不少“小狮子天生柔弱难以成活”的暗示,这样即便小狮子没能顺利活下来星网群众心中也早已有了个提前准备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舆论突然爆发。
最后就是各种保证了,保证绝不会再出现这类问题保证每一只狮子都会用心对待,甚至还画了个大饼说日后会按时分享一些园区里的动物日常,倒是顺利分走了一批人的注意力。
副园长确实在这些方面上有点本事。
燕眠初看了几眼就关闭了终端,医疗舱在这期间早已自动开启,他将小狮子抱到怀里送到不远处的温水盆中,掬起一捧清水将它身上残留的营养液冲了个干干净净。
有些毛发早已打结粘连在身理上了,燕眠初实在无法,只能找了把小剪刀一点点将其修剪下来,好在初生不久的小狮子身上毛发本就不算太长,这才避免了全身上下被剪的斑斑驳驳的光秃命运。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纤细苍白的指尖穿入狮身上的绒毛之中,顺着皮毛的方向自上至下轻轻梳理着,时不时地伸手揉弄几下小狮子的脑袋。
许是他的动作实在是太轻柔了,也可能是新园长身上的熟悉气息给了它极大的安全感,小狮子出生了这么久终于能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腿上好好地睡上一觉,梦中甚至还时不时地不自禁地动几下耳朵。
它迷迷糊糊地“啊呜”了声,在燕眠初的腿上翻了个身,险些就直接从他的腿上摔下去了,好在燕眠初眼疾手快地伸出一手拦在膝前挡了下来,却没想到自己猝不及防地就被毛茸茸的脑袋给拱了个正着。
小狮子的头甚至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仿佛一只手就能揉过来般,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对着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比划了个“抓”的姿势……只是没等他碰到绒毛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眸看了一旁的工作人员一眼,几个工作人员便极有眼色地从房中退了出去,四下里只余他们两个。
燕眠初抱着小狮子走到了一旁的冷藏柜前,从中抽了支乳白色的营养液出来,还有几个月小狮子才能断奶,现在只能用营养液临时凑合一下。
园中的兽用营养液数量不多,仅有的这些也都是给成年动物准备的,用在小狮子的身上其实并不合适。但事发突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让研究中心那边尽快将可以替换母狮奶水的营养液制作出来,现在姑且临时用这种替代一下。
他在营养液的一角划开了道口子,醇厚的奶香气息霎时向外逸出,小白狮在睡梦中动了动鼻子,随即“噌——”地睁开了眼睛,还没彻底清醒呢小脑袋就已经随着燕眠初拿着营养液的手左右摇晃追随起来了。
燕眠初单手捏着它的后颈将它拎起来按进自己怀中,小家伙乖乖巧巧地被他提着,四只爪子无力地垂在身前,甚至都没挣动一下。
直到燕眠初将营养液送到了小狮子的嘴边,它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抱住营养液大口吸了起来,它实在是太久没有吃到东西了,两颗还不锋利的尖牙狠狠叼着营养液的密封袋,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都压到上面一般。
动物的世界很简单。
获得食物、争抢领地、繁衍后代,这几乎是它们生命的全部,也是它们活下去的唯一目的。人类似乎也是如此,但人类的生命里却不仅仅只有这些,拥有智慧的高等级生命总是贪求着更多,欲望没有上限没有止境,故而得到或失去的也会更多更多。
没有欲望就不会期待,没有期待……或许就能减少很多很多的痛苦。
但这些和小狮子没有一点关系。
它只是个连身上的绒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对欲望一词的了解仅限于填饱肚子的进食本能。
营养液的袋子飞速干瘪了大半,燕眠初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慢一些吃。
小狮子甩了甩尾巴,细细的一条打在他的手腕之上,像是被春风吹动的柳枝轻轻地抽了一下,不疼,却让人平白觉得手痒。
他忍不住捉了小狮子的尾巴捏在指尖反复揉着,小白狮子疑惑地回过脑袋瞄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捧着已经被吸空的营养液袋子反复舔着。
燕眠初叹了声气。
其实比起狮子,他要更喜欢老虎一些。
但狮子——特别是雄狮,是一种过于悲壮的极具宿命感的生命。
雄狮生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驱逐出狮群开始孤独流浪,每个狮群都有属于自己的明确的地盘,擅自侵入其他狮群的地盘是很危险的事情,甚至于很多雄狮都无法度过那段流浪的岁月。
它们日复一日地在草原里在灌木丛中徘徊,运气好的能遇到其他的流浪狮子与它们结成同盟,相较起来大部分雄狮的捕猎能力都不及雌狮,虽然有着体重压制,但它们实在是很难维持长时间的急速奔跑状态。
被驱逐出家园四处流浪、挑选一块领地向领地中的狮王发出挑战、杀死或赶走对方自己成为这片领地的新王、生下属于自己的幼崽孕育传承自己的后代——看起来似乎是格外激情热血的逆袭流爽文。
故事会在流浪者成为新王的那一刻完美终止,画面会定格在雌狮相伴幼崽打闹的温馨瞬间,但事实上故事的真正结局……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流浪雄狮向狮王发动攻击,正如狮王曾经对先王所做的那样。
赶走了一只还会有新的,源源不断反复轮回,直至回到最初的模样——狮王战死或远远逃走,再度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狮子,这时的它们未必有能力再为自己争夺一片领地了,只能孤零零地死在草原上的某个角落,尸体被鬣狗或秃鹫分食的干干净净。
这是自然的法则,也是狮群的法则。
燕眠初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它这一世生在动物园中了。
白狮在野外极难生存,每一只活到成年的野生白狮都是生命的奇迹,与众不同并不一定是件好事,雪白的颜色让它们极难隐藏自己的身形,到了草木凋零的季节更是显眼的引人注目。
往往还没等它们隐藏好自己,被选中的猎物就已经提前发现危险远远逃离了。
即便能够艰难长至成年,还有来自于人类的觊觎和贪婪,盗猎者的枪支不会手下留情,白狮的皮毛在黑市上早已被炒出了天价。
蓝星上是这样,星际时代也依旧如此。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更换了新的园长, 这件事同弱小可怜的小白狮子一起登上了星网热搜。
有人说这是动物园为了转移注意力和讨论度刻意放出的消息,也有好事的早早登陆了官方网站查询起KCH-ex02星球的归属所在。
私人星球的归属权本属于个人隐私问题,普通民众是无法通过正规手段查阅到的,不过KCH-ex02星被小克拉帕姆申请为了旅游星球, 从私人星球变为了商业性质的用来牟利的游览观光星, 部分资料信息也会随着动物园的资料一起对外界披露。
正如现代社会的工商信息变动一样, 很快便有熟悉此道的吃瓜群众点进了资料页面, 一众吃瓜群众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新一条星球变动消息显示于三天之前, 正是KCH-ex02星球的所有权变动公告。
“竟然、竟然换人了……”。路易斯喃喃道。
克拉帕姆祖孙三代拥有了这颗星球数百年之久,说是这个家族的发源之地也不为过, 更不用说星球上的动物保护中心和实验室了,那是多少向往着母星的星际人民心中的圣地啊! 老克拉帕姆是蓝星生命学科里程碑式的人物,他的存在毫不夸张地说将蓝星生命研究学向前推进了几百年,偏偏他的子孙后代又都是不成器的,非但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反倒是将他的研究成果败毁了个七七八八。起初小克拉帕姆做的那些混蛋事还能时常登上星网热搜, 到了后来连群众们都对他的行事作风麻木习惯了,这些年来星网上的民众不知骂了多少遍。
可平时骂的再狠、在得知星球的主人换成其他人后……吃瓜群众的心中都不免有些怅然。
这些最初还信誓旦旦自己不会被动物园的任何消息转移走注意力的人也低落下来,“克拉帕姆动物园易主”的词条也飞速攀升,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关注一只小狮子的死活的,却几乎所有接受过星际社会基础教育的人类都知道克拉帕姆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得不承认, 属于克拉帕姆的时代已经被宣告结束了。
燕眠初的名字也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小狮子很快便将那一整袋的营养液都吸了个干干净净,它却一副仍不满足的样子半睁着眼睛左右寻找着,似乎还没有吃够一般。燕眠初伸手探过去摸了摸它的肚子, 又被迷迷糊糊的小狮子伸爪拍了一下,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似乎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 于是燕眠初又捏着它的肉垫来回按了几下。
它动了动爪子,像是想要挣开, 不过很快又安安静静地放松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顺毛顺的太舒服了,“啊呜啊呜”地叫了几声后就转过头来趔趔趄趄地爬到了燕眠初的腿上,整只小白狮子都团成了只弯曲的虾子,没几分钟就在他腿上睡过去了。
这个月份的小狮子生命里除了吃就是睡,入睡的速度倒是让燕眠初很是羡慕,他轻轻揉了揉小狮子的耳朵,确定它睡熟以后动作极轻地托起它出了医疗室。
几个工作人员都守在门前的不远处,背对着燕眠初低头看着手中的终端,星网风向已经从小狮子转移到扒燕眠初的身份了,星际时代想查询一个人的生平应当并不困难,可无论他们换了多少搜索词登入了多少不对外界开放的内网,“燕眠初”这三个字能查询出的有效信息却依旧是零。
连卡尔都尝试着用自己的权限在军部数据库中搜了一下,但结果却一如即往。
通常只有两种原因会导致这种情况。
一、燕眠初的身份信息根本就不存在于他们的数据库中,如果他根本就不是军部的人,军部信息库里怎么可能会有与他相关的记录?
第二种可能则是……他的身份等级远远超出卡尔,那些资料是现在的卡尔根本没有权限浏览的东西。
具体真相无人知晓,连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们自己都在议论纷纷,小克拉帕姆缺钱的事情人尽皆知,但却没几个人想到他会一口气将整颗星球的所有权限售卖出去。这可是一笔让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不说保护中心里的这些无法用星币衡量的动物吧,单说那些大型设备和园中的植物造景价格就已经格外可观了。
帝都不少声名赫赫的贵族家族都未必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星币!
燕眠初扫了他们一眼,伸手捂住小狮子的耳朵轻轻咳了一声。
几个工作人员霎时打了个激灵猛地窜了起来,为首一个甚至没能站稳险些摔倒在另一人的身上,好在及时被他的同伴扶住这才没能在新园长的面前出糗,不过他再抬起头时脸上早已红了一大片。
燕眠初终于多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过他胸前挂着的名牌。
贝德·兰登。
就职于健康中心,主要负责园区内动物的定期体检和身体数据分析等工作,几乎园区内生活着的所有动物的身体数据都是由他主导测量得出的,也是个年纪轻轻就做出了不少成就的在业内非常有名的天才研究员,帝国相关部门曾多次邀请他到研究院里工作,只不过他最后还是因为老克拉帕姆而选择了这里。
外表看着就是个文文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青年,实则颇有些朝着科研疯子方向发展的态势,原书之中他同小克拉帕姆一起做下不少事情,后来许是意识到了小克拉帕姆的为人、也可能是看到了继续下去将面临的结局想要阻止他,最终在未佩戴任何防护装置的情况下进入了保护园区,被园区里的狮群给活活分吃了。
在原文剧情之中,几十年后KCH-ex02星就会彻底毁灭变为一颗废星,星球上的所有人类和动物都会在超高能粒子束的攻击下湮灭,那场战斗直接震动了整个星际。
而战斗的起因……正是因为兰登在被狮群咬死前按下了手里的终端。
他将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将自己这些年来的研究成果所作所为和搜集到的证据全部公开,使得留在星球上的几支贵族势力内讧大乱,最后慌不择路发生混战毁灭了一切。
小狮子的鼻子动了动,有些困顿地轻轻甩了几下尾巴,狮子通常凭借嗅觉和气味辨认同类,它能感觉到周围骤然出现了不少它极度厌恶的气息,若非此刻它仍处在那个能让它感觉到极度安心的怀抱之中的话恐怕此刻的小狮子已经要弓起身子呲出一点都不锐利的乳牙了。
它拱着脑袋往燕眠初的怀里扎去,恨不得将自己整只都塞进他的衣兜之中,燕眠初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应该定制几件胸前带着大口袋的类似于袋鼠袋子的衣服,不过脑补了下自己穿着那种衣服时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将这些诡异的想法都驱逐出大脑。
小狮子在他的怀中爬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它的大半个身体都掩在燕眠初的衣服下面,只余下一颗圆滚滚的小白脑袋露在外面,圆圆的耳朵动了几下,随即便是凶恶无比地冲着兰登张开嘴巴“啊呜”了声,露出几粒米粒般的小牙。
燕眠初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兰登。
小狮子的尾巴在他的外套遮掩下晃来晃去的,好几次都擦过他的衣服掠过他的皮肤,不知为何这只孱弱的幼崽对除了燕眠初以外的园区内的所有动物都充满了敌意,他捏着小白狮的后颈将其按进自己胸口,又通知了兰登一句:“从今日起,研究中心那边由你全权负责。”
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研究中心在克拉帕姆的地位无需多言,或者说动物园中的动物都是为了研究中心服务的——只要任命通知正式下发,就连副园长在面对兰登时都要避让几分。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新园长上任后烧起的第一把火了。
这片土地上最开始仅有几栋实验大楼,远古蓝星上封存的动物基因被重新唤醒后才根据动物们的习性建立了外面的大片园区,后来随着老克拉帕姆克隆繁殖出的成功品越来越多、随着幼崽长大雄狮离开自行建立新的狮群,园区不得不划分扩建出新的领地供他们生活,历经百余年才终于造就了这座“动物园”现今的规模。
这个时代唯一的好处大抵就是动物园不会像现代一样建个几平十几平的铁笼子将它们关起来了,园区尽了最大的可能仿照动物们生来就有的习性为它们打造出了片“野生”环境。
碍于先前那两任不太靠谱的园长,实验部门的地位降下了不少,反倒是副园长几乎掌握了园区中的大半权力,兰登上任以后这种情况应当会好转上许多。
“晚些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任命公告会在今天下班前发布在内网。”燕眠初又看了呆愣在原地的兰登一眼,随即抱着小狮子转身离开。
楼道里只余下几个刚刚被燕眠初占据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几个星历分前这些人还和兰登平级甚至是兰登的上级领导,这才眨眼间的功夫兰登却一跃成为了他们的新晋顶头上司,几个工作人员心中自然五味杂陈酸涩的厉害,不过却还是纷纷走上前去熟练地搭上兰登的肩膀:“行啊哥们儿!你这是发达了啊!”
“看不出来啊兄弟,你这是和新园长有交情吗?晚上不和兄弟们好好庆祝一下?”
兰登眨了眨眼一脸呆滞地望向他们,表情无辜极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白狮向来是一种珍贵又罕见的生物, 过于鲜明的毛发颜色让它们极难隐蔽自己的身形,每一只能顺利活到成年的野生白狮都是生命的奇迹。
很难说生在动物园里究竟是它们的幸运还是不幸,事物总有两面性,人类永远也无法替狮子评判失去自由磨灭野性换来的生命究竟具有多少意义。
燕眠初抱着这只小白狮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星球的所有权更名至今不过一星历周的时间, 连园区里的不少工作人员都是刚刚才得知的更换园长的消息, 可想而知这位新晋园长究竟有多么繁忙。
他本来想将小狮子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让它好好休息自己去忙工作上的事情的, 偏偏这孱弱的小家伙却机灵极了, 他才刚刚将小狮子放在毛毯之中小家伙就“噌”地睁开了眼睛抬起了头,歪着脑袋黏黏糊糊地朝着他的方向叫个不停。
啊呜啊呜又可怜兮兮的, 燕眠初不止一次地怀疑过狮子为什么会被分到猫科动物之中。
他根本就狠不下心来丢下这小家伙,直到燕眠初重新将手放在它的身上,它才乖乖巧巧地又垂下头睡去了。
睡着时的小狮子乖巧又无害,幼崽瘦弱的仿佛稍稍用上些力道就能轻轻扼死它,很难想象这小家伙会在未来成长为那样一只威风凛凛霸气凛然的狮王——它站在草原上低吼一声, 飞鸟惊散兽群狂奔,四下里的所有生物都要为它避让三分。
他垂眸看了小狮子一会儿,随手将睡着的小白狮放在自己的膝上,腕上的终端不断闪烁,园区里积压了一大堆事物等待着他的处理。燕眠初才刚刚来到KCH-ex02星不久, 星球上的很多事务都还没交接到他的手上——不过其实这片园区里也没什么需要交接的东西,说不定连小克拉帕姆自己都不知道园长的工作内容都有什么呢。
他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在日头将落的时候将近期的工作内容安排了个七七八八, 在一团乱麻般的琐事中理出头绪实在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系统终于忍不住在他将手伸向桌角未拆封的一叠资料时出声打断他:【殿下, 您应该休息了。】
系统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的宿主前夜在天没亮时就登上了前往KCH-ex02星的飞行器,在飞行器上被叽叽喳喳的路易斯吵的也没能休息, 刚刚降落就到园区之中完成那些必须由他亲自到场才能签署的资料文件,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就听到了由小狮子引发的警报声音……
虽然这个位面的宿主身体要比先前那个位面强健上太多,但也不是能这样败坏的原因啊!再这样糟蹋下去就连系统都无法预测宿主的身体会不会在某时某刻又出了什么问题,当前位面的科技水平虽然不错但论发达程度也远不及虫族那个社会,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系统也无法挽回。
燕眠初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也的确有些精力不济了。
园区的下班时间规定在星历时晚六点钟,除此以外还有些轮值交接的值守人员,燕眠初才刚刚清理了下桌面准备趴着小憩一会儿,兰登便叩响了他办公室的大门。
新园长的办公室与原办公室同层,只是一左一右地隔着一段距离,燕眠初不太喜欢用其他人用过的东西,原属于克拉帕姆的办公室过段时间会被清理封存起来,兰登刚刚习惯性地朝着原办公室的方向走了过去,直到抬手敲门的瞬间才反应了过来。
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冷静下来了,兰登面色冷峻地走入了办公室中,比起小克拉帕姆的奢华作风新园长显然要节约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刚搬过来不久还没来得及置办那些东西。
兰登垂眸走到燕眠初的桌前,余光一扫便将整个屋中的布局摆设收入眼底,他能感觉到这位新任园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心里却在猜测着对方的用意。
比起脾气秉性早就被他们摸透了的克拉帕姆,显然还是这位几个星历时前还是陌生人的新园长让人更忌惮一些。
新园长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连说话的音调都低低沉沉的,半阖着眸子无精打采地打量了他一眼,仿佛这已经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看着甚至比兰登这个一心科研的文弱研究员还要瘦弱上几分。
他本来就没怎么休息,处理那些积压的工作又耗费了不少心思,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精力不济导致的疲态,兰登甚至不敢出声惊扰了他。
兰登的思绪突然飘回到他还在上学时在资料片里看到的画面——那是古蓝星上生活着的一种名叫蝴蝶的生物,纤细的足落在枝杈茎叶上,轻薄的翅膀微微扇动开合着,总觉得自己声音稍大一些就能将其惊扰飞起。
“看到公告了?”燕眠初问他。
兰登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是,已经收到消息了。”
他的升职太突然了,甚至不符合正规的升职流程,不过无论是兰登还是燕眠初都未对此提出分毫异议,至于园中那些对此有意见的人……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重要。
燕眠初应了一声,将左手边的一叠资料顺着桌面朝着兰登的方向滑了过去,兰登不解地伸手按住那个文件夹,“这是?”
“你的薪资待遇、工作内容,还有未来五个星历年内科研中心的发展规划。”
兰登心头一动,当即将文件夹展开,他直接略过了前面几页关于薪资方面的内容,往后翻到园区的发展计划页后才认真浏览起来。
燕眠初不太了解研究院里的工作内容,只提出了几个大概的研究方向任由他们选择,他给了兰登极大的自由度和决策权力,这是被小克拉帕姆这个外行人指手画脚多年的研究人员们最想要的东西。
且新园长的另一大好处就是财大气粗,从他能大手笔买下这颗星球就知道他的身家背景究竟有多丰厚了,最起码不会像小克拉帕姆那样将园区里的科研器材拉到黑市上卖掉,说不定……兰登一边想一边浏览着文件上的资料,在看到打印纸上一行工整的数字时猛地抬起了头。
【预计实验用具投资金额:星历币100000……】。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燕眠初一眼,又低下头去重新数了一遍零的数量,天才研究员的八核大脑第一次这么迟钝,反应了半天才终于明白那一串零究竟代表了多少钱。
兰登整个人都傻了。
如果、如果这批资金不是新园长为了面子写下的空话、如果这批钱真的能够到位——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研究资金呢!实验室里停滞了这么多年的研究项目也都能得到极大幅度的推进了!
兰登根本无法拒绝这样大的诱惑,他的毕生愿望就是能如老克拉帕姆先生一样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早已灭绝的生物通过他的双手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想一想他全身上下的血液便都沸腾灼烧起来了!那些来自于母星的灵敏聪慧的美丽生命从此以后将永永远远与他贝德·兰登绑定在一起!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抬起眼来仔仔细细打量着燕眠初的神情,那个数字实在是太可观了,狂喜过后便是浓重的怀疑。
真的吗?真的会有这么多钱?这位园长究竟是什么人?他做这一切究竟图求什么?
不怪他这么想。
动物园的名气不小,但园区内的盈利点却没有多少,参观门票的价格虽然也不算低,但和园区内的大量自然植物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维护这一切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科研部门自然植物狮子的口粮等等哪个都是能要人命的数字,单是星球上方罩着的覆盖了整个星球的仿古蓝星天气环境的防护网运行就需要极其可观的能量,KCH-ex02星就是一个巨大的烧钱的黑洞,与之相比参观门票和动物们的周边盈利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否则小克拉帕姆也不会拼命缩减园区的资金拨款份额了。
外人只知道最近园区内的自然植物到了整修的时间,却无人知晓其实园区场地已经有一大片都被悄悄封锁关闭起来,狮群被逐出领地关入笼子当中,包括小白狮所在的帕伊尔狮群也是如此。
倘若燕眠初没有买下这颗星球,那些土地不出意外地便会被永久封存了。
“您需要我做什么?”兰登不自觉地就用上了敬语。
无论如何,这位新来的园长的确改变了很多事情,兰登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难得的机会。
利益与权力能轻轻松松地将两个亲密无间的人分散拆开,也能迅速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捆绑在一起。
“也没什么事,”燕眠初轻咳了几声。
系统已经不知道在暗地里咒骂了兰登多少遍了,这该死的影响了他宿主休息的家伙!
“我只是想让园区中的动物生活的更好罢了。”他轻声道。
……
园区关闭的提示铃音响到第三遍的时候,兰登终于从燕眠初的办公室中走了出来。
他已经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了,眉眼之间却还是隐隐透露出股难以压抑的激动和兴奋,兰登站在燕眠初的办公室前深吸口气,过了半天才终于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
他理了理身上的纯白衣袍大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途中路过被锁起来的原属于小克拉帕姆的那间办公室,轻哼了声又径自走了过去。
燕眠初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小狮子在他的膝上打了个滚,两只小爪子勾着他的领口动了动,随即露出一段雪白柔软的肚皮来。
它迷茫地“啊呜”了声,转了个方向又继续睡过去了。
燕眠初伸出食指揉了揉它腹上的柔软毛发,绵软的触感使得他心中也一片柔和,小狮子的睡相实在是太可爱了,他趴在那里盯着小狮子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竟也隐约感到了几分困意。
系统甚至悄悄在他的意识空间里放起了助眠的白噪音。
燕眠初懒得理会在旁搞小动作的系统,趴在一旁也跟着睡了。
——但他睡的并不踏实。
小白狮有着憨态可掬的外表和柔软的肚皮,还未彻底长成的小牙咬在人的手上甚至连最外一层皮肤都无法咬破,乖乖巧巧的看着和只小白狗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小狗还要听话许多。
但这只小狮子生来孱弱,歪歪扭扭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若不是工作人员的制止阻拦恐怕狮群早就将它给活活咬死了,它根本就活不到燕眠初到来的那一刻。
燕眠初曾猜想过它未来会成长为何种模样。
狮子仅需三年便能成年,他有这个耐心去等待小白狮长大。
但他没有想到……根本用不上三年的时间,仅在今天,他便见到成年后的已经成为狮王的白狮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在古蓝星的动物园里, 一只白狮的降生往往能带来许多许多东西。
它能迅速为一座在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动物园吸引来无数关注和流量,让其成为动物园中的佼佼者稳稳胜过其他动物园一头,独特的毛色和美丽的外表使它成为动物园的“活招牌”,只要它仍存在一天, 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游客被它吸引前来参观。
鲜明的颜色使其极难在野外生存, 纯白的毛发又很容易受到其他生物的瞩目, 原书剧情中路易斯前来参观时并未见到这只可怜兮兮毛发脏污的小狮子——因为它被小克拉帕姆下令单独从狮群中带出关了起来。
原书剧情里没有燕眠初的存在, 小克拉帕姆仍是动物园的园长, 他为负债所累整日忙的焦头烂额,整个科研中心的实验器材几乎都被他给搬空了, 获得的那些信用点却连负债的利息零头都不够偿还。
对方是臭名昭著的星匪组织,法律与道德根本无法阻拦他们,他比谁都清楚到了最后期限还不还钱的下场究竟有多么惨烈,小克拉帕姆思前想后良久,终于想到了条能快速赚钱的法子。
也就是燕眠初现在看到的这些。
他俯下身子面对面地蹲在白狮面前, 这只威风凛凛的雄狮有着一双极其清澈的浅蓝色眸子,它并未察觉到燕眠初的存在,只是警戒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狮子是种极其怕热理的生物,有些雄狮甚至会选择在夜间捕猎,它们的夜视能力是人类的六倍以上, 黑暗是它们最好的保护。
前提是附近没有人类的科学产物。
再强大的夜视能力也敌不过几个小小的移动摄像头,白狮好不容易躲过了几波人类的追捕攻击,自以为找到了个可以临时休息上片刻的地方, 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都在人类的监控之下,甚至连它的脑中都早就被隐秘地植入了动物园区的定位芯片。
它低低地呜咽几声, 脑袋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实在是太累了。
燕眠初想伸手揉揉它的脑袋,只是手却径自穿过了白狮的身体, 一切都像是场幻境一般——这本就是在燕眠初的梦里。
小白狮之所以被狮群排斥……说不定也有小克拉帕姆的原因在,这家伙向来懒的搭理园区内的事情,一切工作全权交由副园长处理负责,不过一窝黄色狮子里生出一只白狮的事情副园长是定然会向他汇报的,自小狮子出生以后不知道被单独带出去采样实验了多少次。
但凡养过动物的人都知道刚出生的幼崽理应跟随在母亲身边,人类过多的触碰极容易导致幼崽身上的气息混乱,继而出现母亲认不出孩子抛弃甚至杀死幼崽的现象。星际时代的动物园里的工作人员许是不清楚这些,也可能是知道但并不在意,纯白色的幼崽轰动了整个园区,在狮子早已灭绝多年的时代,连将它们“复生”的老克拉帕姆都不敢想象白狮的基因竟然还能传承下来。
他们反复将小狮子从狮群中带出抽血,好在是顾忌着幼崽弱小没直接在小白狮的身上进行实验,不过这也导致了回到狮群的小狮子不再被狮群认可,狮群中的雄狮、也就是小白狮的父亲甚至曾出现过想要杀死小白狮的倾向,多亏被工作人员施加强制措施拦截下来了。
在那以后小白狮就被关进了笼中被单独饲养。
但这些工作人员也并不靠谱,忘记喂食是常有的事,缺少了母亲照顾的小狮子日复一日地虚弱下来,要不是科研中心那边每次抽血后都会顺手给它注射几只营养液只怕它早就死在小笼子里了。
直到这一日燕眠初的到来,小白狮才终于寻找到了逃出去的机会。
更换新园长是大事,副园长舍不得自己谋算多年才握到手中的权力,提前召集了部分心腹过去交待事情,刚好“照顾”小白狮的两个工作人员也是其中之一。这两人急着去副园长给出的地址开会,竟没注意到笼上电子锁的二次确认键没有被按下,小余本就是只聪明的狮子,也可能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祟,它摇晃着身体竟真的从笼中跑了出去。
饥饿的幼崽在钢铁森林中闻不到食物的气息,只能依照天性寻找自己的父母,它废了不小力气从破旧的洞口钻入了那间狮群所在的玻璃室内,企盼着母狮能分享给它一点点奶水,殊不知狮王早就想抛弃这只没用的幼崽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虚弱的幼崽本就有着极大的被种群抛弃的可能。
好在这天恰好是园区对外开放的工作日,小狮子的可怜模样被无数游客亲眼目睹,它这才能被新上任的园长从玻璃壁后带了出去。
燕眠初的到来在无形中改变了这一切。
但在没有燕眠初存在的原书剧情中,小白狮也顽强地生存了下去,原书里的工作人员没有离开,小狮子也没能从笼中跑出去。它在那间屋子里生活了两年,从行李箱大小的特殊亚克力保暖箱到三五个立方米大的铁笼子,小奶狗一样的白狮逐渐长出了长长的鬃毛,像古蓝星上的纪录片和影视作品中的狮王一样,仅是站在那里便威风凛凛无端让人觉得畏惧胆寒。
在它成年的那日,为了逃债失踪多时的小克拉帕姆又重新出现在了动物园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铁笼看了许久,下令让人将白狮放归“野外”,也就是从笼中转移到外面的保护区中。
【那是这只白狮第一次感受到“自由”,它肆意地在保护园区里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奔跑。】系统突然出声。
这头白狮像是疲惫极了,趴在地上用力地喘息着,高大的由塑料制成的假树立在它的头顶,温柔地用自己的树冠投下的阴影环抱住白狮。
【但那并不是好事。】燕眠初难过。
【是啊。】系统也点头。
在笼子里长大的白狮第一次得到自由活动的机会,像阵风像朵云眨眼就消失在了工作人员的面前,但这些人却并不着急,半透明的摄像设备如幽灵一般漂浮在白狮的身后。摄像头忠实地录制下它在草丛中肆意奔跑在野地里打滚的画面,这些美好恣意的场景会经过专业人士的加工剪辑变成一条条短小的视频,配上动听的音乐最大程度地让人感受到属于强大猛兽的生命气息。
【这些视频并不对外公开,它们会被发布在暗网之上。】
点进主页就会发现,账号里存在着大量的珍稀动物的视频,每一只动物都有一个独特的用来标记身份的代号,每一条视频的浏览量都不算低。
账号下方共有两个合集,白狮存在的合集里只有三五个视频,另一个合集中却有足足上百个之多,也不知道是依据什么来划分的。
很快,便有被人被这只毛色特殊的美丽白狮吸引,它健康强壮器宇不凡,耀眼的毛发无法掩盖猛兽存在于基因里的野性,这头漂亮的白狮像是能蛊惑人心一般吸引着每一个点进去的游客的目光。
数不尽的评论与私信朝着账号的主人发去,小克拉帕姆在屏幕后方笑的合不拢嘴。
白狮似是脱力一般趴在地上,雪白的毛发滚在泥土之中,眨眼间就被蹭上了一片脏污。它摊平了身子躺在地上,似乎想要趴着睡上一会儿,却在下个瞬间猛地弓起身子抬起了头——
它的头微微低着,嘴巴大大张开,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怒吼,目光死死盯着灌木丛后的方向,仿佛随时都能朝着那个方向猛扑过去发动攻击。
燕眠初也顺着他的目光朝着那片区域望去。
正是黄昏之时日头渐落,整片草原都被铺上了一层温柔又绚烂的金色光芒,白狮警戒地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骤然转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奔跑过去。
狮子无法维持急速奔跑的状态太久,也无法长距离追击猎物,它们缺乏长途追击的能力,往往跑不了多久就会被迫降下速来。
但与人类相比显然还是要优越上太多太多,眨眼间的功夫燕眠初就已经看不到白狮的身影了,燕眠初刚想追过去看看,身后便又传来一阵微弱的声响。
这声音他很熟悉,是汽车发动时的轰鸣声。
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乘坐汽车出行了,毕竟他们出门动辄就要跨越小半个星球,汽车的行驶速度和性价比实在无法和飞行器相比,除了某些特殊场合外也只有“蓝星复古”爱好者才会在家里摆上几台车子。
但现在恰好是“特殊场合”之一。
白狮刚刚注视着的方向缓缓有一台车子驶出,这车很明显是专门根据KCH-ex02星的环境专门定制的,底盘颇高外表也刷上了特制的涂层防护,发动机被专门改造过,发出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车子的体积却是不小,里面容纳进五六个人绰绰有余,像是长了眼睛一般不紧不慢地朝着白狮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车轮碾过石子发出的声响像是某种催命的音符。
燕眠初心头一窒。
这只是梦境而已,在第一个世界里时他也曾做过这样的梦,一个什么都无法更改的梦。
狮子是种很聪明的生物,懂得抓单懂得分开攻击,更懂得怎样规避危险,南非克鲁格曾有只狮子被追杀到一夜奔逃二十一公里,对人类来说这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但在现代交通工具的加持下也不过是分分钟就能跨越的距离。
这台车一直慢慢悠悠地坠在白狮的身后不远不近地吊着,只在白狮想休息的时候上前转上几圈,驱逐着它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草原上不停地奔跑,别说进食了,连喝水的间隙都没有。
KCH-ex02星上并没有阳光,整颗星球都被专门定制的“仿蓝星生态环境网”笼罩,所谓的日出日落晴雨雷电都由星球上的智能主脑系统控制,甚至连地表温度阳光的炽热程度也是如此,燕眠初这个刚上任的园长兼星主在白日里交接的权利中就有这项。
四下里的温度不知被谁调的炽热,燕眠初虽什么都感觉不到,却也能凭着周围环境隐约判断出几分,最明显的就是越来越焦躁的白狮,它奔袭许久本就已经累得不成样子了,却连处水源都无法找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声音听的燕眠初止不住皱眉。
他捏紧了拳头,一语不发地陪在这只看不见他的白狮身边。
车子共追逐了白狮三日。
在第三日太阳初升的时候,白狮终于被逼到了绝境,远方缓缓驶来几台汽车,与之前那台有着如出一辙的外表和涂层,天窗缓缓打开升起,从中探出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快!追它!把它往我们这边赶!”他们嬉笑着朝着对面的车子挥手,那台车得到命令即刻朝着白狮的方向冲了过来,白狮被这个庞然大物吓了一跳,急促窜起跳到一旁,弓着身子对着车辆低吼着。
“真漂亮!近看更漂亮了!”另一台车的天窗里也有人探出。
“叔叔!我们剥了它的皮毛做衣服吧!古蓝星上不是有很多文学作品里都有狐皮大氅毛皮褥子吗!”
“去去去,这么漂亮的皮毛做衣服不是浪费了?这可是全星际仅有的一头白狮!”另一个少年急道。
他想的要比之前那个少年多多了——虽说这头白狮的体型不小,不过去了四肢等部位最后能用来裁衣的上好皮毛也就那么几块,也只能完完整整地做出一件衣服了,余下的料子想也剩不下很多。
更不用说……这衣服是按谁的体型来做?肯定是带他们来的叔叔的啊!几人体型都存在着不小差异,穿上之后皮毛垂下来想想就要难看死了。
“不如做张毯子吧?平日也可以当做装饰品挂起来,古蓝星的某些民族不就喜欢挂兽皮毯子吗?”
星际时代都用特制轻型材料了,衣服的保暖属性也大大降低,在场的人都不缺信用点,今日过来打猎白狮纯粹是有钱人们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小游戏罢了,狮皮大衣的确贵重,但也不能真的穿出去到处行走啊?不如制成挂毯放在家里,届时每个来到家里的人一眼便能看到……
男人笑了笑:“好,做毯子好。”
白狮几次试图从车子组成的包围圈中突围,但它的体力消耗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比不过全程坐在车里的手持高精武器的人类,它聪明又敏锐地匍匐在地上,看似乖乖巧巧一副认命了般的模样,实则却在反复观察着周围环境试图寻找到个突破口。它扫视了一圈终于寻到了个机会,趁着众人不备猛地跃起,长长的鬃毛在晨光下飞扬散开,燕眠初只来得及喊了一声“不要——”。
下一刻白狮便猛地坠在了地上。
数百斤重的狮子狠狠砸在地面,脚下大地似乎都跟着震颤了瞬,似乎是在为这只刚刚得到自由不过几日的白狮悲鸣。
有猩红色的液体缓缓自它身下散开,像是死神的花纹一样向上攀爬着,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浸透了雪白色的鬃毛,狮子的攻击触发了车身上的防护系统,刚刚那一跃被判定为“极其危险、极大可能对车中人类造成伤害”的外来攻击,故而安保系统在预警前自动发出了反击命令。
白狮的嗓子里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吼叫,弯曲的尖爪仍不甘地在地上抓挠着,狮子的利爪是种极其可怕的武器,一旦刺穿皮肤便如钩子一般勾刺着肉,稍一挣扎便会造成极大的伤口使得血液大量流失。
但这样的爪子此刻也只能在地上无力地刨着尘土了。
车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刚刚还欢喜兴奋的两个少年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们只能听到白狮喉中的愤怒吼叫及周围的呼啸风声——或许还有刚刚被刺激后彼此正疯狂跳动着的心跳声音。
在场的都是帝星上的贵族子嗣,否则也支付不起小克拉帕姆要的高额费用,在金汤勺里出生的贵族们自幼什么惊险刺激的事情没玩过做过啊,却也还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令人战栗的场合。
安保系统反击的那一下直接击穿了白狮的腹部,在它身上灼烧出了道二十余厘米长的致命伤痕,血液似不要钱般向外溢出,这么一会儿便已经在白狮的身下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白狮已经数日没有喝过水了,似乎是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有些艰难地伸出舌舔了舔自己的鲜血,又努力偏过脑袋想去舔舔自己腹上的伤口。
男人脸色难看:“把安保系统都关了,没看到它腹部皮毛都烧焦了吗?本来能用的皮毛就少!”
少年们悻悻不敢说话,急忙将男人的命令传达下去。
他们付出了足够的信用点,获得了狩猎这只狮子的权力及处理它的资格,男人朝后挥了挥手,便有一台车的大门缓缓打开,从中下来三个武装的严严实实的人类朝着狮子走去。
白狮痛苦地倒在地上,尾巴无力地抬了抬——还没甩出多高呢就又落回了地面,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一点挣扎的能力了。
燕眠初试图挡在白狮身前,但几个人穿过他的影子径自朝着狮子走了过去。
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把锐利的尖刀,在阳光的折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白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着的腹部证明它仍活在这个世上,走的最快的男人已经到了它的身旁,专门定制购买的剥皮尖刀对着白狮高高抬起,另外两个男人则一左一右地从两侧按住白狮。
两个少年兴奋地盯着瞧。
在男人的手即将按住白狮的霎那,这头狮子终于有了动作猛地跃了起来——它几乎是在瞬间便扑到了那个手持尖刀的男人身上,数百斤的重量当即将人狠狠掼在地上!动作灵敏一如既往,只有瞬间染透了男人防护服的鲜血能证明它身上带着多么严重的伤。
这头白狮咆哮着朝着男人的脖颈咬去,连那个身经百战的雇佣兵身体都有一瞬间的僵硬,这是来自于人类基因中的对于猛兽畏惧的本能!他条件反射想捂住自己的脖子、只是动作却仍是慢了一步!他的大脑才刚刚尖叫着发出命令下一刻白狮锐利的獠牙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脖颈之上,他甚至感觉到了狮子口中喷薄出的血腥气息!
可他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上穿了特等级的防护服,连军部作战都穿着这身衣服,就算是近距离地面临机甲爆炸也能毫发无损。
他松了口气,下一刻便听到了声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砰——”。
是枪声。
白狮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一出可笑的被强行终结的电影,它仍不甘心地死死咬着男人的脖颈,只是这一次却没能再蓄起力量发动攻击了。
巨大的头颅慢慢垂了下来,露出后方高高抬手拿着枪支的人类,男人不满地将手中枪支递给身边的人:“别浪费时间,快点剥。”
男人的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另外二人急忙走上前帮他将白狮的头颅扯开将这头刚刚死去的白狮从他的身上抬下来,滚烫的狮血流过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滴在黄土地上,清晨时分抬眼便可见明媚的朝阳。
他隔着头盔护颈摸了摸自己,终于蹲下身子,心有余悸地又一次对着这头白狮举起了刀。
暗网上的那个账号也有了动作。
白狮的视频被转移分组到了另一个合集之中,一头皮毛光滑的有着金棕色毛发的狮子视频被发布到了白狮视频曾在的合集里。
账号的主人点开私信,在一众信息中挑了一条,慢悠悠地打字道:“抱歉,这头白狮已经出掉了,您要不要看看新上的这头?是头非常活泼可爱的雌狮,过几天就满三岁了,竞拍价格只有白狮的十分之一……”。
“什么?您只喜欢白色的狮子吗?没有关系,我们的科学研究人员已经掌握了克隆它基因的方法了,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获得一只专门为您定制的小白狮子……当然可以,只要您愿意什么时候来处理都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对面回复了什么,很快他便打开了星网账户,对着账户里的余额满意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系统的警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燕眠初蓦地从梦境中惊醒,手臂不小心打到了一旁的资料文件上,摞了数十本的纸质资料猛地从他的桌上坠下,稀里哗啦在地面上散开, 纸页纷纷扬扬地几乎洒了满地。
他僵着身子坐在原地, 趴睡的姿势实在累人, 这么一会儿全身上下都疼痛的厉害, 压在头下的手臂更是酸麻到几乎失去了知觉。
睡在他腿上的小白狮随着他的动作翻滚了圈, 露出一块柔软洁白的肚皮,在燕眠初面前毫不设防的小狮子迷迷茫茫地“啊呜”了声, 终于被他打扰到睁开了眼睛。
它刚睡醒还有些呆愣,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颤颤巍巍地伸出小爪子勾住燕眠初的衣领,趔趔趄趄地朝着他的身上爬,像是将他当成了一棵高耸的大树一般。
狮子的爬树能力虽及不上猫咪或花豹, 不过在衣服的帮助下爬到燕眠初的身上也不是什么难事,更多狮子无法顺利爬树的原因还是在于它们的体重远不如其他猫科动物轻盈,它吭哧吭哧地努力了半天,很快便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于是小狮崽冰蓝色的眸子转了一圈,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燕眠初刚刚趴着的桌子之上。
燕眠初坐在原地看着他动作。
小狮子的两只前爪扒上桌角, 努力伸出后腿试图将自己整只都团上桌面,它自出生就被带离狮群在保温箱和笼子中生活,根本没在母狮的身边呆上几天呢更别说学习狩猎技巧了, 能活到这么大全凭着刻在生物基因里的兽类本能。
它的爪子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个年纪连利爪都没长出来呢, 所有体重都依着那两根细弱的前爪支撑着,身体在空中摇摇晃晃飘来荡去的, 那根毛绒绒的小尾巴更是在空中来来回回地反复擦过燕眠初的腿,惹得他忍不住手痒想揪着这小家伙的尾巴将整只小狮子都从桌子上给扯下来。
不知道届时这小家伙会是什么反应——是会继续傻呆呆地拱着脑袋往他的手心里蹭着他撒娇呢还是……呲出几颗米粒大的小牙对他生气呢?
但他到底还是按捺了下来,反倒是伸手将小狮子向上拎了一把将它提放在了桌面上。
小白狮“啊呜”了声,拱着脑袋爬了过来以头顶起了他的手臂。
不止小白狮一只,原书剧情中克拉帕姆园区内的所有动物下场都非常凄惨。
小克拉帕姆身负巨债无力偿还,那些利滚利的高额黑贷几乎是一天翻上一倍,又因为他那个不争气的爹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星网黑市上早就下发了针对他的悬赏令。
KCH-ex02星是彻彻底底的私人星球,为了保护实验室中的机密数据星球上的安保大多是老克拉帕姆仍在世时高价聘请的雇佣私军,这些年来碍于资金缘故已经被缩减辞退不少人了,星球上的安全防护早就是名存实亡。且帝国最近的军队驻扎营地距KCH-ex02星也有近两个星历时的跃迁路程呢,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根本来不及救援。
小克拉帕姆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直到某日星网上的某个匿名富商联系到了他。
那个富商从古蓝星的资料片中见识到了狮子这种强大又美丽的生物,愿意用一个小克拉帕姆无法拒绝的数字从他这里购买一头。那个数字实在是太可观了,小克拉帕姆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他当即便联系了园区里的工作人员给富商开启了直播任由对方“一对一挑货”。
也是自那日起,小克拉帕姆找到了发家致富的崭新道路。
【他这人吧……虽然浑了一些,但比起自家老子还是多了一点点智商的,他也知道不能让园区动物们最关键的基因链泄露出去,否则一旦在外界繁殖开来克拉帕姆动物园便彻底没了赚钱的优势,正如蓝星上一些不对外出售种公种母的繁殖商一般。】
【所以、小克拉帕姆找上了兰登,说服了兰登这名天才研究员研发了一系列新药,药剂会毁坏变异园区动物的一部分基因,使得它们丧失继续繁衍或被克隆的可能,这样无论是谁想要狮子都只能前往克拉帕姆购买了。】
当然,被注射了特制药剂的动物寿命也会受到极大影响,但他们出售的动物根本活不到病发之时,到了最后也没被人发现。
【小克拉帕姆向兰登许诺拍卖动物所得的一部分盈利会重新投入到园区实验室中、另一部分则用来改善动物们的生活条件,牺牲一部分“商品”以获得整个园区的发展,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在兰登心中研究项目永远是排在最前列的东西,否则当年他也不会放弃帝国研究院的高薪邀请来到KCH-ex02星了,太多项目碍于资金问题都不得不被迫推迟甚至中止,而一头狮子的售价足够支撑未来十几年内的数个A级研究项目的所有花费——故而兰登根本没怎么犹豫,很快便答应了他。
兰登在书中的结局非常凄惨。
因为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小克拉帕姆一直在欺骗他。
小克拉帕姆同他那个好赌的父亲一样,如出一辙的自私自利,买卖园区动物带来的利益很快便将他身上的贷款还清了大半,但他却并未如刚开始允诺的那般将所获利益全部投入到园区实验之中。
兰登接连找了他数次,但药剂配方已经交到小克拉帕姆手中了,他与兰登也没什么再虚与委蛇下去的必要,小克拉帕姆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动物园的未来。
【然后兰登就黑化了。】
兰登这人可能是智商太高了以至于情商方面有些跟不上,想事的思路也要比常人简单——或者说偏执上许多,又或者是小克拉帕姆根本没有考虑过动物园的未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不愿承认自己自始至终都活在蒙骗之中,最后竟直接走上了绝路。
KCH-ex02星的防护措施本就马马虎虎,星球所用的智能ai系统评级也不怎么样,为了节约能源减少消耗小克拉帕姆又关闭了不少主星上的防护项目,使得整颗星球上的系统防护漏洞百出。兰登利用自己的权限篡改了部分防护数据试图引发主系统对外来猎狮人的攻击,但他的命令与小克拉帕姆这个星球主人的指令发生了冲突,再加上一些额外因素……最终竟导致了星球系统数据崩溃、整颗星球都被炸成了废星。
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都在那一天终结。
连同那张还没来得及被工作人员处理鞣制好的白色狮皮一起,一同被炸成飞灰了。
这颗星球的所有权使用权等都已更改到了燕眠初的名下,星球原有的智能主脑也被系统彻底修改编写了遍数据信息,如今他是名副其实的最高权限拥有者,即便是小克拉帕姆回来也只能以普通游客的身份提前申请入星,至于申请能不能通过还要另说。
反正燕眠初是不准备见他了。
小克拉帕姆身具出售星球的巨款,是还清欠款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还是被星际海盗盯上半路劫走信用点都不可知,燕眠初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星球转让的消息因为小白狮的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他又直接付的全款,虽然大部分交易信息都加密保护但数据流的动向多多少少也能被专业人士检测到一些,星网上有不少人都在猜测小克拉帕姆究竟售出了多少钱,这家伙的性格和处事方法似乎也并不具备能守住这笔财富的能力。
小克拉帕姆在确定金额到账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他们交易的星球,具体动向就连燕眠初也不是很清楚,系统倒是能在星际范围内搜索定位他的去向,但那要耗费太多的能量,显然没什么操作的必要。
KCH-ex02星在星系里的位置非常偏远,从帝星到这里前前后后要中转跃迁数次,这颗星球的规模质量也不算特别优秀,勉强只能说是颗中下等的星球。
但这颗星球却是全宇宙已知星球中最接近古蓝星的,无论是地址环境还是综合气候,综合评估下来没有一颗星球能超过它,这也是老克拉帕姆最终将研究基地建立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纯天然的与生俱来的优势、加上老克拉帕姆高价从星际各处定制的可以模拟出古蓝星自然生态环境的各种高科技设备,多方面的因素汇聚在一起才最终打造出了这幅让燕眠初恍惚间觉得自己穿回地球的仿生环境,如果非要在当前已知所有星域中确定一颗最适合蓝星动物们生存的星球的话……KCH-ex02绝对是最优秀的那颗。
也只能是KCH-ex02。
稀少罕见的白狮与新上任的园长使得星网上的不少群众都将注意力投向此处。有路易斯这种一心一意发自内心地喜欢狮子这种动物的,也有盘算着能不能在这些事中寻到机会谋得利益的,几个星历时内星球的入境申请页面已经多出了数万条的未处理消息,连与KCH-ex02星临近的其他星球上都已经赶来了不少人——这种私人星球到底还是少数,若非私人领土的进出要经过星球所有者的单独审批,恐怕这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都要将克拉帕姆动物园给生生挤塌了。
负责处理出入星申请的工作人员头都要大了,焦躁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着步,每走两步又忍不住转头看一眼一旁悬浮着的光脑投屏,在这期间右下角的未处理申请还在以一种可怖速度疯狂增加着。
“怎么办啊?这些申请是应该通过还是拒绝啊?通过的话园区里的工作人员根本就安排不过来,可拒绝……该用什么理由好呢?这边刚发出拒绝回复那边就会被挂到星网营销号上吧?”
这座动物园正式对外开放总共也没几天,由于资金缘故本身园区内的工作人员人手就严重不足,小克拉帕姆又掏不出钱来招聘培训新的员工,不少岗位上的工作人员都是临时从其他部门里拉过来凑数的,园区内部乱作一团根本没个能主事的人,否则孱弱的连路都走不稳的小白狮也不会悄悄跑进玻璃壁后的狮群之中被游客发现了。
“要不交给ai系统?只是……咱们星球的ai等级能同时处理这么多讯息吗?我听说咱们的主星智脑已经连着几十年没有进行过升级维护了,平时处理个内网信息都时不时地卡顿呢,这些数据全部放进来不会把系统搞崩溃吧?”
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眼,彼此表情都不太好看。
本以为申请审批入星申请是个适合偷懒的清闲工作,却没想到还没清闲上几天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新园长才刚刚上任他们还没摸清对方的脾性,一个个提心吊胆的唯恐自己一不小心没处理好就成了对方开刀的对象。
他已经不想去数后台的未处理申请页面上究竟有几个零了,此刻他突然无比共情那位管理星网官方账号的同事,连他这种审批后台都能收到这么多消息呢作为最前端的几个公告平台之一……官号评论区的“惨状”可想而知。
他长长地叹了声气,甚至已经做好寻找新工作的跳槽离职准备了。
“等等!那是不是特别关注消息提示?”与他侧对着光屏不同,同事此刻正直面那张发着光理的屏幕,一眼便看到了那行格外醒目的加粗字体,他急急忙忙转过身去点开消息,果不其然是条新园长发过来的内网私信。
【燕:按照以前的审批标准来。】
“我天?他怎么知道我们在愁什么?这位新园长是会读心吗?”
“怎么可能?他的权限可要比我们高上太多,估计是提前收到了主脑预警吧。”
同事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眼,飞快回复了条“收到”。
他不明白这位新园长是怎么想的,但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动物园开放至今总共也没正式对外接待过几批游客,由于是新开放不久的园区,考虑到客流承载量和工作人员的人手数量每批审核通过的游览名额都少的可怜,先前星网上就有不少“希望园区放开游览名额限制”的呼声,小克拉帕姆倒是对此非常心动,奈何场馆内的软硬件条件实在是不允许,他只能无奈对着远去的高价门票收入不住叹气。
这点名额连先前那批单纯的猛兽爱好者都无法满足呢,更不用说是占据了大半星网流量的当下了,单个审批周期内发放的入星名额甚至都没吃瓜群众的万分之一多,不过这些流量大多都是因为老克拉帕姆的名气和小白狮的可怜模样引来的临时关注,等过段时间热度散去情况会好转上不少。
“行了,不用愁了,园长都发话了咱们照着做就是。”同事活动了下手臂,拉开椅子坐回工位上点开审批页面,这样一看工作反而要比先前轻松上不少——一旦系统还留有的名额发放完毕后续申请将全部会被主星智脑自动拒绝。
“咱这位新园长看来是真不缺钱啊。”他一边浏览着未处理申请,一边忍不住感慨起来。
邻近下班时间,园区里的大部分人都无心工作,这两人自然也是同样,几乎整个园区的工作人员都住在这颗星球上,仿古蓝星的天气系统尽职尽责地运行着,说话间的功夫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
两人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东西出了大楼,附近的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他走上前随口和人寒暄了几句,恰好听见一个同事随口般地闲聊:“实验中心怎么回事?怎么亮了这么多灯?”
他不解地抬起头,果不其然,远方的科研园区正灯火通明,三楼近乎七成的窗户都在向外散发着明亮的光,热火朝天的俨然一副要加班到深夜的架势。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到这种工作热情了,自从前任园长将数据分析的专业仪器低价卖出填账后研究部门就一直处于一种萎靡低沉的颓废状态,那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提交离职申请,连带着主园区都跟着走了不少员工。
即便是留下来了也多处于一种混日子的状态之中,别说是主动加班了,没迟到早退就已经算是很给园长面子了。
“他们在忙什么?新园长交待了什么任务吗?”
在场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动物饲养与科研部门之间的联系并不算密切,早年研究部的权限要远超出养殖这边一大截,还是后来的几任园长任职后研究部门才逐渐势弱下来,即便这样他们的接触也不是很多。
兰登升职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园区,副园长那边却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他只有在小白狮刚刚出事的时候和这位新晋园长共同出现了会儿,平日他最喜欢在园区内闲逛了,这一下午却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副园长这人性子不算太好,往日在动物园里一直都说一不二的,除了实验园区的几个人外没人敢不听他的,如今一直和他不怎么对付的兰登连升了好几级稳稳压了他一头,副园长的脸色想必会非常难看了。
第一百七十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当日傍晚, 克拉帕姆的官方账号上发布了条新的消息,吃瓜群众将视频点开,光屏上即刻投影出两只憨态可掬的黄色狮崽。
母狮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纤长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随意甩动着, 两只毛都没怎么长齐的小狮子“啊呜啊呜”地绕着母狮转圈打闹。其中一只一不小心踩了母狮一脚, 得来了声警告似的低吼, 小狮子抖了抖毛, 却并不害怕, 转身便又将他的同窝兄弟扑倒在地上了。
人类总是很容易对这种毛茸茸的憨态可掬的幼崽生出喜爱之情,很快视频下方便充满了高呼小狮子好可爱的评论, 拍摄的人显然在摄影方面极有经验,从拍摄角度到焦距镜头都非常细节,视频的播放量飞速冲上了星网前列。
当然,评论区也不乏有些异样声音存在。
“为什么让我们看这两只?小白狮怎么样了?”
“小狮子的检测报告不能公布出来吗?你们这样怎么让人信任?”
“工作人员的处罚结果呢?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吗?”
燕眠初扫了评论区一眼,随手将腕上光脑摘下丢到一旁。
星球转让手续才刚刚办完, 他这个新星主的住处还没收拾出来,燕眠初又不想去住小克拉帕姆住过的房子,好在园区内多的是给工作人员值班休息用的房间,距他办公室半个星历时远的地方也有给游客安排的酒店度假村,找个住处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他简单地洗漱了下, 推开浴室门时就见着小白狮正乖乖巧巧地坐在门前像只小奶狗般可怜兮兮地盯着门看,见他出来这小家伙便立即蹿了起来,翘着尾巴支着耳朵就要往燕眠初的身上扑, 一只爪子不经意间勾到了他身上的浴巾,险些就将园长先生的浴巾给扯落在地上了。
燕眠初不得不一手抓着浴巾另一只手捏着小狮子的后颈将它提起, 小家伙也不挣扎,仍睁着双水润润的眸子盯着他。
燕眠初将它拎到自己的面前, 与它沉默对视了会儿,小狮子还以为是饲主先生在和它玩闹呢,又一次伸出爪子想碰燕眠初的脸。
园区内有专门给幼崽准备的保育箱,环境温度等都是专业人士反复调节测试了数次后验证出的最适合的范围,他本是想将这小家伙放到保育箱里休息的,奈何这只小白狮就和块成了精的年糕一般死活要黏着他,一旦燕眠初离开了它的视线小家伙就开始呜呜咽咽地哀嚎起来——它很擅长使用这套撒娇卖萌的手段来逼迫饲主退让底线,往往只要凄惨可怜地叫上那么三五声,饲主就会依照它的想法同意它的要求。
他实在是被缠的没办法,小狮子又死死咬着他的袖子裤腿不让他离开,最终燕眠初只能将它带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间里。这小家伙这时倒是消停了,东闻闻西嗅嗅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最后干脆脑袋一缩将头扎进他刚刚换下来的衣服里不动弹了。
或许是园长先生身上的熟悉气息给了它安全感吧,整只小狮子都被园长的衣服包裹入内,像是只被囫囵裹好的粽子,也像是份包装粗简的等待人拆开的礼物,只留下可怜的园长对着那几件准备交给智能机器人清洗的衣服头疼。
他已经放弃将自己的衣服从狮口下夺回了,谁能想到洗漱出来这小家伙又来了兴致?冷情的人类毫不留情地将小狮子提到了用自己的衣服做成的临时“小窝”中,这边才刚刚松手将小狮子放下,那边小白狮便蹿了起来又一次朝着燕眠初跳了过来。
往复多次,燕眠初终于放弃挣扎了。
他面无表情地躺在刚铺好的柔软床被上,看着这只小家伙昂首挺胸地在他的床上踱步巡逻着,尽管这小家伙连毛都还没长齐,却已经颇具成年狮王巡视自己领地的凛然气势了。
【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容易放下戒心?这才一下午就已经放松下来了。】
系统也无奈;【不是被伤害过的幼崽不容易放下戒心,而是它对您根本就不存在戒心。】
熟悉他的气味并想亲近他——这是他的本体写入基因刻入灵魂深处的东西,是无论灵魂被拆碎成多少份漂泊了多少个世界后都无法改变的本能,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存在。
燕眠初感受了下指尖被幼狮绒毛包裹着的奇特触感,突然有些好奇他们的“过去”了。
不是前几个世界中的过去,而是他的记忆中并不存在的、独属于余昭里记忆里的过去。
那一定是段对余昭里而言刻骨铭心无法遗忘的经历。
他随手将床上的枕头扯了过来,半靠在床头对着小狮子发呆,或许是这边没再发出新的声音使得小狮子有些不安,又或者是小家伙终于逡巡完了自己的领土,总之这家伙的小脑袋转了一圈又看回了燕眠初,两只有些圆润的耳朵也悄悄翘了起来。
燕眠初看了它几眼。
这只小白狮大抵也只会在他面前露出这幅样子了。
狮子至多只需三年就能成年,注射过基因药物的星际民众却能轻轻松松活过百岁,与人类的寿命相比狮子的一生实在是太过短暂,身体最巅峰的几年几乎就是它们的寥寥一生了。
燕眠初突然想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系统是带有自动录像的功能的,但或许是出于某种仪式感作祟,又或者是其他某种未可知的原因,他还是选择了光脑。
他将光脑对着这呆头呆脑的小家伙,打开摄像功能后朝着小家伙招了招手,于是这头白狮幼崽瞬间像是被召唤了般弹了起来窜进他的怀里,柔软的床被上被它的爪子接连按出数处凹陷,又一点点蓬松复原。
视频里,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按在了小白狮的头顶,柔软洁白的毛发穿插在他的指尖,小白狮子满足地眯起了眼,喉咙里也发出了低低的叫声。
这一幕画面在后来的星网上广为流传,甚至被评为了星网必看的几个视频之一,也不知道他们看的究竟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是这憨态可掬的小家伙,又或者是一段视频两种享受二者皆有之。
幼崽已经在白天接连睡过几回了,到了晚上一点困意都没有,但早睡早起养生多年的人类显然没有要陪它玩个通宵的想法,冷漠的人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它的鼻子:“想在床上睡的话就安静一点,不然就把你送到保育箱里。”
小白狮一顿,翘起的耳朵尾巴顿时蔫哒哒地垂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呜咽了声,埋头趴在燕眠初的小腹上一动不动了。
它选的位置非常巧妙,尾巴时不时地轻轻扫动上几下,圆滚滚的狮子头搭上饲主的胸口,腹部的绒毛紧紧地与饲主贴在一起。
燕眠初终止了视频的录制,拎着它的后颈将小狮子向上提了几公分,小家伙也没想着挣扎,贴着他的皮肤向前滑出了一截,直到最后将头落在了园长先生的锁骨上。
燕眠初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小东西究竟有没有人类的思想,种种行为表明它其实是能够听懂一部分人类的话的,狮子本就是种极其聪慧强大的动物,从初见时对方的表现到后来的诸多反应来看……这小家伙远比其他狮子还要聪明上许多许多。
但它在燕眠初的面前无师自通了卖萌和装无辜的技能,小家伙歪着脑袋看了正盯着它沉思的园长几秒,贴在他的胸口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露出洁白的肚皮和上面的细软绒毛,很快便吸引走了园长的注意力引诱男人在它的腹部狠狠揉了几下。
等燕眠初将小狮子撸的软趴趴后他也懒得去想刚刚的那个问题了。
次日一早,有早起的星网群众发现克拉帕姆的官方账号转发了一条视频。
他们一脸疑惑地点了进去,随即面红心跳地退了出来,沉默了会儿后又重新点开视频开始循环播放,几个星历时后模样可爱憨态可掬的小白狮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的表情包就在星网上广泛传播起来。
可爱与性感,天差万别截然不同的两种元素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同时出现在了同一片屏幕区域当中,带来的反差感便也显得格外鲜明,众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庆幸于视频中的小狮子看起来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还是该先去问手的主人是谁,转眼间的功夫几个讨论帖又刷新出了十几页。
早就有人点进了视频主人的账号空间,令他们失望的是这是一个全新的账号,从头到尾只有昨夜发布的这一条视频,冷不丁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账号的简介栏里只有一个简略的句号,名字则是两个大写的字母“YU”,头像是他们熟悉的小白狮子,不少人在点开大图的瞬间都发出了一声惊叹:“好会拍图!可爱,偷了。”
这是一张全新的从未在任何场合见过的图,小白狮的身下是和视频里有着同样花色布料的床被,一眼就能看出是和刚刚的视频一起拍摄出的成果,账号持有者的身份可想而知。
在官号的引流和视频内容的双重加成下,账号的粉丝数量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飞快上涨着,短短几个星历分的时间粉丝数就窜了一大截,吃瓜群众的新帖还没刷新出来呢账号已经登上星网热榜了,
克拉帕姆的官方人员悄悄统计过,短短几日内账号的总访问量已经远超出过去十年的访问总和了,官方评论区下不停有人询问下次放票的具体时间,尽管这些热度只是虚浮的用不了多久就会退散,却也仍旧足以让工作人员激动上许久了。
比起在入星审核部门混日子的几位员工,当前的官号持有者显然要勤奋积极上许多。
他运营这个账号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刚入职的新人总是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兴奋热血,单方面运营一个长时间都没有太多互动的账号实在是很容易消磨人的感情,好在这个账号在这一刻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接连点赞了数条评论,又选择性地回复了一些,在某条被赞到极高的询问小白狮账号持有者身份的评论下犹豫了会儿,最终敲下了“新任园长”这几个字。
至此,燕眠初的身份可算是稍稍明晰了一些。
这个账号也在清晨时分被推送到了其他人的终端之上,尤其是在大数据影响下的克拉帕姆动物园的相关工作人员,不少工作人员都悄悄关注了他,与此同时,新园长上任后的第一次例会也正式在主会议厅召开。
值得一提的是,消失了许久的副园长终于重新出现在了人前。
那只看起来绵绵软软单纯无害的小家伙也参与了这场会议。
——这小家伙是以一种诡异又好笑的姿势倒挂在新园长的身上进来的。
参会者们眼观鼻鼻观心,各个或抬头或低头地观察着身边那些早已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事物,只是余光却都悄悄地往新园长的身上飘,只见他们新上任的过于美貌的园长盯着这只毛绒绒的惯会撒娇的小家伙看了几眼,有一瞬间参会者们甚至觉得他会伸手将这小家伙给丢出会议室去——毕竟这位美丽的新园长看起来脾气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没想到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捏着小家伙的后颈将它按在自己的腿上趴好,离的最近的副园长甚至听到了一声无奈式的妥协:“不许乱动不许乱叫,否则就将你给拎出会议室。”
“只是拎出会议室这么简单吗?”副园长想。
新园长上任后的第一次全体员工正式会议难道不该是庄重严肃的吗?
“乖,表现好的话以后都带着你。”新园长又柔声安抚有些焦躁的小家伙道。
让副园长震惊的是,刚刚还在不安分地用小爪子扒着燕眠初大腿的家伙在听到声音后竟真的安静了下来,圆滚滚的耳朵轻轻颤动了下。这小家伙先是抬头瞄了燕眠初一眼,像是在确定话语里的真实性,随即便屈起身子将大半只自己都塞进了燕眠初的衣摆之下,只剩了一条小尾巴悄悄勾上了燕眠初的手腕。
与会人员早已到齐,园长先生刚准备起身说些什么,就感觉到了手腕上的超乎寻常的柔软触感。
小狮子的尾巴缠的极有技巧,既会让他的手腕感觉到些许束缚感又不会缠的太紧让人觉得不适,不过这小家伙的狮龄实在是太小了,尾巴长度也完全无法和成年雄狮相比,轻轻一动就会扯到小狮子的尾巴,燕眠初几乎整个人都被这条毛绒尾巴给绑在了原处。
他捏了小狮子的耳朵一下,被束缚住的右手索性放在桌下腿上一动不动了,只余下左手开始操控起终端和光屏,正式开始了本次会议。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副园长的名字叫贝伊思, 外形是个看起来颇有些和善的中年男人,笑眯眯的似乎脾气很好,眼角有着几道长长的细纹。
他坐在燕眠初身侧的椅子上,身后跟着个年纪似乎不大的小助理, 拿着个手持终端一派严肃认真的神情, 时刻准备着往终端上记录下新园长先生的重要指示。
不过小助理的目光此刻正控制不住地往狮尾巴缠着的手腕上瞟。
星际时代的人早就无法从外表上判断年龄了, 看着年轻的小助理其实已经在园区里工作了好几年, 但他的工作内容和动物没什么接触, 往常也都是隔着厚厚的保护屏障和防护服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狮子——还是只这么黏人的狮子崽崽。
整个园区也没几个人在不做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近距离地接触过啊!
早知道小狮子这么可爱、先前工作的几年过的都是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啊!
燕眠初揉了它柔软的肚皮几下, 伸手将四仰八叉躺在自己腿上的小狮子往回拢了拢,免得它一不小心从膝上摔下去。
毕竟是正式交接后的第一次会议,新园长有不少改革措施要公布,他简单介绍了句自己的名字,而后直接开门见山到了未来的园区发展计划上。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想。
——正常不应该是先自我介绍一番, 熟悉下园区里的几个重要部门负责人、和大家你来我往地扯皮几句展开一轮假大空的谈话、最后抑扬顿挫地来段演讲给园区的工作人员们画个大饼吗?怎么这么突然地就直接进入正题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呢!
紧迫地仿佛身后有狮子在追一样。
“目前园区共存在科研及养殖两大部门,从今日起将独立出第三个,权限待遇与其他两部门对等,专门负责对外游览,园区的安保防护工作也将移交到这里。”
一句话如石子击入水面搅的人心绪不宁, 新园长那张过于年轻貌美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看过来的眼神也平静极了,仿佛这些改动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不允许任何人反对甚至辩驳。
这也的确是新园长深思熟虑出的结果,
新部门的组建势必会影响到旧有部门的人事变动及工作范围,燕眠初直接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资料发送到了在场人的终端之上, 直到这一刻那些存在着异心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位刚刚将落KCH-ex02星的新任园长究竟对这片土地有多么了解。
再怎么说也是一整颗星球啊!很多在星球上工作了几十上百年的人都未必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和工作内容,就算这位新园长是通过一些高等权限获得的这一切, 可仔细看他发过来的调动安排……又让人觉得似乎也并无道理。
比如副园长的小助理哈德洛,直接被提到了星球的宣传口,也就是今后KCH-ex02星的对外发言人。
乍一看有些莫名其妙,但认识哈德洛的都知道他脑子灵会说话反应快,加上他在园区里工作了数年对方方面面都有些了解,让他们选也很难再说出一个比哈德洛更符合这职位的人了。
再比如文件角落里的某个名字,现有职位只是一个小小的养殖部门后勤工,工作内容就是开着摆渡车检查维修狮子园区内的各个摄像头,日复一日繁琐无味至极,像他这样的员工还有很多很多,除了后勤部长外在场根本没人记得他的名字。
可如今他被提到了新成立的防卫部门负责安保系统构建及巡视——乍一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却只有后勤部长知道这名员工其实是一名退伍军人。他年轻时曾在外星系的某场战役中遭到辐射攻击,身体落下了永久性的损伤,最后不得不离开家乡来到过于偏远的辐射系数相对较少绿植极多的KCH-ex02星生活。
很多园区“老人”都未必知道他的过去,后勤部长也只是单纯地因为常与他接触才意外知道了这些事情,而恰好……这位退伍士兵在军团中的工作内容也与安保系统相关。
燕眠初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下他们的反应。
直到会议结束,还有不少人都没回过神来。
小助理哈德洛甚至看了眼时间——从他们进入会议室到现在总共才只过了一个多星历时,这个会议速度几乎要突破往年的记录,可记录会议内容的文档页数却远超出先前的那些场会议,新园长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废话!
虽然时间要比那些会议简短不少,可得到的信息却比先前多上数倍,往常一次会议充其量只能记录出一两页的内容,这次却……哈德洛翻了翻手持终端,这次竟足足记录了十几页之多!
新园长的野心毫不掩饰地展露在每一个人的面前,他对这颗星球这个园区的了解程度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哈德洛一页一页翻过那些会议纪要,方方面面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在这位新上任园长的考虑之中。大到园区的改建安排小到某处装饰细节,哈德洛看了半天竟找不出一点需要补充的地方。
短短几个星历时的时间里他对这位新园长的印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极大改变,他甚至有些迫切地想知道新园长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克拉帕姆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们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前几任园长从不正经管事,他们不拖园区的后腿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园区常年弥漫着股死气沉沉得过且过的颓丧气息,哈德洛几乎要忘记了自己刚毕业时的雄心壮志。
从什么时候起,曾经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野心变成了“活着就好”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得过去的自己天真又单纯呢?
哈德洛很想问问燕眠初究竟想将这个园区变成什么样子。
从这份会议内容来看新园长显然是用了不少心思的,以他当前展露出的对园区和星球的了解程度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小克拉帕姆,哈德洛相信此刻定有不少人抱着与他相同的想法,新园长的形象在他心里竟都变得伟岸了许多。
哈德洛不由得转过头去,想看看这个在他心目中已然升级成一腔热血运筹帷幄满心壮志的新上司正在做些什么。
他想象中的燕眠初可能在对着自己的星球领土思考、可能在规划园区的未来、可能在研究如何安置这些领土内的动物们,总之没有一个场景是不认真严肃的,可当他抬起头时……却见到了副让他大跌眼镜的画面。
新园长面前摊着好几叠资料,零零散散地堆在桌上,他想象中的园长先生努力工作的模样根本就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园长正努力抓着小狮子的爪子。
毛茸茸的一只小白爪,隐约能从还没开始生长的毛发下看到一点点肉垫,小白狮仰躺在园长先生的腿上四肢并用地与他玩闹着,纤细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抽在园长的手臂上。
燕眠初终于揪住了那根作乱的尾巴,小狮子便抬起脑袋在他身上用力地拱了几下,奈何园长的身子纹丝不动,他转过头看向哈德洛,“还有什么事吗?”
会议早就结束了,会议室的人也都走了个干净,哈德洛顿时一个激灵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没事、没事……您继续,我出去了。”
平日常被人夸赞的反应能力仿佛在瞬间消失了一般,哈德洛一路小跑出了开会的大楼,人工模拟出的阳光柔和地铺在他的身上,哈德洛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条件反射伸腿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马上就要调动到新部门了,新部门的办公楼已经有专人去清理收拾,本周之内就能正式搬过去,不过这几天他还需要回到副园长那边将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
想到这里,哈德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办公地点并不需要担心,园区里有不少曾经使用过但后来碍于资金等原因被封存废弃的大楼,年久失修装潢破旧,里面的东西被搬的干干净净,仅有的几件家具上也落满了厚重的灰尘,空气里都散发着沉闷的气息,走在里面颇有些落魄的古早工业园区的震撼感。
这样的大楼在克拉帕姆实在是太多太多,从这些高耸震撼的大楼里就能隐约窥得几分老克拉帕姆在世时园区的辉煌,哈德洛自工作以来就没进过这些废弃大楼几次,不过现在……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几个穿着统一的工作人员成群结队地朝着远方的废弃大楼走去。
他的目光顺着这些工作人员望去,更远的地方是已经开始运作的塔吊车、还有漂浮在半空中运送维修加固材料的各种专业机器,带着防护头盔的男人对着终端思考着什么,虽然距离太远什么都看不到,但哈德洛就是知道终端上投影出的是大楼的维修改建图纸。
俨然一副热火朝天欣欣向荣的蓬勃景象。
哈德洛回办公室的过程中总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去看,时不时地就能碰上几个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其他房间走的员工,他回忆了下自己在这工作的几年,总觉得几年间见到的人都没今天一天多。
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位新园长家底到底有多么丰厚啊??
园区落寞的根本原因在于园长不靠谱,重建园区困难重重,最现实的问题则是资金从哪里来。
别的不说,单是模拟古蓝星的自然环境条件、模拟阳光晴雨日升月落就已经是一笔极其可怕的数字了,还有那些自然植物和其他生命……随便哪条都能逼死一大堆人,但新园长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连着下发了好几项改革措施,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钱的问题,堵的会上许多部门负责人哑口无言,哈德洛想起他们的表情就止不住笑。
再怎么说KCH-ex02星也是颗私人星球,现在燕眠初才是整个星球的主人,他们不过是在星球主人这里工作罢了。但碍于前几任星主太不靠谱的缘故,有些人工作的时间太久手里的权限太多,竟也将自己当成星球的所有者了。
这场会议开完怕是会有不少人要好好反思下这个问题。
其中当然包括贝伊思。
……
贝伊思回来的时间要比哈德洛提前许多。
倒不是哈德洛这个助理失职,贝伊思这人神出鬼没的,很多时候根本就找不见人影,别说是哈德洛了,哪怕是小克拉帕姆都要在办公室里等他回来呢。
哈德洛虽然是他的助理,但副园长的身边又不止他一个助理,贝伊思的办公室占据了这栋大楼里视野最好的房间,站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就能将整个园区都收入眼底,往远看去甚至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留给狮子活动的辽阔土地,而哈德洛的办公室与他仅有一墙之隔理。
他静静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桌上的某个特制的金属摆件上发呆,那是动物园的创始人、也就是老克拉帕姆仍在世时获得的某个星际奖项的荣誉证明。老克拉帕姆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学者,获得过的奖项荣誉多到一整间仓库都装不下,奈何他有个不争气的后代,那些奖杯早就通过各种渠道被换成一笔笔信用点流往星际各处了。
贝伊思桌上的奖杯只是个仿品,存在的时间甚至比不少老员工还长,边角处的某些地方已经开始掉色——以现在的星际工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许是仿制这个奖杯的工厂用了最差最差的材料和最古老的技术,又或者是它这些年来被摩挲把玩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太多。
哈德洛敲了敲门,贝伊思便将奖杯放回桌面,扬声喊了句“进”。
哈德洛走到他的桌前站直身体,抬手交过一枚终端,那是他的工作专用终端之一,里面都是这一职位的各项工作内容。
大部分工作都已经交接给他人了,听燕眠初这个新园长的意思过段时间会有一场大规模的对外招聘填补空缺,但这期间的工作总要有人负责,这就不是哈德洛该管的事情了,他只需将这一切都整理清楚,最后将这台终端交到贝伊思的手中。
贝伊思拧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声。
“唉——”。
“这位新园长还真是……偏偏把我最得用的苗子给选走了,我还想着再过几年让你接下这个位置呢。”贝伊思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凭心而论在哈德洛入职以后这位副园长一直都很照顾他,哈德洛的职场生涯能这么顺利也有副园长的原因在,从感情方面讲他当然也舍不得这个工作多年的早已熟悉的岗位——但也只不过是舍不得罢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新部门的风险和机遇,说不准谁就抓住这个机会一飞冲天了呢。
哈德洛擦了擦眼睛:“我也舍不得您。”
贝伊思站起身,绕过宽大的木桌走到哈德洛的面前,甚是慈爱地拍了拍哈德洛的肩膀:“不要留恋,你应该走向更宽广的道路,应该去更大的舞台发展。”
“未来虽然不在同一个部门了,但却还在一个园区一颗星球上,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你和我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贝伊思叹了声气,神情满是难过。
他转回身子,从抽屉里取出了个精致的盒子:“就当是我这个长辈送给你的升职礼物,祝你早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哈德洛的眼睛是真的红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一场会议使得整个园区都“活”了过来。
钱是最不值得被提及的问题, 新园区近九成的设施都被更换升级了一遍,每天早晚都有两支往返于星球和星际中转站的专用于物资运输的船队,数不尽的物资和设备被源源不断地送来。
若非时间实在不允许燕眠初甚至想将其他区域的那些破烂都更新换代一番。
此时的园区内最缺少的其实是人,不少员工甚至同时兼职了多个岗位的工作, 好在当今时代有不少事务都可以交由智能ai代为接管, 加上新园长又提供了超额多倍的补贴和福利政策, 工作人员们只恨自己加班的时间不够多。
园区内的势力分布也借此被彻底打乱。
负责星球动物们的部门是变动最大的, 从饲养师营养师到定期检查身体的研究人员, 星球上的每只动物都被指定了专门负责的工作小组,想像往年那般混吃等死是绝不可能的了, 新园长甚至拟定出了份方方面面都非常详尽的规章细则。
兰登正式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统计园区内现有的动物种类和数量、并对它们进行一番彻底全面的体检工作。
在各种高科技技术的辅助下,体检结果也很快交到了他的手中,又在经过一番归纳整合后被送到了燕眠初处。
“比我曾预估的最差结果还要……还要差上许多。”他坐在燕眠初的办公室里,声音低沉沙哑,短短几日的时间兰登看上去竟成熟了不少, 连身上的气质都沉淀了许多。
燕眠初快速将资料浏览了遍,整颗星球的ai智脑都由他的系统管理,早在检测设备生成结果的瞬间就同步传输到了他的终端之上,即便是兰登也要慢上几分。
现今园区内共存在三百零七只保护动物,狮子仅有三十一只, 早已不复老克拉帕姆仍在世时随随便便就能统计出上千只动物的辉煌。这三十一只狮子中还有几个如小白狮一般的幼崽、几只年迈到放在自然环境中早就该离开狮群落魄死去的狮王,余下的成年狮子也多处于皮毛干枯营养不良的状态,有几只的身上甚至存在不少陈年旧伤——那是过去的工作人员多方面敷衍糊弄留下的痕迹。
在食物并不充裕的条件下, 猛兽之间发生撕咬争斗实属正常。
即便是燕眠初在骤然面对这么多身体存在问题的动物时也有些头疼,园区里的医疗措施有限, 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动物都照应起来,只能依照动物的身体情况分批调养治疗, 兰登这次过来就是与他核对第一批治疗名单的。
他与燕眠初详聊了会儿,又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目前园区内的所有动物都已经分配好了负责人,只有一只……”。
兰登想组织下语言,又觉得仿佛没什么必要,他刚想说“只有那只小白狮目前无人负责”,就听到身后的门发出一声轻响。
那声音非常细微,不仔细听极容易被忽略过去,兰登没看见燕眠初刚刚做出什么类似于“授予开门指令”一类的动作,正奇怪着谁这么快就拥有了院长办公室的进出权限呢,余光一扫便瞥见了个洁白的身影。
白狮的动作格外灵活,小爪子优雅地按在地上,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的终点正是办公桌后靠坐着的长相优越的园长先生。
自始至终它便没分给兰登一个眼神,小白狮直勾勾地盯着燕眠初,微微将身子弓成了个好看的弧度,随即发力纵身一跃——它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灵巧地跳到燕眠初的办公桌上,反而是“噗”地一下从半空中坠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躺在了地上。
燕眠初没忍住笑。
小狮子才几个月大,还没到学习捕猎技巧的年纪,做事全凭着骨子里的本能,它自觉在燕眠初这里丢了面子,啊呜了几声后四爪一翻,俯身趴在地上将脑袋埋了起来,干脆羞的不敢见人了。
燕眠初咳了一声,勉强收敛好表情,起身走到小白狮的身前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好了好了,都怪这桌子太高了,等我们小狮子再长大点就能跳上来了。”他揉了揉小狮子的脑袋安抚道。
小白狮仍没看他,但也没有挣扎反抗,歪着脑袋将头拱进了园长先生的胸口。
燕眠初抱着小白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兰登刚刚没说完的话题。
他抬起手,终端上便自动弹出了份文件,兰登这几天一直在忙相关的工作,早已对这份文件熟的不能更熟,正是园区里的动物负责人相关资料。
园长先生很快就找到了独属于小白狮的那页,负责人那栏仍是空空荡荡的,他看了眼资料,小白狮也悄悄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
于是燕眠初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系统加密,文件生成,资料被同步到克拉帕姆档案中心,同时留了份备份供给相关人员查阅。
兰登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去忙了。”
兰登快步出了屋子,走到门前时还隐约能听到园长先生的温柔声音,他捏着小狮子的爪爪按了几下,似乎是想研究狮子和猫咪的爪子有什么区别。
“好了,你看你才多大一只啊,一会儿我在那边放张脚凳,这样就能跳上来了。”园长的声音里仿佛都含着笑意。
他轻轻合上了办公室的门,将所有声音彻底隔绝在内了。
———
在燕眠初的钞能力作用下整颗星球都在短短几日内发生了极大改变,就连哈德洛和兰登这样的星球老人偶尔都会对着似曾相识的建筑恍惚一瞬,新园长甚至提供了大楼装修的图纸和部分细节设定,翻新整修重新规划后的园区极具个性特色,兼顾了动物的生活环境和游客的娱乐体验,方方面面都格外周全。
哈德洛越看越觉得心动,甚至已经盘算着未来带家人朋友来星球上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了。
前提是这颗星球真的能够发展起来。
哈德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位新园长充满了信任,不只是他,其他员工也多是同样,大刀阔斧地改革总是会让人充满好奇,用方方面面无数个细节调动起众人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共同期待起新园长想要的那个未来。
哈德洛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挺直胸膛对着穿衣镜打理了下自己,他的长相天生偏小,看上去就像是个刚刚进入职场没多久的英姿飒爽活力满满的新人,非常具有亲和力和迷惑性。这张脸曾在工作中帮他拉来了不少好感,不过现今换了个部门……哈德洛就要适当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了。
最常穿着的轻休闲装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套专门定制的商务西服,方方面面都一丝不苟,袖口上缀着颗并不惹眼的袖扣,看起来非常低调,流畅简约的线条里包裹着颗产出自某外星系的矿石,不会让这枚袖扣显得过于普通,非常符合哈德洛给人的印象。
袖扣内嵌的并不是什么非常珍贵的晶石,但在这边也非常罕见,主要原因在于发掘产出的星系距他们所在星系非常遥远,晶石的利润又不是很高,在这边也没什么市场,所以在他们所在的星系很难买到。
贝伊思也是意外得知哈德洛喜欢这种晶石的,特意托了朋友从遥远的外星系替他捎带来一块,又取了其中的一部分制成袖扣作为升职礼物赠予了他。
哈德洛也十分珍视这枚袖扣。
虽然不久前才发生了引发轰动舆论的幼狮事件,但燕眠初并没通知将星球上的外来游客全部“请离”,像路易斯因为假期有限已经不得不踏上返程的道路了,但仍有一些游客停留在克拉帕姆动物园内,试图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哈德洛也曾考虑过是不是新园长刚上任太忙忘了清场,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不无道理,本身园区就已经面临着巨大丑闻和信任危机了,这种时候如果强制性将所有游客请离出星,稍有不慎就又会引来无数场巨大的舆论风波。
试想一下,一个总共没开放上几周的园区关门整改不对外营业,和游客继续游览仅是部分区域暂时封闭调整,哪个听起来更严重一些?
更何况每位游客都要经过入星审批,古蓝星的人类出国都要提交签证申请呢,他们能在KCH-ex02星上停留的时间本就有限,根本用不上多此一举惹人不快。
小克拉帕姆开放游客观览申请是因为他想用园区为他赚取高额的门票和附加费用,燕眠初却是完全不缺这笔信用点的,他没关闭园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觉得这种大自然的生灵不应该被囚禁成为某个人或某部分群体的独享物。
星球不止是人类的,也是星球上的所有生灵的,目前碍于环境因素只能尽最大的可能去模拟古蓝星上的自然环境,但燕眠初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他想将一颗蓝星还给这些动物。
曾经的人类为了发展不得不掠夺剥夺走一些东西,但如今到了星际时代……纵然现在的星际环境根本无法和古蓝星相比,但燕眠初仍然愿用最大的能力打造出一颗最适合动物们生存的星球。
虽然这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成的事情。
“打扰一下,请问这边怎么就封起来了?我下飞船时还听说这边可以随意游览啊?”哈德洛没走几步,突然被几个游客拦住。
除了某些特定职位的工作人员外,其他员工并不需要身着统一的制服,不过最基础的衣着规范还是存在的,哈德洛一眼就认出了这几位应当是远道而来的游客。
更不用说问话的人身后正明晃晃地悬浮在半空中的摄制器材。
搞不好这位游客就正进行着什么直播呢。
哈德洛也不生气,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我们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园区内部将开展绿化改造工程,将分批次逐步建设,暂时需要封闭管理一段时间,等改造完毕这片区域就会开放,这段时间您可以在其他区域游玩。”
园区里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毕竟前任园长已经将能搬的都搬运空了,如今的客流量全靠着这些全星系独一份的动物和早已过世的老克拉帕姆的名气支撑。老头的名字在整个星系的基础教育和必修课中频繁出现过数次,但凡稍读过几年书的星际群众都听说过他,除了那些动物爱好者外更多的人都是为了这个存在于教科书中的人物买单。
这样的人却有了这样的后代,连哈德洛有时都忍不住感慨。
动物园根本就没做好开放运营的准备,出行游玩周边环境等一塌糊涂,小克拉帕姆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赚笔信用点周转欠款,哪儿有闲钱去做园区开放前的投资建设啊。
“要不是白狮的事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不知道现在园区的名声和老克拉帕姆先生的口碑会成什么样……”。哈德洛叹气。
在他看来新园长已经做的非常周到了。考虑到这些游客的游览体验,新园长临时调整了不少观览细节,起码比小克拉帕姆仍在时要强上许多,增加了不少趣味性和纪念意义。
他给对方介绍了下几个相对来说较为有趣的游览区域,但游客先生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也有可能是想挖掘出什么可以炒作利用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对着哈德洛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不能全部准备好后再开放园区?园区内的管理体系是否出了什么问题?白狮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园区为什么突然封闭了这么多地方、园区封闭是否和狮子们存在什么关系?园区内是否真的存在虐待动物的行为?”
以哈德洛的视角看不到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直播间的弹幕定然刷的飞快。
【用户匿名信息分享了本直播间。】
【用户xxxx通过链接进入直播间。】
【来了来了,不是说这个直播间里有瓜可吃吗?】
【什么瓜?这是哪里?】
【克拉帕姆?这几天首页好像总是推送这个动物园相关的东西,怎么回事啊?】
【博主获得KCH-ex02的入星审批了?好羡慕!我早上才收到他们的拒签回复,说是近期申请名额已满,让我耐心等待下次……。】
【前面的,一看你就是刚进入直播间的,咱博主可是第一批观光游客中的一员,小白狮事件发生时他就在不远处呢!】
【我的天,所以现在是在做什么?直击揭露动物园区现场??!】
【好像是好像是,我已经打开自动录屏了!】
【你们看到星网热搜了吗?热搜末端已经有词条出现了!】
【所以今天能挖掘出什么大瓜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哈德洛脑子有一瞬空白。
但也仅是那一瞬间而已, 很快他便调整了过来,自始至终连表情都没变过,连直播间里的观众们都没察觉到不对。
燕眠初将他调任到新的部门并无道理,他的确具有将这一切都做好的能力, 但这时候的新部门才刚刚成立, 连基本工作内容都没划分完毕呢。现在的哈德洛远不是未来那个能在镜头面前侃侃而谈的成熟稳重的发言人, 他甚至还没有在镜头面前正式发言过的经验, 虽然外表看不出一丝端倪, 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跳究竟有多剧烈。
更不用说还是这样的一场直播,面对的是满怀恶意的想要从他嘴里挖掘出爆点以蹭热度的网红。
哈德洛深吸口气, 不自觉地抚摸了下另一只袖子上的袖扣,罕见金属独有的凉意让他迅速清醒,飞速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看向这位游客先生。
“关于您刚刚的问题……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深感抱歉。”哈德洛想了想。
“园区一直致力于给各位游客最好的观览游玩体验,在开放前也提前进行了数次项目模拟游玩,反复测试后才开放入星申请审批工作。但由于先前一直是封闭式管理, 还是第一次以观览园区的身份投入运营,在试运营阶段仍旧发现了许多不足,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暂时性封闭与修缮改进,希望能给各位游客最好的游览体验。”
【什么啊……都是官话。】
【这不是废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新闻采访现场呢!】
哈德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清楚自己此刻是绝对不能承认园区有过虐待动物的行为的。
这其中的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只有两个答案——死不承认否决到底或立正挨打反思问题,无论是哪一条都要经过园长的同意,无论如何哈德洛都不能越过这位新园长提前将事情定论。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摸清新园长的性格, 不止是他,整个园区里也没几个敢说和新园长熟络些的, 怎样回答都会引起一波针对动物园的舆论攻击,在相关部门做好应对预案前他必须保持沉默。
先回答一个可以回答的、再抛出一个重量级话题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以此来分散讨论度……
哈德洛看向镜头, “至于其他的问题,园长先生已经在进行相关改革了。”
“园区常年不对外开放,设备老化环境陈旧,一些管理措施相对来说也比较落后。新晋园长先生已经注意到了这些问题,并对此进行了一系列改善调整,您所看到的封闭式改建工程也源于此处,想必用不了多久呈现在您面前的就是个焕然一新的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一定会带给您不一样的新奇体验。”
他抛出了“新上任的园长”来转移话题。
“所以克拉帕姆的确在近日进行了一番人事调动?”悬浮在空中的摄像头又往前飘动了瞬。
哈德洛停顿一秒,继而坚定点头:“是的。”
当即有人将这段直播视频录屏截取下来。
这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瓜,呈现出的作用要比哈德洛想象中的小上不少,毕竟先前吃瓜网友们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将消息扒的差不多了,更不用说动物园的官号还转发了燕眠初和小白狮的视频,只要稍关注了动物园一点都知道这些事情——但新园长的身份仍旧是谜。
比起园长换人这件事,大家更想知道的是新园长的身份信息,想知道那些无法用正常手段查询到的属于“民众隐私”的东西。
哈德洛这下是真的懵了。
网红游客追问个不停,哈德洛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言语——不是他拿捏着不愿意回复,是他真的不知道啊!!!
他和新园长也不是很熟悉啊!除了对方的名字样貌外其余事情他也一概不知啊!
哈德洛忍不住又摸了摸袖上的袖扣,难得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走员工专用通道、而是要抄近道走这条允许游客进入的道路。
“您为什么保持沉默呢?新园长的姓名身份总是能说的吧?他又是怎么说服小克拉帕姆先生购买下这颗星球的所有权呢?在他购买星球前园区里的工作人员们真的毫不知情吗?”
左下角的弹幕弹的飞快,连网红本人都看不清每条弹幕的具体内容了,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与那些不知名的网友一起扯着几个哈德洛无法回答的问题追问个不停,像是一场公共的狂欢。
周围已经有园区的安保人员走了过来,防卫部也是需要统一着装的几个部门之一,黑色制服在人群中格外惹眼,哈德洛对其中一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在直播镜头前做出太过激的举动。
为首的保安是哈德洛的熟人,在他还在贝伊思手下时就常有工作上的交流,一来二去的两人间也颇有默契,果不其然保安当即便领会了哈德洛的意思,安静站在一旁不动了。
哈德洛松了口气,刚准备回复刚刚的几个问题,余光便瞥见一道黑影朝着自己闪了过来——
一声巨响响彻在耳边,像是有什么猛地爆炸了般,碎石乱溅尖叫骤起,与之一同的是一股巨大的力……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实在是太响了,哈德洛甚至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在震颤,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耳朵几乎都失去了听觉,过了片刻才重新恢复思考能力。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这才看清扑倒他的是刚刚的那位安保队长,此刻也以手撑地勉勉强强地支起身子,掌下按到了不少破碎迸溅出的碎石。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先前还一副嚣张做派的游客网红也以一种极其难堪的姿势被按在地面,视线的不远处是正散发着滚滚浓烟的某栋办公大楼,也就是被临时遮挡住的改善维修禁止游客进入的那几栋之一。
这几栋楼本就破旧,现在更是直接倒塌了一个角,
不少人都被大楼爆炸引发的冲击波影响,尖叫声音此起彼伏,好在因为施工等缘故下方并没有行走的游客,哈德洛他们竟是附近离的最近的几人。
【怎么回事???我耳朵都要聋了!!!】
【我艹我怕听不清楚特意开的最大音量!!!】
【什么情况?什么东西爆炸了吗?】
【主播呢?主播还好吗?】
这游客是半道出家临时当的网红,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恰好在动物园现场赶上了社会事件,当即开了直播狠狠蹭了波热度。事发突然他根本就没来得及准备直播设备,用的也是最基础常见的可以随身飘浮多视角摄制的摄像镜头,根本经不住这样的爆炸冲击,里面的元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些影响。
几个安保人员在爆炸的瞬间就将游客挡在了身下,万幸的是并没有人在这场意外中受伤,充其量只是被乱溅出的碎石砸了几下,甚至都不需要进医疗舱里修复。
网红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直到这种时候仍旧不忘他的直播大业,俯身将被打落在地的摄像头捡了起来对准冒着烟的大楼:“意外!意外状况!特大新闻!克拉帕姆正维修着的大楼爆炸了!!!”
哈德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更大的舆论危机已经到来了。
虽然爆炸没能造成太大的实质性的伤害,但那一声实在是太响了,连远处的几栋办公大楼里的工作人员都听到了声音,更别提那些在附近闲逛的游客了,顷刻间周边就聚集起了不少人,刚刚还压在哈德洛身上的安保队长一边指挥着其他人维持现场秩序一边拿了传讯设备紧急向上级汇报。
“请问您对大楼爆炸有什么想说的吗?克拉帕姆连基础防卫措施都没做好就吸引游客进入?游客在你们星球上真的能得到人身安全保障吗?”
“大楼为什么会爆炸?园区是否存在什么安全隐患?这样游客怎么能放下心来你们星球观光?你们是怎么通过安全审核的?”
【对啊,我前几天还在蹲入星审核回复呢,这么危险谁还敢去了?】
哈德洛被这一连串追问搅得心烦。
“好了好了,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些。”看热闹的人群被强制分开,一个哈德洛非常熟悉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哈德洛眼前一亮,是贝伊思。
他应当是专门收拾过,穿着的衣服要比平日的休闲装严肃正式上许多,脸上的表情也沉稳了不少。褪掉那层常年挂着的和善温柔的笑容,正经起来的贝伊思有模有样的极具一个管理者应有的气质。
网红游客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弹幕的滚动速度也慢了下来。
【这人好气派啊,看着像是个领导。】
【完了,幻视我们主任了,萎了。】
【前面的你没猜错,是他们动物园的副园长,园区官网上有挺多他的资料,前段时间园区正式对外开放时的发布会和剪彩活动也是由他出面的。】
【匿名用户:你还别说,我去搜了一下,叫贝伊思是吧?这动物园还挺好玩的,小克拉帕姆这个园长神神秘秘的全网搜不到几张照片,反倒是他的新闻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个动物园的真正负责人呢!】
【匿名用户:这么说也没问题啊。经常关注动物园的人都知道,小克拉帕姆从不管事,园区里的事务都是由贝伊思负责的,那不靠谱的家伙只有些法律上的所有权,我看啊这园长还不如让贝伊思来当呢!】
【匿名用户:不得不说,贝伊思先生处理意外事故的速度好快啊,这才刚爆炸几星历分就已经赶到现场了,还挺负责尽职的,好感提升了!】
【匿名用户:我可是关注动物园很久了,实话和你们说,要不是有贝伊思先生撑着这动物园早就被小克拉帕姆给败坏完了!在老粉眼里贝伊思才是真正的KCH-ex02星的星主,是整个园区的灵魂人物,他才是那个真正有理想做实事爱护动物的人,园长算个屁啊!】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网红没仔细看直播间的聊天,也就没注意到自贝伊思出现后聊天室里突然冒出了好几个匿名用户,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多想,只会当做是直播页面被分享到了哪个匿名小群里罢了。
贝伊思朝安保队长看了一眼,对方立即会意大声喊叫起来:“副园长您怎么也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贝伊思呵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到现场!游客的安全还有没有保障了!既然进入了我们KCH-ex02星我们就要为每一位游客的人身安全负责到底!”
【匿名用户:事发后第一时间来到现场查看情况,不愧是园长先生啊!】
【匿名用户:这位园长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
也有一些本就在直播间里的观众逐渐转变态度:【虽然动物园不怎么样,但这位副园长看起来是真的还行。】
“你好,你是我们这里的游客吧?”贝伊思朝网红点了点头。
他在得到了肯定答复后又认真道,“欢迎来到克拉帕姆,每一位游客都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非常意外,不过现在还请大家和我暂时离开这片区域,毕竟爆炸刚刚发生,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还请各位能够配合。”
【匿名用户:这位园长态度好好啊。】
【匿名用户:是啊,说话也很诚恳的样子。】
他们很快便转移到了个安全区域,期间贝伊思一直在安抚在场其他游客的情绪,他远比哈德洛更会利用自己的外表,几个回合下来……虽说网红仍没放弃要挖出个大新闻的想法,但说话的态度显然要比对哈德洛时平和上许多了。
他正想着怎么将话题引到刚刚的几个问题上去呢,却没想到突然听到贝伊思的问话:“园长他还没过来?”
他抬起头,才发现贝伊思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而是对着一旁的安保队长。
“园长现在也在园区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条讯息。
安保队长神情有些为难,欲言又止地理朝着摄像头看了一眼,表情姿态非常惹眼,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哈德洛总觉得似乎哪里奇奇怪怪的。
无论是安保队长还是贝伊思,这两人都说不出的奇怪。
摄像头忠实地将一切都传达给屏幕前的观众。
“园长他……应该是在忙吧。”
贝伊思神情凝重地长叹一声,碍于身份没再多说,但观看直播的所有人都能察觉出他此刻的内心想法,安保队长自然也是一样,找补般地解释起来:“园长先生事务繁忙,园区里的那么多事情都等着他安排、那么多改革措施都需要他签字,一时之间没赶过来也很正常。”
这话说的,聊天室里瞬间炸开了。
【匿名用户:什么事情能忙成这样啊!那可是爆炸!爆炸啊!严重一点会造成性命伤亡的!】
【匿名用户:副园长都来了,他有什么不方便赶过来的?谁不知道克拉帕姆的园长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浑浑噩噩,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地推给副园长处理啊!】
【匿名用户:忙?到了这种时候贝伊思先生还想着给他留面子呢?直接说他对这动物园毫不上心不行吗?怎么能放心地将这些毛孩子交给这样的人啊!】
【匿名用户:要我说啊,贝伊思先生可比这个所谓的园长称职多了!他其实才应该是名副其实的克拉帕姆动物园的园长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大楼封禁本是为了维修改造, 现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改造自然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施工人员们被带到了休息区域,事故起因需要严查,贝伊思叫了个领头的工人过来询问情况, 网红游客自然要抓住机会疯狂拍摄。
“到底是怎么回事?”贝伊思一脸严肃地看他。
哈德洛看了看贝伊思, 又看了眼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维修工人, 那股刚刚就泛上心头的怪异感再度浮现。
是他不会做人办事了吗?
这种问题是可以当着直播镜头询问的吗?
万一工人说出什么不可预料的话呢?就算是录播采访也多是要先提前对过问题台本、经过剪辑删减后才能对外播出, 怎么到了贝伊思这里……这么严重的问题直接就对着镜头询问了?
甚至不是星网的某个权威媒体机构, 而是一个临时蹭热度的网红游客的直播镜头??
工人看着有些眼熟。
哈德洛在园区里工作了这么多年,虽说不能将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吧, 但与大多数员工混个脸熟还是没问题的。这人在园区里工作的时间要比哈德洛长上许多,一直负责园区的后勤工作,与哈德洛的接触并不算多,倒是常和安保队的那些人混在一起喝酒。
哈德洛对他也仅有这点印象了。
“是……是因为前几天下达的星球防护系统升级指令。”他擦了擦脸上的灰,手上戴着双厚重的施工手套。
“园长先生觉得我们星球的防护系统太低级了, 无法维护运转的正常需要,所以要求大家尽快进行施工升级。”工人叹了声气。
“这段时间大家一直在加班加点,但新的防护系统很多人都弄不明白,测量数据时产生了些误差,最后因为不当操作才引发了爆炸。”
一边说着, 工人一边将身子转向网红,对着他和摄像头深深鞠了一躬,无比诚恳地道起了歉。
【匿名用户: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这是催工期催的吧?】
【匿名用户:好可怜啊,都是打工人, 带入一下我要窒息了。】
【匿名用户:升级防护系统?有什么好升级的吗?这颗星球都存在了这么多年有什么必须升级的必要吗?】
星球防护系统就和住房安保和中控系统一样,是最基础的也是最不容被忽视的东西, 不同等级的防护系统有着不同要求。
需要根据星球实际面积测量规划信号点,每隔一段距离设置一个信号接收基站,定期更换里面的能源石维持基站正常运行。倘若某日星球遭遇了什么危机——诸如其他星系进攻等意外情况,在星球AI主脑的命令下各基站会释放出足以覆盖一定区域的防御网,所有防御网链结在一起以保护星球。
防御网启动一次需要消耗的能量非常可怕,通常情况下系统不会被轻易启动,有些星球的防护系统甚至在构建以后就没用过,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匿名用户:这东西是非升级不可吗?】
【匿名用户:园区里有那么多需要改革的地方,偏偏抓着个防护系统不放,怎么能放心地将这些动物交给他啊!】
贝伊思也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一副想说些什么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直说的样子。
哈德洛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施工领队说的的确是事实,但却偏偏删减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本是一件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他这样删删减减地说出口反倒像是燕眠初没事找事给大家找茬了!
哈德洛上前几步想要说话,却被安保队长一把扯住了袖子,他们站在摄像设备照不到的死角,安保队长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哈德洛牙关紧咬。
他已经明白贝伊思想做什么了,长期接受的教育告诉他此刻应当站出来说明一切,可衣袖上的触感又如此鲜明,贝伊思毕竟是他工作了许多年的上司,也是位他非常尊敬的长辈,无论是在工作还是生活里都曾帮助过他许多……
他工作以后第一次面临这样艰难的抉择。
“……那您怎么看待这位新园长呢?”哈德洛正犹豫着,又听到了网红的“采访”。
领队摇头,做足了副老人的姿态:“年轻人,有想法想改进是好事,可是改进的太多……就变成激进喽。”
“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地往前走。”他意味深长地对着镜头说了一句,一时间镜头前的众人不由得又开始揣测起来。
“鲁斯!”贝伊思严厉地叫了一声,像是在警告领队不要乱说。
【匿名用户:贝伊思园长真有格局啊,这种时候还记得维持那位园长的颜面。】
领队噤声不语,贝伊思走到镜头前表情诚恳:“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代表克拉帕姆动物园的全体工作人员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坚决杜绝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同样,对于今日受到影响的游客,克拉帕姆也会尽可能给予最大的补偿,仍停留在园区内的所有游客都可以凭借身份卡到相关部门领取办理补偿手续……”。
贝伊思洋洋洒洒列举了数十条补偿内容。
从进入星球的签证许可到经济方面的优惠减免,连屏幕外的人听了都心动不已,这些优惠全部算上竟还小赚了一笔,在场的哪见过倒赚钱的旅游啊?
【贝伊思园长脑子转的好快啊,羡慕,这才多久就已经想出解决方案了。】
【良好的态度和实质性的补偿,这波真的很到位,如果我是游客我一定会接受。】
【匿名用户:唉,有真才实学的人却只能沦为资本的工具,听年纪轻轻的外行园长瞎指挥,贝伊思先生的日子一定过得很难吧……】
【唉……】
在几个匿名用户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引导下,舆论几乎已经一边倒向贝伊思了。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
哈德洛猛地抬头。
【你们听到了吗?谁在说话?声音还挺好听的。】
【似乎是有个人,你没幻听,主播转下镜头。】
【主播回去换个直播设备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家都用无死角全息直播镜头了,你倒好还使着这种老古董,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淘换来的退休产品。】
【是啊主播,按园长说的补贴福利你能小赚一笔呢,这些钱都够买个基础款全息摄像头了。】
聊天室里的弹幕嘻嘻哈哈的,聊天的重点却已经偏离了。
“这么多人啊。”
刚刚那个声音又出现在了直播间里,或许是走近了些的缘故,音量要比刚刚大上不少,声音听着也清晰了许多。
【我xxxxxxxx!】
【天啊!!!】
直播镜头先是一黯,随即整个世界似乎都明亮了起来,燕眠初俯身半蹲着身子盯着摄像头看了几眼——摄像头的右上角有一块附加屏幕,可以实时滚动聊天室里的弹幕信息。
直播间里说的没错,这个年代的确很少使用这样老旧的直播设备,稍智能些的系统会将弹幕悬浮在主播视线所对应的方向,只有主播自己能够看到,更先进些的甚至可以通过植入皮肤下的芯片直接将信息传入主播大脑,以便主播在第一时间和弹幕沟通交流。
燕眠初凑的实在是太近了,那张本就优越的脸在这样的死亡视角下竟也没有什么瑕疵,欣赏美是人类的本能,刚刚还在欢快聊天的直播频道里转眼就只剩下一片尖叫。
【啊啊啊啊啊!这是谁啊也太好看了吧!爱了爱了!】
【天啊天啊,他凑的好近,这是要亲我吗!!】
【匿名用户:不是?你们真是纯看热闹的路人啊?白狮事件里有个人将小白狮抱了出来,不就是眼前这位吗?怎么搞的和第一次见一样?】
【啊?我纯纯吃瓜乐子人,你说的有新闻截图吗?给个关键词指路呗。】
屏幕后的人更生气了,咬牙敲下行字,【匿名用户:至于吗?真有那么好看?也就是比普通人精致上一点呗。】
弹幕瞬间吵了起来:【不是吧不是吧?这叫精致“一点点”?亿点点还差不多吧!】
【这脸放娱乐圈也是天花板级别的了,你管这叫一点点?你是瞎吗??】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审美!】
燕眠初没想到自己只是看了一眼镜头直播间就吵起来了,搞得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后退几步站到一旁,视角拉远他怀里抱着的小白狮也清清楚楚地进入了镜头。
小狮子毛绒绒的一只,皮毛雪白蓬松,看上去就很柔软好摸的样子,大半个身子都窝在燕眠初的手臂里,只有一颗小脑袋好奇地看来看去。
这个年纪的小动物对什么都好奇,见到什么东西都想凑上去摸摸闻闻嗅嗅,一只爪子努力伸出似乎是想触摸摄像头,直播间里顿时又是一阵尖叫。
【救命!这就是狮子幼崽吗!怎么看着和小奶狗一样!】
【狮子不是猫科动物吗!古蓝星人是怎么分类的啊!】
【让它摸!让它摸!】
眼看着小白狮的爪爪就要触到镜头,直播间里的观众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毛绒绒糊满整个屏幕的心理准备,却见凭空伸出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小白狮的爪子拦了下来。
那只手修长雪白,顺着手臂向上看去,正是那个他们刚刚还在尖叫舔屏的美貌人类。
【可恶!为什么要拦下来!】
【对啊!让小狮子摸摸怎么了!】
【呜呜呜,就算你长的好看也不能、也不能这么对小狮子!脱粉一秒钟!】
【前面的,只有一秒吗?】
【一秒就已经很多了!我在这里疯狂截图,数据终端都要被我截爆了!】
小家伙被拦下了也不生气,燕眠初握着它的爪子轻轻捏了两下,而后将它的爪爪塞回自己胸口,毛毛躁躁的小家伙却又扒着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在他怀里钻来钻去的想爬上燕眠初的肩头蹭他的脸。
【这小家伙,我心都要化了!】
【怎么忍住不去撸它的啊!!】
燕眠初伸出一指虚虚点了点小白狮的鼻子,把活泼的小家伙按了回去,现在不是陪这小东西闹的时候,小家伙也非常懂事,蹭蹭主人便见好就收了。
“自我介绍一下,”他看向镜头,余光掠过自他出现后就表情各异的众人,“我姓燕,是克拉帕姆新上任的园长,也是KCH-ex02星球现在的所有者。”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哈德洛是焦急中带着些欣喜、在他出现的瞬间松了口气,安保队长和施工领队的神情则恰恰相反,从淡然到紧张,此刻正神情惊恐地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至于贝伊思这个老狐狸……这家伙的表面功夫自然也是做的最好的,除了不自觉扣紧了瞬的拳头根本看不出任何反常。
燕眠初轻笑了声。
正如弹幕所说的那般,当日带小狮子离开时有不少人都拍到了他的照片,那些照片也随着白狮的消息被一同散布到了星网得到了不少讨论,其中也不乏有猜测他新园长身份的。
奈何这张脸的迷惑性实在是太大了,大家宁愿相信这是克拉帕姆找来扩大知名度的“明星”、宁愿相信他是某个高管家里的关系户或临时来玩的游客,也不愿相信他星球主人动物园长的身份。
现在他亲口在镜头面前承认了,也算是个实锤了。
网红惊喜地发现,这位新园长出现至今不过几星历分,直播间的流量和人数却暴涨了好几倍。他所直播的网站本身就是个偏娱乐化的直播网,燕眠初的那张脸在整个直播频道里都无人能及,系统自动捕捉截取了他出现的镜头将其挂在了直播间的封面上,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涌进来了不少网站本身的用户。
“首先,我也要为刚刚的爆炸事件向所有游客道歉,贝伊思副园长的提议非常好,一个星历时内星球主脑会向仍留在园区里的所有游客发送补偿链接,各位游客在里面输入相关信息后系统会自动审核处理。”
“其次,关于那些提前离开园区的游客也有小礼物赠送,具体通知稍后同样会有ai主脑发出,还请大家耐心等待。”
燕眠初笑笑,视线转向施工领队,“补偿的事情说完了,该请您解释一下爆炸是怎样引发的了。”
小白狮也跟着用力地对领队“啊呜”了声,露出一口毫无威慑性的小牙,看起来奶里奶气的,让人很难崩住情绪。
“我、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领队有些心虚,视线止不住地朝着贝伊思的方向瞟,贝伊思老神在在站在原地,于是他深吸口气重复了遍:“因为您下达的星球防护系统升级指令,很多员工都加班加点地完成,但有些人……有些人还没熟悉新的防护系统,这才发生了意外引起爆炸。”
“哦?”燕眠初换了只手抱着小白狮。
他在医院里时曾听护士闲聊过抱孩子的事情,说小孩都是越抱越沉的,起初感觉这点重量没有什么,抱久了却觉得小孩子在一直往下坠,直到最后越抱越累。
初听到时没什么想法,现在抱着这头小白狮……也算是领会到了当时护士们的话中含义。
“所以是在连系统都没熟悉的情况下强行施工吗?”燕眠初看向他。
“我……我们没有,是您工期要的太紧我们才不得不……”,他磕磕绊绊解释道。
“但我记得我当初要求的是十五个星历日内建好第一座核心基站,下月十八日前将三座基础基站升级完毕,需要我调取当时的经过主脑认证的核心工作文件吗?”
通过星球主脑下达的核心文件是无法更改具体内容的,文件一旦下达便会被即刻封存进数据库中,但这样需要占用大量系统数据,所以除非是非常重要必须存档的机密文件,大多数人都不会用这种方法。
哪怕是刚刚还神情自若的贝伊思在听到核心文件四个字时也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他偏偏就不嫌麻烦地存储留档了这份文件?为什么刚好这时就能拿出来?如果只是单纯的巧合还好,如果……如果这位新园长做事格外谨慎、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们特意将这些日子下达的所有指令都让星球智能主脑认证过了呢!
这的确很消耗主脑算力不假,但没人清楚他究竟有多少信用点,在足够的金钱面前这些问题还是问题吗??
贝伊思突然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
——如果不是巧合呢?
如果从最开始、从燕眠初接下这颗星球从他成为园长的那一刻起他就在防着他们呢?!
在他第一次将文件执行主脑核心认证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些文件终有一日会派上用场呢?
贝伊思深吸口气。
“你的话我听到了,我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他的语气平淡冷静,一字一句认认真真,施工领队莫名有些心慌。
“第一,鉴于星球上原有的防护系统过于老旧,我们的维护人员可能无法在短时间内尽快掌握星际最新技术,所以我特意邀请了帝星大学温斯特教授带领团队前来培训授课,大部分数据测量计算都由专家团队负责,请问你所说的‘工人不懂操作’是怎样成立的呢?”
温斯特教授在星际里也颇具名气,星网上有很多他录制的公开课程,总不可能是这些专家连最基本的操作流程都没教,观看直播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估计是施工时为图省事直接省略了一部分环节。
“第二,根据专业团队的评估结果,一座基站升级平均只需五至七天,考虑到大家不熟悉最新系统的缘故,算上温斯特教授团队的授课时间,三座基站我总共为大家预留了四十五天的时间,我刚刚也说了,可以调动主脑认证后的留档文件来证明。”
“理论上讲时间应当非常充裕,不应存在赶不上工期的情况。”
“第三,关于加班的问题。”燕眠初捏着小狮子的尾巴朝自己手腕上绕了一圈。
“近期园区人事调动频繁,工作内容也增多了不少,加班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容易,所以自我任职后的第一次会议上就提出了七倍加班费的补偿方案,这方面系统认证文件上也可以查询。”
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直播间里的弹幕,但想也知道此刻应当是什么样的,燕眠初继续道,“我刚刚向主脑调取了你们施工队伍的加班打卡记录,发现平均每个人每日都有不低于五个星历时的加班时常,请问……”。
领队已经站不住了。
不仅仅是他们部门,几乎整个园区的所有部门都或多或少地存在虚报加班时长的情况,不过是时长多少的问题,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了,谁能想到燕眠初一个星球的主人会没事去查这种小事啊!!
“第四。”燕眠初环视一圈。
不远处的墙壁后面隐藏着几个身影,是工队里的其他工人,自始至终一直藏在那里偷听他们的谈话,领队应该也是知情的,至于贝伊思清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了。
“关于新型防护系统我曾思考过一段时间,最终才确定了现在的A3k1218,选择这款防护系统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两条就是环境控制模拟系统和高智能防御报警系统。”
他笑了一声:“系统基站在启用激活后无论是否进入安装状态都会自动触发报警功能。”
“所以,除非这款防护系统在出厂时就存在质量问题,否则即便是工人的不当操作也不会引发这种规模的爆炸——防御报警系统会自动切断所有能源供给。”
“除非有人刻意关闭了它,或用外力阻断了它的运行。”
领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小白狮在他的怀中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燕眠初揉了揉它的脑袋正色道:“如果真的是意外原因,我愿意代表园区承担一切责任,但如果是有人蓄意而为……”,他的视线对上贝伊思。“那我也一定会追查到底。”
星球上的日升月落全部仿照记载中的古蓝星进行,当然,在这颗星球上能看到的“日月星辰”都是人工模拟出的能量体。折腾了这么久早已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道路两侧的路灯也一盏盏地亮起,更远些的地方是燕眠初安排的收集证据清理爆炸现场的专业人士。
在这里也没什么继续逗留的必要了,燕眠初转身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了头。
“我们星球用的安全防护系统是GK3075,是第一任园长还在时就布置下的,所以我才要求对防护系统升级。”
“刚刚也说过了,升级后的版本是A3k1218,我并不觉得这是无意义的举动。”
话音未落,他已经抱着毛绒绒的小狮子转身离开了。
直播间里的民众哗然。
【不会吧不会吧?在星球史书中这么重要的克拉帕姆星居然一直在用G级防护系统??】
【啊这,这是什么上世纪产物啊?我之前还说主播的摄像头老旧,但和这种真古董一比,主播的破摄像头都成了高科技了?!】
【G级防护系统都淘汰多少年了?我百年前读书的时候学校都在用D级系统了,这防护系统岂不是随便一台机甲都能炸开?】
【太离谱了,这和古蓝星上别人都住在防盗门内,只有他家住在漏风的木头门里有什么区别啊!】
【谁再说新园长做没用的事我和谁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关于防护系统升级一事, 你们部门一定要认真对待,这是新园区改建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正式宣传,剪辑视频会直接挂在官网最醒目的位置。这段时间手上的工作都可以往后放放,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燕眠初看向哈德洛。
“好的园长, 我明白了, 我会转告给大家的。”哈德洛理了理手上的资料, “那最近的星网……您看了吗?”
燕眠初点点头:“知道一些。”
不出所料, 这段直播切片在星网火了起来。
吃瓜群众将截图传播到了各个网站, 很少有人在看到他的脸后仍能无动于衷,视频的点击量也飞速增长, 这下克拉帕姆的热度是真的降不下来了。
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评论和私信涌入克拉帕姆的官网,燕眠初那个已经明码的分享过小白狮视频的账号更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过账号接收到的信息都由系统统一处理,倒也没对现实里的他造成什么实际干扰。
【好家伙,我的殿下, 这有一个邀请您出道的。】系统的声音阴森森的。
哈德洛这边才刚刚走出燕眠初的办公室,那厢系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您还别说,给出的福利待遇真的不错,还说不用一年就能将您捧成维塔尔那个级别的星际巨星呢。】系统还没说完,趴在桌上无聊地甩弄着自己尾巴的小白狮“蹭”地窜了出来, 两只圆耳朵轻轻动了动,一脸警戒地盯着燕眠初看。
那副样子啊,燕眠初甚至怀疑这小家伙能听到系统的话了。
他朝着小白狮招了招手, 于是小家伙周身的警惕顿消,撒欢一般扑进了燕眠初的怀里蹭了起来, 看着就像个乖乖软软的小白团子。
但这小家伙已经和数日之前有着极大的差别了。
狮子的幼年期要比人类短暂太多,燕眠初又可着整颗星球的资源先供给它——或者说不仅仅是整个KCH-ex02星的资源, 而是他所能调动的所有资源。
甚至有些以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弄不到的、通过系统和前几个世界积攒下的能量才能获得的东西。
大瓶大瓶的珍贵营养剂被小白狮喝下,顶级的修复医疗舱也可着它用,尽管小狮子在胎里时就有诸多不足、出生后也没怎么得到过狮群的照顾,但身体竟奇迹般地被一点一点调养了过来。
现在的它已经是只非常强壮的小狮子了,毛发也要比之前长长了一些。
燕眠初捏了捏它的耳朵。
【告诉他,我五音不全跳舞摔跤,出道的事还是算了吧。】燕眠初翻看着桌面上的资料,随口打发了系统。
——自那日后贝伊思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安保队长和施工领队都是贝伊思的人,毕竟副园长在园区里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不是燕眠初这个空降来的新园长比的了的。他提前交待了施工队在有网红采访时搞出些事情,继而在最恰当的时机出场完美解决问题博得一波好感和知名度,他试图将前几任园长的名声移花接木一部分到燕眠初这个新人头上,再不着痕迹地给他扣顶“外行人指导内行、什么都不懂瞎指挥影响人家工作”的大帽子,有着不靠谱的小克拉帕姆在,想泼这种脏水真的非常简单。
贝伊思有着园区的不少权限,爆炸点距燕眠初的办公室有着一段非常可观的距离,这期间有不少隔音隔绝视线的屏蔽罩,贝伊思动用权限连开了好几个,在燕眠初的办公室里应当是感觉不到一点异样的……为了防止有人传讯他甚至悄悄在燕眠初的办公区域附近开了信号屏蔽装置、还以副园长的身份调走了周边的园区专用车,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燕眠初是怎么得到消息并快速赶到现场的。
他当然想不明白,因为在他调用副园长的身份权限去调整园区防护系统时,燕眠初自带的系统就已经提前通知他了。
园长先生的系统在高等虫族那种科技发达的世界观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更不用提发展水平远不如那个世界的星际社会了。
“思路还可以,但很可惜。”薄薄的一叠文件就放在他的手边,险些被小狮子的尾巴扫到地下,燕眠初率先一步将文件拿了起来。他随意地翻了翻那几页纸:“系统,这份文件驳回。”
【好的。】系统飞速将文件的电子版申请调取出来。
它才处理完这份审批申请,那边燕眠初就又递了几张过来:“这几张也一样。”
这几份申请都有一个共同点——
申请人落款处填的是贝伊思。
燕眠初只做了几件事。
一件是彻查虚报加班情况。
这种事情每个部门都存在,有心想查根本就瞒不过去,燕眠初手上捏了一叠厚厚的名单,但他却并未做出什么动作,搞得许多员工日日提心吊胆的。
另一件事则是……
既然原有的施工队做不好升级改造工作,那他换一个队伍总行了吧?
原施工队刻意进行不当操作人为制造“意外事故”引发损失,按照法律理应赔偿,换做其他星球这些员工估计要被开除逐出永不录用了,即便留下也要记几个内部通报的大过,但燕眠初却没有将他们回到星球的路给堵死,反倒大张旗鼓地一批批送员工出星进行安全知识培训。
巧合的是,这些要进行安全培训的员工刚好都和贝伊思相熟。
其中就包括当时拦住哈德洛的安保队长。
“我的园长先生啊,培训的地方是德卡星球啊!那地方荒芜死了!和废星也没什么区别!好端端的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定呢!”安保队长死死扯着贝伊思的衣袖,脸上的表情都要哭出来了。
以前的他舍不得离开克拉帕姆,毕竟前任园长形同虚设大部分权利都在贝伊思手里,他明里暗里的偷偷往自己兜里捞了不少好东西,就像最近在查的虚报加班等情况,如果没有贝伊思的点头他们敢做的这么嚣张吗?
小半个月不见人影,打卡考勤却一日不落,加班时长还是全部门第一。
现在的他就更舍不得离开了,谁看不出来新园长有钱啊!他高低也算是个小领导,小克拉帕姆穷成那样了他都能往自己兜里捞上一大笔呢,在新园长手下可不有的是操作空间?
新园长的心思他已经揣摩明白了——借此机会将他们这些贝伊思的心腹都远远调离,等他们过几个月再回来时……说不定位置早就让人占了,届时把他们调动到其他部门,这些人有苦都没地方说。
更何况他们早就接到了招聘的通知,各部门都统计了需要的新员工数量和他们需要负责的工作内容,等他回来后指不定部门里多了多少新面孔呢!
贝伊思面色沉重,安慰起人也心不在焉的,安保队长心里清楚,贝伊思不是不想管,而是根本就管不了燕眠初。
直到这时他们才明白过来,燕眠初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星球和动物园的主人。
KCH-ex02是私人星球,是燕眠初的私有理财产,建立在星球上的克拉帕姆动物园也是同样。
这片土地曾经归属于克拉帕姆家族,现在归他燕眠初,他们不过是和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前任园长呆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忘记了星球的真正主人,忘记了对方完全有资格将他们赶出这里——这也是贝伊思梦寐以求的权力。
替人看管了几十年的房子,难道法律意义上的房主就能自动变成自己吗?开什么玩笑!
或许也可以通过一些非法手段将房子据为己有,如果是小克拉帕姆他的计划有极大的成功可能,但换成了燕眠初,他只能得到一个无法更改的结局。
而他们,和贝伊思接触的久了,竟忘了贝伊思也不过是个代为管理园区事务的了。
燕眠初用这件事警告了园区的所有人,真正的权力到底在谁那里。
安保队长面如死灰,踉踉跄跄走出贝伊思办公室的大门,刚走几步便见着几个熟悉的人快步跑了过来,正是听了贝伊思的话引发爆炸的那支工队。
“——园长!我的贝伊思园长先生啊!您可要救救我们啊!”鲁伊扯着嗓子大喊。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上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楼道里都回荡着他的哭喊声。安保队长脚步未停,一步一步走下了楼,身后还能隐约听到鲁伊和几个工人一声叠着一声的求救:“先生,我们可都是按照您说的去做的啊!”“是啊贝伊思先生,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剩下的话他听不清了,因为他已经推开了门,走出这栋大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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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园长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问题,又为自己吸了一大波忠实的粉丝,近百年来这颗星球从上到下心就没这么齐过——老克拉帕姆在世时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但那距今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所有员工……无论是出于本意还是为了生存都要尽可能地偏向燕眠初一方,再也没人敢忽视上面传达下的文件,接到的每一项工作都认认真真尽全力完成,燕眠初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来二去的,贝伊思的身份竟隐隐约约地有了要被架空的态势,就像当初他曾架空小克拉帕姆一样。
贝伊思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又实在无力回天。
倾向于他的员工都已经被调到了遥远的外星系去进行所谓的“安全培训”,留下的也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天自己就上了下一批培训名单。
去那边培训也不是不好,毕竟基础工资还是照常发放的,但也只有基础工资而已了,像是高额的加班费和绩效补贴福利政策等就无法享受,这笔钱算起来甚至是工资的几倍之多,一般人都无法割舍。
以至于留下的竟也不自觉地与贝伊思扯开了一段距离,副园长这段时间的日子是真的不太好过。
哈德洛隐约听说这段时间贝伊思的脾气似乎都暴躁了许多。
他本是往自己的办公区走去的,想了想又中途变了方向去了贝伊思那边。
再怎么说哈德洛也在贝伊思的手下工作了这么多年,和贝伊思那边的几个助理关系都非常不错,哪怕他已经调动到了其他部门也依旧与他们保持着联系,一次闲聊间无意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想着抽点时间去看望一下这位对他照顾颇多的前领导。
他对贝伊思的做法颇有微词,但碍于身份也不敢明说,他至今仍想不明白贝伊思怎么会想出这种办法授意领队去抹黑燕眠初,多年工作积攒出的敬仰和信任似乎在那一日有了动摇,他隐约意识到贝伊思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对贝伊思的滤镜存在裂痕了。
哈德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能代替星球主人管理整个园区甚至整颗星球这么多年的人当然不是简单的存在,但他想象中的贝伊思手段应该比这个干净且高级上不少,而非这样拙劣到让人发笑。
但无论如何已经知道了对方现在的状态不好……哈德洛摸了摸那枚泛着银光的袖扣,哪怕是为了这枚袖扣他也应去看看这位老上司,就当全了这些年最后的情谊。
比起先前的喧闹忙碌,此刻贝伊思所在的行政大楼要清冷上许多,一部分员工如他这般被调动到了新的部门,另外一批则被送去安全学习积极进步,整栋楼里只留了几十个工作人员,看着竟觉得有些阴森。
贝伊思这人神出鬼没的,换做以前哈德洛定会提前几天发出消息询问他的行程预约个交流时间,但他这次竟破天荒的什么也没做,直接走到了贝伊思的门前。
他的办公室与贝伊思的紧挨着,上个月他还曾坐在这里办公,只是现在办公室的大门早已上了锁,这段时间好像也没听说有新的助理补上他的位置。
哈德洛收回视线,理了理衣服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只在一些细节方面有所变动,最明显的就是曾在贝伊思桌上的那个奖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张园区里的动物们的照片,最前方的一张就是近期在星网上颇具热度的小白狮子。
哈德洛记得贝伊思非常珍视那个奖杯。
贝伊思要比先前憔悴上一些,但也只是憔悴而已,整个人还是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并没受到太大影响。
“你来了啊?也就你有这份心思能在这种时候来看我了。”贝伊思苦笑一声。
“您说的什么话。”哈德洛连连摇头。
毕竟也曾经营了这么多年,贝伊思在星网上在狮子爱好者中也颇有名气,许多狮迷都将他当作拯救克拉帕姆的大功臣,他名声极好威望极高,连哈德洛这种在他身边工作了好几年的员工都这样坚定地认为。
所以哈德洛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如今不过是贝伊思的心腹们被远调了,但这么多年积累下的根基还在,纵然现在是燕眠初压了贝伊思一头,但只要能给他喘息的机会、用不了多久贝伊思就能重新起势。
以后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呢。
哈德洛冷笑一声。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们的贝伊思园长。”
贝伊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被我连累了。”
他来这里的事情没有避着别人,燕眠初只要有心完全能够知晓,但哈德洛却并不害怕:“他很器重我,不会把我也发配了的。”
贝伊思拉着他到了一旁的沙发处坐下,顺手给他递了杯茶,这样的行为之前也发生过许多次,哈德洛抬手接了过来。
这也是比起领导贝伊思更像他的长辈的原因,仿佛这种时候他们便不再是上下级的关系了,而是两个忘年交的朋友。
“最近我没怎么关心外面的事,园区好像变动很大。”
哈德洛点头:“是啊。”
他所在的部门就是专门负责对外发言和公关方面的,必要时也会上镜召开新闻发布会接受媒体采访,清楚了解园区内的每件事情也是他的工作之一,这样才能言之有物应对各种特殊情况。故而园区内的事情他都非常了解,甚至可以大胆地说,他对整个园区的了解程度仅次于燕眠初。
园长先生也知道这些,所以一些机密的事情并不避他。
这也是他自觉很受重视、不怕被贝伊思连累的根本原因。
“是啊,这段时间改动极大,有时我走在路上都会恍惚一瞬,竟然有些想不起来过去的样子了。”
哈德洛笑笑:“我们园区真的大有不同了,C区那排空置大楼您还记得吗?园长叫人整修了一番,他准备将几个部门统一迁移过去。”
“嗯?C区那些?是科研中心后面的那几栋?”
哈德洛点头:“是啊,科研部和医疗部不是在一栋楼里吗?好像是贝德兰登那家伙觉得医疗部每天进出的人太多了,想把医疗部门分出去呢。”
园区最辉煌时单是科研部分就分为了数份,什么基因编程中心什么克隆实验中心什么生物复原部门等等等等,这里面随便一个部门规模都要比现在的整个科研部还大,而今科研部却沦到了和医疗部门共用一栋办公楼的程度……可见动物园在两任园长的手中究竟被败落了多少。
早年明明是先从化石和各种基因残留中复原出了动物,再临时划分的保护中心用来饲养观察这些动物,现在却变成用动物来养着园区了。
动物生病受伤也统一由兽用的生物科研部门检查治疗,后来园区规模一再缩减,很多仪器被转卖运走,资金短缺下维持两个部门实在是有些艰难,小克拉帕姆干脆拍拍屁股决定将两个部门合并在一起,自此整个动物园的医疗部都进入了“人兽不分”的状态。
“一个是治动物的,一个是治人的,用的仪器都差不多,怎么就不能合并了?你们互相学习一下对方的技术要点不就行了?”
这是小克拉帕姆的原话,兰登至今仍记忆深刻。
听起来非常魔幻,但却是园区过去几十年的日常,没有一个真正的科研人员或医疗人员能容忍这种事情,这不,眼看着新园长手里有点闲钱,兰登迫不及待地就提出了将两个部门拆分的申请。
“原来是这样啊……”,贝伊思摸着下巴,“不过C区大楼离生物研究部那边也不是很远嘛。”
“嗯,说是有些不方便移动的大型设备不好搬运,暂时先区分出来,过段时间园长会购置两套全新的设备,将现在的老旧仪器都淘汰掉。”
“这位新园长还真是有钱啊。”贝伊思眯着眼睛。
这是自燕眠初到来以后整个园区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发出过的感慨,哈德洛颇为认同,贝伊思又问了问他的来历,可惜的是燕眠初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样,谁都查不到他的来源。
至于他的资金来源就更是个谜了,很多东西都走的园长的个人账户,大额交易时他又常常使用不记名货币,除了能在相关网站上检测到资金动向外什么都查不清楚。
关于园区本身也有着不少改进,第一批购入的自然植物已经成功栽植了,哈德洛曾远远看过,燕眠初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仿造古蓝星上狮群的生态环境去模拟出了一个“小世界”。虽然碍于时间因素这个“小世界”的占地还不是很大,但听园长的意思他要一点一点慢慢将所有的狮子都容纳进去、比起那些动物园里被关在几平方米笼子里的被活生生地关出刻板行为的动物,尽可能地给予它们最大程度的自由。
“他们已经挑选了两只身体健康活泼好动的狮子进入了生态园区,观察它们的适应情况,目前传来的消息应该还不错,过段时间应该会逐步将其他狮子引入园区。”
“听起来还不错。”贝伊思笑着说。
他们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关于园区关于生活,这段期间园区也正式召开了几场发布会解决大家的疑问,贝伊思虽然没出现在现场,但也通过网络看完了发布会的全程。
哈德洛也记不清自己聊了多久了,反应过来时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他为自己在工作时间出来摸鱼的举动愧疚了一秒,但转念一想现在回办公室又可以小赚一点高额的加班费用。
正好园长让他将手上的事情往后推延,这连加班的理由都找好了啊!
于是他站起了身,做出一副要急着离开的样子和贝伊思告别。
贝伊思也跟着站了起来,关切地看他:“在我这里耽误了这么久,一会儿回去不会还要加班吧?是有什么急事要忙吗?”
哈德洛点头。
于是贝伊思又问:“什么事啊?我能帮上忙吗?”
燕眠初交待的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哈德洛本不想透露给他,但转念一想贝伊思也不是外人。
再怎么说他也是副园长,虽然被架空了些吧但身份职位仍是在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情呢?于是便提了一句:“是防护系统升级的事情。”
“这个啊,这确实是大事,你快回去忙吧。”
哈德洛与他寒暄几句,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只留下贝伊思一人静静地在原地站着。
——在园长高价从外星系聘请的专业施工团队的努力下,之前还处于在建状态的星球防护系统基站已经全部收工了。他聘请的人数很多,又都是从事这一方面多年的专业团队,施工速度和质量保障都没得说,专业技术远超出星球的原有工人一大截。
并不是说星球的原有工人技术不好,只是他们封闭太久太多年没有接受过新技术了,这也是燕眠初强制送他们去外星系学习的原因之一,免得未来某日新防护系统出了问题还要从外界寻找维修人员。
新防护系统很快就要投入使用,哈德洛他们必须提前准备好发言稿和宣传策划及应急预案,当日会拍摄留档大量视频照片等文件资料,作为新园区开始运行后的第一次大规模正式宣传,相关内容也会被放到官网的所有账号下。
但贝伊思的重点却不在这里。
他和领队因为防护系统自带的警报功能吃了个大亏——隐藏的防御系统没有提示直接证明了领队人为引发了爆炸,在这之后贝伊思特意去了解了它和与它配套的所有附属系统。
贝伊思还记得正常的防护系统升级流程如下:先把旧有系统功能全部开启,而后在旧系统的基础上打开对应的高等级系统。等级较高的防护系统会接受融合旧系统里存在的所有信息,最后两个系统彻底融为一体升级完毕。
有些像是另类的补丁和安装文件。
但这种模式仅针对于等级相差不大的或同一种专利技术下的系统,与他们星球情况不符。KCH-ex02星球的原系统序号以G开头,是落后了几百年的古早产物,燕眠初更换的则是最高端的A3k1218,版本跨越太大根本无法融合。
这种问题只有一个解决方案,也是最古老基础的原始方案。
——先将原有系统全部关闭,再人工开启新的系统,手动导入旧系统数据。
也就是说……在旧系统关闭新系统尚未开启的那个时间段里,整颗星球是处于毫无防护的状态中的。
这也就是贝伊思在等的那个机会。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防护系统升级的日子很快到来。
燕眠初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 除非工作太忙实在脱不开身的或极个别意外情况,几乎整个星球的高层领导全部到达了现场观礼,连新园长正式任职后的第一次会议都没来的这么齐全。
有一个人却除外。
贝伊思。
他在哈德洛离开以后便不幸病倒了。
副园长这几日没少往医疗中心跑,得出的诊断结果是郁结于心需要好好休息, 大家都觉得他是过不了自己权力被架空的那关, 除了能多宽慰上几句也是无能为力。
毕竟在园区里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 临退休的年纪却遇到了燕眠初, 老爷子一时间想不开也实属正常, 但影响到身体就……着实让人有些惋惜。
燕眠初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应付般地礼节性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多多保重, 爽快地给批了假期。
仪式现场共安置了二十余个全息悬浮摄像装置,务必要将每一个细节都清楚记录下来。
启动仪式非常传统,园长上台发言讲些场面话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他根本就不‘需要拿稿,毕竟都是看几眼就能背下来的东西,上台发言干脆利落自信大方, 等视频传出去不知道又要迷死多少吃瓜群众。
发言内容并不多,燕眠初实在不喜欢套路的长篇大论,整个环节总共也没用上多少时间,比起毫无意义的让人听了就呵欠连连的讲话,他更期待后面的环节。
这个环节在他心中的重要性甚至远超出防护系统升级。
“这段时间官网评论区和我的私信里都多出了不少留言, 有些建议我觉得非常有用。”
燕眠初朝远方伸了伸手,小白狮便“噌——”地跑了出来,这小家伙今日被细细打扮过, 毛发雪白蓬松,趾高气扬地高高翘着尾巴, 活泼机灵的不成样子,再不喜欢动物的人看了也会忍不住想撸上几下。
“有人建议我说给我们的园区增加一个标志性的图案象征, 我想了想,虽然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里共存在着二十余种曾生活在古蓝星上的远古动物,但园区在外被提起时的关键词永远都是‘狮子’。”
“大家都清楚,‘让已经灭绝了千万年的狮子重新诞生于星际之中’是克拉帕姆·兰斯特先生一生之中最伟大的几大成就之一,这项成就曾震动了整个星际,且昭示着‘基因唤醒时代’的开启。”
“无论是对他个人、对我们园区、又或者是整个星际都是极有意义的事情,且狮子在古蓝星上也有着强大、勇猛、威严不可侵犯等象征含义,所以最终我们决定……将狮子作为星球形象设计理念的核心。”
燕眠初将白狮抱了起来,小白狮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红绳,下方坠着一枚小小的隐约泛着微弱银光的古铜钱,随着小白狮的动作时不时地在空中晃动上几下。
“至于白狮……”。
“即便是在千万年前在古蓝星上,白狮也是非常珍贵罕见的存在,只有极少数基因返祖的狮子才能拥有白色的毛发,那是狮群的祖先为了适应冰川期而进化出的颜色。”
“它稀少,罕见,且珍贵无比,为我们动物园带来了活力与生机,也为我们的园区带来了新的希望。”
燕眠初摸了摸它的头:“它是我们园区的灵魂,也是我站在这里的根本意义。”
他召出了自己的终端,将最终决定好的园区Logo展示在众人眼前,是一只手绘出的成年白狮,简简单单的几笔却能从中窥见几分狮王独有的威严凛然,脖子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铜钱。
这小家伙还有两年才能正式成年。
但燕眠初却已经见过它成年后的模样了。
在那个它被人猎杀的梦里。
它将永远被往来的游客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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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洛今日穿了他衣柜里最昂贵的那身西装,依旧带着那枚无比珍贵的袖扣,站在那里时不时地调整一下几个主摄像机位的参数,看着燕眠初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事关整个星球的安全问题,防护系统的开关当然也没有一些人想的那么简单——古蓝星上加工厂里的大型机械设备开关都要经过好几层流程呢,有的设备无论是启动还是结束都要消耗大量资源,
更不用提至关重要的星球防护系统了,这层防护罩会将整颗星球都包裹起来,如古蓝星的大气层般,燕眠初记得地球上就曾有人提出过人工制造一个“地球防护罩”的想法,防护罩可以隔绝宇宙垃圾、阻挡乱窜的小行星甚至抵御外星辐射。
当然,也只是个想法罢了,起码在燕眠初离开以前地球的科技水平还尚未发展到这个程度。
但在克拉帕姆存在的这个时代这门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成熟到了无论星球繁华还是荒芜、无论星球规模体积,每颗星球外都必定会有防护罩的存在,甚至一些大体积星球上覆盖的防护罩还不止一个,防护罩同时兼顾了调整星球温度、光照射线、日升月落自然气候等多重功能,是星球上最重要的防护。
规模稍大些的星球单是星球防护系统就有专门的机构管理,开启关闭要经过重重流程多次审批,前前后后共要经过几十个人的手才能做出决定。但KCH-ex02星是私人星球,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燕眠初的手里,流程自然会简化上不少。
即便这样,这所谓的简化流程也用了他近半个星历时的时间。
【已经到了。】系统轻声提示他。
【嗯。】燕眠初面不改色。
所有的摄像头都已准备就绪,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人脸识别、虹膜确认、基因锁解除、总系统下达指令……一层层命令被传达出去,身后的基站接收装置蓦地发出“叮——”的长音。
这是系统即将关闭的预警声,以防有心人趁着其他人不备对防护系统下手,也是通知系统其它附属功能即将关闭、相关人员做好对应准备不要被误伤。但这声音同样也提示了其他人星球即将处于无保护状态,反而将星球高风险状态的情况通知给所有人了。
还是因为G级别系统过于陈旧了,很多设置在实际运行中都不太符合常理,后面的升级系统很快便优化了这个功能,警报只会被发送给提前设置好的权限管理者,普通人根本不会知道系统发生了变动。
这也是每一级系统之间都存在着的差别之一。
一座座信号塔依次亮起,回传的信号被基站捕捉,哈德洛紧张地捏紧了拳头——直到某刻声音与灯光同时中断,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
GK3075星球防护系统正式关闭。
【他开始行动了。】系统又说了一句。
防护系统同样可以阻挡一部分来自于宇宙中的辐射,高端些的甚至可以人为影响星球上的部分磁场,为防止被防护系统在开关瞬间引发的冲击波损伤,一些需要高精端元件运算的设备会被强制暂停运行。
譬如周边一定距离内的空间跃迁通道、承接外来飞船进出星球的星际港口等,任何细微变动都可能会导致运算结果与实际数据出现差异,从而引发一系列负面问题。
旧系统数据被飞速导出,燕眠初又不疾不徐地开启新系统的运行。
全新系统启用需要的时间更长更多,A3k1218要扫描生成星球虚拟建模并连接信号塔基站完成区域防护罩的开启,这期间最少需要一个星历时的时间。
“总不能让大家在这里硬坐一个多星历时,”
“所以我和副园长先生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场节目,还请大家认真观看。”燕眠初摘下手上的白色手套,随意地搭在一旁。
“那么,请允许我先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身后骤然浮现出一面巨大的光屏投影,燕眠初俯身将小狮子抱了起来,慢慢悠悠走了出去。
“啊?这是要干什么?邀请我们看电影吗?”下面有人不解问道。
“不知道啊?光屏投影,这都多少年前的看电影的方式了?现在都看全息电影了。”
“咱园长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给人一种古旧的气息……不对,古旧这词儿有些太传统了,像是那种、那种……”,他按着太阳穴努力思考起来,“对了!一举一动带着股复原出的古人的感觉!”
“纪录片里的古蓝星人不就是这么演的吗?”
“好了好了,小心被园长先生听到了。”
若干年前人类的祖先为了生存不得不离开母星,这是深埋在每一代人心中的尖刺,他们疯狂地寻找怀念着一切能与母星扯上关联的东西,一遍遍想象若干年前人类先祖在母星上生活的样子。
老克拉帕姆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让母星上曾存在着的生物重新出现在星际里的时代,人们会忍不住想——能不能利用这门技术将更多的曾活跃在蓝星土地上的生物出现在人世间?能不能终有一日成功复现出蓝星上的一切?甚至于他们能不能利用这门技术实现与古蓝星人的跨时空的交流?
老克拉帕姆让这一切都拥有无限可能。
虽然科学界以克拉帕姆的名字设立了多项重量级奖项,但这些年来却一直没能出现一个天才得到真正的“克拉帕姆奖”,他的研究超前了不止一个时代,有些天才即便得到了老克拉帕姆曾经研究过的部分手稿,也依旧无法复刻他的成就。
最简单的一点——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将园区里的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这几十年里卖出去的就只有实验器材和固定资产吗?最珍贵的实验数据呢?
当年有不少天才科学家因为敬仰老克拉帕姆而加入了KCH-ex02,后来又心灰意冷含冤离开,这些年来真的没有狮子或其他动物的基因数据被泄露出去吗?
明明狮子的基因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明明人类的先祖在撤离古蓝星时特意备份带走了许多动物的基因数据,明明老克拉帕姆的相关论文里也详细记载了不少流程,可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一只与克拉帕姆完全无关的狮子诞生呢?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相关人员也曾按照老克拉帕姆提供出的数据孕育出过几次胚胎,但却没有一个胚胎能够活到顺利降生的,这些脆弱的小家伙总是会莫名其妙毫无缘由地失去生命体征,要不是克拉帕姆动物保护中心的狮子可以自行繁殖,恐怕这种强大又美丽的生物只能在星际时代昙花一现了。
所以……便开始有人恶意揣测起来。
——是不是老克拉帕姆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隐瞒了什么重要数据、他想垄断这门基因唤醒技术呢?
起初只是一个充满恶意和嫉妒的揣测,时间久了竟然越传越广越传越真,一群连基因编辑的基本原理都说不明白的人议论起老克拉帕姆竟头头是道,以至于这些年间一直都有想潜入克拉帕姆一探真相的人。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在这方面动歪脑筋的,但很可惜,他们的目的至今未能实现。
这次园区正式对外开放同样引来了一大批人。
在园区里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外界的传言,也不是没人将其当真了的,一直有人好奇这所谓的“真相”,奈何却一直都找不到机会。两个医疗中心的员工正在下方闲聊着园长的去向,余光突然瞥见前方悬着的投影屏缓缓亮起。
“嗯?什么东西?”他疑惑地询问出声。
正与他聊的火热的同事也看了一眼:“咦?这不是咱们部门的走廊吗?”
隔桌某个科研部门的工作人员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什么你们部门,是我们科研实验部的,你们医疗中心马上就要搬出去了!”他恶狠狠道。
两个部门积怨已久,平时互相瞧不上对方,平日在楼里遇见也免不得要彼此冷嘲热讽上一波,眼看着两部门就要彻底分开了,这斗争非但没停反倒是愈演愈烈,一副生怕搬走就再也嘲讽不到的样子。
一个嘲笑另一方如败犬般灰溜溜地搬了出去,甚至阴阳怪气地喊着要医疗中心交这么多年用地的租金,另一个则炫耀自己鸟枪换炮要拥有全新的大楼和办公设备了,嘲笑他们只能守着这破破烂烂的一亩三分地,要不是怕惹新园长不高兴两拨人险些就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了。
兰登这几日被吵的头都大了。
他倚在靠背上半阖着眼,脑中复盘着昨日的实验数据,他这几日接连进行了数次实验,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环境和条件,最终的数据结果却次次都存在着偏差。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兰登眉头紧皱,自动屏蔽了身边两个部门同事间夹枪带棍的争斗。
“部长、部长……”,身边似乎有人叫他。
兰登没有听到,于是那人干脆拽起了他的衣服:“部长!您快看看啊!”
刚刚复盘出些思路的实验被中途打断,兰登表情不渝地睁开眼睛,还没说话便看到了悬浮投影,于是那句还没来得及表达的不满再也没了开口的机会。
两拨人吵的都没有错,画面里的确是数十年来两个部门共用的大楼,兰登惊诧的点却并不是这个,而是一个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
贝伊思。
摄像头的角度是固定的,兰登在楼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个楼层哪片区域的监控,也正是如此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投影里的贝伊思身上。
贝伊思病的很严重,这些日子没少往医疗中心跑,兰登也是有所耳闻的。
两个部门共用一座办公楼,他们科研相关的都在上理面几层,放置了些小规模的对周边环境要求不是特别敏感的仪器,至于占地极大对环境要求极高的则被安置在了另一处的实验室里。
园区里的工作人员大多不会往三楼以上的区域跑,他们也知道里面指不定放着什么重要文件,但贝伊思却明晃晃地站在大楼的最顶层,再往里走就是兰登的办公室,而越过他的办公室……就能看到科研部门的档案存放中心。
贝伊思是怎么拥有的大楼通行权限?虽然星球防护系统已经关闭了,但各部门基本的安全防护还是存在的啊?顶楼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能上,贝伊思是怎么站在这里的?他到底要干什么?燕眠初又要做什么?
兰登脑子转的飞快,一边思考问题一边拿出终端,身为整个科研部门的总负责人,他当然可以远程控制安全锁。
可随即他的动作就僵在了原地——终端上明晃晃地几个大字:安全信息接收失败。
贝伊思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的要求大楼立刻提升安全防护等级的指令竟根本就传输不进去!
“该死。”兰登猛地起身,转身就要朝着科研大楼的方向跑去。
“你现在怎么过去啊!”刚刚那个叫他的同事拦住了他,他们所在的位置距C区着实有一段不远的距离,兰登就算是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啊!
屏幕里的贝伊思已经站在档案室的门前了。
贝伊思对外宣告生病后兰登曾遥遥地见过他一次,他站在窗前思考问题,恰好看着贝伊思往医疗中心的方向走去,老头的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神情郁郁,看起来就一副大病在身的模样,和现在投影上的人截然不同。
投影里的贝伊思步履矫健双目有神,哪像是数日前他见到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啊!
老克拉帕姆离世的非常突然,他为了实验过度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串实验数据甚至能连着几天几夜都不合眼,最终直接倒在了实验室中,甚至连不远处的医疗中心都没能撑到。
他生前曾用过的物品都被封存了起来,那些未完成的课题也转交给了同伴和学生,奈何他们甚至连老克拉帕姆研究的东西都看不太明白,又从何而谈继续研究呢?
再加上后来一批批研究人员出走,那些没人能看懂的实验资料也被彻底封存了起来。
也就是贝伊思此刻正面对着的这间房间。
在贝伊思的手伸向档案室大门的那一刻,兰登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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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放老克拉帕姆手记档案的房间是整个KCH-ex02星安全防护等级最高的房间,当年他离世后园区里共整理出了足足能装满五间屋子的东西,奈何老克拉帕姆那不争气的儿子在外沾上了赌瘾,私下里将不少实验数据拿了出去换成赌资,等传到这代时便只剩下一间屋子的东西了。
小克拉帕姆不是没想过也将这些东西拿出去卖,但前面四屋子的东西都没能研究出什么结果——与老头朝夕相处过的研究人员和学生都看不懂呢,难道外面的研究人员就能看懂这些资料了吗?当初可是整个星际的最顶级的天才研究员都聚集在了这里!
外界同样怀疑这对父子在资料中做了什么手脚,说不定就是拿了份假的文件出来骗钱呢!否则为什么会研究不出来一点成绩?
他与黑市上的人协商了许久,但却一直没能谈出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坐地还价,谈了几次都不欢而散,直到燕眠初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新的星主。
小克拉帕姆也曾想过将这些东西都带走的,但燕眠初早就预料到了这点,所有权变更合同里写的清清楚楚,小克拉帕姆又急着要钱,根本就不敢造次。
足足有二十几层的防护锁在贝伊思面前形同虚设,他熟练地输入密码解开防护,即便是兰登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的比他更好,耳畔接连响起系统解锁的提示音,一声叠着一声扰的兰登心烦不已。
很快,他就听到了最后一声提示。
门锁解开,防护解除,贝伊思手下的门把手轻轻颤动了下,随后紧闭着的大门自动向后划出了个小小的弧度。
他迅速走了进去。
兰登记得室内存在着不少监控,但投影却并没有切换到其他摄像头的视角,场中有不少人都自以为隐蔽地偷偷看他,兰登终于控制不住转身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门被重新拉开,贝伊思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监控探头内。
此刻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笑意,一副神情愉悦的模样,俨然已经得手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迅速将大门掩好,将一切遮掩回原本的样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投影屏内又重归黑暗。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几乎没几个人能说清贝伊思究竟在园区里工作了多久,似乎自他们有印象起他就已经在克拉帕姆担任副园长一职了,小克拉帕姆甚至都可以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甚至据说贝伊思连小克拉帕姆父亲的青少年时期都有参与。
起码在兰登、在哈德洛进入克拉帕姆时他就已经是园区的主要负责人了,这期间内贝伊思完全有可能通过什么渠道得到档案室的进入密码。
贝伊思一路疾行飞速下了大楼,大楼的斜后方正停着一台毫不起眼的飞行器,涂装外形和园区公用的飞行器一模一样,但坐进去时才能感受到二者差异。
园区用的飞行器只单纯具有一项代步功能,KCH-ex02星是私人星球,平日严禁外来飞行器进出,但贝伊思乘坐的这座……只有对飞行器非常了解的人才能看出内中奥秘。
这台飞行器只是看着普通罢了,实际上内部加载的程序和设施硬件都非常硬核,甚至可以在一定时间内直接暴露在宇宙之中——也就是说它甚至具有极短时间内在宇宙航行和抵抗宇宙辐射的能力。
这种规格的飞行器甚至都符合军用要求了,却被精心改造成了这幅样子随意地摆在园区之中,可见贝伊思究竟为这件事准备了多久花费了多少心思。
飞行器早已处于待启动状态,贝伊思径自坐了进去将终端与飞行器端口对接,身份验证成功飞行器自动向设定好的目标方向航行,全速前进的飞行器几乎在几个瞬间就跨越出了C区的范围。
他其实也在赌。
安全防护系统关闭后星球磁场同样会发生变动,先前设定好的坐标定位也会出现偏差,茫茫宇宙中哪怕只是一点点细微误差都可能造成一场血腥事故,但贝伊思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只有这一个机会,平日进出星球都需要由ai主脑审核身份,他的身份信息完全和克拉帕姆绑定,根本不存在一点混出去的可能性,而燕眠初在得到权限后又掐断了他暗箱操作的所有渠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燕眠初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KCH-ex02。
贝伊思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终端里存储着他刚刚从档案室里得到的所有信息。
代表着他此刻定位的光点正不断移动,距天空上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贝伊思却丝毫不敢放松,心里一直计算着新防护系统启动还需要多少时间。
他借着旧系统关闭的时机利用了些特殊手段屏蔽了C区的警报系统,但也只能屏蔽这一会儿而已,一旦新系统开启报错文件便会被第一时间上传,实时同步到燕眠初的终端之上。
而新系统开启后星球上方的防护罩也会一同打开,相关设备便能第一时间定位到他的所在,贝伊思必须在系统关闭的时间里冲出防护罩的范围,一旦他进入了宇宙之中,就算是联邦的专业部门也无法轻易查询到他的去处。
贝伊思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几个光点。
为此他不惜付出巨大代价从外星系走.私了台飞行器过来,又私下里前前后后找人改造了十几次,当初只是想着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能有个准备,竟没想到真的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仅凭贝伊思自己当然是无法完成这么多事情的,更不用提离开KCH-ex02后的事了,他的同伴正在几百光年外的地方等候着他,那是一群在整个星际里都赫赫有名的星盗团体,连政府部门听到他们的名字都会头疼不已。
贝伊思的心跳速度极快,屏着呼吸不敢放松精神,屏幕上方实时更新着他现在的位置。
宇宙中的压力和辐射远非人体所能承受的,倘若不能在飞行器的能量罩耗尽前登陆海盗团体的星舰,恐怕他会连同飞行器一起在顷刻间被炸成一滩宇宙垃圾。
贝伊思不断抚摸着手上的终端,脸色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惨白。
他止不住地在心里祈祷,从古到今几乎所有他听说过的大人物都被请了出来拜了个遍,也不知道是哪位神明竟真的听到了他的乞求,贝伊思终于在屏幕中看到一个熟悉的标志。
一台巨大的黑红色的星舰,上面涂满了锈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凝固的液体。
正是星盗团的标志图案。
直到这一刻,贝伊思才彻底放松下来。
屏幕上弹出一个简略的输入框,贝伊思点开终端将密钥信息发送过去,星盗舰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贝伊思猜测他们应该是在核对自己的身份。
他看了看飞行器的能量条,宇宙环境下的飞行器耗能极其可怕,剩余能量至多只能让他坚持六个星历分,他在宇宙中多停留一秒都是朝着死神前进了一步。
可他又不敢向星舰发出催促信号——不同于他的这架飞行器,对面的星舰可是实打实地能与一支小规模军队对战的,那上面可都是些满手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日后可还是有不少合作要和对方谈的,万一现在惹怒了对方……
贝伊思的额前沁满冷汗。
好在,就在他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发出催促申请的瞬间,星盗舰终于有了回应。
贝伊思看着那台黑红色的星盗舰底端张开了道巨大的口子,像一只血腥又恐怖的隐匿在黑暗中的大嘴,轻轻一下就能将他彻底吞没。
与此同时他的屏幕上也多出了条“审核通过”的消息。
他几乎迸发出了有生以来的最快速度,整台飞行器都朝着星盗舰露出的登陆口冲了过去,他所驾驶的这台飞行器规模根本不足以与星盗舰形成空间浮桥,只能让飞行器在星盗舰的内部降落。
这也是他先前和星盗头子商量好的事情,对方会在KCH-ex02星的周边星域与他会和,用星盗为他准备好的全新身份到外星系的某颗星球上生活。
屏幕上的两个光点靠的越来越近,最终终于融合在了一起。
飞行器成功降落。
四周的灯光瞬间打开。
贝伊思条件反射眯起眼睛抬手遮挡灯光,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现在的光线,他半遮着眼睛打开了飞行器的舱门,却发现降落平台附近空空荡荡的,四下里静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和飞行器震动发出的嗡鸣。
贝伊思抓着舱壁上的把手慢慢站起了身,正准备走出飞行器,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甚至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阴影中走出了个人。
怀里还抱着只毛绒绒的雪白幼狮。
是燕眠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动物园长x小白狮子
“怎么这么惊讶啊?”燕眠初朝他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神情无辜,看着格外无害。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贝伊思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一副极其吸睛的好样貌,尤其是此刻他恰好站在了一盏灯下,沐浴着银白的灯光, 整个人也似乎发起了光来。
“不想见到我?那你想见到谁?西维?杰勒米?罗德尼?”小狮子在他的怀里挣动了下, 似乎是想要下去, 于是燕眠初微微俯身松开了手, 小家伙便灵巧地跳到了地面。
“你要是想见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这几人正是星盗团的三名首领,西维更是在外面有着“杀戮者”的称号, 是整个宇宙所有种族公认的SS级重犯,悬赏奖金甚至购买好几颗星球还有剩余。
贝伊思连连后退。
他曾在七十年前登陆过这艘星盗舰,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也仍对当时的场景记忆深刻,贝伊思看向飞行器停靠处右侧的一处空地,仍记得那里曾经站着的荷枪实弹满身血腥气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星盗匪徒们。
他当时能在星盗舰里活动的范围有限, 只记得所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凶恶的匪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防死守,哪怕只是在他们面前走过都仿佛要被用视线活活剥下去层带血的皮。
可是这里此刻却空空荡荡的,仿佛整艘星盗舰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物一般。
不对,三个, 还有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狮子。
小白狮恶狠狠地呲了呲牙。
“贝伊思先生,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和全星际都恶名远扬的星盗团有联系吗?”燕眠初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
小白狮并不喜欢星盗舰上的环境,这里的血腥气息实在是太浓重了, 或许连星盗头子自己都说不清楚这里究竟有多少条人命,普通人或许闻不到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但纯白的小狮子却对这方面极为敏感,它似乎天生就对这些东西格外敏感。
它在场内跑了一圈, 最后又跑回到了燕眠初的脚边,努力将自己缩成个球团在他的脚上,长长的尾巴也缠上了他的脚踝。
这下燕眠初彻底动弹不得了,只能颇为无奈地看了小家伙一眼。
“这……这是我们的私事,园长先生您管的也太多了吧。”贝伊思犹在垂死挣扎。
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有着些许隐秘的期盼,盼望着那些星盗突然从某个角落冒出来杀了这讨厌的家伙。
他已经和燕眠初彻底撕破脸了,克拉帕姆是回不去了,他也没什么能再失去的了。就算被他送到联邦相关部门他也有能将自己摘出去的对应措施,自他当年决定和这些星盗合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思考一旦暴露自己该怎么脱身……对,没什么好担心的,贝伊思安慰自己。
他早准备好了多种脱身方案,和星盗团体扯不上一丝关系。
“好吧,这个问题暂且不谈,那您能解释一下……KCH-ex02星的机密文件为什么会在您的身上吗?”
燕眠初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口袋里放着的正是贝伊思刚刚导出数据用的未联网不记名终端,为了防止相关部门通过终端序列号追溯到他的身上,贝伊思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贝伊思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去触摸那台终端设备,手才刚刚抬起又顾及到燕眠初的存在猛地放下,贝伊思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明明防护系统已经被关闭、所有警报信息都被拦截了吗?
燕眠初这家伙不是刚刚还在信号发射基站发表那些无用的讲话吗?
防护罩都关闭了,他是怎么从KCH-ex02星跑到宇宙中的星盗舰上的?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暗地里也偷偷藏了台高性能军用飞行器?总不至于是飞上来的吧?!
而且……而且他是怎么知道终端就放在他胸口处的袋子里的?!
贝伊思已经太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窘迫的境地了,他甚至有种自己整个人都被对方看透的错觉,他想遮掩解释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皱着眉头沉默以对。
“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小狮子压的燕眠初腿有些发麻。
“你在哈德洛的身上放了监听设备吧?”他随口道。
贝伊思这下是彻底僵硬了。
“让我想想……应该是那枚从外星系远道而来的宝石制成的袖扣,你将宝石交给了某个精通于此的朋友,让其将宝石内部挖空、在里面装设了监听和定位功能,最后将袖扣以升职礼物的名义赠送给了哈德洛。”
“这枚袖扣非常符合哈德洛的审美,又因为你赋予它的重要含义,哈德洛几乎在所有重要时刻都佩戴着它,起码在这些日子我见到他时袖扣就没有一刻是不在他身上的。”
“而你”,燕眠初笑笑,“你很清楚我很重视他,你也知道他所在的发言部门非常容易打听到消息,这段时间你虽然请了病假,但对园区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对吧?”
贝伊思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所以、所以我找了那个网红、我让鲁伊引起爆炸的那天你才能那么快就到达了现场……”。
这段时间贝伊思没少思考这个问题,他明明切断了燕眠初办公楼那边的所有消息来源,理论上燕眠初应该等舆论在星网上发酵开后才会后知后觉地知道这件事,可燕眠初却偏偏就是准时出现了。
“不过我也没想到后面哈德洛会去找你,你明明已经从他身上的监听设备得知防护系统要关闭的事了,还引诱他又说了一遍,哈德洛要是知道你这样算计他……该有多伤心啊。”
“哈德洛可一直都是很尊敬你的。”燕眠初笑道。
“你是、你是故意的!!”贝伊思的心跳越来越快。
先前的病都是装出来的,但他现在是真的有点要被气出毛病了。
他终于意识到——那日燕眠初在网红的直播镜头前特意强调了星球原有系统为GK3075、新型系统编号A3k1218,他当时还以为是燕眠初小年轻受不得气、受不了自己被污蔑外行人不懂装懂给园区找事增加工作量、还以为他是在特意证明自己的决策并不是毫无意义……
原来他在那个时候就在给自己下套!!!
新系统为什么偏偏是A级别系统?因为G级系统唯独不与A级别系统兼容!因为只有A级别的系统在安装时才需要G级别系统整体关闭!
他竟然还自以为自己抓住了重点、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抓到了燕眠初的漏洞!他竟然还在洋洋得意自顾自地窃喜!
从一开始这位新园长就特意用两个不兼容的系统来暗示自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医疗中心和研究部门在一起办公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就在这时候决定分开?
两个部门的确积怨已久,但在医疗环境和科研条件都极为艰苦设备被极度缩减的当下,两个部门的负责人放着那么多的资源不争、而是在这里划分地盘?开什么玩笑?!
“这些年里你似乎偷偷篡改了不少程序信息,往KCH-ex02的星球主脑中输入了不少病毒程序,这些程序使你可以越过小克拉帕姆行使星主权限——所以大家都说,你比小克拉帕姆更像这片土地的主人。”
这是星盗团里的“高人”专门研究出的针对星球主脑的病毒程序,至今仍未在外界传播开来,仍属于未完成状态。这也是贝伊思和星盗团达成的协议之一。
贝伊思将病毒代码输入星球主脑程序里,篡改主脑认定的信息——譬如他刚刚打开档案室的门,星球主脑将他判定为了星主,所以才给了他开门的密钥和权限。
同样,星盗团也得到了绝佳的试验品,一颗可供实验的星球智能系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双方互惠互利合作共赢,除了毫不知情的早已被架空的小克拉帕姆……
“不对,从病毒代码来看,第一串代码应该是小克拉帕姆的父亲仍在世时就被植入主脑的。”
可怜的小克拉帕姆,一生都活在了谎言和欺骗之中。
贝伊思脸色铁青。
燕眠初在网红的直播镜头前说他可以提供星球主脑认定的核心资料文件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催促施工进度,那时候他明明可以利用被篡改的权限抹除所谓的“核心资料认定”的,届时燕眠初拿不出证明,他会在整个星网面前成为一个压迫工人谎话连篇的骗子!
可贝伊思又怕引起燕眠初的警惕怕他回去详查星球主脑打草惊蛇,硬是咬着牙放弃了这个想法,可谁能想到……
原来在那个时候,燕眠初就已经知道一切了!
他就说燕眠初为什么在镜头前那么愉悦呢,是不是在心里猜他下一步的动向呢?
当时是不是有两个小人在他的脑子里争吵:“你说他会不会利用病毒权限篡改核心数据呢?”“哎呀怎么这么怂啊,怎么不改啊,他不改我怎么有借口去详查星球主脑啊?”
贝伊思喉间泛起一阵腥气,谁能想到他看了人一辈子的笑话,临到老居然也有被别人看笑话的那天。
先前他被架空却一点也不急,因为他通过病毒得来的权限远比燕眠初架空的部分多上许多,可谁能想到!
“我有点轻微强迫症,天知道我这段时间看着那些病毒文件有多难受,恨不得当场将它们都清理干净,不过还好,并不是很严重。”
其实有强迫症的是系统,系统在全面接管星际主脑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那无数个红点,几十年间贝伊思少说植入了上万次的病毒资料,密密麻麻的红点险些要把系统的密集恐惧症给逼出来了。
“所以,我这段时间的所有操作,你都看在眼里?”贝伊思一字一句道。
燕眠初认真地想了想:“也不能这么说。”
“你以前做的破事我也知道。”
贝伊思是真的一口老血喷出来了。
“比如……很多人应该都想不明白,老克拉帕姆是全人类的荣光和希望,他的儿子就算无法复刻他的辉煌成就也不该不成器到那种程度。”
“对此,园区老人的解释是老克拉帕姆醉心实验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去照顾孩子,等他发现时他的孩子已经养成了副纨绔性格,父子二人的关系也并不亲密,时有吵架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事情真相暂且不论,但好好的孩子又怎么会染上赌瘾呢?甚至赌光了老克拉帕姆留下的所有财产、最后借了高利贷不得不开始变卖园区资产还债?”
“您说,是谁将他引入歧途的呢?”
这些事情本是机密,贝伊思的扫尾工作做的非常好,又因为时隔多年有不少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了,有不少人都死在了星盗团的手中。
但有的证据是贝伊思无法抹掉的,比如……这艘星盗舰。
星盗头子也不是傻子,贝伊思记得给自己寻找后路,难道让整个联邦甚至整个星际宇宙都头疼的星盗团会不留后手吗?
燕眠初在他们的星盗舰上找到了数箱厚厚的资料,从贝伊思第一次找上门来希望与他们合作、到后面带人过来每次输赢的金额,从他们是如何策划设庄诱人陷落、到怎么暴力威胁对方还钱,视频录像文字记录其他人口供等一应俱全,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让贝伊思身败名裂。
连燕眠初都要称赞一句整理这些东西的人的细心耐心。
“不止是那位克拉帕姆先生,小克拉帕姆自小就对你非常信任,说是你将他养大的也不为过,谁能想到他们家族的两代人竟然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最讽刺的是外界竟有不少人将贝伊思奉为这片土地的最大功臣。
殊不知倘若没有贝伊思的存在,KCH-ex02根本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是动物园衰落的罪魁祸首,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贝伊思千防万防,没有想到星盗团的证据会落到燕眠初的手上。
他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剿灭这个星盗团,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合某个种族的军方力量下手,但贝伊思还没决定下来合作的对象,没想到燕眠初就已经先他一步了。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贝伊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拉拢燕眠初,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判断着双方差距——燕眠初的年龄他不清楚,不过从那张脸上也能估出个大概数字,长的精致漂亮一看就不是很能打的样子,且抱一会儿狮子就要揉揉自己的手臂,估计也是个体虚气短的。
或许能硬拼一下。
“园长先生,我没得罪你吧?你有钱有星球权限,我有星盗路子懂不少背地里的操作暗语,我们两个合作不好吗?KCH-ex02星对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为什么我们两个不能合作,你的目标难道就真的只局限于这一颗小小的星球吗?”
当然不是,燕眠初想。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不过是一群npc和他的小白狮子。
“非常不错的建议,可惜你提晚了。”
“或许你想说服我合作,而后装作没事人般从这里离开,依旧在外人面前维持你的温柔姿态,在所有人的眼中你仍是那个和睦友善的副园长先生。”
燕眠初点了点自己的终端,将一副画面展现在贝伊思的面前,“但很可惜,我这人手有些快,一不小心就把您的样子分享给园区里的大家了,今夜过后这其中的一部分片段也会被‘泄露’到星网之上,整个星际都会见到贝伊思先生您的真实模样。”
“或许还有从星盗那里搜刮来的资料,不过哪天上传就不一定了,毕竟在政府部门相关的审判结果出来以前涉案信息不能外传。”
贝伊思精心营造了这么多年的完美形象,在短短的几个星历时里全都毁了。
他恼羞成怒,手掌摸向身后,从腰间摸出把高束粒子枪。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抬起,手指甚至还没来得及摸到扳机,原本在燕眠初脚上安静趴着的小狮子就猛地窜了起来,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贝伊思的身上——
贝伊思突然感觉似乎有什么狠狠推了自己一把,继而被小狮子带来的巨大惯性扑倒在地,粒子枪也咕噜噜地滚到了一旁。
经过星际基因改造技术的人类体能要比古蓝星人强上不少,可贝伊思却忘了,狮子的基因也是被修改编辑过的,真正的远古狮群放到现在怕是连空气压强都承受不住,随便一种小小的细菌都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它们的性命。
没有武器的人类很难敌得过猛兽,虽然小白狮目前只是一只幼崽,但贝伊思同样也没处于人类身体最强健的状态。
别看小狮子个头不大,吼叫的声音却十足嘹亮,坐惯了办公室的濒临退休的老年人直接被这一嗓子吓出了人类基因里恐惧猛兽的本能,更不用提还有燕眠初这个在背后帮着小白狮作弊的。
贝伊思摔倒在地上,身子径直撞向了不远处的他刚刚乘坐来的飞行器,一时之间疼的眼冒金星,胸口袋子里的终端也掉了出来。
白狮一爪子按在他的胸口,侧头好奇地在终端上嗅了嗅,它想叼着东西跑回去找燕眠初,但又实在讨厌终端上的属于贝伊思的气味,干脆长尾一扫将那枚终端甩在了燕眠初的脚边。
“真棒。”燕眠初收回手,俯身将小白狮扫来的终端捡了起来。
“物证也到手了。谋害顶级科学家、盗窃机密文件、勾结星盗……联邦法律会给你一个让我满意的结局的。”燕眠初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扯了出去。
还有本应存在着的动物们的悲惨结局。
被猎杀的狮子、被剥皮的动物、被当成战利品与炫耀资本的血淋淋的生命。
贝伊思会为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星盗舰外早已守候着不少飞船,燕眠初让系统扫描了下飞行器里的东西,多是贝伊思利用副园长的身份获得的不当得利。
他本以为这辈子会一直这样,本以为自己会在KCH-ex02里度过余生,却没想到会凭空出现一个燕眠初,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急。
很多值钱的东西都没来得及运输出星球,最珍贵的那一批几乎都在这架飞行器里被燕眠初顺手缴获,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唯独一个生锈了的奖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奖杯古朴陈旧,岁月风霜带来的痕迹格外明显,燕眠初轻轻抚摸了下奖杯,回忆起了一段关于贝伊思的剧情。
——年少的孩子从小就仰慕大科学家的伟大成就,立誓要变成和他一样伟大的人,甚至不惜离家出走只为追随对方的脚步。
他去他曾读书的地方打卡留念、去收集曾报道过他的所有新闻、将他人生中的每一项理成就都倒背如流、将他视作毕生的信仰。
可人的天赋上限摆在那里,纵使他能倒背出克拉帕姆所有的如天书一般的论文,他也依旧无法理解每一字每一句的含义。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懂繁琐的基因数列的。
有的人本不会写字,却能仿着别人一笔一划地将字给“画”出来,看似和其他人写的一样,可他依旧不懂不会。
以他的成绩甚至连进入考核的资格都没有,能进入终审名单还是托了家里人走了关系,克拉帕姆要的是全星际的天才人物,成绩平平的贝伊思毫无疑问地落选了大科学家的助手考核。
他甚至连考核的第一道题都没能答出。
他尊敬仰慕的克拉帕姆只是从无数的新闻和采访中拼凑出的影子,克拉帕姆站在耀眼的灯光之下,聪慧博学儒雅潇洒……仿佛克拉帕姆有着无数张面孔,那是被无数人的想象神化出的存在。
但真正的克拉帕姆却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他看着贝伊思的考卷勃然大怒,愤而当场丢了贝伊思的卷子,当时有太多人觊觎克拉帕姆手中的数据,像贝伊思这样混进来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贝伊思是最不幸的那个。
他不是来盗窃数据的,下场却比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还要凄惨。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克拉帕姆也是个人。
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要聪明上许多的人。
他追求敬仰的不过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影子。
也是他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人设性格都安在了克拉帕姆的头上。
“大科学家克拉帕姆”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他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也留在了这颗星球上,在克拉帕姆死后慢慢混到了副园长的位置,最后险些直接掌控了这颗星球。
那个哈德洛一直以为是仿品的奖杯其实是老克拉帕姆人生中拿到的第一份荣誉,在克拉帕姆死后被贝伊思偷了过来,前两任园长也曾寻找过这个奖杯,但它的价值并不算高,没找几天就放弃了,这奖杯便以仿品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他的桌子上摆了几十年。
似乎有人登上飞船,是星际联邦的一支军队,也是燕眠初早就联系好的合作伙伴。
他收好那个掉了漆的奖杯,松开踏在贝伊思肩头的那只脚,朝着来人点了点头:“盛上将。”
来人穿着一身联邦特有的黑色军服,衣着整齐神情严肃,眉眼冷峻气场如刀,“燕先生。”
“再见,贝伊思先生,接你的人来了。”
他与来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看着对方的手下将贝伊思铐好带走,小狮子早已跑了回来窝在他的脚边,温暖的身体时不时地在他的腿上蹭过。
燕眠初俯下身子,捏着小白狮的两只前爪将它抱了起来:“讨厌的人都解决了。”
“走吧,我们也该回家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始于终焉
那年冬天, 外域下了场很大很大的雪。
明明睡前还是一片繁荣喧闹的热闹景象,醒来却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死寂洁白。
寂寥深夜里,余昭里被骤降的温度冻醒,他艰难地活动了下自己冰凉麻木的手脚, 半撑着身子取过枕边的琴。
那琴与他一样被寒风吹彻了一整夜,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琴声和他的手脚哪个要更冰凉上一些, 余昭里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踉跄着走出了这间处处漏风的破旧神殿。
刚拉开门,他就被呼啸而来的大风吹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狂风裹挟着暴雪猛地将大门砸开,摇摇欲坠的门甚至在瞬间被掀到了天上。
风中像是隐藏着什么诡异恐怖的东西,尖锐凄厉的风声穿过空洞的神殿,活像是什么生命痛到极致时发出的尖锐哀鸣,声音几乎要撕破这一重空间。
余昭里对声音格外敏感, 这声音听的他极不舒服,一声接着一声像有什么在往他的脑子里钻一样。他抱紧了怀里的琴,回头看看破败不堪的神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了。
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视野之中只余一片苍茫的白,鹅毛大雪打着旋儿地落在他的身上, 顷刻间就将他身上的衣服打透,刺骨寒风直往他关节里钻。
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封路什么都看不清楚, 余昭里踉踉跄跄地在雪中走着,积雪甚至没过了他的小腿。
他拉了拉头上的兜帽, 试图以其遮挡一下寒风,但这件薄衣一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 这番动作全图一个心理安慰。
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侧头望向身子右侧的某个方向,神情专注地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救……救……别……”。
是有人在哭。
余昭里猛地转过了身,朝着那个方向小跑了过去。
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风将雪花吹进了他的眼睛,余昭里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闭上了眼舍弃了视力仅凭着听觉行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终于在声音消失前到达了事发地,停下脚步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被凉风一吹便更冷了。
“有人吗?”余昭里喊了起来。
声音清亮极具穿透性,奈何呼啸的风声实在是太大了,余昭里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楚。
他接连喊了好几声,终于听到一声细弱的回应。
他猛地弹了起来,连连向后退去了好几步,俯身将面前的积雪刨走大半——原来这竟是一处被大雪压塌了的房子!!
有人被埋在了房子下!
余昭里脑子一片空白,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左右看看,抬手将他宝贵的要命的琴放到了一旁,几步跑到声音传来的那片区域挖了起来。
“你坚持一下!再等等、等等,马上就没事了!”
余昭里大声喊着。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积雪的厚度可想而知,好在现在的雪还没被彻底冻实冻硬,挖起来也没有想象中困难。雪下的呼救声越来越微弱,余昭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睫毛上都凝上了一层薄霜。
这只是外域中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村落,他所在的位置应当是村落中的边缘地区,平时若是无事鲜少会有人过来,独居在此的老人也因此遭了这一难。
房子是最简单的木质结构,破破烂烂丝毫抵御不了风雪,余昭里手臂用力将一截大梁抬起甩到一旁,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忽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匆匆传来。
“哎呦天,这是怎么回事?”
余昭里回头,勉强在模糊的大雪中辨认出几个人影。
“雪将房子压塌了,有人被埋在下面。”他直接道。
几人大惊,其中一人立刻推了身边人一把:“你脚程快,快回村里喊人!”
话音未落,被推的人已经跑了出去,余下几人也到了余昭里的身边,快手快脚地同他一起清理起来。
有了村里人的帮忙,救援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被埋在房子下面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平日在这里独居,雪是半夜开始下的,等村民们纷纷被冻醒时大雪已经积起厚厚一层了。村民忙着抱柴生火取暖清路,大伙忙完各自的事在村里集合统计受灾人家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村口还有这么一家老夫妻。
多亏余昭里先人一步赶了过来,他已经清理出了不少东西,很快便有更多的壮年汉子跑到这里,在众人的努力之下终于将两位老人救出险境。
直到这时余昭里才终于松了口气,卸了全身的力气猛地跌坐在雪里,四周因着他的动作激起大片纷扬雪花。有人被他吓了一跳,伸出一手想要拉他起来,余昭里却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冲人摇了摇头。
他实在是太累了。
于是那人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径自到一旁帮忙干活了,余昭里气还没喘匀又俯身在周围找了起来——他明明将自己的琴放到了这里啊?!
他的手在刚刚挖掘老人时就已经冻的一片青紫,可余昭里却恍然不觉,手在雪地里划过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继而满地的白雪上骤然绽开了道鲜红的痕迹。
是积雪下面藏着的一块尖锐石块,在他摸索琴的时候划伤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疼痛,但余昭里却看都没看一眼,仍旧顽固地寻找着,倒是一旁的村民余光扫到吓了一跳,又急急忙忙叫了几个人帮着找了起来。
仅在他挖掘老人的这一会儿功夫里,他那不离身的琴就已经被覆盖在重重积雪下了。
好在余昭里终于找到了它。
村民要安置两位受伤的老人,自然也不会忘记余昭里这个“恩人”,他被一同请到了村长的院子,面前被端上了杯还冒着氤氲热气的白水。
这种村落是喝不起茶的,这样的极端天气下炭火也格外珍贵,能喝上一口热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余昭里朝村长道了声谢。
村长夫人心疼地看着他的手,起身到里屋里找了只瓷瓶出来,“你叔前几天还说今年天气有点怪,家里的药膏还没备下,让我有空多准备些放着。左右前几天我没事做,抽了个下午在家熬了一大堆,没想到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直到这时余昭里的手中还握着他的那把琴,村长婶婶抓过他的手将药瓶塞到他的手心:“你这手……唉,估摸会有些痒,千万不要乱抓乱挠,等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这可是农家代代传下来的治疗冻伤的方子熬成的药膏,每天早晚一定要涂抹上两遍,连着涂上十几日,保证你手恢复的和先前一样。”
余昭里点头,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不再流血的伤口:“多谢您,我知道了。”
村子不大,十里八乡总共只有一位郎中,正在里屋诊治那对从雪下挖出来的老夫妻。外面还有不少村民在门口候着,都是家里有老人小孩的生怕因为这骤变天气让家人染病的,亦或是其他一些在雪灾中受伤的人家,焦急地想着请老郎中到自家看看。
村长没在屋里坐上太久,太多的事情要他去忙,屋里很快便只留下了余昭里和村长夫人两个。
“好孩子,小余,还是要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村子的两条性命。”村长夫人看着余昭里的脸,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柔了几分。
这孩子看年纪应当也不是很大,很容易让她联想到自己最小的儿子,只是她家那孩子和混世魔王一样,哪有小余看着听话懂事。
余昭里身形高挑身姿挺拔,即便是坐在这破旧的村落屋房中也依旧挺直着脊背,也不知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不像她那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没个正形的儿子,如果说她儿子是颗东倒西歪的趴趴草,余昭里就是株坚韧顽强的小树苗。
但这“小树苗”多少有些沉默寡言,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她问一句他才肯答上一句,倒是很有礼貌,话虽然少回答的每一句却都毫不敷衍格外认真。
这也让村长夫人更喜欢了。
她是个很自来熟的性格,且又很会说话,余昭里在她的带动下竟似乎也开朗了一些,村长夫人三言两语就问出了不少信息。
这片大陆被用“外域”和“中州”两个称呼划分开来,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资源物产,外域方方面面都远不及中州。稍有些能力和本事的人都会离开外域前往中州,传说在外域千金难求的矿石草药在中州遍地都是、传说那里四季如春舒适宜居、传说……传说中的那位神明就陨落在此处,祂的躯体和灵魂融入了山川江河,庇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条生命。
村长夫人没问出他的具体来历,但得知了他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现状,一听说他先前在山上的废旧神殿住了半个晚上后更是心疼极了,当即拍板让余昭里临时住在村中一间空置着的房子里。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她想。
这年代想生存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村子还算稍好些的,仗着村后有座巍峨大山可以从中获取一些资源到周边镇子里售卖,但村里人的能力有限,山里又危险重重,赚来的那点东西也就只能勉强糊口,连改善一下日常的生活环境都是妄想。
余昭里就这样在村中暂居了下来。
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雪接连下了数日,若不是每日都有村民组队出去清雪,怕是整座村子都要被雪给掩埋盖住了。
仅仅一个晚上积雪的厚度就到了余昭里的大腿,不间断地下了那么多天……可想而知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村里的气氛也随着寒冷的温度逐渐凝结。
食物方面倒还好,他们村子本就有屯粮的习惯,这场大雪又下的突然,秋收的粮食甚至还没怎么来得及往外面售卖,大部分家庭都存了不少吃的。
真正让人担忧的是炭火。
有些家庭早有准备,譬如村长家,后院柴房堆了满满一屋子的炭火木材,但像他家这样的终究还是少数,没人知道大雪究竟还会下上多久,只好尽可能地节约着用,眼睁睁地看着高摞着的柴火堆一点点地减少。
老夫妻的房子早被大雪深埋不能住人了,余昭里这个外来的人又没有提前储存过冬物资,村长想了想,干脆将老夫妻也送到了余昭里住的这间民房里,又安排了村里几个壮年冒着风雪将老夫妻储存的炭火粮食搬了过来供他们使用。
“你这孩子……咳咳,不要多想。”
“你救了我们两个的命,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老婆婆抓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
多亏余昭里发现的及时,村里的郎中又用了保命的药材,夫妻两个都勉强捡回了条性命,婆婆的状况还好,只是昏迷了几日便清醒了过来,另一位却至今仍在睡着,郎中也给不出个准确的清醒时间。
“就算醒来人也废了,还不如就这样睡着。”婆婆长叹了声,替床上的人掩了掩被子。
“先是我在的屋子被雪压塌了,他听到声音想来救我,结果、结果……”,她擦了擦眼睛,“头顶的大梁也砸了下来,直直砸到他的腿上,又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他这么大年纪了,就算醒了这条腿也救不回来了。”
余昭里抱着怀里的琴。
是啊,老夫妻的年龄实在是太大了。
外域资源贫瘠又时有斗争发生,随便一场争斗都可能剥夺了无数人的性命,老夫妻能活到这个年纪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句有福气,谁能想到晚年还有这样一劫在这儿等着。
“这都是命啊。”
她明明在看床上的人,余昭里却知道她的目光其实并没有落在实处,她只是虚虚地盯着面前的场景,浑浊的眸子里透着股死气暗沉的光。
“生下来是命,活下去也是命,山崩地裂洪水雪灾,全都是我们自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要经历的东西,是被写在命运里的注定好的东西。”
“命中注定我们有此一劫,也注定了你会来救我们,现在你被大雪困在这座村子里,这也是命运的指示。”
老婆婆的手上满是褶皱,干瘪的皮覆在余昭里的手背:“现在谁都出不去,先安心在村里住下吧,有什么事等雪化再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始于终焉
余昭里在村中住了五日。
第六日的清晨, 飘扬大雪终于停歇。
村长即刻组织起人开始清理村中的积雪,这五日内村里又有几座房子被大雪压塌,不过有了老夫妻的先例在前,村中人都时刻警惕着类似灾难, 这才没能造成太大损失。
这几日内, 余昭里也逐渐与村人熟络起来。
他并不是会主动与人说话的性格, 常是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上一句, 外面天气太冷大家都不愿意出门, 除了日日诊脉的老郎中外就只有另外两家常与他们接触。
一家是村长家的亲戚,帮着村长做些跑腿传讯一类的杂活, 另一家……则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
“他们爹娘都去外面做工了,带着孩子太不方便,就将他们留在了村子里。”婆婆解释道。
老夫妻当然也有子女在,不过这几年天灾频发,几个儿女都不幸夭折了, 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如今和这两个小孩的爹娘一样在外赚钱,上次回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余昭里点了点头。
村子民风淳朴,又因为邻里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亲属关系在,谁家空闲了就将两个孩子接过去照顾几日, 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余昭里看向他们时总是能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两个孩子相差两年,老大七岁老二五岁,五岁的弟弟格外喜欢黏着余昭里。可能是村里的小孩太少小家伙除了哥哥没有别的玩伴、冷不丁多了个外人心里好奇, 也可能是小孩子天性直觉敏锐,潜意识里能察觉出余昭里并不讨厌他们。
——小朋友们什么都好, 就是有些太过活泼了。
“小余哥哥!我能看看你的琴吗?”弟弟努力伸出小手扒着余昭里的大腿,眨着眼睛想往他的身上爬。
余昭里想抱起孩子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他垂下眼, 声音平淡如常,却带了丝不容置疑的味道。
“不可以。”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滞。
弟弟年纪还小,还是个纯真稚嫩的天真孩童,哥哥却已经颇为成熟会看眼色了,眼看着自家弟弟仍踮着脚想触摸余昭里背在身后的琴,哥哥忙将他的手抓了回来。
“小虎乖,你不是觉得冷吗?趁着天亮哥哥带你去村东头弄点柴火,我们回来再和小余哥哥玩。”
小虎不太想走,但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最终还是被哥哥强硬地拉走了,只是临出门前还恋恋不舍地盯着余昭里的琴看。
余昭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将那把琴平放在了腿上。
这是一把赤红色的琴,乍一看有些类似于琵琶,却比琵琶要长上一寸多。琴上共有七根琴弦,琴身圆润倾向于阮,上面多了很多无意义的纹路,发出的声音也要比琵琶低沉厚重上一些。
余昭里也不知道这把琴叫什么名字,这是捡到他的老人留给他的东西,琴本无名,老人曾想着让余昭里为它取个名字,但余昭里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个合适的名字,一来二去就拖延到了现在。
他也不在乎这把琴有没有名字,他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琴究竟是什么乐器。
老头没说,他也没问。
雪后的温度往往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余昭里想了想,将自己屋里的炭火抱了一大半送到二位老人的房间里。
“哎呀你这……”老奶奶对此很是不满,“我们两个还有这么多呢,这些是给你的,你快好好留着。”
她边说边向外推余昭里,但年轻人无论在体力还是敏捷方面都远胜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昭里将那一大筐炭火和自己的混在一起。
老奶奶急的直拍大腿。
“您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余昭里朝她笑笑。
年轻人火力旺盛,御寒能力可比这些老人强多了,更不用说……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咒语,火盆中的火苗似乎都旺盛了些。
更不用说他在火系魔法方面颇有些天分。
老奶奶性子温柔为人和蔼,是余昭里最喜欢的那类老人的性格,但他却不太爱和这位老人接触——主要是对方太过热情。
每次见面都会拉着他嘘寒问暖上许久,不存在恶意,只是单纯的关心,奈何这样的关心实在让他无法招架,最后只能无奈躲了起来。
但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也没几次能躲成功的。
这位老奶奶和捡到他的那个老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老头是个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不知来处不知归处,自己编了些荡气回肠或辗转悱恻的故事游走唱遍了半个外域。后来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又觉得自己的那些故事应该有个传承,在一座破落小城歇脚时遇到了年纪没比虎子大上几岁的余昭里,干脆将他收做徒弟继续走了下去。
他在城中唱着自己谱编的歌曲,年幼的余昭里就给他跑前跑后收集赏钱,久而久之就将他讲的故事唱的歌谣都烂熟于心了,甚至连如何弹奏那把古怪的琴都学会了一些。
不过也仅限于此。
老头只来得及让他将自己的那些故事背诵下来,还没正式教过余昭里几次乐器的弹奏方式就意外离世了。
他死的很惨,余昭里是从一堆破碎脏污的尸块中找到这把琴的。
他继承了老头的“衣钵”,成了一个四处游走的吟游诗人,但他天性寡言连说句话都费劲呢,让他在大街上在无数人的视线瞩目下放声歌唱……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更痛快些。
可想而知,这几年来余昭里的生活究竟过成了什么样子。
可余昭里长的好看,琴艺不精却也能弹出几首像模像样的曲子,轻轻拨动几下琴弦就能吸引来无数人的目光,美色在前也没几人在意他的琴曲究竟如何了。
甚至连几位贵族家的小姐少爷都动了歪心思,屡次邀请不成后干脆派人试图强行将他掳回自己的领地内……
以至于现在余昭里根本无法出现在几座繁华些的大型城池里。
一露面就会被那几位大人的手下发现。
余昭里斜抱着琴,一语不发。
大雪不仅降落到这座小小的村落,整个阿斯纳尔大陆都受到了影响,余昭里曾行走过的几座城市受灾程度甚至远超出村子——交通受阻,城中的炭火粮食被抢购一空,价格飞涨到了往日的数倍。有人拿出了珍贵的魔法道具来兑换生活物资,一些偏远的城镇甚至接连发生了好几次暴乱。
几位领主私下商讨了数次,最终只得通过魔法师公会从中部主城邀请了数位火系大魔法师支援外域,勉勉强强算是将外域情况稳定了下来,但雪灾影响到的范围实在是广,短时间内应是抽不出人手去四处搜寻余昭里的下落了。
余昭里松了口气。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格外早,余昭里从贴身的包裹中取出了个小瓶子,耐心地给琴涂上保护的油脂。天色逐渐黯淡下来,院子门口却仍旧是一片寂静,余昭里颇为疑惑地抬起了头,刚要起身,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正被人打开。
老奶奶拄着根木质的拐杖,趔趄着步子出了屋门。
余昭里放下手中的瓶子,几步迎了上去:“怎么了吗?”
上了年纪的老人视力本就不怎么好,天色一黑更是看不清东西,她眯着眼睛抓着余昭里的手,“是小余啊。”
“虎子他们回来了吗?”
余昭里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想法。
兄弟两个这段时间一直在他们这边吃饭,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都非常懂事,接触下来几乎没让老人操过心,眼看着天都黑了人却还没回来,想必是奶奶着急想出门去寻了。
余昭里扶着老人进屋:“别担心,可能是在路上了,我去迎迎他们。”
再怎么也不能让这样一位伛偻着身子的老人摸黑出去找啊。
老奶奶想拒绝,余昭里又劝道,“您放心,我不会走远,就在村子附近看看。”
老奶奶看了看他,终于点了点头。
兄弟两个前几日就说要去周边山上找点木头来烧,余昭里虽不插话但总是默默听着,听了几日也大概清楚了村子周边的地形环境,村落不大,满打满算加起来都不足百户,村后就是一座苍茫大山,种地收成和山中物资,这是村民仅有的收入来源。
但这座山非常危险,据传山里有很多危险的猛兽,根本没人敢往深山中去,都是在靠近村子的外围草草走上几圈。
现在又下了大雪,山上便更容易迷失方向了,两个小孩应该也不敢走出太远的。
余昭里将琴背在身后,手上提着盏做工粗糙的灯,灯芯中并没有蜡油等可供燃烧的物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块小指指腹大的晶核,那是临出门前老奶奶塞给他的照明用品。
是最低阶的魔兽晶核,年份恐怕比余昭里的岁数还大,里面的残余魔力几不可觉,在中州内城掉在地上都没人去捡的东西,在资源贫瘠的外域却够一户村民全家生活上两三年。
老奶奶怕他遇到危险,连这种“传家”的东西都交给他了。
他明明没耽搁太久,但仅这么一会儿天色就已经彻底黑透,四下里只他手中的那盏晶核灯向外散发着微弱朦胧的光。这些日村中的青壮年日日早出晚归结队清雪,村里的路早就清了个干净,连村外通向镇子的道路也打扫出了不短的一截,想凭脚印寻找兄弟两个的下落实属做梦。
余昭里猜测着他们的方向,静下心去聆听周围的声音。
大山靠近村子的一面的确安全,但也意味着村里谁都能去逛上几圈,周边的木材早就被能干的村民捡的干干净净了,入目望去除了雪仍是雪。
余昭里顺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慢慢向上,深夜的深山格外静谧——这不太正常。
他的一只手背过身子,轻轻摸上身后的琴,琴身上共雕刻了上百条纹路,熟悉的触感让他安定了许多。
外域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数量极其稀少,用万里挑一来形容也毫不夸张,余昭里正是这其中的“一”,且他的魔法天赋非常强,这点就连老吟游诗人都毫不知情。
山中绝不可能这样安静,鸟叫虫鸣野兽咆哮,大山里存在着数不尽的生命。余昭里在城镇中被老人捡到,上了年级的吟游诗人更不可能带着他到山里歌唱——这是他十几年间第一次进入大山,可他却就是无来由地知道这不应该是大山此刻应有的样子。
太安静了,静到他只能听到自己脚下发出的踩雪声,他甚至听不到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
余昭里还是将琴从背上取了下来。
他记得虎子说过这座山的信息,山名燕归,具体来历已不可考,总之村民们世世代代都这样叫它,没有人知道这座山究竟有多么庞大,连绵而去根本就看不到尽头,山里的危机太多,能活着从深山里出来的村民百不余一。
村里似乎有不少关于这座山的传闻,口口相传一大堆的传说故事,倘若捡到他的那个老头仍旧在世听到这些一定会非常开心——老吟游诗人能将这些传说故事改编出十个八个版本唱遍整片外域的大街小巷。
那些传说太多太杂了,余昭里只大概听了几句,大部分都是用来吓唬村中的小孩让他们不要随意乱跑的,有说燕归山里存在着什么高阶魔兽,獠牙大嘴一口就能吃掉一个小孩;有说山下面压着什么诡异阵法,像千万年骤然出现的“魔气”一样,能将好好的人和动物魔化成怪物;甚至有传言说这座大山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片与阿斯纳尔截然不同的大陆,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又没人能够说清楚了。
总之听起来非常唬人。
余昭里仔细辨认着周围的声音。
进山的道路就那一条,到了山里想寻找兄弟两个的踪迹就轻松了许多,毕竟没有什么好心人会去清理大山上的积雪,兄弟两个留下的脚印仍旧非常清晰。
余昭里俯身在一堆被踩平的雪地前看了一会儿,附近是好几棵被砍掉的枯木,估计是周边的树枝被村民捡光了,两个小家伙便动手砍了些枯木下来。
附近还有几颗树木被砍掉的痕迹,兄弟两个也不是傻子,他们家并不缺柴火,没必要非往危险的大山深处去,更何况兄弟两个年纪都不大,搞了太多木头也搬不回去。
余昭里在周围走了一圈,兄弟二人留下的痕迹的确仅存在于燕归山的外部。
那么……
好端端的,两个孩子还能凭空失踪不成?
第一百八十章 始于终焉
入夜的山里格外寒凉, 现在又是最凛冽的冬日,倘若站在这里的不是天生在火系魔法方面极具天赋的余昭里,哪怕换个其他属性的魔法师都能被活活冻死。
余昭里空有天赋却不会使用,使用魔法全凭本能, 但他天赋太好人又聪明, 这些年里自己摸索出了不少东西。
外域魔法师数量实在是太过稀少, 每一位都会被重视保护起来, 他们的地位也格外尊贵, 一些高等级魔法师甚至理连皇室都要退让三分,但同时他们也因为强大的实力而备受忌惮。
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做梦自己能成为一名魔法师, 只有余昭里是个例外,放着备受敬仰的尊贵身份不要却去做什么吟游诗人,要是被别人知道说不定流传的程度会远超出他们弹唱的故事。
倘若虎子他们进了深山余昭里是绝不可能单独进山寻找的,故事里的主角似乎总是拥有着格外高尚大公无私的道德品格、有着一颗炽热跳动的心脏,与讲故事的人的冷漠截然不同。
但现在只是在燕归山外, 高阶魔兽不会出现在村子周围,余昭里有自信能应付过来。
……
他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走去,直到看到路边的一堆并不算高的枯木,这应当就是虎子兄弟下午进山的全部收获,周边还有几块木头零零散散地滚落在地面。
余昭里屈膝将灯提的更近了些, 很快判断出现场情况。
——大部分区域的木头都被村人陆续砍走了,兄弟两个便一路到了这处背阴的鲜有人至的地方,其中有人发现了什么, 虎子的哥哥便将这些柴火暂且搁置在此处,自己带着弟弟临时离开了这里。
地上的枯枝就是他们走后被风吹落的。
从附近环境和积雪上的脚印能判断出他们不是被迫离开这里的, 应当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但余昭里左右寻找了一圈, 并没能在附近找到他们的下落。
天色已然彻底漆黑下来,晶核灯散发的光芒仅能让人勉强视物,余昭里依旧没有听到任何除他以外的声音。
他站在脚印消失的位置沉吟片刻,最后俯身将那盏晶核灯放在了雪地上,心念一动指上便覆了层由魔力凝结出的“指甲”,指尖落在弦上抬手轻轻一拨,一串清脆悦耳的琴声便传遍了这处空旷又寂静的山林。
余昭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到诡异的气氛骤然间被琴声割破,刚刚还四下无声的山野深处传来他弹奏乐曲的回响——这很不应该。
他仍处于燕归山的山脚处,周边的环境并不足以产生这样大的回响声音。
那答案就很简单了。
——是结界。
琴弦的每一次震颤都会带动他身边的魔法元素,却不仅仅局限于他所拥有的火系魔法,众所周知圣级以下的魔法师只能调动他所拥有魔法天赋的那一类魔法,而余昭里的琴声则是利用自己已有的魔力引得身边所有系别的魔法元素发动共鸣。
简单来说,余昭里虽不能调动其他系别的魔法元素,却能一定程度地“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即便是局限性和使用条件都非常苛刻的光暗两系魔法也是如此,这也是他一直隐藏自己的魔法天赋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吟游诗人的最主要的原因。
他很清楚,即便是在人才济济的中州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自他进入这座山的那刻就已经知道自己步入了结界范围,现在正是在探测结界的具体位置,山上的魔法元素格外充裕——甚至是余昭里有记忆以来曾去过的魔法元素最充足的地方,大陆上的几位领主应当是不清楚燕归山这座宝地的,不然这座大山肯定早就被大陆上的各大势力给瓜分占有了。
像是石子坠入湖面,以余昭里为中心,一层层的魔法元素逐渐涌动荡漾出波纹,起初那些波动还尚不明显,到了后面波动逐渐剧烈,即便是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村民也能看到空中隐约浮动着的东西。
——空间像是被什么撕扯震动着,景物在瞬息间被扭曲拉扯成了奇怪的形状,地上的柴火堆眨眼间就被拉成了高高的一条,又在下一瞬被扯成了占地极宽的一堆,在本就不太明亮的晶核灯映照下更显诡异。
余昭里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具会动的雕塑,那把造型奇特的琴上慢慢覆上层微弱的红光,远远看去竟像是琴上燃起了层火焰一般。
余昭里没弹太久,倏地抱琴转身面向来时的方向,手指急促地弹出了几个音符,音刃卷协着拉长的音符一同朝着远方的某点攻了过去——
半月形的音波攻击横扫了大半片山林,继而整座山林都颤动摇晃了起来,地面上的柴火堆上陆续有枯枝滚落,转眼间的功夫虎子哥堆好的柴堆就滚了一地,有一截断木恰好滚到了余昭里的脚边,被少年抬脚一脚踩住。
他的琴声越来越急,弹出的音符紧凑激昂,数不尽的魔法元素被他的琴声召唤过来,直到一声悠扬的琴声响彻在山林上空、如凤唳般的清啸琴音直接划破了整片空间!
余昭里眨了眨眼,魔法元素堆积带来的令人窒息般的压迫感终于缓缓褪去,扭曲的空间恢复回原样,带着寒意的凉风吹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耳朵,与寒风一同传来的是遥远山林深处的虫鸣和兽吼。
是结界破了。
余昭里重新提起晶核灯,凝聚了点火系魔力覆在晶核灯的表面,四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有了灯光的帮助他几乎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交叠倒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几步上前探了下两个孩子的气息。
两个孩子都没什么事情,只是晕过去了,结界隐藏了他们的身形,所以余昭里明明才刚刚走过他们晕倒的地方却仍旧没能发现兄弟两个。
不仅仅是这兄弟二人,结界破除后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些许变化,树木杂草甚至连积雪的范围都与先前存在着不小的差异,余昭里对此格外细心,每一处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兄弟两个现在只是昏过去了,再过上一会儿就不一定了,寒冷的冬日深夜里的山林,拖延久了指不定会跑出来什么魔兽,就算没有魔兽出没现在的温度也能将两个孩子活活冻死了。
余昭里将琴背回身后,又看了眼深山的方向,一边一个拎起两个孩子,径自扛着兄弟两个下了山。
没走几步就遇到了上山来找的村民们——老奶奶越等越怕,等了半天别说兄弟两个,连余昭里都没回来,急急忙忙又拄着拐杖到村长家里叫了一大波人过来找孩子了。
……
尽管这天晚上折腾到了大半夜,第二日的余昭里却仍起了个大早,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作息,无论多晚睡下都会准时起床。
清晨的空气似乎都格外清新,余昭里推开木门,空气中的火系元素迫不及待地朝他扑了过来,这样的冰天雪地其实对火系法师非常不利,在这种地方连冥想似乎都没有什么意义,奈何余昭里的天分实在太高,别的法师要通过冥想建立与魔法元素之间的沟通,余昭里仿佛什么都不需做,他只是站在那里,那些在其他法师面前高贵冷艳的魔法元素就一股脑地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
余昭里伸出了手,丝丝缕缕的红色光芒便在他的掌心处汇聚,他看了几眼,又随意地摆了摆手挥散了它们。
他很清楚,不拦着的话这些魔法元素会在他手中凝成燃烧着的灼热火焰,他并不想暴露自己的法师身份。
他静静地站在院子中间,安静的环境有助于他思考一些问题。
比如昨天燕归山里的那个结界。
余昭里不是很懂结界和禁制,但他的直觉向来诡异的可怕,他的直觉甚至已经类似于言灵或者预知一类的特殊能力了,他能感觉到山里的结界并不具有攻击性,甚至于那层结界对他非常温和,结界的作用应当就是创造出一片隐蔽的空间、余昭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入了的那层空间。
简单来说就是结界分为内外两层,外层是真实存在着的有着风声鸟鸣的世界,内层则是余昭里昨夜进山时进入的部分,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虎子兄弟晕倒在了结界外面,自始至终进入结界的都只有余昭里一个。
他准备这日再上一次山。
他昨晚上没吃东西,早上醒来饥肠辘辘,余昭里进了灶房捡了些柴火丢进灶里,左右四下无人,他也没去找什么生火的工具,打了个响指枯枝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焰燃烧,灶房里的温度也很快就高了起来,外面冻着盘昨晚没人去吃的菜,余昭里准备拿来热热当今天的早餐,这种贫穷的村子是不可能顿顿都吃新鲜的饭菜的,穷苦人家没那么精贵的活法和选择。
他起的早,没想到虎子哥哥醒的也不算晚,他还在分心思考昨晚的事儿呢就看着对门的屋门被轻轻拉开了条缝隙,他的视线与余昭里恰好对了个正着,虎子哥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余哥哥。”
昨天夜里虎子哥哥半夜清醒过来一次,和老婆婆简单交流了几句,知道自己被余昭里带下山后才彻底放松下来,抱着弟弟又睡过去了。
“谢、谢谢你。”小家伙的性格有些类似于余昭里,同样不爱说话,但余昭里要比他沉默寡言上一万倍,也点了点头以做回应。
他端了盘子进灶房热菜了,虎子哥哥想了想,也像条小尾巴般跟了上去。
……
太阳初升的时候,余昭里孤身踏上了上山的道路。
他没向任何人说自己要上山的事,包括虎子哥哥也不知情,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救了他们一命的缘故还是“抱着琴的神秘酷哥”很容易得到小孩子的敬仰和追捧,总之小家伙虽然寡言,对他的喜欢却能从每个表情和动作中满溢出来。
他粘了余昭里整整一个早上,期间只离开过两次——还是去看自己那还在睡觉的弟弟,要不是有个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顾余昭里说不定真的要头疼怎么甩开他自己上山了,好在粘着他的是沉默的哥哥,换成什么都要问上几句的虎子……余昭里只是想想头就要大了。
他摇了摇头,将那可怕的画面甩出自己的脑袋。
这次上山没有受到结界的阻碍,也不知道那个结界是只能使用一次还是可以自动修复,但他清楚结界的自我修复需要一定的时间和魔法元素积累,现在没有,但或许过上几个月再上山时那个结界又会再次出现。
余昭里的记忆力很好,仍旧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上山道路,他顺着小路一点点往山上走着,脑子里又回荡起小虎哥哥早上说的话。
“我和虎子就是想捡点柴火填补一下家里,我们没想往山上走的。”
“但是靠近村子一侧的柴火都被村里人捡光了,我们才想着到周边去看一看有没有枯枝,我们两个收集了一大堆,虎子有点累了,我们就坐在那里休息,本来我还在和他说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到村里呢,虎子就突然说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余昭里听着长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魔兽呢!燕归山上虽然没有发生过什么魔兽下山攻击村民的事情,但记忆里有很多很多村民说过自己上山碰到魔兽的事,我仔仔细细听了半天,才听到虎子说的那个声音——嗐,什么魔兽啊,特别特别微弱的声音,应该是鸟叫,还是那种刚刚破壳没几天的小雏鸟的叫声。”
“特别特别小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也不知道虎子是怎么听到的。”
虎子哥哥平日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讲起事情来倒是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语言,余昭里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要更适合吟游诗人这个职位,不过不得不说,什么人和余昭里比都显得活泼。
“我其实不太相信,这大冬天的……什么鸟会在冬天孵化呀。”
“就算孵化出来了,这么冷的天气不也该活活冻死了?”
“但虎子不信,他非要去那边看看。”
虎子哥哥听说过不少关于村民上山遇到魔兽的传闻,但那都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那时候的虎子哥哥还没出生,只知道魔兽是很可怕恐怖的怪物,能一口咬掉一个人的身子,再详细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就毫不知情了。
大部分时间虎子都是很听哥哥的话的,但小孩子执拗起来也非常可怕,虎子哥哥被缠的没法只能带他到声音传出的方向看上几眼,他们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东边的一棵大树,还没来得及朝着那个方向走上几步,往前跑的虎子就踩到了东西猛地摔了一跤,当哥哥的急忙跑过去查看,接着就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然后就是他迷迷茫茫地自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了村里、刚好看到放不下心半夜来给他和弟弟盖被子的老奶奶、闲聊几句后放心睡去了。
现在想想他自己也挺后怕,多亏是没出什么事情,哪家正经小鸟会在冬天的野外孵化呀?别是什么传说中的魔兽伪装成了雏鸟的样子吸引路人过去、搞不好等他们靠近了就会一口把他们兄弟两个给吃掉呢!
但余昭里却并不这么觉得。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番,记忆里也有鸟叫的声音,但是并没有兄弟两个说的那种微弱的如雏鸟一般的叫声,他听到的每一只鸟都叫的叽叽喳喳中气十足的。
兄弟俩说鸟叫的起源是一颗很粗的大树,走到附近一眼就能看到,但余昭里边走边打量着四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大树的踪影。
他皱起眉,站在发现兄弟两个的地方沉默了会儿,伸手取琴重复了遍昨天晚上的行为——铮铮琴声宏伟悠扬,浩瀚魔力如浪潮般一层层地拍打在山林之中,脆弱的结界很快就被打出了原形,空间再一次被撕裂开来,如初冬时分刚刚结了一层薄冰的冰面,被打破了一个缺口后转眼之间分割成无数块大小并不均匀的碎片。
待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碎片缓缓消失,余昭里终于看到了隐藏在结界后的第二重空间。
余昭里心中满是惊诧。
不是一重两重,这里的结界不知道反复叠加了多少次,余昭里敏锐察觉到破除的结界下方仍旧存在着未知的东西,他的琴声激荡许久没有停歇。
魔法师少,但大陆上的人口数量却极多,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再少的群体都并不小众,听说中州随便一座魔法公会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魔法师通过认证,他们的总量加到一起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空间系的魔法师。
时间与空间涉及到了法则传承,普通法师根本无法领悟到法则的力量,短短两日余昭里却接连打破了两重空间结界——还是那种一个结界套着一个结界的!
他虽然没有去过中州,但也敢大胆断言中州绝对没有人能制造出这样重叠交错的结界,起码近几千年内是绝对没有的!
而这处结界也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似乎是没有什么威慑性,轻轻松松就能被打破——还不是因为站在这里的是余昭里!
换做任意一位单系魔法师、哪怕是大魔导师或者圣魔导师都未必能有他这样轻松,除非那人恰好符合当前山中环境所对应的魔法天赋,夏日木系雨日水系冬日冰系,不是所有人都像余昭里这样可以利用琴声调动所有属性的魔法元素为自己所用的。
又或者来人可以凑齐七个常见属性的魔法元素对应的大魔法师来破解这个结界,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估计整片大陆上也没几个势力了。
空中波纹停歇,四周恢复静谧,隐藏在重重结界后方的大树终于显露出它的身影。
余昭里已经记不清他到底破除了多少重结界了,少说二三十重应该是有的,他握着琴抬头看向面前的大树——遮天蔽日见不到顶,树身粗壮约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过来。他不知道这树木的种类,周边白雪皑皑草木枯败,唯独这棵古树枝叶葱翠,嫩绿的像是春天冰雪消融之际植物刚刚发出的新芽,仿佛伸手一掐就能掐出淡绿色的汁水来。
余昭里屏息凝神静听了会儿,并没有听到虎子哥哥说的微弱的鸟叫声音,或者说他并没有破完全部的空间结界,而他此刻正与这棵大树同处于一片单独的空间之中,除了他与这棵大树,空间里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
——不对!
余昭里猛地抬起了头。
不是、不是没有!
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一根横生出的枝桠,目光落在树枝上的某个位置,枝条粗壮余昭里看不到上方的场景,但他很确定树枝上一定存在着什么东西。
——一条脆弱的、轻轻一碰就会死亡的生命。
余昭里深吸口气。
根本没有经过太多思考,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动作,余昭里打量了圈周边环境,附近没有能够借力的工具,于是余昭里索性放弃了那些。他调整了下琴的位置,将其转到身后背了起来,然后撸了撸自己的袖子,摩拳擦掌地准备起……爬树?
是的,就是爬树。
被那个老头捡到以前他应该是爬过很多次树的,但自从成了老吟游诗人的徒弟以后事情就多了起来,爬树这门“手艺”也生疏了不少。
且这棵古树一点都不好爬,树身粗壮树皮整齐,没有一点能够让他踩着借力的地方,太圆滑了也不是很好,好不容易刚爬上去一点距离就又滑了下来。
余昭里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倒是把自己的体力耗去了大半,他腿上的长筒靴里有一把隐蔽轻薄的防身匕首,上面附了一层魔法铭文,是某位贵族家的守卫追捕他时反被他俘获的东西。
俗话说没有台阶就给自己创造台阶,村里有人爬树遇到这种情况会将匕首插在树上,踩着刀鞘一路上爬,但余昭里才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反射性地选择了拒绝,古树有灵,他不应该为了自己省力就选择伤害对方。
他倒是有魔法可以使用,但他是火系魔法天赋,总不能一把大火把树给烧了吧?那还不如刚刚的那个馊想法呢。
余昭里思来想去许久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又或者暂且离开结界回到村里借把梯子再过来?但一来一回又要折腾上许久、他也不敢确定回来时就一定能够再次进入这个结界空间。最重要的问题是树上的那只小鸟生命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他几乎听不到小鸟的呼吸声音,他在下面折腾了这么半天,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小,小鸟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鸣叫,周边也没有任何大鸟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和气息。
树叶虽然仍是翠绿着的,但周边的温度依然冷的彻骨,余昭里不愿看着这样的一只小鸟被活活冻死在这里,没休息上多久又起身开始思考起爬树的方法。
这处结界仍旧能够隔绝声音——隔绝外界传过来的声音,结界内部仅有他们三条生命,又没有风没有雨,当余昭里不发出声音时便安静的渗人。
余昭里不喜欢吵闹的环境,他的听力过于敏感,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传入他的耳中,普通人觉得吵闹的音量对他来说更是折磨,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安静,还是这种静谧的仿佛全世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活物的安静。
这样的环境会使他非常不安。
余昭里眉头紧锁,条件反射地摸上身后的琴试图从琴上寻找些许安慰,指尖触碰到琴身时又沉默了瞬,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将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琴取了下来,将这把琴抱在怀里,思索片刻后轻轻弹出几个轻柔又欢快的音节。
像是微风拂过树梢、像是孩童们在林间地里随意的玩笑打闹、像是远山之中随意掠过的一只天真又活泼的小鸟,仿佛每一个音符里都散发着明快愉悦的气息。
余昭里慢慢地弹着他的琴。
他的琴技不好,很多高难度的炫技技巧更是完全做不来,但弹出几首基础的小曲小调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老吟游诗人仍在世时常说余昭里长大定能成为比他更优秀的存在,哪怕他沉默寡言不爱讲话、哪怕他甚至连一个吟游诗人最基础的歌唱都做不好,老头仍旧这样顽固地相信着他。
因为他弹琴时是真的认真。
每一个音符里都有自己的感情。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和感觉,余昭里到现在也不明白老头说的“曲子有灵魂”是什么意思,他只是随着自己的想法弹、随心所欲地弹、每拨弄一下琴弦发出的都是他心底最想听到的声音、都是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想法。
老头根本不敢想倘若他有一天学会那些高深复杂的技巧能演奏出上了难度的曲谱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靠本能弹琴。
余昭里靠坐在古树下,曲起一膝另一条腿放平,他半倚在古树的树干上,魔法元素随着他的音符在空中跳动飞舞。
琴声让他放松下来,刚刚的失败带来的焦急和挫败感荡然无存,余昭里耐心思索着其他的方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时间并未注意到眼前的景象。
等他反应过来时却险些被吓了一跳。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根粗壮的树枝,长长的枝条正延伸向他倚靠着的那棵古树。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始于终焉
余昭里再次确定, 这棵树是有自己的灵魂的。
枝条安静地垂在他的面前,余昭里却没什么反应,他仍专注地做着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认认真真将那首曲子弹完,在此期间那根枝条就一直在旁默默等待着, 枝条上的叶子时不时地抖动上几下, 仿佛是在聆听他弹出的曲子一般。
看起来非常乖巧, 余昭里甚至忍不住想伸手摸它几下。
曲调不长,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个音符, 余昭里将琴背回身后,那根枝条便试探着往前挪动了几下。先是小心翼翼地用纤细柔软的枝条尖端触碰了下他的身体, 见他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后又朝他挪动的更近了些。
余昭里仍旧没动,他只安静地看着那根枝条默默动作,于是枝条便慢慢覆上他的腰际,一圈一圈将他缠紧。
古树收回了它的枝条,余昭里被它的力道带着一同向树上飞去, 这些枝条看似柔软其实却极有韧性,支撑他这么大一个人和一把琴的重量绰绰有余。
余昭里没想到他最终竟是用这种方式“爬”上了这棵参天大树。
可能是这棵树喜欢他弹的曲子吧。
大树的枝干极粗,他稳稳地踩在树上竟然察觉不到分毫摇晃,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树枝直接将它放到了存在着雏鸟的那根树杈上, 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鸟仿佛也察觉到了余昭里的到来,歪着脑袋朝着他的方向“叽叽吱吱”叫了两声。
余昭里:“?!”
交错树叶间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鸟窝,叫声正是从那个鸟窝里传出来的, 余昭里几步走到鸟窝前,半跪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拂开遮挡着的叶子, 巴掌大的鸟窝便显露了出来。
余昭里惊讶了瞬。
本来这个鸟窝就不算大,堪堪比他的手掌再大上一圈, 整个鸟窝都被一颗白色的蛋填满,蛋和窝卡的严丝合缝的缝隙里甚至连片树叶都插不进去。
与其说这是个窝,更不如说这是个支撑着蛋不掉落下去的“底座”。
蛋的最顶端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余昭里向内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里面卧着一只幼小的雏鸟。
看那样子恐怕才刚刚破壳没有多久,说不定昨天虎子兄弟两个上山前它才刚刚啄开坚硬的蛋壳,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蛋壳里出来。雏鸟的身上覆了几根稀稀疏疏的黑色绒毛,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余昭里刚上树时就打量了下周边环境,这是这根枝条上的唯一一个鸟窝,附近也没有什么大鸟生活过的痕迹,他想不明白,这颗蛋怎么会孤零零地落在这里、又突然在这样的一个寒冬孵化?
这个“鸟窝”也奇奇怪怪的,总不能是大鸟照着鸟窝下的鸟蛋吧?这怎么可能?!
雏鸟太小了,现在根本无法判断它的种类,但能确定的是它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只有魔兽才能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来。
谁都无法说出这片大陆上究竟存在着多少种魔兽,传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魔气席卷了整片大陆,数不尽的动物被魔化变异,在那以后这些动物繁衍出的子孙后代们也仍是如此,人们对魔兽的了解永远比不过它们的进化速度。
余昭里垂眸看着这只可怜的小鸟,他在这个小家伙的身上感觉不到一点魔法波动,小家伙甚至还没有他的两根手指粗,一声叠着一声地对余昭里叫着,声音虽然微弱,语气却非常欢快,仿佛特别欢迎余昭里的到来一般。
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朝着蛋壳中的小鸟探了过去——如果只是普通的小鸟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接触幼崽会使幼崽身上沾染上属于人类的气息,母兽在察觉到这些气息后很容易做出一些极端决定,比如抛弃幼崽甚至杀死幼崽,但余昭里反反复复将四处探查了好几遍,母鸟根本就不存在于这片空间之中。
这是一个孤单的小家伙,没有外力的帮助说不定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小鸟。
非常轻柔谨慎的一次接触,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多年以前他第一次接触到身后的琴、颤抖着手拨弄出第一个音符一般。
但从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并不是那么美好,小鸟的身体冰凉,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在深山之中冻了几天几夜的石头,没有一点属于活物的温度。
余昭里的动作顿了顿。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幼小的鸟儿微微侧头,贴着他的指腹轻轻蹭了几下。
这只小鸟看起来很喜欢他。
余昭里屏住呼吸,一手扶住鸟巢一手捏着蛋壳,轻轻将白蛋拿了起来。
他从衣服下摆处扯下几块布料,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几个夹子,手脚麻利地折了几下,很快就做出了个简易版的布袋。余昭里将袋子挂在身上,又测试了下布袋的安全性,洁白的鸟蛋被他装了进去,只隔着几层薄薄的布与他紧紧相贴。
初时尚不明显,贴的久了余昭里身上的温度仿佛都能隔着布料与蛋壳传到小鸟的身上。
这根树杈的高度不低,距地面少说也有三至四层楼的距离,余昭里跟着老吟游诗人四处流浪时也不是没遇到过这么高的台子,虽然总的来说次数也并不算多。
他并不恐高,有了魔法的帮助下去远比上来简单许多,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怀里的小家伙,生怕自己动作幅度大上一点让小家伙磕到晃到。
以至于下去的速度都要慢上不少。
虽然树枝粗壮并不摇晃,但踩在大地上的安全感仍不是几根枝条就能给予的,余昭里摸了摸袋子的一角,转头看了会儿那棵古树,语气真诚又认真:“我会照顾好它的。”
枝条沙沙地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继而余昭里眼前景色猛地一变。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离开了那处空间结界的范围站在燕归山的山林之中了。
面前辽阔,哪儿还能看到那棵古树的影子?
要不是他的手一直捏着那个小小的布袋子的一角,刚刚的一切还真的像是一场梦境。
余昭里带着小鸟下了山。
日头初升时他就上了山,现在还没到午饭的时间,余昭里进院正看见虎子哥哥端着个缺了个豁口的瓷碗朝角落里的房间走去,昨晚虎子兄弟就是睡在了这间屋里。
碗里的东西热气理腾腾的,在这样的寒冷环境下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气,余昭里不知道碗里盛的是什么东西,但从那边传出来的苦涩味道就能判断出有多难喝。
没人知道他上山的事情,虎子哥哥以为他是随便在村边走走散心去了,此刻见着他不禁眼前一亮:“小余哥哥!”
余昭里点了点头,看向他手里的瓷碗:“……这是?”
他的情绪低落了些:“虎子好像有些发热,应该是昨天在山上被冻到了……这是村子里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药方,我先给他灌上几碗。”
如果……如果虎子真的发起烧来就遭了。
村里只有这么一个村医,用的也基本都是些口口相传下来的老方子治病,他的医术远不及几座主城里的郎中高明,但那些郎中又哪是他们这些村民能请得起的?
传说在遥远的中洲人们生病根本就不看郎中,他们会去教廷请拥有光系魔法的祭司前来治疗,神圣的魔法会驱散病人身上的每一处病症,这也是教廷在百姓之中威望极高的重要原因。
外域的几大主城里也有教廷的分部存在,但那种主城……他们村人去趟镇上都能回来炫耀上好一段时日呢,去主城更是白日做梦了。
如果能……
算了。
虎子哥急忙打散那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心里多多少少也留下了颗希望的种子,他朝着余昭里腼腆笑笑,“药快凉了,我先给虎子送进去了。”
余昭里点头。
余昭里的衣服不多,算上身上的这套总共只有三身来回换洗着穿,身上的这件还被他撕掉了好几块布给了小鸟。余昭里进了屋子将房门掩好,转身到桌前坐下将布袋里的白色蛋壳拿了出来。
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鸟的眼睛就已经彻底睁开了,漆黑明亮的眸子比他曾跟在老头身边去某贵族家里见过的宝石还要耀眼数倍,可能是被他的体温暖过来了一些,也可能只是余昭里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只小鸟不像刚刚在树上时那样麻木僵硬了,与之相反,这只小鸟现在看起来要欢快活泼上不少。
小家伙努力伸展了两下翅膀,蛋壳内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余昭里见状便将蛋壳的角度倾斜了一些以便这小东西从蛋壳里出来。
这过程中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微弱又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碰撞的声响,要不是他的听力太过敏感普通人肯定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余昭里还在思考,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就已经从蛋壳的缺口上冒了出来,但那个缺口实在是太小了,小鸟的身体根本就穿不过来,小家伙就只能退了回去用自己漆黑的喙一下一下啄着蛋壳。
余昭里托腮在旁看着,思考着应该喂小鸟什么吃的,这小家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魔兽的身份,吃的东西应该也和普通的鸟不一样吧?
但魔兽会吃什么呢?
他在这里发呆的功夫小鸟已经将蛋壳啄开了大半,余昭里前前后后摸过好几次蛋壳,知道这个蛋壳的坚硬程度远超出外域的普通材料,就像他背后的那把琴一样,肉眼看起来平平无奇,接触久了就能发现从琴身的木材到琴弦的材料都是传说中的极品魔法道具,单是随便拿根琴弦出去都能在外域的最大主城里获得一套非常好的房子和一笔不菲的财富,运作的好甚至能够得到领主大人的亲自接见!
当然,前提是运作的好,运作不好可能就会被杀人夺宝了。
他将注意力放回到小鸟的身上,此刻的小鸟已经站在桌上睁着双明亮的豆豆眼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余昭里没忍住笑了一声,伸手又在它的脑袋上轻点了两下。
他看这小家伙自始至终没有再关注一眼蛋壳,便准备将这东西收起来放好,手才刚刚拿起蛋壳就察觉到了不对——这个白色的蛋壳里好像有着什么东西。
余昭里不解地将蛋壳拿近了些,随后颇为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将蛋壳里的东西倒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是一枚圆润的、带着斑斑锈迹的颇为古朴的铜钱。
余昭里:“?”
他看了看蛋壳,又看了看铜钱,最后望向那只盯着他看的小鸟。
“叽?”小鸟继续歪脑袋,用那双水润润的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盯着他看。
看这样子余昭里就知道从这只小鸟的身上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这是从小鸟蛋壳里发现的铜钱,理当还给小鸟,余昭里起身去隔壁婆婆那要了截线,几根拧成一股从中间将铜钱穿过,探身就要挂在小鸟的脖子上。
不过小鸟却朝后退了一步,也不叫唤,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余昭里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行为似乎不太妥当。
这小鸟才多大啊,身上的毛还没长出来呢,哪有往人家脖子上挂东西的?不过余昭里也是这时才发现小鸟的动作敏捷了不少,身上的绒毛也多了一些,刚见到它时只有几根稀稀疏疏的黑色绒毛,现在仔细看却能发现它的身上已经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色了。
余昭里:“?”
这小鸟长的也太快了些吧?
这就是魔兽的特殊天赋吗?
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普通魔兽。
村中无人知晓他的身上多了一只刚破壳的小鸟,余昭里从老婆婆那里借了些针线过来,重新将那个小布兜缝制了下,他又不懂这些,缝出来的布兜针脚丑陋,但能用就够了,哪来那么高的要求。
小黑鸟对他极为依赖,蹦蹦跳跳地雀跃着往他的身上贴,甚至还用没彻底成长完全的鸟喙啄着那根铜钱往他的脖子上挂,起初余昭里没看懂他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时小鸟已经累得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余昭里在他的注视下将铜钱挂在自己颈间:“我先替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小鸟叫了一声。
用过午饭,村长派的人刚好到了院子门口,他轻轻地扣了扣门,余昭里将人领了进来。
“我来啊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是村长让我过来通知大家,一会儿去村东头的广场上集合,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每家每户都得出个人去。”
余昭里不是本村的人,就不掺合这些热闹了,但虎子家和婆婆家是肯定要去的,余昭里便留了下来,有他在虎子哥哥也能放心出去。
他大概能猜到村长要说什么,现今整个村子都处于封闭状态,这段时间村民日日早出晚归的就是为了清理村周围的积雪,如今清理的差不多了,应该也有下一步安排了。
余昭里并不关心这些,径自去弄了一些材料过来,一节节圆木被他切割开来,削成一片片厚度均匀的木板,小黑鸟从它的布袋中露出个头来,叽叽叫着似乎是想出来帮忙,被余昭里毫不留情地摁了回去。最后一大部分木板被他收到了琴身自带着的空间里面,留下一堆在外面做做样子。
他还在纠结该去哪家换些钉子过来呢,就意外发现琴身的空间里恰好就存在着一包,余昭里颇有些惊喜,刚要伸手拿出来就远远听到有脚步和谈话的声音。
是去开会的村民们回来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虎子哥哥和老婆婆毋庸置疑是最后几个,虎子哥一推开院门就看到地上那堆木板,惊讶地看向他:“小余哥?这都是你下午弄的?”
余昭里点头。
他先进屋里看了看弟弟,小家伙喝药时醒了一次,不过现在又躺平睡下了。于是做哥哥的放下心来,替他掖了掖被角,出门准备给虎子弄晚上的药。
正见着余昭里拿着根麻绳捆那些木板。
“小余哥哥?你这是?”
余昭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村附近的那座神殿太破旧了,我想着过去看看有什么地方能修补一下。”
虎子哥哥也是知道那座神殿的,他们兄弟两个小时候常去那边玩,不过村里的孩子懂事早,后面就没那么多空余时间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摘几把野菜捡几根柴火呢。
“……神殿?”倒是后方的老婆婆出了声。
余昭里看向她。
作为一名并不称职的吟游诗人,余昭里知道这片大陆上太多太多的关于神明的传说,这些故事时隔太久被传颂改编出了无数个版本,但每个版本的主线都大同小异。
——在很久很久以前,凭空出现了股诡谲的魔法力量,没人知道这股力量的起源,只知道它像雾气一般遮天蔽日弥散开来,短短数日就吞没了外域的数座主城,正可谓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传说早年还没有“魔兽”的叫法,那些动物被魔气侵蚀以后仿佛疯魔一般攻击人类,被魔化后的动物战斗能力会比之前提升数十倍,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魔兽的口中。
人们绝望崩溃嘶吼哀嚎,上千位大魔法师联合在一起,单是以性命为代价的禁咒都放了几十个,却依旧无法阻止魔气蔓延的速度。
众人甚至觉得大陆会就此毁灭。
这是一个非常老土且俗套的故事,眼看着魔气蔓延至中州内部,必死之局竟然迎来了转机。
——信仰自绝望中滋生。
神明救世魔气消散,数年来的绝望和挣扎仿佛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飞鸟堕地神明坠下高塔,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拯救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
神明就此消散于世间,祂最后曾停留过的地方也成为了大陆禁地,人们在被摧毁的土地上重建家园,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死气沉沉的大陆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自那以后,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传唱着神明救世的传说。
老吟游诗人闲来无事时就会自弹自唱哼上那么几句。
但余昭里却从没唱过那些故事。
无人知晓神明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祂为何会拥有那么强大又可怕的力量,祂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又随着毁天灭地的魔气一同消失于世间。
神明的传说中存在着太多的疑点,祂是大陆上的唯一一位神祇,故事早被修改过太多遍,每一个版本都会加上创作者的个人美化,千万年来口口相传了太多太多次。
那段历史距今实在是太久,人们只会将其当作老套又传统的故事去聆听。
而余昭里,他只想知道真正的“真实”。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始于终焉
气温回暖的那一日, 余昭里踏上了新的旅程。
与他一同的还有村中的十几个村民。
他调整了下身后背着的琴的角度,朝站在院门前送他的老婆婆挥了挥手:“天气太冷,您回去吧。”
他身边的虎子哥哥也用力点头:“奶奶,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老婆婆没说话, 背过身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泪花。
虽然大家一起出村, 但也仅有一小段路程相同, 余昭里要去中州寻找神祇的传说, 村里人的目的地则是距村子约有三日距离的一座城镇。
余昭里在来时途径过那座城镇, 镇子并不算大,镇中的人口数量也不是很多。皇室早已消亡了千年, 如今阿尔途斯大陆外域归由四位领主大人和教廷共同管辖,每位领主麾下又有近百位的伯爵子爵,村民要去的这座小镇就由一位子爵的家族势力管理。
这也是村长开会通知他们的事情。
暴雪来的太过突然,四位领主联合教廷及魔法师公会联名向中州请求帮助支持,中州专门派遣了一位火系大魔导师和一位木系魔法师前来外域, 听说教廷也请出了一位红衣主教。共同帮助受灾城镇消弭隐患、也帮助百姓们回归到正常生活当中。
当然,这些尊贵的魔法师大人是绝对不会到达他们这样的偏远村落的,就连村民要去的小镇也没资格迎接大魔法师,只不过外域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丢给中州的魔法师,他们自己也派出了不少人去外域城镇帮助居民。
村人进镇的主要目的是出售和换取部分物资, 另一个理由则是想着万一有幸能近距离地瞻仰一下魔法师的风采,普通村民或许一生都未必能接触到一位高高在上的魔法师大人,真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当成一辈子的谈资。
就连余昭里的话本里都有不少“普通人被魔法师看中从此一飞冲天”的爽文故事。不得不说, 这种故事要比神明救世的史诗受欢迎的多。
尽管与村民要更熟络一些,出村路上虎子哥哥却仍黏在余昭里的身边,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余昭里清楚这小家伙想和自己一起离开这座村落。可他不像余昭里孤身一人, 他还有个幼小且身子不好的弟弟需要照顾,于是只能被弟弟牵绊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余昭里离开的背影。
“我听说很多城镇都有检测魔法天赋的道具。”路上,余昭里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虎子哥抬头看他。
村里没有,但那种规模的城镇里一定会有。
年纪不大的少年胸前挂着把赤红色的琴,琴的旁边则是个缝补的非常简陋的布袋,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摇晃着。少年的身后则背着捆高大整齐的木板,这幅模样看上去竟有些好笑。
不少村民都在暗暗赞叹余昭里的体力。
本身余昭里的长相就格外出色,否则也不会接连被两位领主的亲眷盯上,他又整日抱琴几乎琴不离身,以至于很多村民对他的印象都偏文弱,如今眼看着他丝毫不喘地扛着这一大捆木头走了这么多雪路,很多村民对他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同样也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强的吗?!
雪路可要比走平地累上太多太多,消耗的体力根本没法比较,虎子哥懂事的早,从小就帮着村里的家家户户做些杂活换点吃的和生活用品,但他敢说自己是绝对背不动这些东西走这么远的。
他几次想帮余昭里分担一些重量,但余昭里却屡屡拒绝他的帮助,虎子哥看着他的身影,蓦然觉得对方在他心中的形象似乎更强大了许多。
他们终于走到了分别的岔路口。
神殿的方向与进镇的方向截然不同,村子的清雪队伍也没空闲到将这条路也清扫出来,余昭里朝他们摆了摆手,虎子哥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看着对方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踏向神殿的方向。
雪早就停了,但路边的积雪仍堆了不少,最下方的雪早被压的紧实冻的坚硬,脚踩进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又磨人的声响。
但余昭里的步伐非常坚定,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每走一步积雪都能没至他的小腿,每拔出脚都能在原地留下一个深深的雪坑。
虎子哥看着他的背影。
蓦地有风吹起,卷起地上一大片积雪,纷纷扬扬的顿时漫天又是一片银白。风助雪势雪花似刀片一般刮在人的脸上,虎子哥不由自主地眯眼侧头免得被雪吹到。
过了片刻,风终于停了,虎子哥想去看余昭里的身影,身边的村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余都走了,我们也快走吧,不然赶不及了……”。
虎子哥麻木地跟着人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回身去看,天地苍茫满地落雪,他要看的人却已经走不见了。
……
余昭里循着记忆找到了神殿的位置。
在吟游诗人的诗歌颂词里,神殿总是奢侈辉煌的,但村周围的这座却破败又寂寥。这是一处极其古旧的石质建筑,距今多久早已不可考,反正在村民们的记忆中它世世代代地存在于这里,甚至据说比村子的历史还要悠长。
余昭里被两位领主的手下追了大半年,几座城里都贴了他的通缉令,很多城镇他都不能进去,只敢在城池的边远地区人烟稀少的地方行走,入夜的休息是大问题。
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随便扎个帐篷入睡的,偏远一些的靠近肆虐魔兽的村镇中存在着不少佣兵队伍和小酒馆,余昭里在一个老佣兵手里购买了套专用的野外住宿用品,只有极少数的日子能去废弃的神殿中休息过夜。
虽说这位神祇是教廷的信仰,但民间也曾有不少百姓自发为神明搭建了神殿供奉,只是民间的“神殿”在规模上自然要逊色教廷许多,后来又经过了太多年的岁月磋磨,信仰神明的人越来越少,世事变迁之下很多神殿都逐渐废弃荒芜。
教廷出资修缮维护了不少神殿,但碍于各种理由总有些触及不到的地方,于是某些地区的神殿就彻底荒废在哪里,就像村子附近的这座。
神殿里面空空荡荡的,能搬走的东西早就被人搬了个干干净净,余昭里将木板解下,取了一块高高抬起对着破漏的地方比划了下大小。他心里有了个大概,放下木板高高束起马尾,腰间袖口的带子也被系紧绑好,勒出一段劲瘦的腰线,整个一干净利落的飒爽少年。
余昭里摸摸护腕,神情专注地开始修补起来。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动作生疏极了,却又十分细心认真,手稳心细做事又麻利有条理,看着就非常赏心悦目。
将木板裁切成合适的大小、依次固定在破漏的地方,高抬着的手臂很快就感受到了酸麻感,但余昭里仍旧没有分神,一块块木板很快就被固定在相应的位置。
他太专注了,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为了防止干活时不小心磕到碰到弱小的雏鸟,余昭里便将布袋解了下来放到神殿的石桌之上,小家伙拱着身子从布袋子里钻出个脑袋,黑亮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石桌上方空空荡荡的,正对着的方向就是一尊同样由石头刻制成的神像,但时隔太久神像早就磨损的不成样子,身上也存在了不少裂纹,神像的雕工本就不算细致,面部也模糊不清的看不出具体模样。
这位神明在阿斯纳尔大陆上更多地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符号。
黑色的小鸟安静地立在神像前方,一动不动的仿佛也化成了一座雕塑,它身后的神像高大宏伟,肩上有着处很明显的缺口。
那是传说中的神明的象征。
传说这位神明身边一直跟随着对小鸟,在祂消亡之际一同与他坠下了高塔,后世的雕刻作品和颂歌传说中这对小鸟也多有出现,在无数世人的口中流传出了许多传说。
小鸟应当存在于神像肩上的缺口处,奈何早就不知掉到什么地方被什么途径过此的路人带走了,后来的人们也无心去修缮这些,等了千百年才等来余昭里一个愿意将神殿修补一下的。
余昭里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待到太阳西沉,四下晦暗视物困难,余昭里终于从手上的活计里脱离出来,放松身体的同时也有了闲心打量四周。
第一件事就是找他那只小黑鸟。
小黑鸟扑动了两下翅膀,发出了些声音示意余昭里朝他的方向看。
神像凛然,余昭里抬头看了一眼,继而惊讶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你怎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朝着小黑鸟伸出了手,小家伙便轻巧跃到他的掌心,被余昭里捧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它看。
早上刚出门时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巴掌大的幼鸟,现在竟已有他的一只手掌般大小了,小鸟周身也附上了层漆黑发亮的羽毛,连那双鸟喙看起来都竟似更尖利了许多。
余昭里心头的疑惑愈加深重——这到底是什么鸟啊?哪怕是魔兽也没听说过有长得这么快的啊?按这速度恐怕再过上两三天的时间就会长成成体魔兽了!谁能想到几天以前这只小鸟才刚刚破壳啊!
黑色小鸟坦然地与他对视,余昭里的目光在它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眼睛都是最不会骗人的器官,虽说小鸟看看他的视线满含信赖,但当它被其他声音惊扰转头看向其他方向时眼中的锐利也不似作假。
余昭里将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观察了数遍,脑海中有个名字非常突兀地闪过。
——燕隼。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名字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他的脑中,虽说这小家伙的体态羽毛鸟喙尖爪等方方面面都与大陆上的燕隼不太吻合,但余昭里却就是无缘由地笃信起它的品种。
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了,余昭里想。
燕隼体型偏小,且身上不只有一种颜色,身上的羽毛也存在着暗色纹路。可他手上的这小家伙却单是体型就已经超过了记忆里的成年燕隼,全身上下更是漆黑一片比乌鸦还要黑上几分。
余昭里捏捏它的爪子,小黑鸟便配合地展开翅膀倒在他的手心甚至翻过身子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余昭里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它的身上的确存在着所谓的“暗色纹路”,只是这纹路黑的豪不起眼,被满身的纯黑羽毛衬托的更是极难察觉。
余昭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魔气肆虐后被魔化改变的动物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存在着这么一只变色的燕隼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余昭里放松下来,没再多想,将小鸟放回到石桌之上,洗了洗手转身热起今日的晚餐了。
他拥有远超出中州一众天才魔法师的魔法天赋,将一块干粮拿在手里放置上片刻,手中的馒头就逐渐冒起了蒸蒸热气,余昭里掰下一个小小的角放在一旁准备稍后喂给小鸟,自己思考起下一步的计划。
想要了解真正的神明就必须亲自前往中州,教廷总部就设立在那里,神明当年在中州留下了不少痕迹——传说中的神陨之境,也就是神明消散的那座高塔也矗立在中州的核心。
对于没有魔法天赋在身的普通人来说,进入中州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其往往需要一些大型势力或重要人物的引荐——倒不是中州人歧视外域禁止他们进出,而是中洲与外域之间存在着一个近乎于半神级的保护结界,那是千万年前为了抵御魔气由上百位圣级大魔法师以生命为代价献祭而来的防护罩。
没有魔法保护的人很难安然无恙地通过那层保护罩,即便是中州人想进入外域也必须要经过这一关。
中州与外域一样同样拥有四座大型主城,与外域的主城遥遥呼应,每座主城内都有一个高等级传送阵法,可以直接将人通过阵法传送至对应主城当中,但阵法启用需要消耗大量能源,只有某些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使用这些阵法,诸如这几日从中州过来的大魔法师和主教祭司们。
余昭里出不起发动阵法需要的魔晶核,他也无心去挑战那些有着层层防护的阵法,历年来大陆上的各方天才都会想方设法进入中州,这么多年发展起来早就有了各种各样的进入的渠道。
余昭里打定主意。
他简单地洗漱了下,从空间里取出了块毯子,又将外衣脱下压在毯子上铺了一层,一个临时用来凑合着过夜的地方就弄了出来。
他朝小鸟伸出了手,小黑鸟便蹦蹦跳跳地钻进他的怀中,余昭里睡觉格外沉稳,一整个晚上几乎都不怎么动弹,醒来还是睡前的模样,也不担心睡觉翻身会压到这个小家伙。
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神殿内的火光骤然暗淡下来,只余角落里存在着几簇微弱的火苗,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魔法元素耗尽自动熄灭。
余昭里安静地躺在那里,小臂上还隐约能传来独属于鸟类羽毛的毛茸触感,稍稍侧头就是高大耸立着的威严神像,在火光的映照下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容更是附上了一层温柔又朦胧的光。
余昭里毫无睡意,侧躺着盯着面前的神像发呆。
神明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听过太多太多吟游诗人传颂着的关于神明的故事,也问过不少人对于神明的看法,虎子觉得神明和他的哥哥一样强大体贴无所不能、村民觉得神明和镇上的和传说中的那些魔法师大人们一样威严肃穆不容任何人侵犯亵渎、住在他隔壁的老婆婆则认为神明温柔善良心怀苍生——若非如此,已经站在大陆最顶端的存在又怎么会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拯救这片大陆上的人?
他将视线转向神殿,除了空间大上数倍,这地方破旧的甚至还不如他在村里住的那个院子,若没人提谁敢相信这是传说中的神殿?谁敢相信为了百姓死去的神明最后会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他想见到那位神明、想亲耳听到他的声音、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有什么爱好、想明白神明与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来的路上,他夜宿在这里被风雪冻醒,离开这里时他仍宿在神殿之中仍躺在这个位置,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始于终焉
每隔六个月, 中州外域之间的防护结界都会产生波动,结界的部分地区会出现缺口,那是千万年前被魔化的魔兽硬生生地在结界上撞出的漏洞。
无人能够修复半神级别的结界,现今早就不是传说中的“圣级多如狗魔导满地走”的年代, 如今放眼整片大陆连个伪圣级别的魔法师都寻不到, 一个大魔法师的头衔就足以让人在中州的绝大部分区域横着走了。
这些缺口也成了大陆两边人通行的“通道”。
中州外域早有约定, 每隔六个月各自派人去阵法缺口处巡查漏洞, 倘若发现缺口异变必须第一时间向上汇报, 这也是余昭里准备好的进入渠道。
历代大陆上的天才人物都会想方设法前往中州,甚至早已衍生出了相关的潜规则和产业链, 吟游诗人的身份给了余昭里极大便利——这片大陆上很少有他全然不知的事情,也很少有他进不去的地方。
——当然,那是以前。
现在的余昭里……
他曾试图悄悄潜入某座主城,奈何才到城门口就看到了公告栏上大咧咧贴着的通缉令,他那把琴实在惹眼, 和在脑门上贴着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差别,最后余昭里不得不将琴藏到空间之中,带着燕隼伪装成了一位魔力低下的驭兽师混进城中。
他在城中停留了五日,改名换姓做了伪装到佣兵公会接了几个任务,又去魔兽森林里猎了一大批魔晶核, 这才混进了个即将前往中州的商队之中。
商队同样归属于某个在中州外域都颇有权势的大势力,每半年结界缺口开启时都会运送一些本地独有的资源到另一片区域,几大势力共同把持着能够从缺口处通行的名额, 商队所在的势力会将自己拥有的名额拿出去通过某些渠道售卖,有些类似于顺风车, 余昭里正是换取名额的一众人之一。
他也为了这个名额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魔兽啊?乌鸦吗?老哥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竟认不出来。”商队里有个颇为活泼开朗的汉子, 见谁都能自来熟地聊上几句,短短几日的时间就和整支队伍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在商队中也颇有名望。
余昭里在刚刚进入商队时就被对方给盯上了——倒不是含有恶意的盯,只是单纯地想要结交点关系。
能通过防护罩的都不是简单人物,不是本身就有高等级魔法天赋的就是家世不凡家族提前做好安排的,没有人会介意自己人脉太多,结交哪个都不吃亏。
“我也不清楚它的种类”,余昭里摸摸肩头的小鸟,几日过去这只燕隼长大了一倍有余,现在的它单论体型甚至已经超出了大陆上的所有隼类魔兽。
“是我在一次探险中捡到的,估计是魔化变异出的品种,战斗能力倒是不错,就被我一直带在身边了。”
他当然不可能对面前的人说实话,但对这人来说这套说辞已经足够,佣兵公会的那帮家伙各个都有段奇特的冒险,只要花上几枚魔晶核在树屋酒吧里点上一杯果酒,就能坐在角落听酒馆里的佣兵们吹嘘上一整天的故事。
那是吟游诗人最主要的几个搜集灵感的地方,也是这些汉子们放松的最佳途径。
阿斯纳尔大陆广袤神秘,孕育了无数人类根本无法想象的理生命,或许就连那位传说中的神明都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就全知全能。
嘴比整个人都大的食人植物、只有蚊子般大小却能轻易毒死猛兽的昆虫、拥有呼吸能力的“矿石”……魔法大陆上有太多无法用常识判断的东西,现在只不过是只变异的小鸟,根本就没人能追根溯源它的来历。
这位领队显然也没有这么大的闲心。
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和余昭里搭话的话题。
这位化名为“归燕”的驭兽师年纪着实不大,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家族中的后辈,不过他家族里的那些小家伙们可没有这么争气的,年纪轻轻就能凭着自己获得一个进入中州商队的名额。
这也是他决定交好余昭里的原因。
缺口开启的时间并不固定,提早一周延迟半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除了提前在缺口出现的地方候着没有任何方法,不仅是他们商队,缺口周边早已住满了想要前往中州的人。
每次缺口开启都是大陆的重要事件,除了巡视缺口处是否出现异状的魔法师外还有不少领主和城主派出的护卫,余昭里不过才在商队住了几日,就已经见着好几波前来巡查的城主护卫队了。
不仅仅是排查不安全因素,他们似乎还在搜查什么人。
“嗯?吟游诗人?”领队重复了遍。
来人是四领主之一的亲信护卫,随身带着那位领主大人的贴身信物,特意前来巡查一位抱着赤琴的吟游诗人。
商队领队早就得到了消息,也对这位同时让两大领主都放在心上的吟游诗人非常在意,不过他的手下也并未查到什么有用信息,只得当着那位使者的面召来几个商队护卫,挨个询问确认一番后回复领主亲信:“我们从未见过此人。”
领主护卫眉头紧皱。
他怀疑那个叫余昭里的吟游诗人混入了商队之中,想要借机逃入外域,他想让领队将防护罩打开让他的手下进去查探一番,但看领队的神情……恐怕这事绝无可能。
商队背后也有势力,哪儿能这么简单地就让他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挨个检查一遍?往大了说甚至会影响到外域的势力格局,总之护卫是不敢担这个责任的。
不过是个吟游诗人而已。
虽说他来之前领主说过只要能将余昭里带回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亲信哪儿敢真的为了个唱曲儿的惹怒另一大势力啊?英明的领主大人是被什么暗黑魔物诅咒寄生了吗?!
他只能笑着解释了几句,转身让自己的手下离开。
余昭里一直在远处看着。
领主的亲信并未离开,同样在缺口附近选了个位置驻扎下来。
前段时间他的主人专门见了在外域鼎鼎有名的占星术士纳斯尔公爵大人,回来以后不惜派出自己的所有人手命令他们一定要将那个吟游诗人带回领主的城堡。
占星术师纳斯尔神秘且强大,连极其偏远僻静的村落里都有人听说过他的大名,整个外域就没有他占卜不到的事情,请他占卜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领主当然不会为了余昭里专门请这位术师占卜,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请这位大人帮忙,不过占卜结束后偶然想起了这个无论他怎么搜查都查不到的吟游诗人,顺口请纳斯尔帮忙探寻下余昭里的下落。
领主想不明白,余昭里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吟游诗人到底是怎么在他的重重追捕下顺利逃脱的。
他没想到这一占卜就出现了问题。
纳斯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位被无数人吹的神乎其神的占卜师、那位在外域甚至中州都赫赫有名的号称无所不知的大人……竟然占卜不出余昭里的任!何!信!息!
任何!
自他修习占星术至今就没出现过他占卜不到的东西,即便是圣级魔法师的秘密也能被他隐隐窥探到几分,哪怕是死人他都能占卜出些对方活着时曾做过的事。
纳斯尔记住了余昭里的名字,抬手命人将领主送走,他自己则安静地在原地坐了许久,墙壁和头顶悬挂着的晶石灯向外散发着炫目的光。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有些东西是不能挑战不应窥探的,如世界的法则如天道的运转,知道的太多往往也意味着死亡的进程加快了脚步,少年时期的纳斯尔自持天赋卓绝从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有件事情他一直深埋在心底,这些年来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
——他曾试图窥探过那位神明的过去。
他还真的占卜到了一些东西。
他的意识骤然离体,被无形的吸力拉入了一片神秘的空间,那片星域广阔无垠根本望不到尽头,入目皆是一片冰蓝色的星光。
灵体不应拥有人的五感,但他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春寒料峭般的刺骨严寒,纳斯尔的手脚都被严寒“冻”出了实体,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的整个灵体都被寒冰冻上,他仍留在外域的身体就永远都没有再清醒过来的可能。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在那里了。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绝望,纳斯尔从不信奉神明,否则也不会大胆到做出这种冒犯神明的举动,但他当时却止不住地拼命向神明祈祷,祈祷他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一命。
或许是神明聆听到了他的呼声,一黑一白两道光芒划破冰蓝色的星空冲着他的方向疾射而来,直到近前纳斯尔才发现那两道光芒其实是两只神鸟,白色的那只张开翅膀,黑色的燕隼则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将他的灵体生生撞出了那片空间。
在他的意识即将回归身体之际,他眼前的景象蓦地发生了变化。
冰蓝色的星空化为了一条漆黑翻滚的如墨色般的大江,江上漂浮着若干块大小不一的冰排,浪花翻涌着想将冰排淹没吞噬,碎裂的冰排便随着一个个浪头在江中浮沉。
纯白色的神鸟自高空中坠落,纳斯尔努力睁大眼睛,最终也没能看到神鸟究竟掉到了什么地方,等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已经脱离那个虚幻的空间了。
纳斯尔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被燕隼撞过的触感仍格外明显,神鸟却不知所踪。
一切像是场梦境,但纳斯尔知道那并不是梦,窥探神明对他的灵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以至于他终身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甚至连生命都走向了倒计时。
攻击他的是神明以自身为代价封印了的魔气,救走他的则是传说中的神明带在身边的两只神鸟。
在那以后想请纳斯尔占卜就变得极为困难,即便是四大领主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随意占卜会消耗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命,这次要不是领主带来了或许能帮助他恢复身体的宝物他也未必会帮忙。
谁敢相信连神明的神域都能窥探上几分的大占卜师竟卜不到一个小小的吟游诗人的下落?!
再傻的人都会对余昭里的身份来历有所怀疑,奈何纵使他也派出了自己的暗线,依旧查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知道余昭里是某个年迈的吟游诗人捡到的孩子,只能隐约从老吟游诗人的吟唱路线中推测出几座有可能与余昭里相关的城池,再多的就一概不知了,更别提想追溯他的父母亲人了。
他能隐隐领悟到几分天命,天命似乎在告诉他,这位不存在于他的星象中的吟游诗人或许能改变这一切。
但他找不到余昭里。
余昭里有大气运在身,他想做到的所有事情,世界法则都会帮他达成目标。
他想隐藏自己的下落,只要他不主动暴露出自己的身份,那些人就很难从人群中将他找出来。
纳斯尔和领主派出再多人手都是无用功。
他们在缺口附近等了整整七日,缺口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八日的清晨时分,无法估量的魔法元素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浩瀚的魔力洪流席卷了整片营地,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魔力波动下安稳入睡,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营地里就站满了人,一个个皆是目光火热地盯着防护罩的方向。
领队也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魔法元素越聚越多,在过量的魔法元素下有些法师甚至可以不靠冥想直接与魔法元素沟通,但平时乖巧听话的元素们在此刻却并不听从法师们的指令,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断在防护结界上集中汇聚,越聚越多越积越厚,直到最后竟附着在防护结界上竟实体化出了一层半圆形的外壳!
领队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余昭里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防护结界。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魔法元素实体化本身就是件极其罕见的事情了,许多大魔法师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这样的场景,就算今日他们没能顺利进入中州,只在这样浓郁的魔法环境中冥想过一段时间就已经足够回本了,年纪小的法师甚至连平日的冥想上限都被提高了不少。
防护罩上的由魔法元素实体化出的壳子越来越厚,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就已经从纸片凝结到了手掌般的厚度,元素们依旧没有停止下来的趋势,看这架势恐怕短时间内是凝结不完了,首领招呼着队里几个年纪偏小的法师过来,示意他们找个地方坐下冥想。
几个法师也是领主亲信观察着的重点目标。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吟游诗人到底是怎么逃出两位领主的重重追捕的?想来想去结合追捕现场发生的一些事情,最终只能得出余昭里也有魔法天赋在身的结论。他们低估了对方将其当成了个普通人,出动的也都是些没有魔法等级的骑士护卫,这才能让对方屡次逃脱。
所以这次他们特意将搜寻重点放在了那些法师身上。
至于这名叫做归燕的驭兽师……虽然也得到了博主亲信的几分重视,但他也没太将其放在心上,驭兽师召唤师比魔法师还要稀少,要找到只与自己完全契合的魔兽非常困难,驯化魔兽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他们领主就有一头狮鹫,刚出生就被领主抱到身边仔细喂养着,可直到今日狮鹫那边偶尔也会有各种情况发生。
越是强大的魔兽就越难驯化,这头鸟类魔兽从体型看就知道被照顾的很好,过去的余昭里身边可没有这样强大的魔兽跟着。
于是亲信没再多想,直接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去,又开始看正冥想着的几位法师了。
清晨时分元素便开始凝结,但等防护罩真正显露出异样时已经到了正午了。
拥有实体的魔法元素化作一根根细小的针,一点点渗透进防护罩中,本应浑然一体的防护罩在无数元素的作用下逐渐张开道一指长的口子,继而慢慢扩大撕裂,最终形成个能容纳一人进出的缺口。
不少人都露出了激动的神情,这便是中州外域之间的通行通道了。
左右两旁骤然冒出了数道人影,一股脑地朝着缺口的方向冲了过去,又被几道凭空出现的魔法狠狠击中掉在地上,那是并没得到准入许可的人,只能寄希望于混在旁边浑水摸鱼,万一就混进去了呢?
但早有法师等候在附近,瞬发的魔法符咒一直都捏在掌心,见到这种情况直接将来人给轰了下去,再有本领的法师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下强行突破缺口。
更不用提那些从中州和领主府出来的、专门巡视检查防护罩的大法师们了。
余昭里耐心地在旁边等着,一支支队伍有序进入结界,商队领队轻声在旁边为他们介绍进入缺口要做好的准备,这些东西余昭里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查到了数遍,但再次听起时还是表现的格外认真。
中州外域的高层的确存了通过控制进出外域的渠道牟利敛财的心思,但不得不说防护罩确实对通行的人有着极高的要求。
墨黑色的燕隼安安静静地立在余昭里的肩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缺口的方向,这样的魔兽往往比人类更能敏锐地察觉到魔法元素的变动,余昭里也不知道它在看些什么。
可能是看缺口后方的另一个世界。
余昭里站在人群之中,随着人流一起朝着缺口的方向前进。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威压倾倒在他的身上,一时间竟迫的余昭里有些喘不上气来,换做没有魔法元素保护的普通人恐怕会被这股威压重伤,就连一些只注重魔法等级不在意身体素质的脆皮法师都在前方摇摇欲坠。
“防护罩!快支起防护罩!”领队在前方大喊。
几个法师立即想起了他刚刚说的注意事项,各色光芒浮现在他们的身侧,身上的威压顿时减轻了许多。
但余昭里不能,他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没有任何魔法天赋的普通人,能走到这一步全凭着强大灵兽的帮助,断不能在这种时候暴露身份。
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本打算硬扛过这股威压,肩头的燕隼却突然张开了它的翅膀。
现在的燕隼已经长成很大一只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难以忽视的重量感让余昭里有些担忧时间久了自己会被压成高低肩。
燕隼的一只翅膀轻轻扑打在余昭里的脸上,那股压迫着他的力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余昭里颇有些惊讶地看了它一眼,小鸟便歪着脑袋轻轻啄了下他的耳尖,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邀功。
余昭里笑了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
一旁警戒着的法师也注意到了这里,颇为震惊地看向这只黑色的鸟。
尽管能进入中州的都是各势力家族的天才人物核心弟子,但却仍有无法顺利通过结界的,越往深走四面八方传来的威压便越大,余昭里亲眼见着面前一位水系魔法师的护盾被威压挤爆炸开!
他后退一步避开飞溅的水花,威压没有护盾的阻拦直接将那位法师压迫的跪倒在了地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法师的口鼻就都溢出了鲜血,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余昭里听到了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
有人从后方疾步走来,将昏倒过去的法师带离这里,否则这家伙的性命肯定保不住了。但即便他来的够快水系法师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恐怕他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继续修行魔法了。
余昭里叹了声气,本就警戒的心理更是不敢放松了。
余昭里本以为所谓的防护罩上的“缺口”类似于门,穿过之后就是另一个世界,实则不然,这缺口其实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隧道两端光怪陆离闪烁着五彩光晕,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其迷惑走错方向,好在有着商队领队一直为他们引路。他显然不是第一次经过这条隧道,对可能发生的每种状况都稔熟于心,这样一看给商队的那笔酬金便显得非常值当了。
余昭里边走边估量着所用的时间,这条道路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长上许多,但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再关注这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隧道的尽头。
那是一面由白光组成的墙,半透明的隐隐约约能看到墙后的景象。
余昭里走了过去。
是一座直入云间的高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始于终焉
“这里就是中州了。”领队深吸了口气。
他们这支商队共有百余人之多, 像余昭里这样的外来名额约有三十几个,百来号人聚在一起一同出发时倒是显得浩浩荡荡的,但真正到达中州的……除了那些本就归属于商队的常年在中州外域来回往返的,剩下的人包括余昭里在内才不足八个。
其他人都受不住隧道内的压力倒在中途的路上了。
这端的入口处同样聚了不少的人, 领队带着他们朝着商队的驻地方向走去, 余昭里随队伍一同行走, 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少或好奇或轻蔑的打量视线。
中州地区魔法元素充沛, 只是随意地站在这里都能感受到跳动着的各系元素, 可以想象在这种地方冥想会有多大收获,也难怪中州的人总是看不上外域的“土包子”。
自出生起方方面面的资源都及不过人家, 能凭着自己的努力离开外域的各个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人物。
交易的内容仅限于“给他们提供进入中州的机会”,至此已经可以说是交易结束了,不过领队仍旧非常好心地将他们带到了驻地提前准备好的帐篷里面,给他们每人都送了一份中州地图。
——当然不是多么精细的版本,但对初来乍到的几人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中州的四大主城与外域遥遥对应,但中州的势力却远比外域复杂很多很多,领队展开了一张地图,尽可能地给余昭里他们讲解了下当前中州的势力划分,至于具体能记住多少就全看着这些人自己的造化。
相比起来, 他还是更希望这些人能留在商队里的,尤其是这位叫做“归燕”的驭兽师。
商队首领总觉得他和他身边的这只燕鸟都并不简单。
余昭里再度婉言谢过了他的好意。
领队也知道不能强行留人,只给他留了个自己的信物, 他们商队所属势力将铺子开遍了大江南北,只要余昭里拿着信物去铺子里寻求帮助, 周边的人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的要求。
余昭里思索片刻,将东西接了过来。
通道入口不断有人出现, 驻地周边人来人往的,趁着天色还没暗下有人便起身提出离开,余昭里也顺势同他们一起向领队告了别。
和余昭里不同,另外几人显然早有安排,他们很清楚自己下一步的去向,走出通道附近结界所覆盖的范围以后就各自分散离开了。
余昭里则站在远处感应了下,肩头的黑色燕隼蓦地展翅飞起蹿上半空,漆黑的鸟儿在低空中盘旋了几圈,余昭里便明白了它想告知自己什么。
——有很强大的人在监视着这里,且还不止一个,或者说他们在监视着每一个从外域进入中州的人。
可能是想杀人夺宝,也可能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余昭里打消了将琴从空间中取出来的念头,带着他的燕鸟继续伪装成一名平平无奇的御兽师。
中州同样也经历了暴雪,但中州的魔法师数量较多,暴雪造成的损失和影响远没有外域那样严重,地表只覆了层约有他一指厚的积雪,不像外域那样踩在雪里拔腿都难。
余昭里没怎么犹豫,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他像每一个吟游诗人那样用自己的双腿走过大江南北,像是一个朝圣者去追寻心中问题的答案,远方的高耸神塔似乎在呼唤着他,吸引着他一步一步朝着神塔迈近。
但他远没有想象中的虔诚,他想去神塔仅是因为自己想去而已,就像他想去外域的某座城镇一样。
他并不信仰这位传说中的神明。
神塔看似离他很近,仿佛只要走上三五日就能到达一般,但实际上却隔着一段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神塔之上大大小小共存在着上千道结界禁制,其中不乏能够扭曲时间和空间的,这使得人们无论站在中州的哪个地方都能抬头就看见巍峨的神塔。
但神塔却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它被公认为“中州十大禁地”之首,一方面是为了不要惊扰到那位传说中的在神塔中陷入沉眠的神明安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凭视线寻找神塔的话很容易在中州迷失方向。
就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
领队给余昭里的地图上并没有标出神塔的具体位置,神塔的方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就像是有着生命一般会自行移动,据说其中暗含了些世界法则和天道规律,所以如果想进入神塔……通常需要有触碰到天道法则的大魔法师卜算位置,普通人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
余昭里也有些头疼。
但冥冥中似乎一直有着什么在牵引着他,本应停留在他肩头的黑色燕隼也不断地在他侧前方的空中盘旋着,那恰好是他直觉自己应走的方向,余昭里干脆顺应本心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燕隼一直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似乎是在给他引路。
……
中州地大物博,不单是魔法元素要比外域充沛上数倍,就连土地面积都不知比外域大了多少。余昭里中途经过了某座城镇,在外面看似乎并不觉得什么,进了镇子才发现这一座城镇的规模竟完全不逊色于外域的四大主城。
虽然富饶,但中州的危险程度也远超出外域太多,像余昭里这样敢不依靠商队自己就孤身上路的人实在是少数,不是有真本事在身就是初出牛犊不怕虎,余昭里应当是二者皆有之。
一路过来他的空间戒指里也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魔兽尸体和晶核矿石。
他身上的物资不多,必须要去城镇里增加一些补给,进镇时就被来往人群给惊了一下,听说这还只是中州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呢!很难想象整个中州光是这种规模的“小”城就有上百座之多。
余昭里也同样发现了另一件事。
——中州百姓对于神明的信奉尊崇要远超出外域。
可能是因为教廷的大本营就在中州,每座城镇里都有着教廷的分部存在,也可能是当年中州是最后一个被魔气侵袭的地方,神明救世的传说太过震撼人心,有不少人的祖先就是当年那些亲历者的后代,以至于直到今日对于神明的信奉已经深深刻入了骨子当中。
“这是你要的东西,这是明细清单。”店老板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上一挥地上便多出了数十个麻袋。
余昭里的精神力在上方一扫而过,确定好数目便将东西收了起来。
人口多人流量大的一个好处就是老板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啊?只瞥了余昭里一眼就同他闲聊起来:“小伙子,你也是来找佣兵队的吧?”
余昭里“嗯?”了一声。
老板笑笑,半倚在木质柜台上观察着他:“这段时间像你这样的小伙子我可见了太多喽,不都是冲着乌齐城的佣兵公会来的么。”
余昭里沉默了下,随即点头:“是的。”
乌齐城后有着一座非常广袤的魔兽森林,里面存在着不少动植物资源,因此也养活了许多佣兵小队,偶尔也会有人从规模更大的主城赶到这里颁布赏金任务,这也是余昭里选择在这座城市置换物资的原因之一。
孤身一人拿出这么多东西很容易被人盯上,但倘若城中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的所作所为也就没什么好引人注目的了。
像是这位店铺老板,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余昭里同他闲聊了几句——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代表没有正常和人沟通交流的能力。恰恰相反,正因为幼时常年跟在老头的身边看他到处游走歌唱、见惯了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他的识人能力和对人情绪的感知天赋丝毫不逊色于这见惯了世面的商铺老板。
魔兽森林是绝大多数乌齐城的百姓们的收入来源,但同样,取得收获的同时也意味着将要面临更大的危险,只要利益足够总会有人前仆后继地踏入这行,城中的佣兵小队人员伤亡折损率极高,有些队伍甚至每隔半年一年就要彻底大换血上一遍,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好像他们的队伍永远都在招人加入一般。
前段时间魔兽森林内爆发了一波大规模兽潮,城中的佣兵队伍损伤惨重,甚至有不少小规模的佣兵队直接消失在了兽潮之下,现在几乎所有的队伍都在对外吸纳人员,这也是这段时间有这么多陌生面孔和新势力进城的原因。
老板大致向余昭里讲了讲近期发生的事情,顺便用十枚低阶晶核的价格售卖给他两张地图,余昭里并未否认老板的猜测,反而向老板打听了几句佣兵公会的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还是有些片面了。
他能感应到神塔的大致方向,但那距此却有着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只靠两条腿的话恐怕要走上好几年,余昭里不想等待那么长的时间,最近的道路应当就是从乌齐城后的魔兽森林中横穿过去。
魔兽森林的危险程度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余昭里至今仍不清楚自己的能力上限究竟在什么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自大到了觉得他强到了可以孤身一人跨越那些险境的地步,余昭里不太相信中州主城内的传送阵法——之前在外域主城发生的事情不可避免地给他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最好的出行方式莫过于像先前那样,寻找一个商队或者佣兵队结伴而行。
但找到一个路程相近且信得过的佣兵队何其困难。
余昭里决定去碰碰运气。
乌齐城是佣兵之乡,周边城镇里有不少人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寻求发财的机会,也有魔法学院在这座城中安置了片地盘,每隔一段时间学校便会组织学生到城镇周边历练,平时无事时就开设些店铺买卖出售一些学院需要的物资。
像这样的势力还有很多很多,以至于余昭里一路走来光是大大小小的族徽印记就看到了上百个,他在地图的指引下找到了城中最大的人口聚集区域,站在街头抬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佣兵公会的高耸建筑。
无论是中州还是外域,所有规模到达一定等级的城池中都有着佣兵公会的分部,他们的信息也是在全大陆共通的——假如你在外域的某座小城里注册成为了一名佣兵冒险者,拿着身份铭牌到中州也可以领取任务换取积分,非常的方便快捷。
余昭里没有这些东西,只能去公会临时认证个身份。
越靠近佣兵公会的地方人流就越多,熙熙攘攘热闹极了,有些人甚至直接在空旷的地方摆起了摊子拉起了人,看那架势恨不得直接伸手拽几个人强行往自己的队伍里塞。
余昭里身上并没有魔法波动,那把古旧的琴也依旧没有拿在手中,全身上下最引人的东西或许就是肩头那只漆黑的鸟,随着鸟儿的体型变化身上的羽毛也隐隐发生了些改变,离远一些不仔细看甚至还以为那是一只乌鸦。
这招来了不少人的打量目光,死灵法师在中州的名声并不算好,虽然不至于像千年之前那样被全大陆唾弃追杀吧,但大部分人仍对他们心存忌讳。
可余昭里身上的气息又非常纯净,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死灵法师应有的邪恶和阴森气息,惹得不少想对他出手的人都犹豫起来。
凭心而论,倘若他身上没有那只黑色的鸟类魔兽,这样的少年是最得这些佣兵队伍的青睐的。
余昭里无视了他们的打量目光,径自进了佣兵公会。
没过多久他又从公会大门处走了出来,不同的是他的手中已经多出了枚拇指大的银色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芒。
注册成为一名佣兵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到了地方只要将自己的身份信息提供给工作人员就能录入成功,新晋佣兵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提供魔法等级或其他公会的认证成绩,提供后能够获得的初始佣兵等级自然也要比旁人高上一些,不过会选择成为佣兵的大多都是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几乎没有尊贵的法师会选择过这样又累又危险的生活。
余昭里才刚踏下公会门前的台阶,便有两个佣兵朝着他走了过来。
“诶呀小兄弟?是新注册的佣兵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个佣兵小队?”
说话的中年男人气质温和,慈眉善目极好沟通的样子,非常自来熟地找余昭里闲聊起来。
他们两个身着统一的制服,样式简单灵巧轻便,衣料的质量极好,耐磨耐脏不说上面还篆刻着几个简单的铭文,光是这一身衣服就能在理外面换上不少晶核。
见余昭里正看着他的衣服,男人笑了两声更加自信:“我们可是整个乌齐城里规模最大的佣兵小队,足足有三百多人,其中光是魔法师大人就有三十余位,放眼整个中州也没几个佣兵队伍能和我们媲美了!”
余昭里没说话,他便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将衣袖扯到余昭里的面前让他去看袖子上的铭文:“小伙子,这乌齐城中没有一个佣兵队伍福利待遇能超过我们,你就看这件衣服吧,每个队员人手三套换洗队服,上面刻着一个三级阵法三个二级铭文,就算是对上四阶魔兽也有着拼一下的机会,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基本福利一条呢!”
余昭里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听起来是很不错,但他又不准备在这座城镇中久待,福利再好也和他没有关系。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懂魔法,也没什么战斗天赋,就算去了也只能给你们拖后腿,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完话便想离开,却不想那人的表情却阴森了起来,另外一人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余昭里的面前,中年男人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小兄弟,哥哥这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你知道魔兽森林里有多么可怕吗?你这样的若是进去怕不是当夜就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余昭里的脸色也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被中年男人抓着的地方,燕隼在他的肩头低低鸣叫了声,余昭里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它不要乱动。
他不惧怕打架,也不怕这男人背后的佣兵队伍,但这样的城池里不知有着多少双眼睛,他要是真的收拾了这人恐怕下一刻就能将佣兵公会里坐镇的人给引出来。
太麻烦了,没有必要。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什么都无法阻碍他寻找神迹的步伐。
两个佣兵对视一眼,那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表情也诡异地扭曲了起来。
余昭里的手摸上了燕隼的羽毛,鸟儿随着他的动作舒展了下翅膀,继而展翅腾飞落到了他的手腕上,那处和肩头各自缠了块厚厚的护腕和肩甲,否则以燕隼的利爪很容易将他的衣服抓破。
这只鸟儿的爪子锋利到只要轻轻勾上一下就能抓破皮肉,但它至今却从没伤害过余昭里,倒是将他的衣服给扯碎了好几件,惹得余昭里几乎每到一个城镇都要买上好几件新衣服,甚至无师自通了些缝补的技巧。
“喂,我说小爷怎么每次出门都能瞧见你们在威胁别人啊?”
燕隼刚要放大身形,远方突然遥遥传来一句轻佻又讽刺的嘲笑声音。
余昭里动作一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说话的是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小少年,约莫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打扮很是贵气,身披着只有经过魔法师公会统一认证后才能发下的法袍,衣服上的阵法时不时地散发出几道绚烂的光。
旁边那些围观的人顿时朝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这小少年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毕竟魔法师的身份尊贵优越,在场的人谁都得罪不起。
更不用说从魔法袍上的花纹上能辨别出法师的等级,这小少年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已经半只脚都踏入中阶法师的门里了,一看就知道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少年身侧还有一个比他高大上不少的男人,两人长相有些相似,余昭里猜测这二位之间应当存在着些血缘亲属关系,且还关系不浅。
他们身后跟了串由十几个护卫组成的队伍,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宇轩昂的,身上缭绕着股浓郁冲天的血腥气息,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从魔兽巢里杀出来的勇士,甚至比余昭里在外城见过的那些追捕他的护卫还要强悍上许多。
小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看余昭里:“这几个家伙最不靠谱了!千万别信他们嘴里的狗屁话,你去城中多打听打听就知道。‘飞泠’佣兵团的确是中州规模最庞大的几个佣兵团之一,但他们可从来都不做人事!”
中年男人的脸色极为不好,伸手想抓他,身侧立即有护卫将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
赫赫刀光闪在他的脸上,男人动作一僵,这下是真的不敢动了。
他已经走到了余昭里的身边,仰起脸打量着他肩头的燕隼,似乎是对这个通体漆黑的小家伙非常好奇:“发衣服发物资等确有其事,但那是正式队员的福利待遇,可是……几乎没几个人能顺利转为正式队员的。”
燕隼那双漆黑的豆豆眼也盯着他看。
“因为……他们招的只是用来给正式队员替死的人肉探路器罢了。”他将目光从燕隼上移开,视线一扫在场的其他几个同样想招揽余昭里加入的佣兵队伍,最后落到那二人的脸上。
中年男人被人当众拆穿尴尬极了,恨恨地盯着小少年看:“连小少爷,我们‘飞泠’到底是哪儿得罪您了?”
他咬着牙:“连家固然在中州颇有些声名势力,但我们飞泠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队长和魔法师公会的几位大人都有些私交,与连家的几位前辈也不是没见过面,队长一直都非常尊敬连前辈,您再这样或许我们队长真的要抽空去连家……”。
“明明是你们先骗人去送死的!”连小少爷才不怕他威胁,在一旁更不满了。
他身侧的年轻人一把抓住他后颈处的衣服,将人往自己身后扯了扯:“连轩,不要胡闹。”
小少年顿时没了声息,只是在他身后对着中年男人挥了挥拳头。
“总之,”他又看向余昭里:“这些佣兵团的水都很深的,你如果要加入一定要提前做好调查!免得哪日被他们给害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始于终焉
很难想象中州这样庞大的家族里竟会养出这样单纯又天真的孩子。
连小少爷旁边的兄长脸上露出副无奈的表情, 身后的护卫们也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连小少爷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中年男人心里再恨也只能愤愤留下几句似劝导又似威胁的话,最终在众人的目光下悻悻离开。
余昭里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认认真真朝连小少爷道了声谢, 小少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就是看不过他们骗人去送死, 嘁, 外人还以为他们佣兵团多伟大多高尚呢, 还不是群用无辜者的鲜血给自己铸造荣耀的败类!”
乌齐城里生活的居民百姓哪有不知道他们真面目的啊?但这些佣兵团在城中驻扎久了,势力深厚实力强大, 城中那些有话语权的多与他们有着合作往来,普通人又没胆子没能力应对他们的报复,久而久之就都习惯漠视装作不知了。
反正他们本城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情,被骗走的只有那些远道而来的在城中没有一点关系和人脉的可怜人,他们往往只来得及在城中露上一面, 兴高采烈地随着几大佣兵团的人走了,自此成为某只魔兽嘴下的食物、甚至成为肉身探测法阵和结界的工具。
除了那些仍在远方等待着他们回信的家人,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像连小少爷这样的人实在罕见,他在家族之中应当是很受宠爱的吧?所以才养成了副这样的性格,年纪轻轻就有着格外出众的魔法天赋, 不出意外的话想必以后的成就也不会低。
余昭里看着他身上的法袍——也不知道这小孩儿以后长大了能否还保留着这份善良和单纯。
这位小少爷似乎对余昭里很感兴趣,像只小狗一样打量着他,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要对余昭里说。奈何他才刚刚张开嘴, 身边的兄长就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行了,还不快点回去?一出来就知道惹事, 下次说什么都不带你出来了。”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里却有些宠溺, 兄弟两个明显关系很好的样子,比起训诫更多的是无奈的抱怨。
连小少爷朝着他哥嘻嘻笑了两声。
向他这样的魔法师属实少见。
连大哥对余昭里点了点头,而后带着一众人转身离开,余昭里也没再多留,公会门口人多眼杂,今日的事儿指不定传到了多少人的耳中。
直觉告诉余昭里佣兵团的那两个人不像是心胸宽广的,连家或许家大业大不怕他们,不过余昭里孤身一人还是要小心些的好。
于是他也没在城中多留,隐蔽了身形在城中绕了些弯路,借着天生就有的良好听力甩开了好几波跟踪的人——具体是什么身份余昭里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佣兵团的人想蓄意报复,也可能是好奇他和连家关系想套套近乎的,总之余昭里全都不甚在意,反正他想要的东西都已经拿在手里了。
余昭里直接出了乌齐城。
魔兽森林危险重重,正因如此森林外围的不少地域都有着佣兵公会设置的临时驻点,一方面是定期侦测森林里的魔兽们的生活日常、免得发现什么意外状况城中的人毫不知情,另一方面也是个中转交流和接应佣兵小队的“安全区域”。
驻点的位置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时不时地就会随着森林内的气候环境结界波动等进行迁移,具体位置会同步到每个佣兵都有的身份徽章上,这也是余昭里要注册成为一名佣兵的根本原因。
他试探性地依照着公会提供的使用方式操作了下徽章,徽章内部的阵法受到感应自动弹出,一个个细碎的光点从徽章中溢出,最终在余昭里面前的半空中形成了张有些朦胧的地图投影,光点最盛的地方就是驻地的具体位置,地图上甚至还标记出了余昭里现在的位置和距最近驻地的路线和直线距离。
余昭里有些惊讶于中州这些公会的发达程度。
这种阵法刻印技术虽不高级但却麻烦,在外域想篆刻一个这样的阵法要准备不少晶核,没想到在佣兵公会反倒是人手一个注册就发的最基础的用品,难以想象那些高阶佣兵手里掌握着多少资源。
魔兽森林的面积极大,比余昭里想象中的还要大上很多,且里面的情况错综复杂,寻常人第一次进去怕不是当场就会迷失方向,这也是很多人都要结伴组队才敢进入森林的理由之一。
余昭里孤身一人,仅有的同伴便是他在空间中的琴和肩上的鸟,他带着它们在林中走了四五日的时间,提前避开了路上可能会遇到的所有危险——哪怕有些根本算不上是危险,对普通的佣兵来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场财富和机缘。
他并不孤单,远方遥遥传来潺潺流水的细碎声响、传来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音,他甚至能听到动物的足踏在落叶上的簌簌声响,每一个音节都在向他传达着无数的讯息,让他清楚地感受到这座森林里还有着无数生命在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走的越深,余昭里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
第五日的时候他已经深入到了佣兵公会的地图上显示出的最后一个据点,再往里走则是全然未知的神秘地带,余昭里隔了一段极远的距离打量了眼树屋下的佣兵点——屋子里面安安静静的,偶尔传来两句含糊不清的交谈,余昭里并无意窥探他们的谈话内容,只大致判断了下人员数量后就转移了注意力。
这段时间深入林中的队伍着实不少,前些日子发生了魔兽暴动造成不少人员伤亡,连佣兵公会的几位久不出世的大魔法师都参与了战斗,直到高等级魔兽被几位大魔法师联手灭杀,庞大的魔兽队伍也瞬间溃散、一众魔兽四散溃逃到了森林各处。
整支的魔兽队伍他们自然无法应对,但分散开的单只便不成气候了,人类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生物,魔兽的晶核血肉都是外界难求的资源,在财富的引诱下先前还连连败退的人族队伍霎时又壮大了起来,甚至有外来的佣兵小队深入魔兽森林试图狩猎那些分散开的魔兽。
余昭里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这样的小队,但他早有准备全部避开了,丝毫没引起那些小队的察觉。
他甚至看到了个不算熟悉的“熟人”——也就是飞泠佣兵团的人,五十几人的队伍在森林之中行走,衣着整齐制式统一,穿的和在佣兵公会门前招揽他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只是衣袍上的阵法光芒又要明亮上许多,看来都是些佣兵团的精锐。
余昭里没有多看。
他从不低估任何人,并不觉得自己的拙劣伪装能隐瞒过一整个佣兵团的人,胆敢带队深入魔兽森林的身上肯定有些本事在身,余昭里思索片刻,还是准备更换路线避开这支队伍的探测范围。
他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搜寻起周边环境,燕隼也张开翅膀落在了一棵粗壮的古树上,黑色的鸟儿混在墨绿色的树叶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它的存在。
余昭里还在耐心辨别周围的嘈杂声音,这只漆黑的鸟儿倏地降落到他的肩头,余昭里颇有些惊讶地看了它一眼——怎么感觉这只小鸟越来越重了?
从最开始轻飘飘地宛如一片羽毛一般落在他的掌心,到现在的肉团子小炮弹砸在肩头仿佛被人生生给了一拳……余昭里伸手捏了捏它的肚子,果不其然在蓬松的羽毛下捏到了满满一手的肉。
余昭里:“……”。
“叽!”燕隼歪了歪它的脑袋。
余昭里:“……”。
他拿手指轻点着它的头:“你已经不是毛都没长出来的小鸟了!不要总学雏鸟叫。”
余昭里是真的想不明白,这只鸟平时也不怎么吃东西啊?身上的肉是怎么长出来的呢?它又是怎么灵活地飞起来的呢?
燕隼已经飞到了余昭里面前,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发呆止不住在他鼻尖上轻轻啄了一口,余昭里捂住鼻子回过神来:“怎么了?”
这只黑色的鸟低低叫了几声,继而啄着余昭里的衣领扯着他往某个方向前进。
奈何它的鸟喙太锐利了,余昭里还没来得及迈动脚步就听到了“嘶拉——”一声布料被扯开的声音,余昭里叹了声气,一把将傻呆呆地望着他的小鸟捉住,继而伸手将它嘴里的破碎布条扯了出来:“小祖宗行行好,我就这么几件衣服。”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跟你走。”余昭里叹气。
他将手里的布条仔细收好,已经在心里思考自己在乌齐城里购买的针线够不够缝补这些衣服的了。
余昭里并不清楚燕隼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毕竟这小家伙也不会说话,不过他对这只小鸟有着莫名其妙的毫无缘由的信任和亲切感,总觉得仿佛和这只小鸟认识了很久一般,他也不怀疑它,毫不迟疑地就跟着它飞行的方向走。
走了大概小半日的时间,余昭里终于听到了些不太寻常的声音。
——“小心!”
是一声非常尖锐急促的叫喊。
继而是一串古朴又繁杂的文字,余昭里知道那是一串咒语,但他并不清楚咒文的具体内容,四下里的魔法元素骤然开始波动起来,一股脑地向着那个方向涌了过去,余昭里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的脑中几乎是在瞬间就冒出了那位连小少爷的身影,小连少爷似乎有着木系魔法天赋,余昭里还记得他的手腕处缠绕着一株藤蔓般的绿植。
这样的魔法天赋在植物繁多茂密的魔兽森林里极具优势,虽然木系并不是以攻击专长的魔法元素,但受环境影响在这种地方能发挥出的效果也绝对不会比外界的攻击系魔法差。数不尽的藤蔓飞速生长起来,在半空中织造成了张遮天蔽日的绿色大网,网后则是几个满身鲜血的熟悉身影,正拼命地往被藤蔓网住的一只赤红色的狰狞魔兽身上发动着攻击。
这只魔兽有着一口极为可怖的獠牙,通体赤红头顶有一只锐利的独角,背上的红色鬃毛宛如灼烧的烈火一般刺目耀眼,余昭里心下一紧,想不明白这样的魔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独角烈焰,非常醒目的标识,刚一出生便有着中阶魔法师的实力水平,成年以后甚至能达到人类的大魔导师级别,天生精通火系魔法,是一种非常非常难对付的高阶魔兽。
这种魔兽数量本就不多,平均每三至五百年才会被人成功捕猎到一次,本身同等级的魔兽实力就要比人类高上许多,想抓这么一只……非大陆最顶级的佣兵团出动全部精锐才有可能做到,连家这只队伍里实力最强的那个骑士才刚刚到达中阶水平,这群人遇到这只魔兽完全就是白送命的份!!
符咒阵法魔咒……几十道攻击叠加在一起竟连这只魔兽的皮肤都没能划破!这反而激怒了这只可怖的魔兽!
余昭里眼看着它猛地嘶吼了一声,火红的鬃毛瞬间燃烧起来化为滔天烈焰将周身的藤蔓灼烧了个干干净净,连小少爷蓦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魔兽踏着火焰扑到他的面前,千钧一发之际……余昭里身边的燕隼发出了声凄厉的尖啸。
“逐燕——”。
余昭里已经将琴召了出来,抬手一拨便是数道音刃席卷而去,燕隼的身形越来越大,最终竟幻做与赤魔兽相近的大小。它似乎完全不惧怕魔兽身上的炽热火焰,甚至颇有些享受地朝着火焰鸣叫了几声——它的羽翼之上似乎也开始有火焰燃起,尖锐的利爪猛地一勾,本应坚韧的皮毛霎时变得血肉横飞,溅出一地腥红的血花。
赤魔兽咆哮起来。
余昭里趁机跑到了连家人面前,伸手将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的连小少爷扶了起来,小少爷瞪圆了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是你!”
他看了看余昭里,又看了看与赤魔兽激战着的燕隼,一时间也顾不得惊诧了,捂着胸口转身便去扶同样倒在地上的连家兄长。
那个几日之前还威严宠溺的兄长此刻胸前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那是被赤魔兽的独角硬生生地捅了个对穿造成的伤口,他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同样受伤严重的连小少爷用力几次都没能将他从地上拽起,连小少爷脸上满是泪水,连大哥努力拍了拍他的手掌,艰难地将一个巴掌大的铁片塞进他的掌心。
连小少爷一顿。
“传送……走……”。
余昭里的琴音又弹射出去数道,一下接着一下准确无比地打在赤魔兽身上被撕裂出的伤口上,逐燕本就在它的身上划出了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百道音刃接连打在同一个地方……甚至将那处的骨头都硬生生地凿出了裂痕。
余昭里的琴音看似没什么攻击力,实则只要找对角度甚至能将一个人给活生生地切成两半,更不用提他能利用琴音震动周边的魔法元素引导它们产生共鸣,每一道琴音都等同于一道瞬发出的魔法咒语。
赤魔兽翻滚着倒在地上哀嚎,连小少爷抓住机会运用法诀将体内的所有力量都灌注到铁片之中,他一手抓着连大哥一手拽住余昭里,周边的几个幸存下来的连家护卫也跑了过来。余昭里单手握琴另一只手伸向逐燕,巨大的燕隼瞬间化为流光落回到他的手臂上,它的爪子上甚至还在往下滴着血液。
赤魔兽发觉自己的敌人消失,也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了,尖叫着向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但这已经来不及了,铁片里的阵法正式启动,一行人被铁片里溢出的白光所笼罩包围,白光熄灭时……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了。
只余下地上的几滩干涸鲜血及赤魔兽的震天咆哮昭示着此处刚刚发生的事情。
……
余昭里曾听说过那样的铁片。
在某个吟游诗人传唱下来的史诗传说中有提到过类似的物品。
据传某些古朴悠远的家族中存在着些独特又神秘的传承,传承的具体承载方式并不统一,可能是世间存在的任何物品,那是只有家族的血脉才能调动的特殊力量。
公会门前的招揽一事过后余昭里也曾私下打探过连家的事情,意外得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诸如……传说中的连家先祖正是当初被神明护在身后的那一批人之一,在那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幸得神明现世庇护,也是因此才能在那场由魔气带来的灾难之中幸存下来,甚至能够繁衍子嗣壮大家族。
他们的先祖曾是真正意义上的近距离接触过那位传说中的神明的人物,这使得余昭里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和一些意义不明的诡异情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连家先祖都留下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与那位传说中的神明有关的信息,他像是一个卑鄙的窥私者,不惜用尽所有肮脏手段探听一切与神明有关的消息。
铁片内部封印着一个规模巨大的传送阵法,传送至的地方并不固定,这也是连小少爷没有在遭遇赤魔兽的第一时间就启动阵法的根本原因——运气好的话会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逃脱危机,甚至会传到某些传承秘地,运气不好……则会进入到某些高阶魔兽的领地范围内。
阵法启动时会自动搜寻周边魔力强盛的地区汲取那处的力量破开空间,据连家内部相关典籍记载,传送到魔兽领地内的几率是前者的几十倍之多。
甚至有传言说某些具有神性的人能直接通过阵法传送到神境——也就是现在的人们口中的神陨之地,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几乎没有人会将它当真。
这些铁片是连家老祖仍在世时亲手刻画出的连家信物,说是铁片只是因为外形相似罢了,实则是一种在整片大陆上都非常珍贵的魔法材料,小指大的一块就能在拍卖会上卖出天价去。
连小少爷并不是什么运气好的人,生死存亡之际能被余昭里救下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了,这一刻却无比希望世界法则能再眷顾他一次、让他们能传送到个安全些的地方休整队伍调理下伤势。
待白光散尽,他紧张地睁开眼睛打量起四周。
——遍地青翠绿树成荫,远方传来一声叠着一声的鸟叫虫鸣,连小少爷先是心里一紧,怀疑自己仍是处于魔兽森林中,接下来又稍稍放松了些,赤魔兽应该并不在这附近,那一嗓子咆哮不知惊起了多少飞鸟呢断然不会这样静谧的。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坐起身子,从空间戒指中翻出了一大堆药,一股脑地往兄长的嘴里灌。
余昭里转手将琴收回,抓住逐燕的两只爪子凑到眼前仔细打量起来,逐燕的利爪上仍残留着赤魔兽的鲜血,余昭里叹了声气,将那块刚刚被逐燕扯掉的衣服碎片取了出来,认认真真地给它擦起了爪子和鸟喙。
擦着擦着他又有些惊讶。
赤角魔兽身上的烈焰并不是普通火焰,温度要比普通的火还要高上几十倍,是炼丹和炼器师公会最为青睐的几种火焰材料之一,逐燕这家伙刚刚在火中战斗了那么长的时间,余昭里翻看着它黑黢黢的羽毛——油亮光滑满是光泽,看不出一点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难不成这羽毛还防水防火吗?余昭里疑惑极了。
逐燕又“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余昭里的脸颊。
连大哥的伤势极其严重,但连家再怎么说也是拥有近万年历史的以守护神明为使命的世家大族,这两位少爷又各自在教廷及魔法师公会里有着极高的地位,身上放了不少保命的药剂。
虽然伤势不轻,但好歹是勉强将一条性命给救了下来,不过看这样子日后要修养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联想到前几日见面时对方的英武模样,余昭里也不由得要感慨上一声世事无常。
不止是他,连家的护卫也折损了大半,一个个俱是灰头土脸地靠在一起,有些人的身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
遭到魔咒反噬的连小少爷反而成了这群人中伤势最轻的那个了。
毫不夸张地说,余昭里只要有心,动动手指就能将这群人全部解决。
毕竟他根本就不需要调动魔法元素。
只要他的手能拨响琴弦,魔法元素便会为他完成他想做的所有事情。
连小少爷强撑着身体给护卫们送了药剂,经此一遭他看上去竟成熟了许多,他捂着胸口慢慢挪到了余昭里的面前,恭恭敬敬冲他行了个中州最常用的礼:“还……咳咳……还没有谢谢您出手救下我们。”
余昭里很想说不是我想救你,而是逐燕这家伙想要救下你们。
不过他张了张嘴,还是应下了这句感谢。
“先坐下再慢慢说吧,你的情况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那株魔藤应该与他签订了契约,藤蔓被烧成灰烬想必他受到的反噬也不会小,连小少爷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与余昭里一同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
余昭里没有说话,连小少爷便皱着眉头,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道:“我们这次来魔兽森林……主要是为了家族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始于终焉
“小少爷!”有护卫想制止他。
连小少爷摆了摆手, 示意他闭嘴。
一侧的连大哥也无声无息,显然没有要制止他的所作所为的想法,在场的几乎没有傻子,很清楚余昭里的实力应当并没有全部发挥出来, 单是看他身边的那只鸟儿就知道了, 能和赤魔兽对战而不落下风的鸟类, 血脉等级绝不会低。
连小少爷颇为忌惮地看了逐燕一眼。
他与余昭里并肩坐在一处, 说话的声音晦涩低沉, “请伟大的神明保佑我们,能早日找到拯救连家的方法。”
余昭里“嗯?”了一声。
逐燕也踩着小碎步靠了过来, 肥嘟嘟地一团窝在余昭里的颈侧,头顶的绒毛擦在余昭里下颌处的敏感皮肤上,带来些微难以言喻的痒意。
余昭里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当年曾有不少家族在神塔之前立下誓言,家族要以世世代代守护神明为使命,但后来……时光流逝岁月变迁, 很多家族的掌权者都更换了数代,有的家族彻底消失在了大陆上,有的家族则早已忘记了初心。”
世事变迁变幻莫测,连小少爷没资格评判他们什么,但心里总归是有些瞧不起的。
毕竟连家无论遭遇了多大的危机都一直坚守了下来。
“当年先祖在塔前立誓, 誓不让灾难再度重现,这些年来连家人世世代代都时刻铭记祖训,一直致力于探索研究魔气入侵的相关内容。”
“所谓的‘魔气’到底是什么?起源在哪里?为什么会将我们的动植物全部异化?被魔化的人或动物是否完全没有救赎的可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
连小少爷接连提出了一大串问题, 显然平时就没少思考这些事情,余昭里对此非常不解:“可灾难不是已经消弭了近万年之久吗?难道魔气又有卷土重来的预兆?”
连小少爷深吸口气, 否定了他的疑问。
“不,没有, 起码这些年来没有监测到任何迹象。”
“但……”,他拉长了音调,一字一句牙关紧咬。
“但是当年魔气消失的太过突然——是那位神明牺牲了自己将世间的魔气都引入了自己的神格之中!是那位神明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强行更改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生灵的命局,魔气的确已经消失了,但我们断不应将这一切都当做从未发生过的样子安逸享受、我们总要去寻找事情的解决方法!”
“倘若当年没有神明出现呢?人类又该如何自救?”
“倘若那位神明殿下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这一切呢?”
“假使这些情况成真,那么如今……这片大陆还会存在吗?大陆上生活着的百姓还是我们理解中的‘人’吗?”
余昭里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是每次遇到危机时都会有神明从天而降拯救你的,世间唯有自己已拥有的能力才是最可信的。”
连小少爷的目光透过层层绿植望向森林深处,那里有着让大半个中州的人都闻风丧胆的可怕事物,也存在着足以轰动整个大陆的天材地理宝。
连家人有且只会拥有木系魔法这一种天赋,千百年来一直致力于将被魔化的动植物恢复正常,或许是和这些东西接触的太多,世世代代积累下来……连家人的血脉竟也隐隐出现了被魔化的态势!
这是连家的最高秘密,根本不敢让任何外人知晓,作为从最开始就宣誓要守护神明的世家大族,外界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他们手中的“神明留下的传承”,世人总是喜欢揣测臆想当年曾与神明近距离接触过的连家先祖到底获得了什么好处——如果不是从神明处得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木系魔法师的连老祖怎么会将家族发展到如今这般光景?
这些人早就看连家不顺眼了,倘若被他们知道连家现在面临的危机,恐怕偌大一个家族分分钟就会被他们给联手覆灭,大陆之上杀人夺宝灭人满门的事情发生的还少吗?
目前连家人受魔气影响的程度还并不算严重,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的及时,但倘若再这样繁衍个两三代下去,连家覆灭必成定局。
最明显的改变莫过于连家人的魔法天赋受到影响。
连小少爷天资卓绝的确不假,还没到中阶魔法师就已经能与一株高等级魔法植物契约,但……同样的年纪,他祖父却能契约足足三株!
倘若他手中也有着三株高等级植物,他们这一行人也不至于险些全部葬在赤魔兽的口中。
家族长辈世代接触研究的魔气并没有随着时间消亡逸散,而是化为了颗无形的种子埋在他们的体内,每次接触魔气时都会有一小部分进入他们的身体,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们的体质与力量。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连小少爷并非不如他的祖父,而是……他能调动的魔法元素只能契约一株植物,其他植物会在顷刻之间被他体内的魔气种子魔化!
他不敢暴露连家的秘密,只能装出仅能契约一株的弱小样子。
连小少爷委屈又无奈。
“这次深入魔兽森林也是因为我们要寻找一些传说中的可以净化魔气的东西,目前已知的能够净化魔气的物品只有那位神明殿下的神格,但神塔虚无缥缈无人能及,族中便有人猜测是否能从神明当年曾接触过的事物中入手。”
事实上,连家派出的队伍不仅只有他们一支,中州各处的神明遗址都有连家人涉足,家族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风光,谁能想象这样庞大的家族现在竟连一位大魔法师都派遣不出?
“哪怕此行危机重重……我们也没有退路可走了。”连小少爷看着靠在石头上尽力恢复着体力的兄长和栽倒了一地的护卫,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余昭里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方向。
他看的非常专注且认真,连小少爷一时间竟没发觉他在看什么,余昭里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轻声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连小少爷:“?”
余昭里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神塔……看不到了。”
连小少爷霎时瞪大眼睛。
神塔可谓是整个中州的标志,无论身处中州何处,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它威严地矗立在那里,连家这些土生土长的中州人从没想过会有看不到神塔的这一天。
连小少爷也顾不得身上的伤了,“噌”地从石头上蹦了起来,落到地上险些又崴了脚,他睁着双圆滚滚的杏眼东南西北原地转了好几圈,任凭他瞪出了好几滴泪水也没找到那座熟悉的塔。
他尖叫起来。
其他连家人也顾不得各自修养了,一群满身是血的大汉转圈找神塔的样子颇为滑稽可笑,连小少爷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过了许久才不可置信道:“难道、难道……该不会我们已经传送出了中州吧!!!”
余昭里:“……”。
余昭里:“不是吧?!”
他没这么衰吧?刚来中州没待几天又被一个不定向传送阵给送回去了?
不至于吧??!
连家一众人左看右看了许久,最后甚至拿出了阵法和罗盘就地测算起来,余昭里也看向自己的佣兵徽章,徽章上倒是仍能显示出魔兽森林的部分地图及临时据点的位置,不同的却是代表着自己的光点已经消失不见、更别提地图上应有的路线指引了。
徽章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投影地图。
余昭里是最早发现环境改变的,也是最先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的,他仔仔细细感受了番周围的魔法元素,再睁开眼时已非常笃定:“不对。”
另一个声音仅比他慢了一瞬:“不是。”
“我们应该还在中州。”他与那个声音异口同声。
余昭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视线恰好与连大哥对了个正着。
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连大哥的面色极为苍白,剧烈疼痛使他无法通过睡眠来恢复体力,但可能是服了连家独有的保命药物的缘故,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倒是很好。
连大哥对余昭里点了下头,又转过头对弟弟认真解释起来:“我虽然没去过外域,但连家典籍中有不少关于外域的记载,据说那边的魔法元素非常稀疏,恐怕只有中州普通地区的三成之多,我身边也有来往于中州外域的商会朋友证明过此事。”
“这附近的魔法元素还很浓郁,外域应该是没有这种地方的。”
余昭里其实想说外域还是有的,诸如他发现逐燕的那个结界空间之中,不过想也知道那是被结界重重封印了不知多少年才能形成的独特空间,又不是整个外域的普遍现象。
他便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点头默认了连大哥的想法。
连小少爷面色难看,不知该不该为这个猜测感到高兴。
喜的是他们仍留在中州,忧的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场的人从没听说过中州还有看不到神塔的地区,连家两位少爷自认看过不少书籍典藏,对这种情况也是一头雾水,反倒是余昭里心里隐隐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既然所有可能都不可能,或许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是真的呢?
连小少爷蹲在一旁,和他哥哥低声商量了会儿。
他们很快便有了结论,连小少爷快步到了余昭里身边:“我们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和哥哥都觉得可能是某种结界秘境或者阵法空间,目前并不知道这附近是否存在着危险,既然一时片刻也离不开这里……大家不如一起结伴、一同寻找离开的方法。”
连小少爷的表情非常诚恳,他的长相不差,认真交谈时的样子极具说服力,让人狠不下心去拒绝他,更何况余昭里本就不想拒绝——在得知了连家世代以守护神明为己任后余昭里对他们家族的好感极具飙升,他也是在私下里查过连家的事情的,他们是那位神明殿下最坚定的拥趸者,是这片大陆上最希望神明重新降临的群体之一。
余昭里本以为自己要寻觅上三五年才能进入神塔,没想到竟借着连家走了个捷径,也不介意多保护连家人一段时间。
连小少爷松了口气。
……
除了余昭里外没人知晓他们究竟被传送到了什么地方,连家人先后尝试了各种手段,所有的通讯和联络行为在此处都被禁止,家族独有的定位罗盘也无法使用,仿佛他们被传送到了一个看似与大陆存在关联、实际上却全然独立与世隔绝的一片空间之中。
连小少爷甚至连占星这样神秘的手段都用上了,也不知道是他所学不精还是结界影响,卜了半个晚上没能得出任何有用信息。
连家那些尚能行动的护卫都被派了出去,分成几个队伍各自寻找离开的方法,山林之中本就容易迷失方向,这些病残也不敢走的太远,折腾了几日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连小少爷也曾试图利用自身魔法天赋与这附近的植物沟通,但他又不是天生就精于此道的精灵等种族,试了许久也没能得到植物们的回应,几乎可以说是用尽了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这使得连家队伍中的气氛也逐渐低迷起来。
余昭里找了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坐在枝头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可能是和逐燕相处久了,他竟也慢慢有了些鸟儿的习性,无事时就喜欢找个高的地方呆着,聆听从风中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不相信,一定有离开的方法的,只是我们没有找到而已!”不远处的帐篷中传来连小少爷的不满声音。
他大步从帐篷中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语气那样坚定,深夜的山林中连山风都格外寒凉,这位小少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些许迷茫。
过了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
他朝着余昭里所在的那棵古树走了过去,勉勉强强才爬了上去,余昭里收回要拉他的手,任由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谁都没有说话,余昭里仍旧盯着天空发呆。
逐燕软趴趴地窝在他的腿间,鸟喙抵着他的膝盖,一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月光皎洁明亮,连小少爷盯着月亮看了许久,盯的他脖子甚至都有些酸疼。他有些艰难地活动了下身体,身上的配饰与腰间的铁片相撞——被连家人知道这个称呼恐怕要气死,这明明是只有极受重视的家族子弟才有资格接触的连家信物。
声音并不算大,但仍惊动了正在发呆的余昭里,他没有转头,只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你见过月亮一样的人吗?”
连小少爷“啊?”了一声。
余昭里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放松身体半靠在身后的树杈上一动不动,他似乎也没想着要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将腿上的小鸟抱了起来:“第一眼见到神塔时我就忍不住想……那位传说中的神明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神塔是蓝白色的,高耸入云直冲天际,矗立在天空之中如日月一般耀眼瞩目,看过一眼这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么那位神明……会是什么样的呢?”
余昭里努力想象着祂的样子,他曾听说过上千个版本的有关于神明的传说,每个人似乎都能从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中拼凑出一张张不同的脸,但却没有一张是余昭里真正想见到的。
——但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
他只是如本能一般被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从外域到中州,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也就是离神明最近的那个位置。
“你们连家应该留存着与神明相关的典籍记载吧?那里有提过与神明有关的信息吧?”
出乎余昭里的预料,连小少爷只是“啊?”了一声,继而摇起了头。
余昭里:“?没有?”
连小少爷又点头。
他仔细地想了想:“其实也不能说是没有,但……那位殿下总共也没在大陆出现多久,连家所记载的东西和外界流传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祂出现时大陆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也没那么多可以沟通交流的让世人了解他的时间,等人们反应过来时魔气危机已经被解决了大半了,他们又忙着恢复家园争抢势力,待一切成为定局终于有闲心回看这一切时……神明已经悄然离开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躲避在了中州神塔下,不过毕竟是这么广袤的土地,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幸存下来的人类的,只是数量极少也撑不住多久罢了。灾难被殿下解决后一直有人想来朝拜殿下,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他已经消失了。”
余昭里点头。
他其实也并没有多么期待能从连家人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描述的再多再详细也依旧是别人眼中的“神明”,存在着别人主观的臆测和幻想,余昭里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骄傲又自负地觉得只有自己亲眼见到的亲自接触的神明才是真正的神明。
废弃神殿中的雕像不是祂、史诗故事中传唱着的也不是祂、就连真正接触过神明的连家人口中的还不是祂。
虽然这片大陆上处处都有着祂的影子和传说,但那些却全都不是真正的祂。
余昭里期待着能与祂见面的那一天。
“望殿下保佑,我们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的。”
“连家的危机一定能就此解决的。”
连小少爷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余昭里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怀中突然传来轻柔的触感,余昭里低头,是逐燕正慢慢用鸟喙触碰着他,余昭里揉了几下它的脑袋:“怎么了吗?”
逐燕又用力拱了他几下。
连小少爷注意到这边的景象,有些感慨:“您和这只……呃,和这只魔兽的关系很好呢。”
余昭里将它捧到自己面前,将那套应付商队首领的话又搬了出来:“是的,它是我在一次探险中发现的,遇到它的时候还是只雏鸟,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连小少爷仔细观察着它:“那您知道它是什么魔兽吗?”
逐燕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视线,扑闪了几下翅膀转过身子用尾羽对着对方。
余昭里有些好笑,坐起身来将它揽在怀里,衣袖上被逐燕撕扯出的布条零零散散地挡在它的身上。
“不知道呢。”余昭里回答。
连小少爷沉默了会儿。
“传说那位神明殿下的身边有两只鸟儿,一黑一白身负神力,这也是那位神明在大陆上最传统常见的形象,很多吟游诗人在传唱祂的故事时都会提到这点,所以生来纯色的鸟儿在大陆上也极受追捧。”
教廷的徽章图案就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色燕鸟形象,他们就连法杖和圣袍上都会刻印着燕鸟的图纹,黑白两只泾渭分明。
“大陆上一直有人高价收购类似的魔兽,哪怕只与记载中的有五成相似也足以在教廷和各大势力手中换取一笔可以挥霍几代的财富了,您身边的这只……”,他注意到余昭里瞬间冷硬下来的凶狠神情,连忙朝他摆了摆手:“别误会!您可是我们连家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
“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外界恐怕已经有不少人都盯上您的这只鸟儿了!”
余昭里的目光冰冰凉凉的,他盯着连小少爷的眸子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不止是这只黑色的鸟,连小少爷所知道的远比余昭里还多上许多。
他略懂一些占星术法,中州外域虽然距离遥远但也不是完全不通的,外域那位大占星师纳斯尔就算是在中州也极具名气和声望,连小少爷也只是跟在族中长辈身边远远见过对方一面。
可以说,对方于他而言是位相当可望而不可及的高贵人物。
但据连小少爷所知,前段时间对方刚刚向中州各大顶级势力发出某秘密通讯,其保密程度极高,他们连家这样的家族甚至都没能接到信息,但巧就巧在连小少爷经营这么多年恰好私下与其中某个势力有着些不可告人的关系,一来二去竟也意外知道了这件事情。
——外域那位纳斯尔大人希望中州各大势力帮他寻找一个怀抱着旧琴的少年。
其中对于少年的样貌描述并不算多,只寥寥提了一句长相非常精致好看,更多的内容都集中在那把赤红色的古朴旧琴上,起初连小少爷还没有多想,直到余昭里在对抗赤魔兽时拿出了那一柄琴,他才终于意识到“归燕”或许就是纳斯尔大人要寻找的对象。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始于终焉
可那又能如何呢?
他想。
逐燕是为了救他们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连家可没有忘恩负义的传统,在共同面临赤魔兽的那一瞬起他们就已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中,连家没有背弃朋友和战友的理由。
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暗示余昭里,或许进入这样的秘境也不是坏事, 外界的危险只会更多。
余昭里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站起身子从古树上一跃而下, 轻巧敏捷地像一只灵活的鸟, 他甚至连头都没回, 冲着连小少爷摆了摆手,十分随意地回自己的帐篷里休息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刚刚说的内容放在心上。
他的表情太轻松了,连小少爷沉默片刻,突然也释然地笑开。
是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神祇的兽宠跟在他的身边,外域几位领主联手都没能将他捉住, 第一占星术师都卜不出他的下落、只能通过广而告之所有中州顶级势力大海捞针……这样的气运和实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天命注定命既如此,就算是纳斯尔本人亲自来到了乌齐城来到了魔兽森林中恐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吧?
释然的感觉非常轻松,连小少爷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也回去睡了。
余昭里简单地洗漱了下,逐燕可能是睡饱了的缘故, 赖在他的肩头死活不肯离开。
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它从自己的肩膀上撕扯下来,反倒是又牺牲了一件缝好了护肩的衣服,余昭里心疼地清点了下空间戒指里剩余的衣服数量, 非常悲痛地发现——倘若继续按这个速度消耗下去,用不了三天他就真的没有衣服可以穿了。
总不能去借连家那些护卫的换洗衣物吧?
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将衣服借他, 那种沉甸甸的骑士铁甲装他自己也穿不习惯啊!
偏偏逐燕这家伙又极会装可怜装无辜。
帐篷内的环境非常简陋,不过上面镌刻了好几个小规模阵法, 实际居住体验竟比乌齐城中的那些小旅店还好一些。
劳累了一天明明应该极为疲惫了,但余昭里在床边坐了许久却仍旧没有一点困意,逐燕窝在他的腿侧歪着脑袋与他对视,余昭里安静了许久,突然起身将它叫了过来,“要出去走走吗?”
逐燕“叽”了一声。
夜深露重,寒意几乎要浸入骨子当中,余昭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深夜中的山林太过危险,他又根本就不熟悉周围的环境,这种时候才最应该留在原地不要乱跑,但心底却总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出来。
余昭里向来是相信直觉的人,他这人生来就和别人不太一样,情绪要比正常人淡漠平静上许多,就连恐惧害怕这种生物必备的情感都很少感受,就算同时“招惹”了外域那么多人也没有过一点恐慌。
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不得不要隐姓埋名隐藏自己处处受限的厌烦。
深夜,连家人临时驻扎的营地一片漆黑,只有地下正在运行的监测阵法偶尔能闪现出一丝光迹,连小少爷也回去休息了,四下里寂静又安逸,遥遥能看到两个正在值夜的连家护卫连声打着呵欠。
这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到余昭里甚至能听到营地内的每一个连家人睡觉时的呼吸声音。
安静到一定程度便是诡异了。
余昭里甚至觉得这种诡异感有些熟悉。
他低头看向身侧的逐燕——当初捡到这小家伙时不就是这样吗?
余昭里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连家人临时设置的阵法,在燕归山中时他手里好歹还有着一盏低廉的魔兽晶核制成的灯,现在他的身边却只有逐燕。
余昭里的空间里也有类似的灯具,但他却并没有要拿出来的念头,而是干脆放弃了视觉只凭着风声前行,呼啸的风声中往往藏匿着很多信息,极其容易被人忽视,但一旦捕捉到了便又觉得格外鲜明。
风吹过不同的物体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余昭里慢慢地走,石子落叶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不同的声响,有石头被他无意踢开,咕噜噜地滚了两圈掉下个斜坡,斜坡下应当有着一个不浅的洞口,石子向下滚了半天才堪堪听到回声。
余昭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只是跟着风声传来的方向走。
他闭着眼睛,甚至还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比如那座高耸又巍峨的神塔,周围常年笼罩着圈银蓝色的光晕,不单单是神明在此处消亡,神塔下还有不少当年陨落在魔气中的高阶法师的尸体和遗物,在那个年代或许并不算什么,但在整片大陆满打满算都凑不出几个法圣的现在……当时留下的随便一件东西放到此时都是能被人抢破脑袋的宝物。
太多史诗和冒险故事都由此展开,每年不知有多少一腔热血的小少年结伴而行踏上寻找神塔的征程,余昭里听过不下十个版本的“寻墓”探索故事,每一个都跌宕起伏热血沸腾。
他也会想身边的这只小鸟,也有传言说神祇身侧其实只有一只鸟儿,后来为了对抗魔气才分裂成了一黑一白两种颜色,分别代表了神明的两种力量、后期化为了两把绝世武器等等……反正一切都只是传言,余昭里至今也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佐证。
他并没有刻意控制自己的想法,脑子里冒出了什么念头就想什么事情,边走边感受着山风的吹拂和草木的气息。脚下的泥土似乎变得湿润起来,鼻尖也多了股犹如春日雨后一般的清新味道,夹杂着些凛冽但不至于觉得寒冷的寒意,反而让人精神一震。
风声停了,逐燕也不在他的耳畔叫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余昭里睁开眼睛。
继而不可置信地愣在了原地。
——银白与翠绿在他面前交织融汇成了幅明亮的图画,天边是朦胧的如黛远山,天色还未彻底明亮,两相交接只能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遥远轮廓。
余昭里的脚边是融化了大半的冰层,化出的冰水浸润了泥土,淅淅沥沥地在他脚边汇成一条条交错的“小溪”,几株青草破土而出横生在碎冰之中,嫩绿的芽尖仿佛能掐出柔嫩的汁水,尽是一片春意盎然。
四下无声,余昭里只能勉强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接连深吸了数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脏跳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这肯定不是魔兽森林,也不是他刚刚和连家人所在的那片空间。
因为站在这里……又能看到那座虚幻缥缈的神塔。
他们的帐篷驻地附近正值盛夏,方圆百里都没有这样的冰雪,余昭里单膝跪地轻轻从草叶上方拾起了一片冰——是的,一片冰。
它应当一直冻在地面上,经年累月地被下方地表生长着的青草一点点顶起,整块冰又冻在了草叶上形成了个透明的外壳,继而随着温度一点点融化消失,最终变成现在这幅半透明的清透模样。
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本就不大的冰块很快便在余昭里手中化成了滩清水,余昭里将水浇在草茎上,起身朝着神塔走去。
先前余昭里看神塔总觉得它影影绰绰的虚幻的不成样子,如水中月镜中影一样、比起真实存在于中州大陆上,它更像是存在于某处隐蔽的空间之中,外界看到的只是它的投影或折射。
但现在,他再看向面前的神塔,已经全然没有那种虚幻的朦胧感了。
神塔就在他的面前。
融化的春水汇聚在一处,共同融成了条并不算宽的小河,余昭里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朝下游走去,走的越远,周围冰层融化的程度就越高,起初还能看到银白色的冰层,待他走到神塔下方时草叶上只有零星几点还未彻底融化干净的碎冰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绚烂的光了。
阳光绚烂明媚,这点冰雪被融化也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余昭里深吸口气,推开了神塔的门。
整座神塔都用一种不知名的似玉似石的材料雕刻而成,遥望着时便觉宏伟壮观,真正面临着它时余昭里反倒没有了那种紧张的情绪,两扇大门格外厚重,哪怕是教廷中最优秀的骑士都未必能撼动它分毫,余昭里以为自己要在这扇门上消耗不少时间,没想到他才刚刚将手搭在门上,神塔的大门便自动为他打开。
余昭里:“?”
这扇厚重的石门应当许久没有被人开启过了,稍动一下便发出了格外沉闷的巨响,回声在空旷的大厅中撞来撞去的,随着门的移动也有细碎的白色物体从门上飘落。
余昭里伸手接了一点,不是灰尘,而是冰碴和细雪。
许是因为化开了的缘故,所以这扇大门才能这样轻易地被打开,否则……余昭里想象了下门上被冰层覆盖被冻的结结实实的样子,要推开这扇门还真是个巨大的考验。
门后的场景逐渐倒映在余昭里的眼中。
他胸前挂着的铜钱也如火烧一般开始滚烫起来。
余昭里被烫的一个激灵,将铜钱从贴身的衣物中拽了出来挂在外面。
大厅非常空旷,除了远处一座螺旋状的楼梯外再无他物——也可能本不是这样空旷,余昭里看着地上的几大滩水渍,或许这里本应有着些用冰雕刻成的物体,奈何此刻早已融化了个干干净净,连曾存在过的外形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神塔内的温度要比外界低上许多,余昭里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墙壁上雕刻着几幅线条简单的壁画,余昭里隐约能判断出是当年神明救世的故事。
他深吸口气,抬腿便往楼梯上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始于终焉
塔内安安静静的, 余昭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音。
并不算大,但一声接着一声在神塔中回响。
余昭里曾设想过许多他进入神塔的景象,却从没想过会来的这样突然,虽然神塔内的空间面积并不算小, 但大部分都是开放式的空间环境, 余昭里上了几层楼, 莫名觉得抬起的双腿变得无比沉重, 他难以自控地摸了摸胸口的铜钱, 又乱揉了几把逐燕的羽毛,最后手忙脚乱地将空间中的琴也召唤了出来, 直到将那把熟悉的琴抱在怀中时他才终于安定了几分。
楼梯的一侧正贴着神塔的墙壁,能透过墙上的窗子看到外界的景象,余昭里接连爬了十几层,途径过了不少楼层,但那些楼层无一不是大门紧闭, 余昭里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将门推开。
看来是神明不想让他进入。
余昭里莫名觉得这座神塔应当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他能找到神塔能进入神塔都是经过了那个意识的许可。
他已经爬了不低的楼层,透过明亮的窗户能看到外界的翠绿景象,冰雪已经彻底消融,银白被新绿覆盖,嫩绿的草地一望无际, 看不到一点来时的森林痕迹。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照出一片春的气息。
余昭里又试了一扇门。
仍旧无法将其推开。
他并不气馁,只是继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扇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试了多少扇,总之……在某一扇时终于推开了它。
余昭里走了进去。
明亮。
这是余昭里对这个屋子的第一个念头。
七面巨大的落地窗户, 上面彩绘着些神秘的纹路和图案,余昭里隐约能判断出那都是些高等级的阵法。他看不明白这些东西, 估计就连阵法师公会的高层领导们也未必能解读出一二。
每张窗上的彩绘壁画都截然不同,唯一能找到共同点的……大概就是壁画上的一枚铜钱,突兀地挂在壁画之上,与壁画图案格格不入。
余昭里打量一圈,才发现只有他正对着的那面壁画上没有铜钱。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而在房间的正中则横亘着一张由冰雕刻成的棺材。
此刻也随着温度融化了大半,棺材的四角都在向下坠着水珠。
余昭里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琴,没敢去看棺材里的景象,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将胸口的铜钱取了下来挂在其中的一面壁画之上。七枚铜钱将他包裹在正中,余昭里莫名觉得大脑有些晕眩,脑中无端涌现出许多画面,多是他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在一些从没去过的场景里,身边有着形形色色的他没见过的不认识的人。
他努力想看清他们的脸,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等回过神时逐燕已经落在了冰刻出的棺材之上,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逐、逐燕……”。
余昭里叫了理两声它的名字。
他终于走到了棺材前方,拿着琴的手甚至止不住地颤抖,余昭里深吸口气低下了头,厚实的冰层在这段时间又融化了许多。
隐约能透过半透明的冰面看到下方的景象,余昭里伸手将冰面上的积水拂开,他对自己接下来要看到的东西想象出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棺材里竟什!么!都!没!有!
余昭里怔住。
逐燕见他没有反应,轻轻啄了两下他的手,又低头用喙去敲打脆弱的冰层,转眼间薄薄的冰面就被它给啄出了好几道裂纹。
裂纹越来越大,碎冰也逐渐增多,余昭里刚想制止它的举动,逐燕便已经啄破了棺材的盖子坠入了棺材里面。
余昭里连忙伸手捉它。
却意外碰到了另一个柔软的物体。
余昭里:“???”
他干脆将冰棺盖子移到了一侧,这才发觉棺材里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什么都没有,本身冰盖就不是纯粹的透明,冰棺内外还存了不少积水,一时间没看到这只白色的小鸟也实属正常。
是的,一只白色的小鸟。
逐燕正亲昵地用头顶着这只白鸟。
它的外形要比逐燕好认多了,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燕尾,正是一只全身上下只有白色的“燕子”,体型和逐燕差不多大,对逐燕的亲昵也不避让,反倒是也回蹭了逐燕好几下。
余昭里半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它,小家伙并不怕人,反倒睁着双明亮的眼睛回望余昭里,他心下一动,小心翼翼地对着小鸟伸出了手,白燕看了看他,同逐燕一起跳到了他的掌心。
这两个小家伙的体重都不算轻,余昭里急忙双手将它们捧了起来,逐燕轻轻地叫了两声,余昭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面前的景象骤然天旋地转起来。
——神塔,塌了。
像是一瞬间被敲碎成了千万块的冰面,每一块建筑都支离破碎分崩离析,余昭里随着那些壁画碎片一同向地面坠去,危机来临的第一反应竟是将这两只鸟死死护在胸口。
他从高空坠下。
意识朦胧间似乎看到个虚幻缥缈的身影。
祂站在神塔的最顶端,数不尽的魔气从大陆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乌云压顶天地变色,沉重的威压迫的人无法呼吸,那些魔气最终化为数条不可摧的洪流猛地灌入了祂的身体。
余昭里努力睁开眼睛,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魔气越来越稀疏,四面八方重焕生机,而那个身影却无力地从神塔最顶端缓慢坠下。
那一瞬间……余昭里竟想伸手抓住他。
他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的后背狠狠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您起了吗?小少爷想请您过去一趟。”帐篷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喊。
余昭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坚硬的床板撞的他浑身都疼,他的额前满是汗水,赤红的琴落在床上又滚到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您还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门外的连家护卫急忙问道。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直接冲进去的准备了。
“没事”,余昭里摇了摇头,继而才意识到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东西掉下去了,我一会儿就来。”
护卫松了口气。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小少爷那边似乎发现了什么,希望您能尽快过去。”
余昭里答应了下来。
护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远方能听到几人早起闲聊的声音,透过帐篷的缝隙能看到外界的微弱天光,想必已经到了早起的时候。
余昭里看着眼前这个他住了好几天的帐篷,想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回到了连家人的营地里面,明明他刚刚还进入了神塔……一切都仿佛是场梦境一般。
但随即他就低下了头。
掌心里两个毛茸茸的物体正在动弹,先是逐燕在他的手中拱来拱去,紧接着那只白色的燕鸟“噌”地将小脑袋冒了出来,余昭里看了它们两个几眼,又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铜钱也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随着神塔一同坍塌在秘地之中了。
他将那只白色的小鸟藏了起来:“小心一点,最好别被他们发现。”
……
仅仅才过一夜的时间,营地中的气氛便已大有不同。
余昭里发现这些连家护卫都严肃了不少,一部分帐篷已经被收了起来,有些人甚至已经穿上了作战用的轻甲,几个护卫在逐一发放近些日子新赶制出来的药剂和符箓。
余昭里有些不解,反倒是对面的连家护卫先一步走了过来往余昭里的怀里塞了一大把,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地认真对着面前的人道了声谢。
虽然他应该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但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着实不错。
“哎呀!你在这儿呢!我正要找你呢!”连小少爷一把掀开帐篷的帘子跑了出来,见到余昭里霎时眼前一亮,抓着他的袖子就往帐篷里扯。
他飞快地将余昭里给塞进了帐篷之中,除他们二人以外连大哥和另外几人也在帐篷里面,连小少爷将余昭里推到正中央的星盘面前,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你看这里!我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推演了下星盘,意外发现和先前几日存在着巨大的变动!”
余昭里晕头转向地听他讲了一堆。
他对星象这种东西一窍不通,但最基本的东西还是能听明白的,原本应该在某个位置的星星发生了偏移,另外几个地方的星星明暗同样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并不符合相关协会研究多年的星象原理,连小少爷推测是某个地方的结界或阵眼发生了变化,他怀疑变化的起源与他们此刻所在的地域有着莫大的关联,由此逆推出了几个可能是结界阵眼的关键地点。
他们不可能永生永世都被困在这片神秘的空间之中,总要寻找离开这里的机会,连小少爷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大不了就是整个连家小队换个地方驻扎。
“所以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寻找阵眼了,那……恩人您要跟着我们一起吗?”
连小少爷紧张又期待地盯着他看。
余昭里手中的包裹还没来得及被收进空间,沉甸甸地坠在手中,想到对方塞给他的这些疗伤药物和护身符箓……余昭里不介意再多送他们一程。
他点了点头。
“太好了!”这位小少爷欣喜地跳了起来。
甚至连大哥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毕竟余昭里此刻是这一行伤病中实力最强的那个,有他跟着总会更安全一些。
既然定下便即刻启程。
连小少爷重新起阵卜算起来,很快便得出一个行进的方向,一行人不愧是常年在外出各种任务的,片刻的功夫便将整个营地拆除收起,连家人有两只专用的兽宠,平时和逐燕一样在空间中休息,先前和赤魔兽战斗时由于等级太低便被收了起来,现在倒是可以被用来代步。
两只兽宠的外形有些类似于狮鹫,但无论是体型还是战斗能力都远不及狮鹫,余昭里倒没想着安逸舒适的在兽宠身上坐着,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护卫拦了下来:“您是我们连家的恩人,怎么能让您跟着我们一起走路呢?还是请去上面休息吧。”
余昭里步子一顿,抬头看向了他。
护卫面容普通平平无奇,唯一的记忆点大概就是脸上有着几颗黑色的小痣,他似乎一直在连家的队伍中担任警戒值守和探查周边信息的工作,余昭里在营地中碰见他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看的护卫心中无端发紧,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好在余昭里没有理他,而是转过了身。
“这边这边!”连小少爷在旁招呼着他。
余昭里点了点头,登上了魔兽的背部。
那护卫松了口气,等着连家的小队开始出发,转了个身便消失在树林之中了。
余昭里若有所思。
墨绿色的枝叶交错盘亘,在地上投出一片片狰狞的阴影,连小少爷时不时地就拿着星盘卜算起来,偶尔出声更改一下行进的方向。余昭里似乎隐约能感应到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连小少爷测算出的方向是正确的。
倘若按照这个方向一直行走下去,他们就能离开这片秘地回到魔兽森林当中、回到真正的中州大陆。
于是,在又一次测算结束后,余昭里出声叫住了他。
“你还记得之前那只赤魔兽吧?”
对方的表情非常迷茫:“当然记得,怎么了吗?”
余昭里看着他的表情:“你……或者你哥哥,没考虑过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连家人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余昭里只做不觉:“我对魔兽的了解不多,但赤角魔兽的习性也隐约听人说过几句,这东西数量稀少且常年生活在森林深处,很多精通追踪的佣兵寻找上几年都未必能亲眼见到一只,你们应该也没深入到了赤角魔兽的领地内吧?怎么偏偏就将它给招惹了过来?”
连家兄弟不语。
“且我记得这种魔兽非常聪明,遇到人的第一反应是避让躲闪,大部分情况下并不会主动向人发动攻击,就算真打起来了也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拼命地步。”
连小少爷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哥哥摸了摸弟弟的头,“您是怎么想的呢?”
余昭里没有正面回答:“这不重要,毕竟我又不了解你们连家的队伍。”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话里的指向性也已经非常明显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能听出其中的问题。连家兄弟对视了一眼,终于像是决定了什么,尽管明知他们周围有着隔绝声音的结界也仍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其实……我们两个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连大哥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他依然坐的笔挺,他是家族这代子弟中年纪最大的那个,一直以沉稳庄严的模样示人,分析起事情时也格外周到全面。
“不瞒你说,我们一直怀疑连家的队伍里出了问题。”
这也是他们这么急着要离开这处秘地的原因之一。
“目前虽然有了几个怀疑对象,但都没有确切证据。”他叹了声气。
何况连家队伍因为赤魔兽元气大伤,他们现在就算想解决对方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贸然行动很可能搅乱这支队伍的人心,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并不方便动手。
余昭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将想拱出他的衣服的小鸟按了回去:“那你们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不知道你们连家的传送信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倘若离开秘地后仍停留在先前传送时的位置……那你们就要做好赤魔兽再度攻来的应对措施了。”
连大哥拧眉不语。
余昭里伸了个懒腰,纵身从魔兽身上跳了下来:“腿坐麻了,我活动一下。”
这次没人出声拦他。
……
逐燕重新落在了他的肩头,至于那只白色的燕子,余昭里至今仍不太敢让它出来。
大陆上有不少漆黑的鸟类魔兽,但纯白的燕子则太过明显,这俩凑在一起就算是傻子也能将它们给联系到神祇之上,余昭里身上已经有太多麻烦了,短时间内并不想再多招惹几个。
他对连家人的印象不错,但也没好到可以用这种事情来考验他们并不算太深厚的友情的程度,更何况“考验”这种事情在这种场合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又何苦去折腾这么一回。
“你也不想离开吗?”他摸了摸逐燕的翅膀。
燕隼蹭了蹭他。
“我不会走的。”余昭里看向远方的某棵树后,像是安抚,也像是承诺。
“我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些什么,我不会走的,永远也不会走的。”
“祂不想见我,但我可以去找祂,除非将我也钉死在神塔之下再也动弹不得,否则我一定会去找祂。”
他的语气非常认真,他向来是个认真又严肃的人,无论经历了多少世界遭遇了多少好或不好的事情,他这个人都一如当初。
或许在不同的小世界里不同的生长环境养成了他不同的性格,但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却是不会变的,无论他勇敢或怯懦、无论他聪慧或天真,余昭里永远是余昭里,改了多少个名字都仍是他熟悉的那个余昭里。
“我会将这些外来者送出这个他们不应到来的秘地,然后再亲自去找他。”余昭里摸了摸逐燕的头:“毕竟……他们也是他的信徒,我不能看着他的信徒去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始于终焉
余昭里曾与村落中的老婆婆及连小少爷讨论过一个问题。
“人为什么会拥有信仰?”
余昭里想不明白, 倘若自己拥有了足以决定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那信仰是否还会出现呢?倘若有朝一日人能够强大到可以决定生老病死决定因果祸福,那人类和他们信仰中的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与神明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这个疑问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曾拥有了,在他第一次听说神明的故事时就曾认真思考过, 奈何至今仍旧没有得到什么被他认同的解答。
曾经的他觉得解决这个困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但现在……余昭里却转了念头。
他的生命里有更值得去做的事情。
这片大陆上有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他将逐燕抱在怀中, 不疾不徐地跟在连家的队伍末端, 几个连家护卫的表情都非常精彩——因为此前不久他们刚刚收到了来自于中州的家族传讯。
连家人不可能对他们的家族信物被启用毫不知情, 可无论他们怎么联系都找不到这一行人的下落,这二位少爷在连家的地位至关重要, 本身连家就因为魔气处于风雨飘摇的多事阶段,突然失踪两个在教廷及魔法师公会都颇有声望的重要弟子……这段时间中州主城的各路谣言早就传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
这群人的传讯石都快被拨烂了。
奈何秘地之中收不到一点消息,他们再急也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刚刚,连家人的传讯石突然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余昭里猜测是因为他们已经进入到了秘地结界的边缘地区,往前一步就是乌齐城外的魔兽森林, 所以才能时不时地接收到几条外界的消息,就连他自己的佣兵徽章上也偶尔会闪现几个代表着安全区的光点出来。
这并非是全然的好事。
余昭里看了同样在角落中的某人一眼。
那个脸上有着几颗小痣的护卫时不时地就要往自己的传讯牌上瞄上一眼,生怕自己一时不查错过了上面的任何讯息,与此同时余昭里也注意到其他几个连家护卫正不着痕迹地往他的身边靠近,想来是得到了连家两位少爷的某些隐秘指示。
余昭里收回注意力, 有些想笑。
这两位少爷都不是傻子,他也没必要操这么多无谓的心。
或许是因为接收到了外界的传讯鼓舞了大家的士气,一行人前进的速度都要比先前快上不少, 余昭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直到踏上了某处落叶, 他才抬起眼睛将逐燕抛向天空。
燕隼在空中张开翅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与此同时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格外凶残尖锐的咆哮。
或许人类对于猛兽的恐惧是深埋在血脉中的本能, 余昭里看着好几个连家人不自主地颤抖起来,没能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已经是他们训练有素的证明了。
果不其然,这只赤角魔兽并没有远离此处,它一直等在附近等着连家人的出现,此刻连家人正逐渐脱离秘地结界的范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即刻便咆哮着冲了过来。
连家的二位少爷早就考虑过类似情况再发生时该如何应对,这只赤角魔兽固然可怕凶狠,但却并不是成年的完全体,人类向来以智慧为傲,虽然体魄等方面远不及这些天生的猎手,却凭着智慧屡屡在与野兽的斗争中占据上风。
譬如现在连家人拿出的一系列困兽阵法。
再怎么说也是传承了上万年的家族,又是两个这么重要的家族弟子,若不是赤魔兽的突然到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便先后重伤连家数人,这只赤魔兽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现在是连家人早有准备,甚至准备了好几个应对方案,虽然他们有伤在身且伤势严重根本发挥不出平日里的三成实力,但有连家的各种宝物相助还是勉强困住了对方。
接下来要等的就是家族和佣兵公会的接应人员。
换做以前恐怕魔兽森林都要被连家人给来来回回翻上几遍了,奈何现在家族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不过他们推测乌齐城附近应当也有连家人赶了过来,离开秘地的瞬间连小少爷就已经将准备好的传讯信息给发了出去,他身上的定位信号远比余昭里的佣兵徽章准确有用上许多,估计现在他们已经在过来接应的路上了。
但问题往往出现在这种容易放松的时刻。
余昭里指尖微动,一道琴音顺着他指下的琴弦疾射而去,直直打在某个脸上长了小痣的护卫手上,瞬间便将他的手背打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他手中的瓶子也霎时落在了地上,被另一个护卫捡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余昭里问他。
那人的怨毒目光骤然望了过来,转眼又被其他人给联手死死按在地上。
护卫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旋开一个小口,靠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没过多久顿时脸色大变,惊恐地转过头:“少、二位少爷!这是能引发魔兽暴乱的迷灵药剂!还是高阶的!”
不单单是他自己,场中除了余昭里和带痣护卫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
引发魔兽暴乱的药剂, 余昭里在吟游诗人的故事中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通常是由非常非常珍贵的魔法材料炼制而成,会让魔兽产生那是很多天材地宝的错觉从而导致争抢杀戮,轻则引发魔兽暴乱重则引起大规模兽潮,药剂的每一次使用都会带来一阵血雨腥风。
这样的药剂早在几千年前就彻底绝迹了, 倒不是因为太可怕了被各大势力禁止, 而是因为造价太高且炼制麻烦得不偿失——有炼一瓶这样的魔法药剂的材料都够炼好几瓶同等级的补魔药剂了, 无论是成本还是利润都比这玩意儿高出一大截呢, 哪个药剂师会吃力不讨好地做这种东西啊?
换句话说, 这药剂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有价无市的“宝物”。
用来害人简直是一害一个准。
连小少爷冷下脸来。
他常年都笑眯眯的,无论是和谁说话都一副阳光开朗的明媚模样, 冷下脸时便格外骇人,吓的几个护卫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他从魔兽背上一跃而下,蹲在这护卫身边一把扯住人的头发将他的脸拽了起来:“我连家到底是哪里亏待了你,让你不惜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害我们!!”
那可是高阶的魔法药剂啊!这片森林前段时间才刚刚爆发过一场大规模的兽潮,搞不好就会因为这瓶小小的药剂爆发第二次甚至多次兽潮!届时别说是连家的这支小小的队伍了, 搞不好整个乌齐城都会毁在兽潮之中!那是多少条无辜百姓的生命啊!
他到底是多狠的心!
那护卫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
好脾气的连小少爷显然是被他给激怒了,一拳冲着他狠狠地挥了下去。
“我建议你先冷静一下。”余昭里又拨了下琴弦,不同的是这次打在连小少爷手背上的攻击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仿佛是被什么动物的尾巴给轻轻地甩了一下一般,别说是流血破皮了,连一道红痕都没能留下。
余昭里看向远方的某个方向:“接下来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连小少爷疑惑地望了过去。
远方遥遥出现数十道人影,有护卫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么快?一定是家族里的人来救助我们了!”
连家的二位少爷面上却没有丝毫喜意,连大哥的视力要比他好上不少,非但笑不出来反而神情凝重:“警戒!”他大声喊了一句。
一众护卫尚不清楚当前状况,但已经本能般地做出了防护模样。
直到那群人越来越近,他们才终于意识到根本就不是什么连家的救援。
“该死的飞泠!”
与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疾射而来的箭矢。
余昭里在魔兽森林中曾偶遇过飞泠佣兵团的这支队伍,当时他们便在森林中寻找着什么,现在想想他们所在的位置及余昭里发现连家人的地点....想来那时他们就已经在四处搜索连家人的踪迹了。
飞泠佣兵团来势汹汹,反倒是连家这边大多带伤,为首的战士一箭射在连家人布置出的困阵上面,赤魔兽恰好借着这个机会对着阵法发动冲击。
阵法本来就是临时用来困住它的,被这样前后夹击很快就破碎开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佣兵团这边目的非常明确,一部分人冲着连家二位少爷冲了过去,另一部分则毫不留情地对着布置困阵的连家护卫发动了攻击。
人总不能站在原地被人砍死,正所谓一心不能二用,想要反抗就必须将注意力从阵法上挪开,赤魔兽也非常会把握机会,随着阵法破裂发出的清脆声响,整个连家都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死寂之中,余昭里看着这只浑身赤红的魔兽愤怒的连鬃毛都燃烧起来的可怖模样,不由得又将他怀里那只想冒头出来的白燕往里按了按。
这小家伙总想跑出来逛逛,余昭里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手动阻止上一下。
但好在这小家伙非常听话。
不过余昭里隐隐有种预感,他很快就不需要刻意隐藏这只小鸟的身份了。
——在这样的危急状况下,别说是连家人了,就连余昭里自己都不能那么轻易地脱身了。
连大哥往嘴里灌了一大瓶不知名的药剂,连小少爷也重新催动木系魔法召唤出了株藤蔓,与他关系最紧密的那株藤蔓已经毁在了赤魔兽的烈焰之下,好在他的身边一直贴身带着那株植物的部分种子,这段时间又加紧催化了一部分出来,但他却并不能与这株植物契约。
否则他会压抑不住身体里的魔气将这株植物魔化。
连家人的这场战斗打的非常艰难。
对面人多,且各个都是佣兵团内精挑细选出的精锐,以有心算无心对这一战早有准备,几乎是彻头彻尾地压着连家人打。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赤魔兽并不攻击他们,这只魔兽自始至终都只盯着连家人这一方,想也知道又是佣兵团的人暗中做的手脚。
好在逐燕将赤魔兽给拦了下来,否则恐怕眨眼间的功夫连家的这群入就会被踏成肉泥。
他们现在就算是想退回秘地也绝无可能了,佣兵团的人就等着将他们解决掉好自己深入秘地探索一番呢。
佣兵团与连家结怨已久,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利益摩擦,飞泠的大本营就在连家管辖的一座城池内,壮大以后屡屡与连家的管理制度产生摩擦,是否对错暂且不论,时日久了便开始互相看不上眼,飞泠不愿意事事受限一明明他们团长的实力已经超出管辖那座主城的连家子弟了,但却还是要比连城主低上一头,连家那位城主也看不惯手下多出这么一个刺头势力,加上佣兵团平日里的一些不太人道的做法,闹起来是必然的事情。
到了后来越闹越大,飞泠佣兵团逐渐壮大跻身于大陆几大佣兵团之一,连家主家也被这场闹剧牵扯进来,一切便都更不可收拾了。
对面的人完全对连家下的死手,恨不得直接将这些护卫都原地格杀,倒是对着两位少爷心存忌惮,一方面是怕他们身上有连家的杀手锏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另一方面也是这二人的身份在家族内非常重要,比起亲手杀死更想留到日后慢慢折磨和威胁制约连家。
不过连家的救援队伍很快就会到达附近,尽管已经派人前去拦截了,但佣兵团的人也都知晓速战速决的道理,反正只要留下条命就够了,干脆将人直接废掉以免夜长梦多。
连小少爷被一箭刺穿肩膀,大半只箭身都没入了身体,他闷哼一声打断了刚吟唱到一半的咒语,藤蔓失去控制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又一柄剑冲着他的大腿砍了过去。
余昭里看的着急,一手调弦就要按出几个音符,手腕才刚有动作就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余昭里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没听到一点声音。
他转过头去看向对方。
那只手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只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腕,两人的皮肤甚至都没有过多的接触,只要余昭里想,轻轻松松地就能挣开他并不存在的桎梏。
但余昭里没动。
“要打一架吗?”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余昭里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僵硬点头:“好、好.....”.
燕眠初笑了起来。
这片区域就在他的神域附近,神明身边自带数个干扰视线的幻境结界,在外人看来只是佣兵队的某一个人同余昭里对上了,根本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真实面容。
甚至受到结界影响,没人会去认真思考究竟是佣兵队里的谁和余昭里对上,处于战斗中的他们也没有这些闲暇时间思考这么多事。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余昭里手腕一翻反扣住他的手,不同于对方的虚握力道,他死死地抓着燕眠初,手指几乎都要陷入这位皮肤苍白的神祗的血肉当中,很快便将他的手腕攥出一道明显的红痕。
燕眠初咳嗽了两声。
.....也不是不想见,只是刚苏醒过来还有些不太清醒,另外也不知道....该怎么见。
他仍是在笑着,奈何脸色太苍白了,就算是笑也透着股羸弱单薄的味道,要时让余昭里心底软成一片,那点本就不是很严重的气愤转瞬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松开了手,一眼便瞥到了那处被他亲手掐出了的红痕上,本就散的干干净净的不满这下更是当即转变成了愧疚,小心翼翼地抓着燕眠初的手捧了起来,满眼心疼险些就要坠下几滴眼泪来。
燕眠初无奈。
他不得不修改一下自己先前的想法。
一虽然骨子里的东西仍旧没变,但性格多多少少还是改变了些的,又不是彻底失去了先前那些世界中的记忆,他在每个世界里都发掘出了不少余昭里的不同“面目’
譬如小渔对他的依赖、譬如小狮子每次见到他时都不自觉地撒娇,它们本身就是‘余昭里”这个人生来就有的性格中的一部分,但余昭里在表面上太过淡漠稳重了,就算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好意思主动表达出来,
那些被切割后的灵魂碎片则充斥着他最真挚的情感。
正如有的人明明很想去交朋友,又不敢主动只能等着别人来加,被人主动还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高冷模样,实际上心里早就已经欣喜若狂。
小狮子不会考虑向主人撒娇是否羞耻。
小狮子只知道它想赖在主人的怀里打滚、想被主人一下下地顺着自己拥有最柔软毛发的肚皮。
“你别忘了,我们明明还在打架。“燕眠初想提醒他。余昭里想都没想:“不管了。”
燕眠初:“.....”.
“你不是想救下这些连家人吗?”
余昭里沉默了瞬。
他没说话,怀里的小白鸟已经先他一步冲了出来,像枚小炮弹一样一头扎进了燕眠初的怀里,冲进太大甚至导致燕眠初接连往后退了两步,在外人眼中就是余昭里一下子击退了佣兵团的人。
“是的,我要救他们。”
余昭里的视线终于从燕眠初的身上移开,看向他身后的被几个佣兵围攻连连败退的连小少爷,他重新将手放在琴上:“他们是你的信徒,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在这里。
燕眠初拍了拍他的头,动作和余昭里平日抚摸逐燕也没什么差别,“人与神的差别、信仰的产生、人所拥有的力量.....这些不都是你想获得答案的问题吗?’
余昭里不解。
他是该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在这种时候提这种问题,还是该思考他为什么知道他纠结的这些困惑?
余昭里眨了眨眼睛,终于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你一直都、你一直都......他的第一反应是“监视”一词,但这个词有些贬义用在这里不是很好,余昭里绞尽脑汁思索起来,燕眠初阻止了他:“不是一直,是从你进入中州以后。”
连小少爷满身是血地摔在地上,那株墨绿色的藤蔓也披他的鲜血浸成猩红,赤魔兽嘶吼着咆哮过来,燕眠初握住余昭里的手带着他的指尖在琴上勾弄了几下,音刃便在赤魔兽面前的地面上炸开。
威力巨大,以至于这只魔兽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避开冲击,连家少爷艰难地朝着余昭里的方向看了一眼:“谢.....”.
他没能将话给说完,因为佣兵团的下一波攻势已经到了。
燕眠初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使他误将救下自己的人当做了余昭里。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燕眠初问他。
余昭里抬头,并没怎么犹豫:“昨天,神塔坍塌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你从神塔上坠下去的画面。”
他不愿提起那一瞬间的绝望,只是侧过了头轻声解释:“那个时候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但并不是特别全面,大部分都是些零碎的画面。”
“嗯。”燕眠初点头,顺手从腰间抽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的铜钱碰撞叮叮作响
他将荷包塞到余昭里的腰间:“想不起来的记忆都存放在这里,以后可以慢慢回忆,现在终于物归原主了。”
燕眠初这家伙似乎非常适合分心,或者说这附近本身就有着神明的神域存在,身处神域之中任何事情都躲不开他的耳目,他一边与余昭里说话,一边还有精力关注着全局,时不时地就在刀枪之下救下几个险些被杀死的连家人。
虽然场内的人伤势又加重了不少,但打了这么一会儿居然还没造成任何伤亡,也能算是“神迹”之一了,就是有些讽刺罢了。
余昭里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出手帮忙。
但既然燕眠初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对燕眠初总是抱有一种无条件无缘由的信任。
一位为了大陆甘愿牺牲自己的神明应当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信徒被人屠杀的吧?
第一百九十章 万象更新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燕眠初抬手画出了一道结界彻底将外界隔绝,
“但也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被操控的。”
他的脸色惨白,让余昭里无端想到神塔下的那些融化在灿烂阳光下的积雪,冰冰凉凉的不带一丝生命的气息,转瞬就披明亮的阳光给灼烧了个干干净净。
“知道这世界上最难被操控的是什么吗?”燕眠初看他,
余昭里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他仔细思考了会儿,试探道:“.....人?”
燕眠初笑了起来。
“人啊.....”,他找了个地方安静坐下,像是一捧被风吹落到石头上的清雪,余昭里看着他又布置了个小型的幻阵,阵法中的“归燕和佣兵”正有来有回打的火热。
“人是世界上最好操控的,也是世界上最难理解的。
余昭里听不明白。
“刚在这个小世界中清醒时我曾想过是否要去外域找你,但后来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的目光落在余昭里的脸上:“因为我很清楚,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无论你在什么地方,你是一定会来与我见面的。’
“你一定会过来找我,你一定会想要见我,无论要跨越多么遥远的距离,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
余昭里用力点头,他对这段话无比认同。
“所以在这个小世界中.....我一开始是想躲着你的。”燕眠初自嘲笑笑,迎着余昭里顿时变得不满又哀怨的目光继续道:“但我很快就改变了念头,毕竟我很清楚,就算我想阻止你的步伐,也只能是徒劳地给你增加一些麻烦延长一些你找到我的时间罢了
余昭里想要见到他的决心是连神明都无法改变的执着。
当然,也并不是全然没有任何办法的,譬如燕眠初简单干脆地将连接中州外域的通道永久毁灭,但那同祥会断绝外域百姓的生机,燕眠初还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况且就算他真的将通道毁灭,余昭里就真的只能永远困在外域之中了吗?
凭余昭里的毅力和天赋,燕眠初毫不怀疑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通道出来。
“所以......自你进入中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看着你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近,最后来到我的身边。”
他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他所做的只有关注而已,余昭里凭着自己在外域找到逐燕也凭着自己的能力让神塔的结界与他产生共鸣。
无法更改的命运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不是连家的信物将余昭里送到了神塔之下的空间之中,而是正因为余昭里也在连家的队伍里,信物才会将他们传送到神塔附近。
“你想救下连家的人,或许也是因为在乌齐城内连家人帮你解围、让你觉得连家和飞泠对上也有你的一分责任在吧?”
余昭里点头。
“但他们早晚都会有此一战,而恰怡因为你的出现,他们才能在赤魔兽的口中逃了出来。”燕眠初看向远方的连小少爷。
“不是你连累了他们,而是你救下了他们。”
“可他们的命运不应该由你或我来决定。”燕眠初深深地叹了声气。
“决定命运的那把钥匙一直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只白色的燕子一也就是从兵器化为了鸟类的相识燕从燕眠初的身上飞了下来绕着他们转了两圈,转而落在余昭里的肩头与逐燕并列在一起。
余昭里不语,气氛有些沉重,于是燕眠初转移了话题:“你们两个都多重了,总要对称一下吧?一边一只站着,别把我们小余给压高低肩了。”
余昭里:“.....".
他虽然接收了一部分小世界中的记忆但归根结底也不是很多,更多习性还倾向于外域大陆,一时间听到这种现代的话.....能够理解但非常陌生,一股奇妙的诡异感觉
“他们的命运不应该由你或我来决定.....”,余昭里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燕眠初:“那你呢?"
“当年你不是也决定了整片大陆无数人的命运吗?你救下了所有人,所以中州才会拥有今日的繁荣景象,明明你才是改变了最多的人。”
魔力激荡惊起阵阵飞鸟,古树的枝叶甚至都被他们的战斗波及打掉了不少,场内的斗争已经走向了尾声,余昭里看向幻境之外,连家的两位少爷血淋淋地倒在地上,赤魔兽的独角被连大哥一剑斩断,也奄奄一息地栽倒在一旁,身上的伤口如小型喷泉一般向外冒着血花。
佣兵团的人也都受了些伤,为首的那位佣兵首领倒是状态不错,他单手拄剑半跪在地上,用力喘息了几下,以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狰狞又嗜血的笑容,朝着连大哥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连小少爷在地上挣扎。
燕眠初捂住了余昭里的眼睛。“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知道这片大陆存在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只出现了我这一个所谓的‘神’吗?”
余昭里的睫毛在他的掌心中眨啊眨的,刺的他的手心发痒,于是燕眠初又放开了他
这家伙屈起食指对着余昭里肩膀上的两只毛茸茸挨个弹了一下,惹得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余昭里的耳边不满地控诉起来,燕眠初将这两个小家伙从余昭里的肩膀上“打”了下来,转而换成自己将手臂压在余昭里的肩头。
非常过分,非常可恶。
“大陆上本就没有神明。”
“哥!!!”连小少爷的尖叫声音划破天际。
都林冷笑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对着连大哥的一条腿猛地刺了下去。
那条腿被他捅了个对穿,血液霎时在他的身下积聚成了浓厚的一滩,刺鼻的腥气被风吹拂到场中每个人的面前,浓郁的几乎让人作呕窒息。
“你放开我哥......你放开我哥......”。连小少爷满脸泪水,燕眠初按住余昭里,
“我哥哥他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直是我在和你们佣兵团作对....是我给你们找麻烦......你放过我哥......”.
“你哥他确实没怎么惹过我,不过谁让他在外界和我齐名呢?"
“中州第一骑士.....凭什么他可以被这样称呼?只是因为他有着连家这样的家族后盾支撑?”
又是一剑刺了下去,血花四溅,草叶都被染成了鲜红。
“神明啊......神啊....求您救救我哥哥吧....求求您了。”
余昭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俊秀的少年脸上满是泪水血水和泥土的混合物,狼狈不堪落魄绝望。
“别弄死就行,快点,一会儿连家的人就赶过来了。”有人在旁边催促道。
“求求您了.....”.
连小少爷哭着朝兄长的方向摸索过去,他也受了不轻的伤,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积蓄不起来,只能在地上艰难爬行。
余昭里的表情非常难过。
他似乎能感同身受那种绝望,在燕眠初从高塔上坠落时他也曾体会过一次类似的痛苦,起初还能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到了后来连哭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精力与力气都燃烧殆尽了,连哭泣也没有任何意义。
燕眠初叹了声气。
他看向远方滚落在地上的某个被染成了赤红色的物体,指尖轻勾,不着痕迹地将它送到了连小少爷的面前,
连小少爷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眼前已经被泪水糊的模糊不清,一时间根本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过了一瞬才隐约辨认出那是他前几日才刚刚催生出的新的藤蔓,不过在刚刚的对战中被人给砍成了数截。
是他的藤蔓,也是他的武器
“大陆上本不应有神。"燕眠初重新道。翠绿色的光芒在场中聚集。
“信仰自绝望中诞生。”
一株株植物被连家少爷催生出来。
“神明未必能听到众生的祈祷。“但祈祷者自己却一定能听见。”
光芒越来越盛,木系魔法元素独有的生命气息充斥了整片空间。
余昭里记得他曾说过自己使用过量的魔力就会带出体内的魔气,这也是连家人来魔兽森林的根本原因,但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却发现根本没能感受到任何魔气的影子
淡绿色的光芒照耀开来,连家人身上的伤势也缓缓愈合。都林瞪大了眼睛。
“这片大陆上是没有神的。”燕眠初捂住余昭里的眼睛。
余昭里却看到了另外一幅画面。
一他很熟悉这样的场景,千万年前魔气肆虐,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席卷了整片大陆,几乎能够吞噬天地魔化被它接触到的所有生命,整个大陆都面临着灭顶之灾。
最后的幸存者们聚集在了一起,结合所有人的力量汇聚在一处布置出了阻碍魔气的阵法,但他们对魔气了解极少,就连阵法也会被魔气一点点分化吞噬,
人类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绝望在人群中蔓延,有人癫狂有人自杀有人披魔气同化迷失了自我。
但也有人一直坚持到了最后宁死也不肯退让一步。
绝望诞生信仰,信仰孕育神明。
“这片大陆上并没有神,是那些幸存的人拯救了自己。”
一他们在心里构建出了一个神明的形象,用活下去的执念将其构建填满,人总是有些无法割舍无法放下的牵挂,每一件都是他们想要挣扎着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理由。
那些执念非常复杂,亲情爱情友情等等,甚至只是最单纯的想要活下去的本能愿望。
他们的执念太过强大,最终将“神明”从想象之中具现化出来,
世人总说神明的力量强大莫测,可造就了神明的人类才是真正的强者。
“小余,不是神明拯救了人,是人们拯救了自己。”
“那些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还没有放弃的人才是真正的神。"
余昭里怔怔地看着他。
绿色的光芒彻底进发开来,数不尽的植物自光芒中出现,佣兵团的人接连后退,尚未来得及抵抗便被藤蔓追上抽倒在地捆绑起来。
远方逐渐传来呼喊的声音,是连家派来接应他们的队伍,连小少爷倒在他兄长的身边,掌心聚集着团淡绿的光芒疗养着兄长的伤势,
连大哥缓缓将手伸出,按在他的头上用力揉了几下,将弟弟的眼泪又揉出了好几滴。
“他们安全了。”燕眠初抓着他的手。
余昭里看着几个新来的护卫将倒在地上的人逐一抬上魔兽车,涌动的人群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连家新来的长老正对着被捆绑住的佣兵们破口大骂,听那意思回到主城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连小少爷的木系魔法虽然将大部分人的伤势都恢复了许多,但亏损的元气仍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彻底补回的,燕眠初将他的手抓到自己面前,明知故问地看他:“他们要回连家了,那你呢?’
余昭里:“....”.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听到这人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当然是去......”,他非常刻意地拉长了音调。“哦......我好像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
燕眠初的表情顿时变得不满起来,连逐燕这家伙都非常讨嫌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又被燕眠初一把抓住扔到了一边,相识燕立刻追了出去。
“怎么能是无家可归呢!“燕眠初不满。
他的手一直握着余昭里的,冰冰凉凉的一如当初,他是由无数人的信念显化出的神明,似乎天生就比真正的人类缺少一些“人”的温度。
余昭里又一次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试图来温暖他。“我本来是看中了一座高耸又美丽的神塔的,但还没仔细走上一遍那座神塔就突然塌了。”
“你怎么还记仇上了?”燕眠初叹气。
他与余昭里一同站起,并肩走向与连家人离开时相反的方向。
“本来就是幻境中显化出来的东西,你若喜欢就再造一座。”
“短时间内怕是不行了,我还要仔细看看铜钱里的那些属于我的记忆呢,我不允许有任何我不记得的属于我们的回忆。”
“好好好,你随意。”燕眠初附和。
他抬起手,神域的结界裂缝再度打开,燕眠初同余昭里一齐走了进去,临闭合前余昭里才回过了头:“逐燕?相识燕?你们两个小家伙快点!”
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啼叫,一黑一白两只燕鸟掠过天际划破长空,与他们两个一同隐没在了结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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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四个版本,最后还是选了这个ORZ
会有几个乱七八籍的小世界番外,有一些i线和些正文没提的剧情.....比如小余融合了所有碎片后回到前面的小世界闲逛等等
咸鱼瘫倒,真的非常感谢大家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