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弘远可谓是与杜老板“相谈甚欢”。
谁能想到这两个今日才第一次正式见面的人转眼就熟络的仿佛多年的至交好友, 于昭和杜安重新回去时他们已经在用“杜哥老于”互相称呼了。
杜老板是于弘远此行最大的惊喜,他如今缺的正是个打入S市本地圈子的机会,有了杜老板的帮助想必这件事情会简单上不少。
后半场他几乎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杜老板的身上,不仅交换了联系方式甚至还约好了周末的晚餐, 直到宴会散场厅中人陆陆续续离开, 于弘远却仍站在原地难掩激动。
孙淞宁也是满脸喜色。
于弘远看着自家的两个儿子:“这么晚了也饿了吧?走, 爸带你们吃大餐去!”
于衡瞪了于昭一眼, 又乖巧地上前一步挽起了孙淞宁的胳膊。
夏天黑的总是要更晚一些, 不过于弘远在宴会上耽误了太久,以至于他们到达饭店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于弘远取了菜谱勾选了几道菜, 孙淞宁填了几笔后又将单子递给于衡,于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乎将店里的招牌都点了个遍。
他将单子递回给店员,又满是炫耀地朝着于昭看了一眼。
于昭早就习惯这种事情了。
如今他只觉得于衡幼稚。
和这种幼稚的小孩计较反倒拉低了他的年龄。
最先端上来的是一份熬的发白的骨汤,汤上漂浮着几片葱翠的绿叶菜, 孙淞宁取了汤匙率先给她的宝贝儿子盛了满满一碗,接下来才是于弘远和她自己。
等她将三个人的汤碗都装满,于昭才动手自己的那份。
这种时候他只要安安静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透明人就好。
孙淞宁给于家制定了严苛的饭桌规矩,用餐时不能说话是标了重点的一项,不过于弘远说话不叫不守规矩, 那叫谈论家里的大事。
“我没想到杜老板还挺好相处的。”于弘远感慨道。
孙淞宁点头:“是啊,一点架子都没有,也很尊重我们。”
夫妻两个都对他有着不错的印象, 于昭一筷一筷夹着那道离他最近的菜,看起来呆呆木木的, 和活跃于饭桌之上每道菜都要尝上一口的于衡产生了鲜明对比。
于弘远看到他那副沉默样子就生气。
于昭可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像他。
“不过杜老板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这偌大的公司要传给谁啊。”于弘远叹气。
可能是自己没有孩子受了亲戚太多窝囊气的缘故, 于弘远夫妇对此格外重视。
“我看他总提起咱家于昭……看着好像挺喜欢咱们孩子的。”孙淞宁随口提了一句。
“于昭安静又听话懂事,确实招人喜欢。”于弘远若有所思。
他再不喜欢于昭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于昭的不好,这孩子确实方方面面都不需要他操心,于昭就和街边的小草一样有点雨水就能顽强生长,于弘远不喜欢这样的性格——让他一点都没有做父亲的成就感。
但他也知道很多长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比如杜老板,杜老板的那个侄子杜安看起来也文文弱弱乖巧听话,似乎和于昭是同一类的性格。
于弘远琢磨着能不能让于昭从杜安这里下手。
自他们两个提起于昭的那一瞬于昭就紧绷起了神经,他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汤,耳朵却几乎要竖了起来,好在人类的耳朵不像某些动物一般可以晃动,否则他就会当场被抓了。
“你准备怎么安排明天的晚宴?”饭过中旬孙淞宁出声问到。
于弘远邀请了杜老板周日小聚,可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周日了!他本来说的是让杜老板选个日子,没想到杜老板却似乎对此很积极聊了几句就变成了明天……他们自己吃饭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但杜老板那是什么人物啊!别说是那些私厨饭馆了,如今稍有些名气的地方都人满为患需要提前打电话预约呢。
好的包厢他订不到,不好的他又担心杜老板看了不满意对他产生意见,一时间倒让于弘远为难起来,犹豫一会儿才道:“不然就在家吃吧。”
于家别墅的面积不小风景也不错,露天设顿晚宴也不是不可以,届时在外面请了厨师过来在后面忙活,看起来也不算失礼。
孙淞宁和于弘远干脆在包厢里低声商议了起来,于昭也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周日的育行高中全校放假,他们这些学生是进不去班级的,于昭非常不想与这位杜老板面对面碰上,当即觉得应该早出晚归将这场晚宴避开。
虽然进不去学校,但他也不是没有别的不能待的地方,胡元锐的家S市的公共图书馆等等哪里都能让他看上一天书,于昭几乎当场决定回去问问胡元锐明天方不方便。
燕先生那里也还等着他的答复呢。
他当然是愿意的,但是又怕于家会直接顺着这条路子扒上燕先生惹燕先生不快。
于昭很快就吃完了东西。
这是他这一个月以来吃的最饱的一顿,于昭想事总是格外专注,一边想燕先生那张“秀色可餐”的脸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不知不觉就干了两大碗,直到于衡在旁阴阳怪气于家不给他东西吃他才回过神来,但肚子已经鼓鼓涨涨撑的难受了。
于弘远已经结完帐了,站在一旁看他的眼神十分不善,似乎想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但顾虑到杜老板和所在场合到底还是将到口的骂声给咽了回去。
于昭仍旧不言不语装着哑巴跟着于弘远上了车,于弘远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压根就懒得理了。车子一路驶回山腰别墅,还没进大门就远远见到于家的那个门卫小步跑了出来,精气神足的不成样子。
一点都看不出挂于昭电话时那不耐烦的模样。
“先生夫人回来啦?小衡少爷好!”他殷殷切切地迎了上来亲手为他们打开大门,于弘远笑了几声:“这么晚还在工作,真是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先生给我发工资,我当然要管好这扇大门!先生放心把家交给我,这门啊我肯定给您守好了!”
于弘远将车窗放下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麻烦你了,今年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门卫笑的更开心了。
于家的别墅是真的很大,进了最外层的大门后距离房屋尚还有一段距离,喷泉灌木应有尽有,说是哪家公园都不会有人怀疑。
于弘远又开了几分钟才将车子停下,今天倒是没给于昭和于衡训什么话,直接进屋洗漱与孙淞宁详谈晚宴的事情了。
于衡转身就要进屋,于昭却叫住了他。
“你的衣服被我不小心弄脏了,等我洗完再还你。”
于衡冷笑一声:“你碰过的东西有不脏的?好好的一身衣服就这么毁了,可别恶心我了你直接扔掉吧。”
“好。”于昭直接点头。
于衡恨于昭恨的牙痒,于昭这个和他抢父母和家产的人越难过越生气他就越开心,可于昭总是淡淡的没有一点反应,无论他怎么骂于昭怎么欺负他于昭似乎都没把他放进过眼里。
最看不起的人却不把自己当回事,一来二去于衡对他的敌意就越来越重了。
于昭无视了他的神情:“还有事吗?没事我就上楼了。”
“等等。”于衡大声道。
“脏的那件我不要了,别的给我送过来。”
于昭顿了顿,“嗯”了一声就走上了楼梯。
于衡气的在他身后直骂脏话。
于昭合上屋门,深深出了口气。
这一天他过的格外心累,哪怕是一口气做三套数学卷子也没有这么疲惫,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一般,连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
他按了按额角艰难地从门前爬了起来,将手机连接上电源给胡元锐发起消息,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不过按胡元锐的作息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打游戏,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消息就回复了过来:“啊?抱歉啊哥们儿,我明天要和爸妈去外婆家。”
于昭慢慢打出回复:“好的,玩的开心。”
胡元锐那里不行……他就只能去图书馆了。
于昭站起身环视着这间屋子。
他的房间面积并不是很大,不过他已经十分满意了,好歹于家人没做出那种让他住在储物间或者阁楼一类的事情。只是屋里的东西数量实在是有些寒酸,连于家的保姆房的家具都要比这里的多。
于昭房里最多的东西是书本,厚厚的好几摞直接从地板堆到了与桌子齐平的高度,大部分书籍都是之前九年义务教育的教材,只有少部分才是高中的学习和复习资料。
这年头的练习册真的是太贵了,去书店随便拿上几本就能轻松破了三位数,于昭的这些练习册基本都是从饭钱中节约出来的,每一本都被他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燕眠初的那句大学后的卖身契——这是无形的默认和许诺,承诺他一定会让自己读完大学。
可一会儿又是杜安的那句于弘远似乎也不是特别喜欢你。
杜安为什么想让他离开于家?
他挑了几本特别重要的学习资料塞进书包中,想了想又拉开衣柜抽出了几件衣服,好在现在还是夏天,几件衬衫对折起来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放进书包后仍旧有不少空余。
——虽然他确实有搬出去的念头。
于昭感觉自己犹犹豫豫的。
他本性其实是个十分果决的人,孙淞宁从没操心过他要去哪个初中读哪个高中,这些生命大事几乎全部都是他本人决定的,只是牵扯到了燕先生……他反而开始左右为难下不定决心了。
他想将几件衣服从包里取出,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于昭沉默片刻权衡了下每种情况下可能发生的事情,最终才下定决心开始往包里收拾起东西。
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物品并不是很多,在于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不要拥有重要的东西了——因为于衡会一一将其抢夺过去,只要他不在意那些东西被夺走的时候就不会感受到难过。
于衡可以轻松从家政阿姨那里要到他房间的钥匙,学习资料多数都被于昭放到了学校,他挤了又挤塞了又塞,最后竟然真的将那些东西都硬生生地堆了进去,实在很难让人相信那是一个马上就成年的人的全部家当。
直到将这一切准备都做完,他才松了口气抱着换下来的几件衣服去洗衣房了。
--理----
S市的图书馆名义上是24小时通宵开放的,但这段时间却好巧不巧地赶上了场馆调整,图书馆的开放时间比起之前直接少了一半,否则于昭也不至于大半夜才回到于家。
调整后的开馆时间是早八点半,从于家的别墅区到最近的公交站也要走上很长的一段距离,于昭一早就背着个沉重的书包悄悄推开了屋门,这个时间于弘远和孙淞宁两个应当还没起床,他有些担心会被这两人给拦下来。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间,想要出去就势必要经过于衡的屋子,途径于衡的房门时他意外在地上发现了一抹白色,走近了些才发现是他临时借去的那件原属于于衡的衣服。
他洗了大半个小时才洗掉了上面的污渍,不过于衡可能是气不过……在他进屋后就将那件衣服拿了回来用剪子剪了个稀碎。
他摩挲了下那块质地非常好的布料,上面坑坑洼洼的好几个用利器狠狠划出来的口子,价格高昂的礼服如今拿去做抹布都会被人嫌弃,于昭却面色不变地将布料揣进了兜里。
“等等,这一大早的你要出去?”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地降低自己的脚步声了,却还是被一楼的负责于家三餐的阿姨给眼尖看到,于家每一位家政的分工都十分明确,这些人大多都是在孙淞宁他们搬来S市时招的,到现在也是做了十几年的“老人”了。
于昭现在也才十七啊,说于昭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了。
可同理,于衡更是她们看着长大的。
“这么早你就出去?家里现在可还没做好东西。”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挽了挽袖子。
孙淞宁怀于衡的那段时间就是这位阿姨跑前跑后照顾的,整个于家除了三个主家外就属她地位超然,她的儿子和于昭年纪差不多,只是学习成绩却与于衡不相上下,甚至还被学校留了级,最后分数太低没有学校愿意收他还是于衡让孙淞宁帮着找的关系。
她也是“没有血缘关系再怎么养都养不熟”这一思想的坚定拥趸者。
所以她也看于昭格外不顺眼。
“不用您操心,我不吃了。”于昭径自从她的面前走过,抬手打开冰箱从里面取了盒牛奶。
他在心里数着秒数,果不其然没到三声面前的人就开始数落起来:“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体好才胡作非为,一天天像祖宗一样动不动就不吃了,也不知道是和谁置气,好像谁还能求着你吃饭一样。”
“不吃更好,我还能少做一份,脾气这么差难怪不招先生夫人喜欢。”
“哎,你这是要把整个冰箱都搬空吗?先生夫人这是养了个窃家贼啊!”她不满起来。
于昭看了看后拿的面包,突然觉得十分可笑——笑孙淞宁这都招了什么人啊,也笑他自己怎么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多年。
再怎么样那都是于家人买的食物,他拿走一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过往的无数次经历都证明了和这样的人争论就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于昭合上冰箱转身扬长而去,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