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红色的火焰灼透了整片天空。
“对不起。”一片寂静之中, 燕眠初听见了他的声音。
极轻极淡,飘飘渺渺的,声音低到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可能是由于姿势的原因,余昭里手上的纱布翘起一角划在他的脸上, 有一点疼, 还有一些痒。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所以身体的触感便格外地清晰起来。
四下里像是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先是一道柔和的暖意在他的怀中绽开, 像是深夜之中踽踽独行的旅人找到了个栖身的场所, 在漫天繁星的注视下生起一堆篝火,微风拂过时火苗蒸腾着热气扑打在人的身上, 灼热又温暖。
随后火焰却骤然暴裂开来,穿过他的身体迎风而长、转眼之间将整片天空灼烧成血一般的颜色。
覆在他眼前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燕眠初重新睁开眼睛,余昭里的身形已经开始一点点虚幻起来了。
——他不想让燕眠初选啊。
那是由天地孕育出的神明,在神殿之中沉睡了千千万万年, 直到他被生灵的哭喊唤醒……他第一次试图保护自己的子民、第一次为了保护子民将自己陷入虚弱之中,他的子民却在那种时候偷袭了他。
袁疏难道真的以为得到了神格就能成为新的神明了吗?
他绝不允许燕徊再一次陷入那种虚弱的境地。
他身上的气运早就被袁疏给彻底吸干了,袁疏甚至用他的力量来逼迫燕徊……余昭里心中酸涩的不成样子,系统告诉他,除了燕徊的神力以外还有一种可以镇压魔气的方法。
那些气运本来就是他的, 天道是那样公平,赐予了他这样强大的气运,他就理应以身镇魔将魔气重新封印。
千万年前神明用自己的神格将魔气镇压, 千万年后他自爆识海以此召回那些被钉魂柳抽走的气运。
金红色的光点在他的身上蔓延而出,像是蒲公英的绒球一般飘飘扬扬地飞满了整间山洞, 余昭里的气运已经被袁疏消耗了太多太多,之前和燕徊战斗时也散去了不少。
但余下的那些仍旧很庞大, 随着光芒的指引尽数落入了源石之中。
魔气终于不再外溢了。
源石也恢复成了记忆中的神格的样子——银白耀眼的一棵菱形的晶石,像是冰川上最耀眼的一块不化的寒冰,只是仔细看去时……神格中似乎掺杂了一些金红色的光点。
像是金粉,又像是流沙。
燕眠初捏紧了手中的神格。
“您快将神格收入识海之中,就像您平时收回相识燕那般。”失踪多时的系统突然出声。
提到相识燕,燕眠初不禁抬起了头,逐燕的玄色的剑身甚至都被烈火焚烧成赤红的颜色。
袁疏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系统的存在,没想到余昭里的气运在被他抽干后竟然还能左右这块神格,他能在阵中牵制燕徊这么久主要靠的就是被抽调出的气运之力,虽然阵中还有那些云华仙宗的弟子们的灵力吧,但这点力量根本就没法和气运之力相比!
袁疏将阵中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一处冲着燕徊发动了攻击,燕眠初仍旧保持着刚刚那个坐在地上的姿势,余昭里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怀中了,他的手里只余下了一枚小小的缺了一个角的铜板。
铜板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丝金色的光芒。
面对暴动的灵力,燕眠初没有丝毫闪躲,袁疏想用灵力牵制住他借机逃跑,顷刻间却被两柄法剑一左一右贯穿了两侧胸膛。
左右两胸,一边是相识燕一边是逐燕。
一柄小巧精致和人的手腕差不多粗,一柄粗大厚重几乎将他劈成两半。
一半血液连带着皮骨都被冻结在一起,另一半则血肉都被炙烤的焦糊。
燕眠初面无表情地抬手将相识燕召唤了回来,逐燕在空中沉默了许久,也一点点落到了他的手心。
剑身那些雀跃灵动的燕鸟安安静静地立在剑柄之上。
逐燕再一次失去了它的主人。
系着铜钱的红绳十分陈旧了,燕眠初看着铜钱上的金光一点点暗淡下去:“这样就可以了吗?”
系统回应:“是的,已经收集完毕了。”
它感知不到宿主的心情,但它不由得悄悄在心中叹了声气——早知道袁疏会搞出这些事情,它就应该在最开始时就劝殿下杀了余昭里的……
它想了想:“您不要难过,这一切余昭里都是心甘情愿的,他甚至对此格外满足……”。
燕眠初没有回答他,过了一会儿燕眠初突然问它:“你的声音和他很像。”
系统的电流声又开始响了。
燕眠初将那枚铜钱挂在了自己的胸前,又将相识燕收回了识海,手中只留下了一把沉重的逐燕。
这把剑是真的很重,沉甸甸地被他握在手里,从手腕到胳膊到心脏都被坠的发疼。
他提剑出了这间宽敞的山洞,几个法诀就到了云华仙宗的山脚,如他所料那样云华仙宗此刻早已乱成一团,毕盈盈和一众修者正焦急地将被抽干灵力的弟子往外面带。
阵法激活后整个云华仙宗都变的流光璀璨了起来,燕眠初一想到这些光芒都来源于余昭里的气运就……毕盈盈急急忙忙跑到他的面前:“燕师叔祖?燕师叔祖您回来了!”
她的视线往燕眠初的身后看了又看,视线一扫便看到了燕眠初胸口挂着的那枚铜钱,虽然余昭里从来都不让她碰上一下,但这枚铜钱的存在她还是知道的。
毕盈盈脸上的神情从欣喜转变为疑惑与焦急:“师叔祖?阿昭哥哥呢?”
燕眠初的视线落在仙宗下方整座已经显理形的大阵之上,“做好准备,我要毁了这个阵法。”
“阿昭哥哥啊……”,燕眠初垂下眼看向逐燕,“阵法毁掉后我就要闭关了,阿昭哥哥陪我一起。”
他朝着毕盈盈点了下头,逐燕在他的手中散发出赫赫红光,一剑凌霄破空击在了阵法之上。
———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燕眠初都在想余昭里最后说的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他问了系统很多问题,但绝大多数系统都没有回答,不过燕眠初仍旧旁敲侧击地从各种角度窥探到了不少。
系统最后的行为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如果没有系统的通风报信余昭里根本就不会自爆,他甚至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气运之子的身份。
燕眠初一度想要想办法将这个系统从自己的身上剥离,但考虑到系统可能和余昭里存在的某种关系……最终他还是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
他想不明白一件事情。
余昭里为什么要将魔气源石……现在或许应该叫做神格了,余昭里为什么要将这枚神格从度云峰上带下来带到他的面前?
他总觉得余昭里的自爆没有那么简单。
“你最近怎么这么爱发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将一旁的吊瓶换下。
这应该是护士的工作,不过燕家的医院有些特殊,燕眠初也不是很喜欢周围围着太多的人,虽然医院中仍旧有护士这个职位,不过大多数时间这项工作都交由他熟悉的医生朋友来处理了。
——几个月前,他提着逐燕走回了闭关的洞府之中,再睁开眼时……眼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周围密不透风地围着一大群医生护士。
多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好在这位医生及时反应过来,将周围的人群驱散了大半。
“不过你这段时间身体恢复了不少,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医生随即又惊叹道。
他还记得几个月前拿到燕眠初的检查报告的时候,各项濒危数据看的他几乎要当场流下泪来,没想到燕眠初的身体突然就开始转好了,当他拿到新的报告时是真的没忍住当场哭了出来——实在是太惊喜和激动了。
但燕家的医院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他身体转好的原因,就像他天生虚弱到只能靠着各种机器在病床上维持生命一样,他的身体又莫名其妙地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机。
燕家人将其归咎于神明显灵。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他问道。
医生长长地叹了声气——“我的哥啊,你这段时间已经问了好多遍了听的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从燕眠初清醒过来的那一天起他就在问这个问题,虽然他的身体在迅速好转,但常年卧病造成的底子亏空也是事实。燕家人根本就不想让他离开医院像普通人一样在外面生活,他们早已习惯自家这个被放在玻璃花房里小心养大的孩子,总觉得哪怕外面再小不过的一场风雨都能重新将他的虚弱身体给击垮。
但他们同样心疼燕眠初——他从小就在医院中长大,没有体会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如今他的身体终于有了恢复的迹象,他们根本无法忍心拒绝。
燕家人这段时间纠结的不成样子,最终他们还是咬着牙同意了燕眠初的要求,答应当他的身体恢复到一定的程度时就安排他出院。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出院,但比起以前一个月有三十天都住在医院之中,起码现在燕眠初可以到外界看看现代的社会了。
“快了快了快了,燕家现在正收拾房子呢,等他们弄好你就能离开了。”医生朋友敷衍地道。
燕眠初点了点头,视线转到天花板上继续发起呆来。
当人有了期盼的时候,日子便会时快时慢起来。
燕家恨不得将所有的医学仪器都搬到自己的家里恨不得在房子中建立一间小型的医院,一些高精仪器需要专门向相关机构定制,时间便又往后拖延了几日。
他的病床前又围了四五个小豆丁,叽叽喳喳地缠着他要他给大家讲故事。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拍着手里的病历本:“好了小家伙们,医生叔叔要给你们哥哥做检查了。”
“凶神恶煞”的医生“叔叔”将所有的小豆丁都送走,看着心不在焉的燕眠初,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燕眠初抬眸看了他一眼。
“想故事里的情节。”
“嗯?”医生看他。
“一个人得到了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生命的权利,但他觉得那样做太过于侵犯对方的隐私,所以从来没有试图使用甚至没有想过去了解那项能力。”
“直到危机真的降临,他才想到用这个能力去控制那个人的行动改变那个人的想法,结果……他根本不熟悉怎样使用这种能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医生砸了砸嘴,“听起来很悲惨,他明明有能力去改变有机会去制止……”。
“是啊,”燕眠初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这个危机还有补救的机会吗?”医生问。
“或许吧,”燕眠初想了想。
“如果可以补救,那当然要紧紧抓住这项能力以免未来再有危机发生喽。”医生耸了耸肩。
“正常人在吃过一次亏后都会选择紧抓着不放吧。”
“紧抓着……不放?”燕眠初喃喃道。
——这就是余昭里的理由和目的吗?
当着燕眠初的面自爆,既可以阻止魔气动乱,又可以在燕眠初的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他强制燕眠初成立那个名为师徒实则主仆的契约,他想借着这个契约将自己的心剖给燕眠初看,可燕眠初根本就不会用契约去查探他的识海……
一般人在经历过这种事情后都会紧抓着不放……
原来,这就是余昭里的目的吗?
“余、昭、里!”
燕眠初深吸口气,咬牙切齿低低念道。
难怪,难怪要和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