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琢龙第一次看李语州演出在二十岁出头。他一个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优质青年模版，戏剧是他课程表的一部分，所以他当然识货，好轻松就能识出演员到底师从于哪几位在世或者已故的大师。他同样看得懂徐翼宣，人人当他是美丽花瓶，可能连徐翼宣自己都这么认为。童圣延也不是个懂行的，现在应该比之前多懂了一些，但理解力肯定还没成长到小学及格水平。
岑琢龙其实也说不太清楚，他只是直觉徐翼宣在这个领域必定被低估。从前那么多好看的年轻男孩，怎么只有他能将广告片都拍成艺术品。他睫毛颤动一次就是清纯，咬一下嘴唇隔着一百米都能感到荤气——这就是天然的天赋。文字概念化成肉身，他人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故事。在其他人还在课堂上研究deceit和cozening的区别的时候，他已经率先成为数千个故事的雏形。
他以为童圣延真看不出来，耐心地讲给他听。他还没讲累，童圣延就先听得不耐烦，骂他你闭嘴吧我当然知道！你以为你谁啊你觉得你比我了解他？你搞没搞错？脑子有没有病？他真后悔下了飞机先见岑琢龙，每次见他都见出一肚子火。
推着行李箱回到家后他居然看见徐翼宣站在厨房里，他还以为他真的要为他洗手作羹汤，结果他只懂得煮咖啡和剥水煮蛋。仔细看一下，那水煮蛋甚至都不是他煮的，黄色包装盒还搁在一旁呢。
童圣延站在玄关能闻到自己一身的机场味，徐翼宣很乖顺地为他脱外套，问他要不要吃鸡蛋，可以为他剥一个。他说不吃，妈的你剥个鸡蛋说得像做了顿年夜饭，你自己亲手煮一个我都当你努力过了。他往客厅里走，看到放在吧台上的麦当劳纸袋，里面一个汉堡还是温的。“给你点的。”徐翼宣说。
他明白徐翼宣没有对他说谎，他说不演的时候也是觉得真的可以退，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留恋。但他同时也清楚，如果他需要他回去，他也会回去。
他不想直接问徐翼宣你还想不想演，不是有了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他相信徐翼宣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对他来说有点太超前，像在教小学生读高等数学，或者要幼儿园小朋友理解死后世界。在这个领域里他自己也仍旧是个新手，只比徐翼宣多一点点的新鲜经验，像幼儿园大班生带小班生，走一步晃三步，最后两个人一起跌进海洋球堆里。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没有人再敢作践徐翼宣，不可能再会有人把他塞进一个木箱里等人叫价，他会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让那个人永远没资格踏进拍卖场。现在徐翼宣再回到台前去跳舞，去接他的奢侈品代言，之前那些人都要正襟危坐地看，要低眉顺眼地叫他一声老师。岑琢龙没对他这么说过，这么没品的劣等爽文桥段只会出现在他脑子里。
徐翼宣在他对面坐下，拿了两杯咖啡来，往其中一杯里倒牛奶和糖，一边倒一边自己尝，是在试他喜欢的甜度。童圣延想说他最近这两个月好像也没有那么爱吃甜的了，毕竟人家都喝铁观音，他也不能在一群人面前给自己点奶茶。他藏不住话，他也早就决定不要再在徐翼宣面前藏着什么。
他说：“李语州想要你演他的剧。”
徐翼宣抬眼看他，那视线好柔软，像羽毛浮起来。“你想要我去吗？”
童圣延低头喝咖啡，想真烦人，他不愿意用想不想这个问题为难徐翼宣，结果这个问题就一个回旋镖打到他自己身上。他都已经说过，不是有了问题就一定会有答案。事实上他比起过去已经有一点动摇，他看韦颂鑫，再看李语州，他明白他们的投入不是假的，不懂莎士比亚的人不会知道莎士比亚会给予人多少。
他当然爱徐翼宣，他曾经还要妄想同时做他的母亲、兄弟和朋友，他在不清醒的时候极其膨胀或极其自卑，而他现在比当初多清醒了一些，明白爱有很多种，他再努力也不能把所有的爱集于一身都送给他。他二十六岁就无师自通地学会怎么当爹又当妈，知道小孩子要养，要教，要引导，要告诉他外面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你就给他糖，坏人你就砍死他。或者你告诉我，我去帮你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