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圣延愣住，故意的，什么故意的？他连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他一时之间听不懂徐翼宣在说什么。
但徐翼宣也不准备再解释给他听了，在晦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已经完全复原，不再脆弱，不再求他要给他爱。他的助理开车到酒店楼下等着接他，他将袖扣系好，手表扣上手腕，做离开前最后的准备。
“你说什么故……”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因为徐翼宣已经关上门。他妈的他又是这样，他要说就说，要走就走。他又一次开始想把他那颗心脏挖出来。
等童圣延回到事故现场，打电话叫人帮他去修车的时候才逐渐反应过来徐翼宣的意思。因为他想到两年前他们去机场的路上，他必须忍耐脑内十秒就出现一次的去抢方向盘追尾前车的冲动。现在徐翼宣比他疯——他弯身去碰那根倒霉的保险杠，徐翼宣敢想敢做，说不定做的比想的更快。
那他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呢？他想要一个意外，想要意外把一条故事线斩断，哪怕像一些烂小说，在一件事无可挽回的时候干脆天降陨石。可他召唤不来陨石，普通的意外不足以扭转情节，顶多把一个镜头拉长一些，而再严重一些的——他承认是他承受不了那种意外带来的后果，所以他必须一个人从机场折返。徐翼宣不同，他从来不去管后果，没有什么后果比不能再爱更加严重。
徐翼宣人已经到LAX，他在车上从头睡到尾，最后差点被他的中国人助理背出来。他一晚上没睡，连澡都是天亮后才敢去洗。几个小时只躺在他倒霉的恋人旁边看他的脸，视线像一块海绵，把童圣延整个人都擦拭吸收一遍。
他也不想这样，他是说他原本也不想灌童圣延那么多酒，也不想把车往路边唯一的一个标靶上撞。他也没想过这样做了之后他希望会怎样，想不出来，关于童圣延的每件事都超出他的把控范围。心理医生第一次见他就说他是一个空壳，一张白纸。他承认，可是心理医生说的还不全面，他也没有那么空，有人在他上面淋糖浆、抹奶油、用口红写情诗、用蜡烛画玫瑰。这些东西洗不掉，也构不成完整的图样。
留下这些痕迹的人想不了那么多，可能他也想过但没本事想明白，他做的每件事都缺少计划，没有像样的一个开场，更不懂得要如何善后，于是徐翼宣就被牢牢粘在这些东西上面。他的舌尖记得糖浆的味道，他还想继续把情诗写完，他变成一个念祈祷文的基督徒：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被造的肢体尚未有其一，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1]
他如愿了，童圣延真听话，他给什么他就喝什么，他都有些后悔没有真的给他下药。三种酒混起来当时不觉得多么醉，真正的醉意要到几个小时后才开始绝顶。他自己喝得没有那么多，也足以让他不完全清醒。他觉得童圣延的动作好慢，慢到像下一秒就要说我们不行，这样不可以。
不要。他好怕，这好像梦里的场景成为现实，梦里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怕到又开始掉眼泪，被眼泪呛到咳嗽，他抓住童圣延的衣领，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求他不要再这样，求他快一点，进来。
童圣延已经不见了这段记忆，他一个傻子被利用得很彻底，有点像是被那啥后还要帮人擦屁股。他人站在修车行门口，他还读书的时候和人一起飙过几个月的车，几乎每周都要跑一次修车行，因为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人撞断了脖子而从此退出夜半飙车族的队伍，这么多年之后回来结果还要修车。可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利用他的那个人，心里那把原本想要挖出他的心脏的刀落在地上，他又开始想要抱他。
韦颂鑫给他打电话，说他人在迪士尼，问童圣延要不要他带什么礼物回来。
什么礼物？
他笑出来，你是出差的爸爸吗还要带礼物？
要不要？韦颂鑫又问他一次，还开始报菜名一样一个个念玩偶的名字。童圣延听着觉得头更疼，在他说不要之前突然又想到了徐翼宣，在想自己是不是还没送过他礼物。
他对韦颂鑫说你等等，切到信息界面给徐翼宣发消息——他们之前也很少会发消息。他问：你是喜欢玲娜贝儿还是星黛露？
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至少不是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问题。他差一点就想撤回，没想到徐翼宣给他回了一个问号。
他马上把电话打过去，不问他在哪，也不说车子的事。只让他挑一个，要粉的还是要紫的。
……粉的？
他马上告诉韦颂鑫，我要粉的。
韦颂鑫搬了一堆迪士尼玩偶回来，足足塞满半个行李箱。童圣延骂他有毛病，买这么多是不是准备回国摆地摊？一边骂一边诚实地蹲着挑，把所有他看着顺眼的粉红色都抱走。韦颂鑫忍不住阻止他：“老板，你这样得给钱！”
“给，明码标价，你算算一共多少我转给你。”
韦颂鑫跟着在旁边蹲下，在行李箱里翻来翻去，翻出一个黄色的发箍，大着胆子套在童圣延头上。“那这个当赠品送你。”
童圣延马上把发箍拽下来扔在他身上：“你最近很膨胀啊是不是？”
他抱了一堆玩偶回房间，明明满意还要假装嫌弃，走了一半回过头，顺便把被他扔掉的发箍也捡起来拿走，回来转给韦颂鑫五百刀，破财之日，也不在乎再多破一点。他现在还要研究租一艘船去海钓要多少钱，不仅要船，是不是还得要专业的教练和救生员。还是说渔船公司比他早想到这一点，已经帮他配套好。
他不能去想那辆特斯拉，稍微一想，他就想要马上飞到拉斯维加斯。
徐翼宣为什么，怎么会——这代表什么？
可能是他皱眉皱得太明显，顺便还附上时不时的唉声叹气。让旁边本来在翻一本书的韦颂鑫书都没法看下去，小心地问他怎么了。
童圣延看他一眼，问他：“你知道海钓吗？”
韦颂鑫有点奇怪：“当然知道。我家就在海边，从小家里就好多人都去海里捕鱼卖，也有很多人在海边钓鱼，一钓一整天。但钓鱼很无聊的，肯定不是老人与海的那一种。”
童圣延看着他，等他继续讲。他就讲起他小时候在海边玩，晚上的海是黑色的，家里的大人出海好久都没回来，邻居的哥哥就吓唬他海里有抓人的水妖。说水妖是绿色皮肤，长头发，永远折着腰，把自己从中间折成两半，走起路来就像一团移动的黑绿色水藻，它的皮肤像橡胶，不沾水的，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是一颗颗水珠，一抖就掉。没有人见到过水妖的脸，见到它的脸的人都会被它拖进水里……
童圣延听困了，打了个呵欠，韦颂鑫马上闭上嘴。
“接着说？”
“不说了。”韦颂鑫摇头。
童圣延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搜租游船的信息，好多专业词汇和数据他不怎么能看懂，他看得烦了，拿给韦颂鑫看，问他懂不懂哪种船最合适。他没想到韦颂鑫真的比他懂，韦颂鑫问他们准备钓什么样的鱼，如果是近海的话，那中型渔船就可以，要是想要钓金枪鱼，就恐怕需要租大型的深海渔船。
金枪鱼——钓金枪鱼！童圣延想他从小就不喜欢吃金枪鱼，夹在三明治里的不喜欢，刺身更不喜欢。他喜欢海，不怎么喜欢吃海里的东西。现在居然要去捕猎金枪鱼。怪他前一天装什么洋逼要说去海钓，还不如说要去迪士尼。
徐翼宣可能挺适合抱个粉红色小狐狸的是不是，他没见过，他真想见见。
作者有话说:
[1]圣经《诗篇》1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