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初恋赋格【完结】>第23章 8

  徐翼宣沾满钻石的妈妈是流光溢彩的,陈新安陪她三天,她三天时间都花在奢侈品和下午茶上,HERMES要配货,配!DIOR单次买满十万有赠品,她讨好地看向陈新安,陈新安和顺地点头:“你喜欢我们就买。”她马上扬起头:“我要从这里到这里的项链!”

  陈新安慷慨地在别墅给她一个单独的房间做衣帽间,已经放满一柜子的奢侈品包和鞋,她把旧的推到后排,新的摆在前排,像小女孩在玩过家家游戏。

  她走出衣帽间,换一条新的真丝连衣裙,坐到沙发上小心翼翼用做了美甲的手指剥青提,陈新安在旁边看书,她靠过去:“对了,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好不好?我叫宣宣回来呀。”

  为此徐翼宣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过来,为了拼一张完整家庭的拼图。他在餐桌前第一次叫陈新安爸爸,是在为了给他以后在床上叫其他人爸爸做预习,预习要怎么表演一种不存在的感情。这两个字很亲昵,但他事实上根本无动于衷。

  他妈妈和陈新安交往了五年才成为他的新娘,他们认识的时候陈新安还没和他的妻子离婚,她是个剧作家,她家三代都是剧作家。她的头发剪得比男人更短,乳房也比男人大不了多少,坚定地不准儿子叫她妈妈。她生下他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尝试一种可能,想知道孕育一个生命和孵化一个剧本的区别。她给儿子取名叫淙淙,淙潺野水鸣空苑。

  结果证明她对儿子的爱意只在取名字这一步,小孩一天天长大,会说话,会跑步,最后会把不及格的语文试卷带回家。她烦死了,这里面的每件事都让她笃定她无法做个母亲,和陈新安无法当个父亲一样。

  她和陈新安审美一致,都把大卫·林奇当作自己此生的偶像,也都喜欢脑子不怎么好的,把他们当作偶像崇拜的小公主一样的女人。

  徐翼宣的妈妈当然不是天生的公主,她小时候住在筒子楼,在一个雷雨天隔着窗玻璃目睹过电线杆被落雷击中,一个火球像水族馆被海狮顶起的彩球那样飞起来。

  她十几岁进了剧院当B角,到了二十几岁还是B角。她不愿意用功,多动一点脑子都觉得累,她的一张无可挑剔的好皮相让她过早地尝过了甜头,她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被眷顾的人,天生就该得到别人求不得的东西,不可能再愿意一板一眼地受罪。

  但她正式成为陈太太之后突然又想要学习之前错过的知识,站在客厅看着陈新安一整面书柜的书,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几本下来,先拍照片发上sns,一边喝陈皮绿豆沙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书页被她的指甲刻出划痕,绿豆沙掉在上面,擦干了也像一块淤青。

  那天是陈新安第一次打她,为了一本脏了的书。他没喝酒,她连个借口都没办法帮他找。陈新安也知道她长得漂亮,这张脸不能随意亵渎,所以拳脚都落在看不到的地方。她被吓坏了,忘了疼也忘了哭,几分钟后哭声才凄惨地爆发出来。她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只虾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肚子里的卵,哀求丈夫住手,她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孩子。陈新安听到了,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客厅拖到浴室:“关我什么事?你的小孩关我什么事?你用小孩绑架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能用小孩来绑架我?”

  徐翼宣周末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妈妈穿上长袖连衣裙,脖子上还系着丝巾。他问为什么在家要系丝巾,他妈妈放下水果盘,珍惜地抚摸一下丝巾:“……因为是新买的呀。好不好看?”

  她绝对不要讲实话,因为陈新安第二天醒来还是亲吻她的脸,说他要去工作了,让她好好睡。她在那一刻觉得可能他从来都没有打过她,是她自己出现了幻觉,是她在试新高跟鞋的时候从楼上滚了下来。你看,那些淤痕都已经没有那么肿了,所以并不严重。她成功说服她自己,卑躬屈膝地问陈新安晚上回不回家。

  徐翼宣来的那天陈新安不在,餐桌上剩下三个人。淙淙吃了一半饭不吃了,回房间去拼乐高。之前他妈妈都会说他,这一次什么都没有说。徐翼宣很慢地喝一杯葡萄汁,喝到冰块都化掉,葡萄汁表面浮着一层半透明的水。他妈妈犹豫好半天,说宝宝,下周你就不要来了吧。

  “不来了?”

  “嗯。你爸爸——”她拖长了声音,是在迅速地想一个借口。“你爸爸他工作很忙,可能会在家里开会。怕你在的话会打扰到他。”

  徐翼宣知道妈妈在说谎,但他不知道她是为了掩饰什么而说谎。他看到她一直在眨眼睛,在美容院花费三个小时种的长睫毛一抖一抖。

  等他下一次再见到妈妈是两个月后,在医院里。她像只从壳里掉落出来的蜗牛一样侧躺着。当初的睫毛已经脱落干净,连头发都脱落一半,剩余那一半被汗水或者泪水溻湿,像渔网上的海草那样缠在脸上。她的大肚子完全暴露在外面,一种非常难看的,赤裸的情态。

  她不要在手术台上张开双腿,那里能容得下她爱的男人,但她受不了那些戴着口罩的护士把眼睛凑到那里观察她血肉模糊的里面。一个男护士走了进来,准备在她的肚子上打针。她在一瞬间凄厉地哭喊起来,护士只能被迫停下,等她冷静下来,然而她哭个没完,没有要停止的意思。护士低下头问,你的家属呢?一共问了三遍。徐翼宣想过去,被她大声尖叫着制止。她让他出去,出去,不要看,滚出去。

  徐翼宣直到第二天早上都还以为她是要生小孩,他没来得及储备这方面的知识,进手术室可不是要生小孩?后来才知道她排出的是一个冰冷的肉块,护士在她肚子上打的那一针是引产针,目的是要把她肚子里的小孩杀死。

  她住院的五天陈新安没有露过面,她一定要把小孩送去火化,要给他一场葬礼。徐翼宣为她倒一杯水,她说她不要喝水,求他去找医生问一问,能不能让她看一眼冰柜里的孩子。

  她在提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坚定地要使用“你弟弟”这个说法,对护士说话的时候也不是说她想看她的小孩,而是说徐翼宣想看一看他的弟弟。她是为了徐翼宣在请求医院,不是为了她自己。

  徐翼宣其实看过一眼那个小孩,一具紫黑色的死胎,一团医疗废弃物。它的腿断了,头也不像是一个人的头。很接近于他之前的想象,一团海底进化失败的肉芽。

  他多向医生问了一句,为什么会引产,之前看起来都还好好的。医生看他还是个孩子,又是男孩,只能说是有很多原因,情绪不好,营养不好,这些都有可能。说完这些医生又叫住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他,你爸爸呢?

  徐翼宣说他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陈新安在哪里。不过他看到了他妈妈身上的淤青,皮下出血会让皮肤先变青再变黄,他记得。因为在他更小的时候,就在他妈妈身上见到过同样的伤。

  有的女人天生就要被打,这是进化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的事。他妈妈不懂得吸取教训,认为暴力是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有好多自己爱自己的理由,任何一件事都能被她解读为爱。比如说后来陈新安拍了一部MV叫弃婴,他说是送给所有没有出生的孩子。她便理所当然地开始感动,认为这是父亲给孩子的第一个礼物,陈新安仍旧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