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起对徐翼宣的第一印象，童圣延首先想到的是占有和征服，其中可能还混杂着一些奇怪的保护欲。
当然这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并没有呈现成一个多么确切的概念，他对徐翼宣更多的还是好奇，还有程度不低的不服气。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孩，身高有没有一米七都不好说，他和他说话都要低着头。而且他待人看起来很温和，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锋利得很，粉红色的壳下面全是扎人的刺。只是只会把人扎痛，不会扎伤。所以他喜欢那种痛。
童圣延坐在家里的餐桌前喝一碗竹荪鸡汤，心里还想着白天没吃到的冰淇淋。他真不爽，班里最难追的女生也没有徐翼宣这么难约。他把碗里的汤迅速喝完，说回房间去写作业，其实是回去给童钟月发消息，问他徐翼宣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他想的很简单，就算是躲在车底下的流浪猫也总有弱点吧。他今天带小鱼干，明天带猫薄荷，后天带猫罐头，实在不行大后天他妈的带一只活老鼠，早晚能把猫钓出来。他给他哥发信息的时候要小心翼翼一点，是那种要做坏事之前的试探：你在干嘛？
童钟月很快就回：有事？
我想你了。
呵呵。
你在干嘛？
吃饭。
吃的什么，给我看看。
童钟月发了张餐桌的照片过来，白色桌巾、酒杯和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和沙拉。童圣延嗤之以鼻：又花钱吃草！真败家。你怎么不点牛排，你不是喜欢吃牛排吗。
这家牛排做的不好吃。
那等你回来我带你去吃！
你带我去吃？你真厉害。
对了那个啥……他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你知道那个徐翼宣喜欢吃什么吗。
他喜欢炸鸡排。
你真知道？童圣延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
他进公司的时候要填一张资料表，他自己填的。
童圣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开挂的上帝视角，他第二天放学后直接冲向公司，去找小维说要看练习生的资料档案，还撒了个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说是童钟月让他来找的。
档案有一沓，被长尾夹固定在一起。童圣延在桌前坐下来，迫不及待地哗啦哗啦翻页，直奔徐翼宣的那一张。
上面的内容比他想象中更详细：姓名徐翼宣，性别男，年龄十四岁，身高一米七二，括号成长中，体重五十三公斤。喜欢吃的东西是妈妈做的炸鸡排和布丁，讨厌吃的东西是榴莲。梦想是成为优秀的艺人，座右铭是见出以知入，观往以知来。
座右铭！童圣延嘲笑他哥在上世纪停滞不前的观念，现在居然还有人设计资料表时会写一条座右铭，所有人写座右铭的时候都是写他们在百度上看到的第一条。他继续往下看，看到徐翼宣的一些履历：五岁拍过广告，十岁钢琴十级，十一岁儿童中国舞大赛冠军。童圣延这时候才留意到填表的字迹小而紧迫，徐翼宣帮他抄过作业，他见过他龙飞凤舞的字。他于是反应过来，这张资料表应该是他那个很年轻的妈妈帮他填的。
当时他还没长成一个犀利的人精，还不具备在一眼之内就分辨出对方是人是鬼的能力，但他直觉他不怎么喜欢徐翼宣的妈妈。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就是很害怕这样的人。但他很快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想，他想和徐翼宣做朋友，怎么能不喜欢朋友的妈妈。
他拿手机一本正经地拍了张照，又装模作样地说就这样，我看完了，我去发给我哥。末了像个大人一样补充一句：“麻烦你了小维哥。”小维目瞪口呆，简直要笑死。忍着笑说不客气。
结果这一天徐翼宣没来练习，童圣延自己站在最后一排垂头丧气。休息时舞蹈老师过来找他，悄悄说他现在还跟不上大部队的节奏，去一边先练基本功。他五分钟之内想了三次甩手不干，剩下的时间在想他的梦想和座右铭。
他好像真的想不起自己有什么能称得上梦想的东西，有清晰的梦想对于十六岁的男孩来说是件很了不得的事，而他只是个一无所长的废物二世祖。他家两个儿子，哥哥成熟得太早，弟弟应该多做几年的小孩才算平衡。
他留意到周围的人的目光，那种目光很难形容，微妙又复杂。他后来反应过来，那是混合着嘲弄和讨好这两种相反的情感的产物。他们一边看不起他，一边又告诫自己应该和他搞好关系。后来他又从很多成人脸上看到过同样的矛盾情绪，他们可能也早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提前长成这样的成人了。
人的成长不是种均衡的东西，人身上不成熟的东西不会因为经过了时间就自动变得成熟和完整。人长大和植物长大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修枝剪叶的步骤，某条长偏了的枝桠就吸收走大部分营养，让功利的变得更功利，偏执的变得更偏执。他想得明白，但逃不过。
他忍耐着待到练习结束，他认为自己不在乎，毕竟他不是要吃这碗饭的，但看着同龄人一个个都比他强还是心里隐隐地不认命，没有人愿意被看不起。结束后他难得主动去找老师，问他想要赶上来要多长时间。老师沉吟片刻，好像在寻找不伤人的说辞。最后说每个人都不一样，要看勤奋，也要看天赋。天赋高的话，可能比别人花的时间少上两三倍也有可能。
童圣延突然又高兴起来，他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老师口中那个有天赋的人。而且他对艺术也并不是一无所知，他学钢琴的时候也被老师夸奖过学得很快，他失败只是因为他没有耐心，现在他可以改掉这个毛病。
他难得脚步轻松地往外走，结果在电梯口撞到徐翼宣。徐翼宣穿的是校服，还背着书包，像刚从补习班回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松一口气，放松得忘记了打招呼。是徐翼宣主动和他说话：“我刚才发消息给你了。”
啊？他愣住，慌忙在口袋里摸手机：“是吗我没看手机……”
“没事，现在不用看了。”徐翼宣晃一晃手里拎着的白色外卖保温袋，“我买了你说的那个冰淇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你也没回我，就听店员的推荐买了。薄荷巧克力，还有桃子的。”
“今天又不管卡路里了？”
“给你吃，我又不要吃。”
“我才不要，自己吃有什么意思。”童圣延马上开心起来，声音软下来撒娇，“你陪我啊。你肯定要陪我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你都买冰淇淋了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吃，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冰淇淋吗。你这样犯法你知道吗——未成年冰淇淋保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