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总裁豪门>天堂里的马车夫>第145章 在舞台上不表演也是种表演

送走莫船连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抽了根烟。

上午开会是安排明天的一个督导检查,通知上周已收到了,也准备了好些天,明天就要来了,开个会是将还要注意的、改进的地方强调一下,以便下午再准备些。

检查是督导室搞的,带队的就是老校长魏林科,一想自己好些年没有见他了,看着是他带队时倒也有亲切感。这个检查完后,就是学校的运动会了,算是九年制的第一次运动会,所有年级都参加。有老师说初三学习紧不用参加了,连舟说学习再紧也不差这两三天的。

只是学校年级跨度大,运动会要组织好不易。为此已开了好几个会商量如何搞这事,完了就离夏收和中考不远了,一学期真的很快。想想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天灵已一年了,这一年的生活,真是感慨极多,至少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到来天灵的。

刘连舟找完老师介绍的冯主任后,在关东中学似乎不顺心的事越来越多,自己想走的心思也就更强烈,以致到最后自己就觉得当初来关中是件错误的事,要来也不当什么副主任,当个教师自己怕也能安心的。

当然,从表面看也一切没什么不好,但内心中诸事由不了自己的感觉随着这些不顺心越来越强。关东中学不是自己的舞台,在这里自己没什么可表演的,一切只是随着大流走,随着一种惯性走。当老师上课本还可以成为一种乐趣的,可对分数名次的强调又让人陷入被动中,不是随着教育随着学生走,而是跟着分数走。也便越来越感到自己不是在教书,只是围着分数在转,只是在做一件事而已。就在这种莫名的忧郁中自己熬着时间。但见过冯主任后一直没有消息,也没有人给自己说什么,心中最初那点升腾起的希望之火也灭了,直到暑假自己还参加了值班和补课。

八月下旬时局里突然通知开会,去了才知是为干部调整的事。连舟心里一惊,难道自己也有变化?

结果自是吃了一大惊,他被直接任命为天灵初中校长。毫无疑问这个任命对他是太突然了。虽说给冯主任说了后,想变变,可这个想变最好的结果也没想到一步到校长的地步。虽然天灵初中小,可按惯例,也只有到了高中中层主任一级才可以的,自己勉强算个副主任,离这还差一档。再说即使天灵初中小,想当的人也不在少数。

而且同样按惯例这样的任命此前肯定会有一个组织考察,可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让连舟有些理不出头绪。

连舟的校长就这样当上了,可天灵不只是山区,还是自己曾待过的地方,心里泛起的滋味就有些杂陈。

当然不论从哪一方面讲,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次开会算是定下这事,下来两天后,局里会安排一次任前谈话,谈话完后就要求到新岗位报到。

自己能准备的时间只有两天了。

开完会后边连舟没有回家,而是回了学校把自己一个人关到房中,孤坐了半下午,到夜色上来时才回了家。

连舟知道去天灵这样的地方当校长,关东中学的不少同事听到后,羡慕的人不会很多,只会觉得自己爱当领导的不行,那么个百数来人的校长,有什么当头?估计红玉也会笑自己,会觉得自己是个官迷,哪有放着现在这样好的生活再跑到北山去呢?

那自己可以不去吗?可不去留在这里干什么?再说怎么给局里讲?觉得给的学校不好吗?又跟老师怎么说?中间还有冯主任。

没有冯主任,只怕连这么个校长也当不上。自己怎么还能觉得给的学校不好呢?可就这样的学校估计争的人也不会少。若没有冯主任,凭自己折腾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还不一定成。再说,天灵初中虽小,可也是中学校长了,一个局管干部,而且是实打实的一把手。

所以从任何角度讲,自己没有不去的理由。既然要去,就得有个去的姿态。要给冯主任和老师说说,先表一个态的好,也要好好同红玉讲讲,自己这一去也不知何时再回城,更不知今后的命运会如何摆布。这一去就又将人生踏入了未知,后面的路会如何,已是自己无法预测的了。

给房老师说时,房老师说他知道了,冯主任已给他讲了。老师说虽是鸡头,但也算舞台了,让他好好干,也让他去感谢一下冯主任。自己就去了,不只是说说,还拿了5000元钱,冯主任自然不收,可看自己态度诚恳后来也收了,说,现在想当的人不少,他的资历听刘局长讲还不深,这次能安排已不错了,虽然天灵中学不大,可不大也是中学了。连舟不能说别的,只言感谢,并表态自己去后会好好干的。

给红玉说时,没想到红玉并没有嘲笑他,而是表现与他一样的惊讶,甚至把他看了好半天,说他怎么悄悄办了这么大的事。对他去天灵表现出极大的支持,说,远怕什么,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也就几年时间,可以调动的。自己说这一走,家里孩子全靠她了。她倒说让他放心,她会照顾好一切的。看到红玉为自己能当上校长高兴,连舟觉得自己已没什么好顾虑的。本想回去给父亲说声,可时间紧就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的变动。

父亲说,现在孩子也大了,让他在外好好干,不要过多操心家里。大家都让他好好干,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不好好干的理由。再次回学校后,同事们也都知道了,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也都表示祝贺,自己也一笑表示感谢。

完后,连舟连夜将东西搬回了家,同白校长告别后就来天灵上任了。

对天灵刘连舟的心情是复杂的。

从教最初的三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要说没感情是假的,自己时常还会想起。能再次到天灵来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安排,这里不但是自己当教师的起点,也会是自己当领导的起点,从这点自己是渴望来这里的。当初的熟人也没几个,学校只有250多名学生,不到30名教师,全镇共有六所学校,镇上两所,还有四所在更远处,今年调出了五名同志,调来了包括自己的六名同志,除几个本地人,多是年轻人。

在教育组开的欢迎会上,连舟也没多说,只言是来学习的,同大家一起把天灵的教育搞好。学校原有两名副校长,一名还调走了,班子只有他、书记和另一副校长,再就是三个主任,书记是一位快退休的老同志,本地人。

这就是自己要接手的学校。

原来的校长调到城关北边的东社去了,算离城近了些。自己的命运,如果不出意外,也会沿着这条路走。在这待几年,调到城周围或原区去。对北山这些学校局里也知道的,虽也讲质量,可是看的并不重,只要稳住,不出事就是好的。自己可以用平和的心来干,稳稳当当的不求突出,只不要落后就行。

原来的校长也稳的,自己可以萧规曹随了。目前班子也可以,不需要自己操太多的心。但管的也严,学生基本在教室,离开了教室就有明确的事,或做操或吃饭或下晚自习休息,属于学生的时间不是很多。老师们也整日是轮流转,跟着学生,连舟也没觉得不好,只是有些沉闷。他知道这些学生中上高中的不多,要上大多也就到雷公高中去上,去城里上的很少,会有一部分到各种职业学校去,其余的就直接打工去了。

学生对通过上学谋一份工作,改变自己命运的想法并不强烈。在他们心里改变自己命运,更多的靠自己在外的打拼。周围人大多如此看,所以家长、学生对上学看得很淡,只觉得上学是没长大前应干的一件事,并没有把它上升到是改变自己命运最好的路径。

天灵政府和中学都靠南,全乡是个南北狭长的存在,往北已接着留谷县了,学生就分布在这狭长山沟的两边村庄里。好多人家养有牛和羊,孩子们小时候多是伴着牛羊长大的,一下子要改变他们的命运,要让他们学习很好,在同一个平台上与城里学生竞争是不现实的。

即使上了高中的,也很少有考上好大学的,能考一个二本学校就已不错了。刚开始的几周,他很少说话,也很少干预工作上的事,一切按原来的在运行着,他不知道自己的着力点在哪,如果自己还想为这些山区学生做些什么的话,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最好。

就在连舟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学校已围着他在运转开了。事实上,连舟不觉得自己能比这里的老师高明,看着不太好的事,只要沉下心去了解,就会发现都有现实的原因。

但那一纸任命在他还是太神奇了,局里来人找的是自己,教育组找的是自己,乡上找的也是自己,外人来了也找自己,学校有事了也会说给自己,看自己怎么办,什么态度,什么主意,什么时候开会,要做什么也看自己。

自己来迟,早走也没人问,心烦了一天不出房子,不同人说话也行的。就在自己是自由时却也被一种东西在牵绊着,自己不能不接电话,不能不对要紧的事表态,也不能躲着不见家长或办事的人。自己身体可以随意地移动,但这个学校给自己背上了,总要看着它安全正常运转,总要这200多学生生活不成问题,学习不成问题,要操心这几十名教师的状况。一切如此时,连舟也就明白领导是什么了。

领导就是给你一个舞台,看你表演什么?虽由着你,但你始终在舞台上,在众人的眼睛里,而只要在舞台上,你就受着一种牵制和约束,你总要表演的,你总要面对台下的观众的,也要面对着台上自己的各个搭档的,你不是孤立的存在,你同太多人有了关系。你的不说话,不出声,不干事也是一种表演。

是的,在这个舞台上,很多时候你不表演也是一种表演。所以看着不受约束时,你又被这个舞台死死地约束着,被台下观众、自己的搭档们约束着。你才发现这个表演并不容易,你的性格、脾气、话语、动作都会暴露在大家眼中,看着是你在影响大家,指挥大家,带领大家,可也是被大家在影响着,指挥着,带领着。

连舟发现这个舞台给自己后,自己的整个人生在起着变化。你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人,你的所作所为,不但影响着与共同表演的搭档们,也影响着下面的观众。

最神奇的是站在这个舞台上时,你不由会想着要与搭档们配合好,演绎出精彩的剧目,赢得掌声和夸赞。因为你躲不开,逃不掉,你不可能再变成一名普通的观众,你只能在舞台上。而只要在舞台上,你的一切举动都会是一种表演,即使你没有任何举动的沉默,也会是一种表演。你的愚蠢,胆怯,懦弱,犹豫,痴呆都会被大家看在眼中。

是的,当你当上领导时,当一个舞台给你时,你的一切就被这个舞台限定了。那声“刘校长”就是限定你的魔咒,你能享受多少这声当校长的荣耀,就要咽下这声限定给你的痛苦。毫无疑问,每个领导都只能在自己的舞台上表演着,领导的大小,不过就是舞台的大小罢了,但表演是一样的。

正因为领导干部的人生是一种无限表演的人生,那些不能本色出演的人,很容易让自己成为两面人。

可怎么才能是一个靠本色出演就赢得满堂彩的领导干部呢?这其实也是连舟思考的问题。

在自己的从教生涯中碰到各种各样的领导,好些领导让自己在做教师,做中层时感到无言,甚至可恨、可恶。连舟回想着那些事情,他觉得至少自己要从那些痛点中吸取教训,再就是自己能否本色出演好这个校长,而不成为一个大家痛恨的两面人。

因为既然是舞台表演,就总希望自己把最好的一面,最聪明,最正义,最睿智,最果断,最勇敢,最正确的一面留给他人,而不是相反。但本色不如此时,就只能是带妆扮演了,这就是人格分裂,两面人的开始。或者每个当政者刚开始都希望自己是能本色出演的,但慢慢地带妆的成分就多了,就会隐藏自己本色中的不足,最后自己被自己扮演的角色所迷惑,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人,而慢慢地孤芳自赏、独断专行、唯我独尊,而将本色中丑陋的一面加以美化,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自己扮演的人。

好多领导最后的可恶可憎就在于此,更可怕的是自己还不自知。

所以在最初的日子,刘连舟很怕做这个校长,怕自己做不好,怕自己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校长。所以他不说大话,不表忠心、决心,不制定三年计划,不推翻前任校长定下的许多规矩,不畅谈自己的教育理想和家国情怀,不发表自己读书感想,不讲自己的育子经验,不炫耀自己做教师时的辉煌过去和超凡能力,不把自己看成正义的化身,不讲自己的清廉与大爱,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比别人聪明的人。

他太知道,一方面自己不是这样的,另一方即使是也会慢慢变化的,而不论自己本身是否发生变化,最后都会沦为一个笑柄。所以他尽可能地沉默,多看多听,多做多问少说。

他只是从一些细小的事做起,卫生打扫的好不好,教案备的怎么样,饭菜质量如何,如何批阅作业的,学生晚上睡得怎样,走读的学生离家多远,几个孩子请假了,生病了?老师有什么苦闷的事,有什么愿望,体育课是不是所有学生参与了活动,洗碗洗脸洗脚时热水够不够,会上还有没有别人发言?谁的家遇到什么困难了,谁在谈对象,火炉好着没,学生穿得暖不暖,谁一周情绪不好很少说话,下雨天下雪天路好走吗?诸如此类的小事,他多问多听。

能自己解决了就去解决,不能了,就请教别人如何解决。最初的一学期,他就是这样度过的。

他也不喜欢开会,开长会,不觉得开会时老师有不耐烦的表情举动有多大问题,他不觉得自己有在道德上叩问别人的资格与权力。很多时候他不讲话,讲话也是就事论事,不做长篇大论,不搞各种会议式的,表演式的活动,他希望自己在舞台上也能做一个少表演的人,更多的让别人表演,自己尽可能地做个旁观者。

然而到底是在舞台上了,自己不喜表演也在成为一种表演。自己给别人的印象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缺少魄力,只关注小事,不抓大事,不得罪人,是个性格温和的好人。

自己听到后,往往笑笑不做评论,以致别人不断地教自己如何做校长,如何拿出体现出校长的权威与魄力,如何开始自己的三板斧,如何形成自己的志向、方略、治校特色?自己听后也只是笑笑。他知道大家对如何当校长已形成了固有认识,不这样似乎就不是个校长,不会当校长。

他告诫自己,再没想清楚以前不要急,不用急。

第一学期后,开年来的第二学期就撤了三个学校,把中学变成了九年制,学校只在离镇上最远的两个大村子留了两所小学,镇上的中心小学说要改造成幼儿园。这不是连舟可以做主的事,他只要执行好就行。于是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添了200多学生和几十名老师,又要重新安排宿舍,调整办公场所,设置饭堂和餐厅,安排看宿人员和后勤人员,同样是一个接一个的具体事情,容不了自己做别的想法。

班子补充了一个副校长,学校还没了一个办公室,好在人还多,要把这些事安排好,磨合好,理顺,就是很花时间的事,刚好为自己不去想别的事提供了借口。

而变成九年制后,学校方方面面的事就更多了,过去没有规矩的事,大家商量着定,过去一些规定要变的也是大家商量着定,这一晃就又半学期过去了。莫船问自己感觉如何,自己还真不好说,能说的就是在这舞台上呆着,表演起来太难了,自己能感到有种压抑,但好在这里山多,没事就爬爬山,自己对莫船说的交流就是支持的话并不假。

快一年了,要说学校学生最需要什么?其实就是接触交流了。尽可能让外面新的东西进来,让学生接触到就是对学生最大的最好的帮助。所以他把局里的其他部门的检查看成是一种交流的机会,如同对明天魏林科带队的督导室的督导评估检查,也看成一种交流机会。

他相信只有交流才可以改变。他会想魏林科见到自己会说什么,看看这学校面对这些实际的问题和困境又会说什么?他希望能听到好的建议和方法,听到站在不同角度的看法和评价,希望能听到魏林科与众不同的见解。希望每一次交流能对这所学校对自己有益。

当年那会儿魏林科也是刚当上校长不久,他也曾在舞台上尽可能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只不知多年后,他回想起来是否对自己的表演满意,是否认为自己进行的是种本色表演了?而这些话怕不太好问魏老师。

当年离开阳湾,他就做了局办主任,属于他做校长的表演时间并不长,那些日子对他来说怕已很遥远了。但不论他谈与不谈,自己都会知道些的,如同不表演也是表演一样,只要在舞台上。

这般想时,连舟倒有些期待明天的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