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

陈远轻声念叨完这句法号,再看着香案上黑黢黢的大肚佛,心中难免失笑。

这齐国鬼佛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且看那住持站在佛像旁的黑暗角落,似是觉得有人撑腰,便露出了本性,对着杏儿呵斥。

所谓夜里的佛祖洗礼,什么含义更是不言而喻。

杏儿死死拽着陈远衣角,身上不停得颤抖,似乎也对着即将到来的事恐惧非常。

陈远侧头看了杏儿一眼,瘦小女童不过十一二岁,又怎能受得那如此畜生行径,便是轻声对着杏儿道:

“别怕,晚上你哪里也不用去。”

陈远的安抚似乎起了效果,杏儿的身子也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便隐藏在了陈远身后,看着那些长相怪异的师兄师姐们对着佛像拜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那三桶泔水似的食粮被那如同小肉山般的男童吃完后,这拜佛之礼,也便停了。

明明是正午时分,可这逼仄的寺院里,却灰沉压抑,像是早早进了夜里。

住持冷冷地看了扫了陈远一眼,再看向那躲在陈远身后的杏儿,脸色却是变得柔软。

“杏儿啊,我佛慈悲,但入佛谷做沙弥尼之事,同样需经得我佛考验,这拜佛陀的礼数你是差了,晚上到我之宅院,容老衲讲诵佛礼与你听。”

“至于陈施主,你与佛不敬,一不拜,二不诵,这入正院之事,恐怕是来日方长啊……”

陈远看着住持威胁似的瞳眸,轻轻笑道:

“住持不是说,这里是俗院,来时是何模样,现在便是何模样么?我不善言语,不喜躬身,难道不可?”

昏沉小院子里,那十五孩童的呼吸皆是一滞,眼神自着震惊变成了担忧,又成了窃喜。

对住持不服气的,多是变成了那吃泔水的……

这看着比他们年长些的白衣男人,似乎并不知晓这其中道道。

却见住持阴狠看了陈远一眼,又很快挂起笑脸,举起念珠,走至陈远身旁。

“是如此,俗门是这个规矩,陈施主还请自便。”

主持缓缓离开,背过身时候脸色却阴沉到了极点。

陈远看着住持匆匆离开了院子,走出门的那一刻,甚至捂住了口鼻,逃似得离开了这里。

却见不远处有着几个持着棍棒的沙弥,横插棍棒,封住了离开的路。

陈远心中有了数,只待着玩乐的念头一过,便以雷霆手段镇杀这佛谷上下……

只是如今还多想看看,这里的鬼佛究竟在进行着何等丧良心的事,也算是长长见识了。

“你们怎么敢的?”

陈远身后突得响起个冷清女声,转头望去,便见到个眉眼须发皆白森森的少女,盯着陈远的眼睛。

“冒犯主持是大忌,他睚眦必报。”

陈远看着这瘦骨嶙峋,却皮肤生得极其白皙的少女,心中微微愕然。

白化病?

身上还带着点子淤青,看着是吃了不少苦头。

“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想不开,来了这里。”

“想不开!想不开!”

那如小山般的肥胖男童,抬高了声音,重复了两遍白化病少女的话。

“进来就出不去,顶撞住持唯有一死,不过早死晚死都得死。”

“希望救苦救难大慈悲无量世间至臻佛陀能保佑你吧。”

少女说完,便向着自己所在的偏屋去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下半身近乎畸形。

杏儿有些不忍地看了眼那白化病少女一眼,又对着陈远道:

“对不起……陈大哥,都是我害了你,不该带你来佛谷的,我从没想过,佛谷会是这样子……”

陈远面无表情的摸了摸杏儿的头。

又转头向那些还痴痴坐在蒲团上的孩童们问话,只有寥寥几人愿意搭理陈远。

其中一个,便是那断胳膊断腿的瞎眼少年。

他说俗门之事,每日只是拜佛陀,没有别的活计。

偶尔,俗门里会受香火,但受香火的前日,住持会命令他们将这地方打扫个干净,然后将他们藏起来。

瞎眼少年说自己虽然瞎,但不聋,且听力异常的好。

隔着几堵院墙,便能听着这香堂里发生的一切。

他说,住持会给求婴孩的妇女亲自送婴。

还说,住持与妇人生下的婴孩,都是化生子。

化生子是鬼婴,怀其之胎盘,对佛谷里的罗汉大有裨益。

鬼婴凶残,孕期短,长势快,出生先吃了爹娘,再拖着自己的胎盘,如听了召唤似的,来了俗门,将胎盘交由住持。

瞎眼少年说,最近的一例,还是一户人家,说想求个男童。

便是住持亲力亲为,又为那户人家诞了个鬼婴。

陈远听到这里,看了杏儿一眼,心中便有了推断。

杏儿爹娘哪是被她克死的,分明是生了鬼婴啊……

瞎眼少年还说,三个月后是血食节。

陈远问这是何节日,却见着瞎眼少年长吁短叹,说道:

“谷里除戒的日子。”

……

白日无事,很快渡过。

夜风一起,秋老虎下谷,冻得人发颤。

杏儿记得住持的问话,便犹豫着该不该去。

陈远却是笑着,将杏儿包裹在了两层厚被子里,自己一人推开了逼仄小屋的房门,出了院落。

黑夜如墨,陈远这道白衣走在其中,却似撕开了一道暗夜缝隙。

走出小院,便是两个值夜的凶戾沙弥,持着棍棒,冷眼看着陈远。

“滚回去!”

陈远眼皮也不抬,只是拂袖而过,两个沙弥便在惊恐中成了肉沫子,吹散在谷底。

再走过,重新拍手,灵气复刻出那两个沙弥的模样,守在了原地。

神识铺开,整座佛谷的模样都映入陈远脑海里。

微微一扫,便寻见白日里那俗门住持,只是住在另一座高点的丘上罢了。

陈远心念一动,便出现在那丘上庄子之外。

“嘟嘟嘟。”

陈远敲门。

“哎呀,杏儿啊,可算给你等到了。”

住持的声音似乎变得热络,且像是整宿都守在这门后,听着了声音,便忙忙打开庄子大门。

嘎吱。

随着门响,住持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怎么是你?!”

“怎就不能是我。”

陈远说着,已然出现在了小院里头。

住持眼神一晃,心头一震,心里头那点子龌龊也都一欢而散。

忙破口大骂道: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俗门里的两脚羊也敢来吾之庄子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