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不是……不再做婚纱了吗?”
“贺为聿, 你怎么做到的?你出差一周是因为这个?”
谈画有许多问题想问,紧紧攥着贺为聿的手臂,“一件定制婚纱要至少提前一年预定, 留有半年的工期, 怎么会……还是说这是老师以前的作品, 你把它买过来了?”
“不是,这件是独属于你的。”
贺为聿预约了时间亲自上门拜访,在飞机上他查阅了许多文章和报道, 除了对Eldon光辉履历的介绍, 有一小半都在说他脾气古怪、难以相处。
他心情忐忑,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直到见到Eldon本人,才发现他不过是个性格比较独特的大叔,留着一头银色长发,家里的布置有浓烈的个人风格,却对细节有极高的要求, 有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
作为Eldon的爱徒,谈画也继承了他的一部分特点。
在简要地说明来意后, Eldon带他来到地下室最里面那一间房, 在那里贺为聿见到了这一件婚纱。
“你的意思是这是老师早就为我准备好的?”
“嗯, 他说你说过你喜欢黑色的婚纱。”
谈画自己都不记得了,在记忆深处搜罗半天找出了点浅薄的印象,她刚拜入Eldon名下时,看了一场婚纱秀,Eldon和她交流想法, 顺便问了一嘴她的喜好。
那会她年纪小,说话也口无遮拦, 说白色的婚纱太千篇一律,不是她的风格,她更喜欢压轴那一件,她不需要高贵纯洁的婚姻,更想要忠贞不二的爱。
没想到Eldon一直记在心里。
同样的场合,相似的回忆,令她惊诧的是,原主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是他写给你的。”
一句简单的新婚祝福,落款有他的签名,严格说来不止有他的,还有衡希和其他人的,都是她在国外的同门好友。
“幸好我带了足够多的婚礼邀请函,到时候请他们一起参加。”
“谢谢你,阿聿。”
婚礼的宾客名单已经初步定了,邀请函陆续发了出去,Eldon半退休以后不太喜欢参加人多的场合,谈画以为他不会来。
“面冷心热。”谈画评价道。
“你就这么把婚纱带回来了,万一不合我的尺码呢?老师有说该怎么办吗?”
“他说你也是设计师,让你自己改。”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Eldon的性格。
“好,我马上过来。”贺为聿接了个电话,“画画,抱歉,出了点事,我可能要离开一趟,你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跟他们说。”
谈画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段时间很不平静,她没关注,但也听说了一些,“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贺为谦在会所门口和贺景同他们起了冲突,开车撞了上去,现在警察和120都已经赶到现场了,情况好像不太好。”
“你确定是贺为谦亲自撞的?”
“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谈画不是惋惜,而是疑惑。
“我知道,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和从前的生活落差太大,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人在绝望的时候容易走极端。”
“阿聿,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吧?”
谈画直视贺为聿的眼睛,只要细细看去,就能发现她表面镇定下潜藏的不安。
她总感觉有些奇怪,一颗心悬着落不到实处,好在贺为聿没有因为她的怀疑生气。
“当然没有,我白天都在工作,只想着早点下班见到你,哪来的时间干坏事。”
“那就好,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谈画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可能是因为贺为聿说过不会让贺为谦再来打扰他,当时的神情和语气之笃定,让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但贺为聿分明不是那样的人,是贺为谦选择撞上去的,和旁人无关。
“我也不知道现场的情况,我先去看看,具体的回来再跟你说。”
“今晚我会回来得比较晚,你不用等我,早点睡。”
“别轻信网上的消息,有任何问题直接来问我,我会解决的。”
贺为聿亲吻她的额头,给了她个安慰的拥抱。
贺为谦撞了人不是小事,警方那边需要结果,消息一旦传出去,对公司的影响不可估量,这些都需要贺为聿出面解决。
贺氏这回是真的要变天了。
果然,贺为聿路上接到了贺家公馆打来的电话,让他处理完以后回家一趟。
事故发生在会所的地下停车场,贺为聿到的时候伤者连同和贺为谦都已经被转移了,只剩下变形的车辆和地上的一滩血迹,一看出血量就不小。
贺为聿从会所服务员的口中打探事情的经过。
“小贺总是昨天晚上来的,一直喝到今天早上,包厢里又没有其他人,我们就想着把小贺总送回家,结果路上遇见了另一群人,其中有两个人据说是小贺总的堂兄弟。”
“矮的那个叫什么贺新翰,嘲讽了小贺总几句,话说得挺难听的,贺总差点跟他们打起来了,对方人多,我怕出事就把小贺总拉开了。”
“谁知道到停车场的时候,又碰到了他们,小贺总抢了车钥匙,一踩油门就撞了上去。”服务员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对方说什么了?”
“说……小贺总现在就是丧家之犬,不仅丢了公司,连未婚妻也被人抢走了,他要是小贺总,就一头撞死。”
“还说要是小贺总跪下来给他道个歉,以前欺负过他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不然等他哥贺景同上位了,就弄死他。”
服务员想到面前这位是贺为谦的弟弟,抖得更厉害了。
“贺总,医院那边有消息了,贺新翰流的血太多,没到医院人就没了,贺景同只受了点轻伤,轻微脑震荡,还在观察。”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警察叫我去做笔录。”服务员大着胆子问。
“去吧。”贺为聿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一边听底下的人汇报。
一死一伤,车门已经变形,贺新翰当时就坐在那里,贺为谦的目标很明确。
“去局里吧,让律师尽快过来。”
贺为谦戴着手铐坐在冷板凳上一动不动,远看还以为是他睡着了,直到门被打开,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不想在这待了,动作快点。”贺为谦表情不耐,脸色发白,对着贺为聿命令道。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知道啊,撞了个人呗,”贺为谦在看到他身旁的律师后表情微微起了变化,“你来干什么?”
“车又不是纸糊的,再说我加速的距离不够,速度也不是很快,你别想吓唬我。”
“你说的对,车的确防撞,但贺新翰还是死了,因为碎玻璃插进了他的脖子。”
“不可能。”
贺为谦想站起来,手和脚被铐在了椅子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动,他的眼睛蹬得很圆,“是你在害我,你做的对不对?”
“人是你撞的,我怎么能控制你撞了人以后车内会发生什么,这是个意外。”
“接下来他会帮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让他传达,但这件事需要对外有个交代,你做好心理准备。”
“贺总您放心,我会尽力的。”律师恭敬地道。
“贺总,你叫他贺总?”贺为谦怒极反笑,不可置信地问。
“我现在在贺氏旗下的妙安医疗工作。”
“是你,那个项目是你做的,”贺为谦恍然大悟,“我早就该想到,大家都以为贺景同会接管公司,其实老爷子真正想要的人是你。”
“你满意了吗?所有人都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贺经赋和章千凝早就猜到了,只是他们再一次默契地选择了隐瞒。”
“你说我单纯,在这个家里真正单纯的是你,”贺为聿没什么表情,唇角的弧度微妙,“哥。”
贺为聿前脚刚走,身后传来贺为谦暴怒的吼声,巨大的动静使得警察一拥而入,场面一度混乱。
秘书跟上他的步伐,“贺总,小贺……大少爷酒后撞人一死一伤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是热搜第一,网上的舆论形式很不好,公司那边……”
“集团发公告,明天上午八点召开新闻发布会,你去筹备。”
秘书刚到贺为聿身边不久,发现他做事沉稳老练,格外有信服力,他也干劲十足,“收到。”
贺为聿独自一人回了家,在门口驻足许久。
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他从小在这里长大,此刻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受。
冷空气无孔不入,冻得人汗毛直竖,管家见他迟迟不回出来找,才发现傻站着的他。
“二少爷,老爷子等您许久了。”
“进去吧,爷爷身体还好吗?”
“身体倒没什么问题,请了医生24小时陪护,就是从上午到现在饭也不吃,水也没喝。”
管家接过贺为聿脱下来的外套,“老爷子最疼的就是您,您说的话肯定有用。”
“给我吧,我去送。”
书房里黑黢黢的,贺为聿打开了灯,贺英韶坐在轮椅上,面朝窗外。
自从上次晕倒住院后,贺英韶的身体大不如前,躺在床上静养,出行习惯依靠轮椅。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十二年前的全家福。
正是盛夏,贺为聿拿到了大学通知书,贺为谦即将启程出国,章千凝和贺经赋看上去年轻许多,贺英韶身子骨还算硬朗,家宴结束后去照相馆拍了这张合照。
此去经年,也只有这张照片可供怀念。
“你见过他了?”说完贺英韶掩唇咳嗽。
贺为聿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道:“嗯,和律师也聊过了,会所的监控清楚地拍到了冲突的全过程,贺为谦可能涉嫌故意杀人。”
“但只要受害人家属出具谅解书,我们积极赔偿,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只是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舆论对我们不利,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
贺为聿没说完,贺英韶心里跟明镜似的,涉及人命,贺为谦的身份敏感,他们能做的有限,否则就会被以为是在包庇,后患无穷。
贺英韶摆了摆手,“我明白。”
他用操纵杆给轮椅转了个向,眸光审视,忽然道:“我听说昨天云甸会所的聚会,你也在,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吗?”
贺为聿没避讳,“是贺景同组了局邀请我过去,管理公司和做医生不一样,必要的交际少不了,您也说以后会一起共事,我就没拒绝。”
“坐了十分钟就走了,他们的账记在我名下。”
警察下午已经询问过他了,必要的时候还会让他协助调查。
贺英韶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他的眼睛有几分浑浊,晚上视力不好,也没看出什么来。
他是真的累了。
“你做的对,贺新翰和贺景同不是亲兄弟,以后你要用人的地方还有很多,别忘了我教过你的话。”
“公司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明天早上准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贺为谦前些日子已离职的消息,全力配合警方调查,回应外界的问题。”
“先表明态度,在付诸行动。”
贺英韶抓着扶手的手握紧又松开,“你直接上任吧,公司内外动荡,需要人主持大局,你担任总经理,既能给股民信心,手中有权利,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爷爷……”
“经验不是学出来的,看一万遍也不如亲自去感受,做错了也好过纸上谈兵,再说我还活着,你怕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吧,公司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你去收拾,这是一个证明你实力的好机会。”
说完这一大段话,贺英韶显得很吃力,贺为聿给他拿了杯水,贺英韶没要。
“暂时死不了。”
“您吃点东西吧,”贺为聿试了下碗壁的温度,“凉了,我给您再去热一热。”
“等会,”贺英韶抓住他的手臂,手背上布满了皱纹和斑点,小幅度地抖动着,声音沧桑,“这一路走来,为谦做了太多的错事,辜负了画画的真心,害得她差点丢掉性命,邹家老头子也说要和我断绝往来。”
“他没能承担起公司的责任,贺氏发展到如今不仅是我一辈子的心血,还关系到所有员工的生计,不能在他手里毁掉。”
“及时止损,尚有转圜的余地,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糊涂,是我们做长辈的,没有教好他,邹世邈说得没错,我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在家庭里,我是个失败者。”
“是为谦罪有应得,他冲动鲁莽、不计后果,败在你手里,是最好的结果。”
“留他一命吧,算爷爷求你。”
贺英韶深深地看着他,贺为聿身量很高,他只能仰头,面前的男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围着他跑的小男孩了。
贺为聿淡定而从容,将他的手放回腿上,没有正面回答,“我答应过的事,会做到的,您先用饭吧。”
他将凉透了的粥端出门,贺英韶自说自话,“我原先还担心你容易心软,做事狠不下心,为谦是没轻没重了点,但也许会更有魄力,现在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好,挺好,把贺氏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婚礼我会参加,如果没有什么要事的话,最近就别来找我了,我想静一静。”
贺为聿将门虚掩上,让开门口的位置,对着来人道:“爷爷就在书房。”
章千凝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贺经赋看着倒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为谦,他怎么样了?”
“被拘留了,你要是想见他就自己去,”贺为聿看向贺经赋,后者错开了目光,“外边的莺莺燕燕记得处理干净,集团最近很不稳定,要是再惹出什么是非,后果自负。”
贺经赋终究是没忍住练小号的心思,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贺为聿连这都清楚,他难免后怕。
“好好好,你放心,我已经让她把孩子打了。”
“最好是。”
贺为聿踏着风雪回到家,论面积论装潢,这里都比不上贺家公馆,但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感觉到心安。
一整天的疲惫有了释放的地方。
“你回来啦。”谈画都闲到开始找系统聊天了。
“不是让你别等我吗?”
“想等你啊,想让你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我。”谈画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黏黏糊糊地道。
系统表示没眼看,默默地下线了。
“晚上干什么了?”
“和工作室的同事们一起吃了饭,他们唱歌去了,我没去,我回家洗了个澡,边看电影边等你回来。”
“你为什么不去?”
“外边不安全,贺家又在风口浪尖上,不想给你惹麻烦,”谈画闷闷地,在他胸口上用手指画圈圈,“我也担心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能去KTV,是不是也太没心没肺了点?”
谈画行事高调,但不是不分轻重,这个时候任何一个小问题都容易被媒体拿来做文章。
“你回家了,爷爷有说什么吗?”
“他让我直接上任,做贺氏的总经理。”
“这么突然,那你做好准备了吗?”
“临危受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谈画坐起来就要拉他去浴室,“时间不早了,你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贺为聿刮了下她的鼻头,“你都知道了?”
“消息满天飞了,你也不想明天新闻图上的你挂着两个大黑眼圈吧。”
谈画催促他洗澡,去衣帽间帮他挑明天要穿的西服,自从贺为聿去公司上班后,她给他置办了几套,刚好能派上用场。
发布会是正式场合,谈画选了一套纯黑色的平驳领西装,选好搭配的衬衫和领带,明天可以直接穿。
贺为聿穿着浴袍靠在墙边,“让你费心了。”
谈画把衣架放回去,傲娇地道:“也就这一次,明天你就是贺氏的总经理了,再找我可是要收费的。”
“好,我的都是你的。”
“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我们去拍婚纱照。”
*
微风轻拂,带着些许湿润和暖意,阳光给万物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蓝天白云仿佛经过了画家的精心勾勒。
三月作为春天的序曲悄然来临。
婚礼在南半球的岛屿上举行,贺为聿买下了整座岛,私密性极好,前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亲朋至交。
场地临海,入目即是一览无余的海景,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烁,海鸥低空飞行,空气中有淡淡的咸味。
谈画穿着抹胸黑色丝绒礼服,行走在花丛间,目光四处搜寻着,拉住贺为聿问道:“阿聿,Eldon他们到了吗?”
贺为聿看了一眼手表,“快了,飞机刚落地,我已经派人去接了。”
“那就好。”
两方的长辈也都来了,管家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英韶,医生不建议后者长途飞行,在贺英韶的坚持下,他如愿出现在了婚礼现场。
他看着手牵手站在一起的贺为聿和谈画,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不错,祝你们二人白头偕老,这是我作为爷爷的一点心意。”
是一个沉甸甸的紫檀首饰盒,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里面躺着一对通体碧绿的帝王绿翡翠手镯。
“他奶奶说了,这个以后是要给孙媳妇的,画画一定要收下。”
原本是贺为谦和贺为聿一人一只,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谢谢爷爷。”
邹世邈哼了声,有些不服气,他们家就谈画一个小孙女,自然是好的都给了她,一对镯子他还看不上眼。
想到先前的股份和房产等等,贺英韶算是有些诚意,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邹嘉逸走到谈画面前,他太忙了,以至于婚前都没时间和她见面。
他这身西服出自谈画之手,谈画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穿。
“今天这么帅,要不你也趁我结婚的大好机会,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哪来的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家贺为聿一样好命。”
“能娶到我妹妹,算你小子走运。”
邹嘉逸原本要给贺为聿来一拳,收了力道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