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将枕头立起来垫在背后, 调整了好一会,谈画才转过来正对屏幕,贺为聿已经在等着了, 五官被放大后仍找不着缺点, 温柔地对她笑, “画画,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谈画就开了一盏台灯,小半张脸隐没在暗处, 轮廓分明流畅, 如一副剪影画,像是睡着后特意起来接听, “没有,我还没睡。”
依照谈画平时的作息,不会这么早休息,这也是贺为聿会打给她的原因。
“你呢?你在哪里?”
贺为聿那边是白天,他待的位置是窗户旁边, 阳光晴朗,发丝镀上金色, 脸越发帅气, “在酒店, 上午的会结束了,下午还有一场,中间这几个小时是休息时间。”
“你不出去走走吗?”
镜头的一角,谈画看到了翠绿的草坪,想来沐浴在风中, 散个步是不错的选择。
“不了,我更多想的是, 这时候你要是在就好了,我想牵着你一起。”
“画画,你知道吗?今天会上教授带着他的妻子来了,他们一生专注于医学事业,没有自己的孩子,桃李满天下,我就在想,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长相思,共白首。”
镜头一晃,贺为聿拉上窗帘,扑到床上,也跟她一样靠在床头,将被子拉到胸口的位置,“画画,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我在呢,”谈画有些心不在焉,“刚刚卡了一下,不过我都听到了。”
反复咀嚼着他说的那几个字,本该很美好,谈画却感觉到了迷惘,笑了笑没说话,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草率地回答。
默了会,谈画问了个角度刁钻的问题,“贺为聿,你喜不喜欢小孩?”
好像一直都是贺为聿为她考虑,问她想不想要,而她还没问过他的意见。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后悔,为了我做结扎手术,我有心脏病,能不能生育很难说……”
“画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以后有没有孩子,我只在乎你。”
“是我说了什么惹你误会了吗?抱歉,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表达像教授和他夫人那样就很好,哪怕没有孩子,也能一生幸福美满。”
“嗯嗯,我就是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
谈画心虚地没看镜头,而贺为聿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平时不会这么早上床休息,生病的时候往往情绪会更加敏感。
“没有,今天在店里待了一天,有些累了,你别多想。”
“那要现在睡吗?”
“不了,我有点睡不着。”
贺为聿在床上躺下,脸陷到枕头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无比认真地说:“画画,我感觉我好没用,要是在你身边就好了,这样还能抱抱你,给你按摩,哄你睡觉,不像现在跟你有几千公里的距离,只能隔着屏幕和你聊聊天,什么都做不了。”
“你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了,跟谁学的?”谈画摸摸鼻头,受之有愧,奇了怪了,她还会有这种感到内疚的时候。
“遇上了对的人,无师自通。”
贺为聿眉头一扬,有些慵懒,“我明天晚上的飞机,你之前说要来接我,还作数吗?会不会因为太忙,就不来了?”
“作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了,”谈画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打开笔记本电脑,“万一我爽约了怎么办?”
“那我一下飞机就去找你,陪你一起工作,你别想甩掉我。”
和贺为聿相处久了,他有时候也挺孩子气的,也就对她才会这样,这种“特殊待遇”让谈画倍感复杂,“我要处理一下工作。”
“嗯,我看着你就好。”
本意是想找个理由挂断,贺为聿都这么说了,谈画只好把手机竖起来放置,然后回复消息,贺为聿说要看她,还真的就只看她,把她看得脸越来越红。
“你不用吃午饭或者睡午觉吗?开了一上午的会,你不累?”
“不累,就算累,看见你就不累了。”
“……好吧。”
谈画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镇定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她其实白天处理得差不多,也就是回一些邮件,给自己找点事做,怕贺为聿对她说些无法招架的话。
她想多了,贺为聿除了提醒她工作不要太辛苦之外,安安静静地不吵不闹,谈画差点都要忘记还打着视频,心想她有那么好看吗?
“画画。”
一阵窸窣的声音,人已经不在画面里,谈画收回视线,继续打字,“怎么了?”
“我就想叫你一声。”
“幼稚。”
贺为聿把手机侧放着,镜头里露出他的下巴到胸口的部位,其余的都看不到,遮光窗帘拉了一半,让房间不至于太暗。
好一会过去,胸口起伏的弧度逐渐增大,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声变重,他气息不稳,“画画,叫我。”
“贺为聿?”谈画以为他又在逗她,顺口回了一句。
“不是,换一个。”
“阿聿。”
“嗯。”尾音上扬,气息都是飘着的,被谈画敲键盘的声音盖过。
“再叫一声。”
“阿聿。”
这回贺为聿没再要求她喊他,能看到他一瞬间的僵硬,肌肉全部绷紧,清晰的下颚线和喉结很性感,从鼻间溢出闷哼,随后脖子往后仰,像是溺水之人重获新生,大口地呼吸着。
谈画再听不到就是聋子了,“你在干什么?”
他起身去了浴室,片刻后先出现的是一双眼尾浮上薄红的眼睛,湿润迷离,旁边的水珠也泛着欲色,贺为聿有些泄气,“我好想你。”
谈画以为他就是惯常地倾诉思念,直到睡前他依依不舍地把电话挂断,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好事。
贺为聿还想跟她打语音,听她入睡,被谈画以不习惯为由拒绝,像做了件不可饶恕的坏事似的,只好跟他说:“等你回来了天天都可以听,还是现场直播的那种。”
他这才肯放过她,同她道晚安。
谈画睡意全无,一连跟他发了许多个感叹号表达控诉,那头很快就回:
【画画还想跟我聊天吗?听不见我的声音睡不着?】
【睡你个大头鬼,大白天的你怎么做那种事啊?还是在跟我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白日宣淫,不要脸。】
【我做什么了?】贺为聿装傻,【对自己老婆不用要脸,要脸没老婆。】
谈画无法想象贺为聿是怎么顶着一张清冷的脸说出这种话的,让她有种把人家拉下神坛,就要对他负责的使命感。
她一想到他在屏幕那头……还让她叫他的名字,就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画画,你生气了吗?】
见谈画没回复,贺为聿紧接着问。
还怕她生气?他那是怕她生气的样子吗?许是被贺为谦自以为是的话搅得心烦意乱,让谈画有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想也不想就回:
【没有啊,我就是在想,你刚刚好像挺短的。】
这回轮到贺为聿沉默了,【画画,你说清楚哪里短?】
是时间,还是长度?谈画想起他叫她的时候柔和的语调,只是要是配上后面一句,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撤回来不及,谈画存了些报复的心思,【你猜。】
不出意外,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这种质疑,谈画放下手机,对面开始消息轰炸,无非就是让她给个准信,顺带帮她回忆一下之前,以此来证明他没有不行。
贺为聿当然不短,哪里都不短,没有人比谈画更清楚,每次在床上她都担心自己下不来床。
这是顾忌着她有心脏病的前提下,难以想象若是她哪天身体复原了,会是什么后果。
谈画等他一股脑儿发完,扫了一眼前面的消息,觉得有点好笑,不理会他的跳脚,轻飘飘地道:【我困了,晚安。】
还配了个表情包,贺为聿因为她这一句就没了脾气,不敢扰乱她的睡眠,想了想还是附上:【等我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不难猜测出贺为聿有多不甘心,急于证明自己,谈画没有半点做错事的自觉,把手机放回柜子上,熄了灯在床上躺下。
这么一打岔,谈画的心情轻快不少,她对贺为聿的感情不甚明朗,但有一点很明确,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贺为聿把她照顾得很好,容忍她的小性子,没有说过她半句不是,长得帅脾气好,会赚钱又顾家,是结婚的不二人选,谈画没什么不满意。
等贺为聿回来,要解决的不止她调侃他这一件事,谈画也不担心他会找她麻烦,毕竟他有那么大个把柄在她手上。
要生气,也是她生气才对,没错,谈画就是这么不讲理,结婚后被贺为聿惯出来的。
身侧一片冰凉,谈画头二十几年天天一个人睡,过惯了独居的日子,反而不想被人打扰,贺为聿出差这么一两天她就睡眠质量堪忧,望向无边的黑暗,了无睡意。
枕头上有贺为聿留下来的气息,佛手柑的味道闻多了发苦,可偏偏就很适合他。
谈画在床上翻来覆去,新旧记忆一起涌入脑海,睡前她在想系统说到做到,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和贺为谦待在一起时,没了令人窒息的感觉。
几番受惊吓,心脏也没有任何不适,几乎拥有和前世一样康健的身体。
第二天谈画起得迟了,好在她是老板,迟到也不会有大问题,发了好一会呆,才起床收拾去工作室。
她没有太多时间多愁善感、伤春悲秋,明天是实体店开业的日子,网店新品同步上线,有许多事要忙。
贺为聿和她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当地时间晚上的飞机,得第二天白天才能到,那时这边已经入夜,意味着谈画刚结束工作,就要去飞机场接他。
即便行程紧凑成这样,也不能耽误她漂亮,谈画前一晚去造型工作室做头发,这次没有再剪短,而是接了一头长发,长度到胸口的位置。
谈画不大习惯自己长发的模样,她把头发扎成丸子,又戴了顶贝雷帽,出席次日的开业活动。
数日的努力有了结果,开业的流量和规格远超工作室成立那天,毕竟要赚钱,自然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依靠谈画的名气和后期宣发,客人络绎不绝,网店有专人运营,成果同样不俗。
来捧场的人里包括她的粉丝,谈画也是才知道她都有粉丝团了,开通了超话,每天签到打卡,谈画给她们签了名,安排店员好好接待。
一天终于过去,闭店以后谈画开了个简短的会议,了解销售情况,以及客人反馈的问题和意见,讨论出来改进措施,谈画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人人有份。
不管怎样,有了个好的开始,工作室慢慢走上正轨,看着梦想初具雏形,成就感油然而生,谈画也没忘记要去接机。
在去之前,谈画想先回家换双平底鞋,任谁穿高跟鞋站一天都受不了,这个点她不想麻烦穆助理,横竖去机场的路上会经过。
到了九点半,商场里的人愈发稀少,谈画和同事们一一道别,她没坐扶梯,而是坐升降梯下楼。
商场一楼因为时常举办活动,布置常有变化,谈画发现自己有路痴属性,绕来绕去绕到了后边的一道小门,离马路有一段距离,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鸣笛声。
谈画脚酸得很,不想再往回走,发了定位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她留在原地等待。
夜晚寒凉,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身后的声控灯灭了,“安全通道”的牌子发出绿光,加之地面的反射,把漆黑的走道拉得无限长。
谈画不敢在门里等,裹紧穿着的外套,面前种着一排绿化,树木常青,繁密的枝叶将月光尽数遮去,再往前是围栏,和其他区域区隔开,边上有个路灯坏了,时亮时灭,拐角处视野受阻,无端有些渗人。
有几辆小汽车停在这,白天下过一场雨,地面有小水洼,灯光是被揉碎的月亮,空气潮湿,谈画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任何一点响动被听得清清楚楚,起先像是雨水低落的声音,然后则变成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谈画靠近的这一侧是一个拐角,黑不溜秋的,不知通向何方。
她的心像被悬起来了,告诉自己别紧张,又不敢往那头看,谈画不是个胆小的人,可能是精神紧绷,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爷爷去世以后,谈画颓废了一阵,重新振作起来,学着处理一些事情,她上手很快,偏生有些人就是要来捣乱,一对男女找上门来,声称是她的亲生父母。
手上拿着亲子鉴定报告,谈画收到那份牛皮文件袋,看都没看就扔进垃圾桶,光从长相来看,谈画和他们确有很多相似之处。
甚至从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谈画就莫名确信,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没错。
但那又怎样,谈画和他们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几十年没见,血肉亲情被消耗殆尽,他们之于她和陌生人没区别。
在这关键时刻来认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谈画连他们背后是谁在指使都没兴趣了解,直接轰了出去。
得了幕后之人的授意,却连谈画的面都没见到,被逼急了会干一些疯狂的事,纵使她身边围得像铁桶一般,也会有被钻空子的时候。
他们把她劫上一辆面包车,车里浓烈的气味熏得谈画想吐,嘴里被塞了布条吐又吐不出来,憋得眼泪汪汪。
此前他们没见过面,这对夫妇也没见过谈画的狠样,被她柔弱无害的样子迷惑,以为就是个娇娇的小姑娘,所谓的母亲不停地给她洗脑,告诉她只要乖乖听话,他们不会为难她。
谈画也得知了他们真实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钱,谈画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被夫妇俩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绑了她是希望她能帮弟弟填上窟窿,顺便保他们后半生荣华富贵。
女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谈画知道全部的真相,就要被她骗过去了,谈画不是一开始就在孤儿院,是她的亲生父母通过中介将她卖掉,为了还她父亲的赌债,后来团队被警察捣毁,谈画自然也被解救。
由于找不到亲生父母,谈画被送到了孤儿院,她这好弟弟完美遗传了父亲的赌瘾,时隔二十多年,竟又想要再利用她一次。
谈画含泪点头,装出听话的样子,女人一心软,想给她解开绳子,被男人喝止,但也被她的外表骗过,降低了警惕心。
诸如“爸妈当年不小心弄丢了你,但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有后头舒心的日子,现在家里遭难,你一定要帮”以及“你弟弟是咱们家唯一的独苗苗,你这个做姐姐的可不能见死不救”之类的屁话,谈画一句没听进去,她在等待逃跑的时机。
爷爷给她留下的人不是吃素的,但谈画不能一味地等待,车开到了郊区的马路上,趁男人下车撒尿,谈画偷偷挣脱了绳子,她眼泪流个没完,越擦越多,女人去前排给她拿纸巾,甫一转身,谈画抄起车座底下的灭火器往她脑袋上狠狠一砸,把人敲晕了。
打开另一侧车门,男人还未发觉,谈画下车狂奔,布满泪痕的脸再没了方才的楚楚可怜,她学过一些防身的招式,他们给打的结不专业,很容易挣脱。
隐约听到了男人的咒骂声,一切都被谈画甩到脑后,直到保镖赶来找到她,谈画精疲力尽,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若不是这对夫妇没读过什么书,反侦察意识差,自大地把她当作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谈画不会这么顺利地逃脱,事后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类似的事谈画不是没遇到过,作为爷爷唯一的孙女,树大招风,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尚小,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还有爷爷庇护,可这一次,最爱她的人长眠于地下,谈画受了委屈也无处倾诉。
雨水顺着建筑物边缘低落,刚好滴在谈画头顶,从头凉到脚,面前的这盏路灯忽地熄灭,双重刺激下,谈画的双腿被解除禁锢,撒腿往马路的方向跑。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谈画脑中除了向前跑,浮现的是贺为聿的脸,这具身体因为缺少锻炼而羸弱,没跑出去多远,她就尝到了喉咙里的腥甜。
连身后的呼喊都听不见,前方对谈画来说就是希望,只要她跑到那里就安全了,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同时脚下被绊倒,以不太雅观的姿势向前扑去。
尖锐的痛感并未传来,有人接住了她,稳稳将她抱在怀里,谈画自头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画画。”
她抬头,被扶起来站定,才发现跟在她背后的是保镖,通道太狭窄车不好调头,保镖是去接她的,谁知道谈画跟见了鬼一样。
“小姐,你……”
保镖以为自己惹了祸,谈画摇头,“抱歉,我……”
她头发凌乱,小手冰凉,剧烈运动后大喘气的样子把贺为聿吓坏了,连忙抱她上车去医院,谈画被吓到失语,也没心思跟他解释。
一到医院,白光亮得晃眼睛,谈画被推着去做了许多检查,最后被带到一间病房,贺为聿让她躺上去休息一会。
谈画缓了半天,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航班不是十一点到吗?”
到了这份上关心的却是这个,贺为聿半蹲在谈画腿边,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我改签了另一趟航班,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也舍不得你大晚上去机场接我。”
“这样啊,”谈画吸吸鼻子,“阿聿,我的腿好像有点疼。”
方才贺为聿把她抱来抱去,谈画没下地走过路,这会感觉到脚腕处的疼痛,大约是穿着高跟鞋跑步的时候扭到了。
贺为聿帮她脱掉鞋袜,脚踝处高高肿起,青紫一片,看着很骇人,他出去叫护士,谈画侧着身体躺下,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后续如何她不知道,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脚伤被包扎好,没有伤筋动骨,就是单纯的扭伤,一动还是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