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个意思。”
覆水难收, 说出去话也没有收回的道理,贺为谦没有直言,但他怀疑她是不争的事实, “对不起。”
贺为谦这辈子没有低声下气地同谁道过歉, 到她这里这三个字越说越顺口, 谈画绕过他就要走,贺为谦伸出手臂拦住去路,一来一回足够他想明白, 知道是误会, 面色稍霁。
“你要开工作室?”
“是,有问题吗?”谈画正要发火, 干脆不走了,懒得戳破蹩脚的谎话,直视他的眼睛,“那几套便宜的写字楼办公间,都是你的授意, 对吧?”
“贺总平时对待其他人的手段也是这样简单粗暴?你给我一点小恩小惠,我就得眼巴巴地凑上来?”
“我只是想补偿你, 有冒犯的地方, 请见谅。”
“没有别人, 以后只有你。”
贺为谦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得她欢心,他有过的女人都是想从他这里讨到什么,或为名或为利,动动手指头的事,能用钱解决的, 那都不叫问题。
谈画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缺, 愿意忍气吞声,是出于对他的喜欢,当感情在他日复一日的漠视中消磨,贺为谦想不到有什么能留住她。
黄金地段的办公室低价出租,可谈画不缺那点钱,上千万的名贵珠宝,很难说入得了她的眼,更别提开工作室、成立服装品牌,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
“你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努力多了解你。”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多情的眼睛里看不见一丝情意,贺为谦狼狈地错开视线,明白她想让他远离她,可他做不到。
“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我讨厌别人监视我。”
他愣神的功夫,谈画消失在了楼梯口,贺为谦就这么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全身是挥不散的沉郁,温暖的阳光没有侵入他半分。
没再追,也不敢拦,万一惹得她动怒……他欠她一条命,万万不敢肆意妄为。
“贺总。”
久到双腿僵直,秘书才走上前,轻轻地唤了声,他亲眼见证了贺为谦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加捉摸不透,他办事愈发小心,贺为谦久梦乍回,“走吧。”
*
趁热度没有消散,谈画这边给出回复后,双方很快敲定了拍摄时间和地点。
贺为聿听说她要去拍杂志,提出陪她一起,谈画看他身体好得差不多,气色红润,在家闲得快长蘑菇,问过《illusion》的工作人员,不介意她带上家属,也就应了下来。
自设计比赛夺冠后,许多人慕名而来,单宁光筛选简历就累得够呛,工作室没成立,谈画手边没有其他可用的人,是以她还有自己的私心。
由于拍摄需要,谈画要把头□□染成粉色,契合此次的拍摄主题,她一大早就到了场地,已经有造型团队在等待。
谈画许久没有呼吸过清晨的空气,她睡眠不足,路上靠在贺为聿怀里补觉,这会坐在镜子前打着秀气的哈欠,强撑起精神。
打盹儿快要睡着了,有人把一杯热乎乎的东西塞到她手心,贺为聿去给她买了杯咖啡,提神消肿。
昨晚她本来是要早睡的,早早在床上躺下,至于为什么没睡着,谈画瞪了罪魁祸首一眼,都是熬了夜的人,怎么他看上去就那么精神。
贺为聿打开保温桶,他出发前在家里做了早餐,谈画一直在睡,到现在才拿出来,还是温热的,接收到谈画的怒意好脾气地笑笑,她忍不住先开口:“都怪你。”
脖子以下系上了围布,没正式开始染,此刻这里就他们两个人,方便说悄悄话。
“害我没睡好,黑眼圈比大熊猫都重,丑死了。”
谈画纯属没事找事,她的素颜状态也无可挑剔,不化妆的模样活泼伶俐,像只小奶猫亮出爪子,贺为聿被她可爱到,在她唇上偷了个香,“啵”的一声,瞌睡虫都被赶跑了。
“我错了,回去你想怎么罚我我都受着,听话,喝咖啡前先吃点东西。”
“你喂我。”
围布宽大,谈画不方便吃饭,贺为聿提前洗干净了手,他做了谈画喜欢的烤面包片,她胃口小,往往吃个一两片就饱了。
围布正前面有一块是透明的,方便玩手机,谈画张嘴接受投喂,贺为聿将助理角色代入得很好,有洁癖的人毫不嫌弃地擦去她嘴角的面包屑,谈画每吃一口,他的眉头就舒展一分,明眼人看得出的放纵宠溺。
画面异样地和谐,让人不忍心破坏气氛。
热美式味道很苦,连烤面包片都不香了,谈画留到最后才喝。
染头发的过程漫长枯燥,理发师小姐姐和她搭话,问她上哪找的助理,又帅又体贴,谈画扫了一眼,贺为聿去扔垃圾的背影一顿,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谈画装作继续玩手机,实则注意着他的动向。
“不是助理。”
“那是……男朋友?”
“阿聿,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贺为聿这下没法暗中观察了,他站定,像在心里彩排过千万遍,手上提着垃圾袋,偏生被他说得郑重又认真,“画画是我的妻子。”
谈画很喜欢听他这么介绍她,一点都不轻佻,带着中年人的老成稳重,却不古板,有种别样的亲昵,像是经过了多年积淀的情感,如美酒一般,历久弥香。
每到这时候,谈画觉得贺为聿真的很喜欢她,但她又想不起来她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喜欢。
说完贺为聿就走了,谈画注意到他泛红的耳尖,轻笑了下,理发师惊讶于她年纪轻轻结了婚,毕竟她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唠家常一般问起了贺为聿的情况,像个知心大姐姐,不让人反感,谈画也乐意多说几句,聊到他的职业,谈画道:“他是个医生。”
“医生啊,那可不得了。”
说医生辛苦,医生家属也不容易,谈画这会不走神了,常人对医生有滤镜,遇上贺为聿以后,她不光没改变看法,还深以为然,认同地说:“嗯,他是个很好的医生。”
理发师在给她漂头发,谈画的头发被分成几个部分,用夹子夹起来,湿润的头发一缕一缕,显得她整个头像颗卤蛋,刚说完,自恋地照镜子,就看到扔完垃圾回来的贺为聿。
夸人被听到,谈画不太自在,漂头发需要等待一会,理发师先去做别的准备,贺为聿在她旁边坐下,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或者说,我是你的什么?”
对话很熟悉,谈画是看出来了,贺为聿对答案有多执着,她得染头发跑不了,选择前一个回答,“阿聿啊,你喜欢吗?”
贺为聿看着她,许久后应了声,几不可闻,令人意外地没缠着她多喊几声。
后半程没怎么说话,贺为聿在场,理发师小姐姐不好当着面调侃人家,而谈画陷在原来的话题里,表哥先前打过招呼,谈画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有能力有作品,不畏惧流言蜚语。
于是有关她身世背景的信息很快被放到了网上,邹氏集团官微高调认下,舆论又高涨一波,无怪乎杂志方特别好说话,实在是她带来了数不尽的惊喜。
挖到这份上,陈年旧事也被牵扯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和贺家的娃娃亲,谈画以为会骂她见异思迁,但谣言发展的方向不知怎地变成了谈画退婚,是被不要脸的男小三中插一脚。
粉丝觉得她这么优秀,变心又怎样,这不刚好证明姐姐不是恋爱脑,专心搞事业,对她的喜欢更加狂热,于是便演变成心疼她和贺为谦的都有,矛头全指向没露过脸的贺为聿。
也就是小部分人的议论,恰巧被谈画看见,她心里怪不舒服,贺为聿很好,不该承受莫须有的指责。
她会找个时机澄清,也会一一反击回去。
头发染了五六个小时,穆书语来送饭的时候谈画顶着一头粉毛,妆化了一半,贺为聿作势又要喂她,谈画用眼神让他注意点影响,“我自己吃。”
不想影响拍摄状态,谈画浅浅地吃了几口,在贺为聿的建议下才多吃了些,干的是体力活,她也不想拍一半就晕倒。
染一头粉色,谈画戴上浅色美瞳,画着雀斑妆,更像AI制作的成果,拍摄风格偏夸张,拍完内景还有外景,谈画穿着裹胸,外面是一件贴身的粉色纱衣,下半身是垂顺的粉色鱼尾裙。
撑着透明偏粉的伞在阳光下,极其不真实,性感迷人,宛如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伞主要是装饰作用,没有遮阳效果,一到休息时间贺为聿便撑伞走过来,帮谈画擦去脸上的汗珠,一连换了好几套衣服和妆容,都是色彩明亮的主题,中途穿插进行采访,直到半夜收工。
谈画站了多久,贺为聿便陪她站了多久,连摄影师大哥都夸他有耐心,一天下来贺为聿受到的关注和夸赞,俨然比她这个主角还多。
只是晚上回去的时候贺为聿有点恹恹的,心情低落。
问他他摇头,只说没什么,谈画撑不住洗洗睡了,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第二天两人都起得迟,睁开眼将近中午,贺为聿下了两碗面,谈画从单宁发来的简历中挑选了一些,安排下一步面试,办公室找到几个不错的,用VR看房,基础条件都过得去。
忙碌告一段落,闲下来谈画就想作点妖,手指缠上头发,黑发久了,变成浅色不大习惯,谈画突然想起她前几天买的染发喷雾。
就算没有拍杂志的契机,她也想换个发色玩玩,她是用不上了,可是……
谈画把主意打到贺为聿身上,犹豫要如何开口,他先一步看了过来,谈画鼓起勇气,含有跃跃欲试的兴奋,“要不我给你染个头发吧?”
贺为聿愣了下,似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谈画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看了一眼她抢眼的发色,一口答应下来,“好。”
怕他反悔,谈画连忙从角落里找出喷雾,“这个是一次性的,洗一下就没了,你不用担心。”
“我没给人染过,但我的手艺应该还过得去。”
虽然翻车的可能性和成本都很低,实在不行直接洗掉,但这么好看一张脸,不能在她手上毁了,贺为聿由她造作,什么都不问,连颜色也不管,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谈画压力山大,又按捺不住想玩的性子。
拉着贺为聿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围布便用宽大的浴巾替代,否则弄到衣服上很难洗干净,喷雾的用法很简单,使用前摇匀,喷到头发上后慢慢干燥即可。
谈画拿了把梳子,像模像样地给他梳顺,转到他面前,颇为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端看专属于她的模特。
手指在他分明的下颚线上摩挲,随着吞咽的动作,贺为聿的喉结往下滑动,谈画的目光由头发逐渐下移,越过山峦般的眉骨和浓密的眉毛,撞入他褐色的瞳孔里,像浓稠的墨化开,让人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谈画和他对视,下一秒手忽地被按到他的肩膀上,贺为聿好看的唇微张,似无声的引诱,谈画想假装没看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很快身体前倾,在她唇上轻吮了下。
乖乖坐了回去,贺为聿的好心情一览无余,谈画在心里吐槽他真是幼稚,明明那么正经一人,又被他撩得心猿意马,“别乱动,坐好。”
“要是没染好都是你的错,到时候可别怪我。”
刚梳好的头发被她抓得乱七八糟,谈画带着报复的心理,又想他这张脸注定他一点都不挑,什么稀奇古怪的颜色都能驾驭。
“嗯,不怪你。”
谈画越来越没底,她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将喷雾摇匀,动手操作起来,她选的是雾霾蓝色,为了喷得均匀用了两瓶喷雾,十分钟后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点头。
带他到巨大的全身镜前,贺为聿原本的黑色短发变成了蓝色,倒不显得突兀,有种随性的不羁,带有灰调的蓝是当下时兴的颜色,但谈画很少见染得同他一样好看的人。
时尚的完成度靠脸,谈画深以为然,脑海中闪现许多可以cos的漫画角色,“喜欢吗?”
“喜欢,谢谢画画,我们这算不算是情侣发色?”
贺为聿揉她的头发,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有他本人都未曾发觉的愉悦。
“喜欢就喜欢,你干嘛又对我动手动脚?”
他眉头一扬,无赖得很,像初高中男生总是喜欢和心仪的女孩对着干,举起双手,“我冤枉,我可没有动手动脚。”
是,他是动嘴,谈画没个好气,配上那张让人想犯罪的脸,没有一点脾气。
不知不觉中情人间的亲昵成为日常,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谈画放肆地欣赏,贺为聿终于有了主人的样子,家里从家具到装饰品没有一样中规中矩,饱和度高,奇形怪状,以他的清朗板正,像是来这做客的外人。
如果说贺为聿是纯净的白,人生头二十几年单调沉闷,那么谈画则是多彩绚丽,像是傍着白云的晚霞,企图让他沾染上她的色彩。
谈画的目的达成,贺为聿陪她胡闹,像十几岁的小孩一样无所顾忌,谈画也清楚他会这么做很难得,要是换作别人,只会斥她乱来。
光自己欣赏还不够,谈画想到这么多天贺为聿待在家给她洗衣做饭,从无怨言,白白浪费了休假,今天的模样不出门可惜了,提议道:“你想不想出去玩?看电影怎么样?”
“画画是在邀请我约会吗?”
“可以这么认为。”
谈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选择了最不容易出错的活动,家里有投影仪,什么片子都有,但为了营造仪式感,去影院里看更有气氛。
她现在算公众人物,不方便直接抛头露面,身边还有贺为聿,在APP上选了一家私人影院,换好衣服,花十五分钟化了个妆。
贺为聿的衣服是谈画给挑的,薄款的灰色连帽卫衣,搭配黑色长裤和运动鞋,抛开他清冷如高山白雪的气质,像个在校男大学生。
身侧的谈画就没这么乖了,裹胸外穿了一件紫色的针织罩衫,长度才到内衣下面一点,胸前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下半身是低腰水洗做旧牛仔半裙,挑了顶紫色的牛仔帽。
谈画穿衣服追求随心所欲,一看就是“妈见打”的类型,可惜她没妈,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再难以想象的衣服都能被她穿出时尚感,谈画看似穿的随意,却不是毫无章法,注重色彩和样式的搭配,懂得如何展现优点。
贺为聿没对她的穿着发表任何负面评价,甚至在她选衣服的时候,还能给出建议,用词专业,明显对时尚有所涉猎。
像他们这种家庭里长大的人,从小眼光就被养叼了,总能说得上几句。
下了车需要步行一段距离,贺为聿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正儿八经地说:“你穿得太少,容易着凉。”
手搭着她的肩膀,是个宣誓占有权的动作,贺为聿帮她挡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谈画也注意到了,所以尽管她嫌弃这件朴素的外套,却没说什么。
他们都戴了口罩,但从长相到身材,再到穿着,无一不备受瞩目,贺为聿的动作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消下去不少。
贺为聿也有私心,他低头看她,连发旋都那么可爱,胸前白花花的晃人眼,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
往怀里搂了搂,有点后悔答应她出来,矛盾的想法交织,他知道他不能那么自私。
谈画心想贺为聿的理由一点也不高明,舍不得她被别人看就直说呗,暗暗地吐了吐舌头,可能是他鲜少情绪外溢,她不反感他管她。
提前定了位置,一到就有人带他们去房间,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视线,茶几上摆放着零食和水果,遥控器在沙发上,可以选想看的电影。
谈画将选择权交给贺为聿,将罪恶的手伸向他的头发,但想到喷雾是一次性的,容易掉色,为了不破坏造型,她打消了要摸一摸的想法。
方才在大街上,投来的目光里有一大半是在看他,还有想上来要联系方式的,在看到谈画后才默默离开。
她这么大个活人,要是当她是死的,委实有些过火。
“都说换个发色换个心情,你的心情有没有好点?”屏幕的光打在他脸上,阴影和光斑泾渭分明,谈画抿了抿唇,又道:“你昨天不是不开心吗?”
“所以……你在哄我?”谈画觉得他在明知故问,贺为聿习惯性粉饰太平,“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会高兴。”
“油嘴滑舌,是谁昨天垮着个脸,要不是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到底为什么?”
在这一方私密空间内,谈画面容昳丽,在摄影棚里听大家对她赞不绝口,他骄傲的同时,又很不安。
从容淡定如他,也会被患得患失的感觉折磨。
“画画,我比你大了四岁。”
谈画听他郑重其事地说,一直没等到下文,摇头晃脑地想,仍旧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
“你会不会觉得我年纪大?跟你从事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和你没有共同话题?”
“噗呲,”谈画为这奇怪的想法笑出了声,意识到他是认真的,有点笑不出来了,“是四岁,又不是四十岁,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觉得我们相处有什么问题,确实,我们的工作很不一样,按理来说很难有交集,但是如果两个人轨迹太过相似,在一起会不会太无趣了?”
“换个角度,正因为你我从事的是不同职业,交流讨论,拓宽知识面,不也很好吗?”
贺为聿真正想问的是她会不会觉得他无聊,她喜欢热闹,可他的生活就是两点一线,很是枯燥,闲暇时间也没太多娱乐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