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为聿看到上面的一张效果图, 从配色、设计到剪裁都十分大胆,颜色绚丽,将中西方元素完美融合, 考究雅致, 而又雍容华丽, 神秘且浪漫,光从图片就能看出设计师出众的天赋和扎实的功底。
“住院的时候抱着平板发呆,是为了比赛?”
“对啊, 一直找不到好的灵感, 图是出院以后才画好的,差点过了截止日期, 你这么关注我啊?”
贺为聿笑而不答,未来谈画有什么样的成就他都不意外,用单手抱住她,另一只手在她后脑勺揉了揉,拿起放在旁边的牛奶, 将她带到沙发边稳稳当当地放下,“你才是。”
你才是我的幸运星, 贺为聿没说完, 传达的意义也足够清楚, 牛奶散发着蜂蜜的香甜,“睡前喝有助于睡眠。”
这是默许谈画今晚睡在这里的意思,贺为聿拿起她的小枕头拍了拍,放去卧室的床上,临了谈画去对面洗漱完过来, 再次走进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突然就被钉在了原地。
贺为聿双腿交叠, 靠在床头上拿着一本书翻阅,看上半部分封面和厚度,应该是医学方面的书籍,台灯的光线昏黄,暖意在空气中流淌,她没有说话,怕一出口就会破坏气氛。
空出来的半张床是属于谈画的地方,她的枕头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零碎的回忆涌现,那天她一睁开眼看到头顶的天花板,当时的画面仍然记忆犹新。
“愣着干什么?”
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惊,谈画以龟速前进,到了床边就是没上来,那些有色场景在她脑海里愈发清晰,提醒着她曾做过什么。
贺为聿看她打量周遭的环境,眼神闪躲,将她的顾虑猜对一半,“我换过床单。”
“啊?”
“我说你来的那天凌晨,我抱你去浴室的时候就把床单给换了,现在是干净的,昨天又换了一次,我有定期换洗床品的习惯。”
他以为她是嫌脏才不肯上来,谈画满头黑线,除了今晚,她只有第一天凌晨的时候留宿过,“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听不懂。”
谈画脱鞋上床,接下来从她急于辩解的语气中,贺为聿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房间里和那天陈设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动。
“你当时为什么要对我……”
来了来了,谈画绝望地闭了闭眼,她没想过是她自己主动绕到这里来的,像木头人一样直直躺下,用被子蒙住脸,闷闷地说:“能不能不回答?”
“这样容易呼吸不畅。”
贺为聿将被子掀开,对上谈画充满怨念的目光,她熟练地倒打一耙,“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任何想法?不然你一个人大男人,我也强迫不了你。”
他还没表态,她就抢先说:“因为你长得好看啊。”
谈画对贺为聿的想法并不是很在意,就当他跟她一样色迷心窍,这是人之常情,毕竟她为了达到目的使出浑身解数,贺为聿要是完全不为所动才奇怪,堪称现代版的柳下惠。
听她说完贺为聿没有特别的反应,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谈画品读出了不一样的含义,“你跟他虽然是双胞胎,但长得一点都不像,你比他好看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先前的调侃是无意的,贺为聿现在尽量避免在谈画面前提贺为谦,“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能够吸引到你。”
“唔,”谈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别这样。”
他认真的态度,让谈画突然就体会到了男主人设背后的心酸,母爱泛滥,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贺为聿愣了一秒,轻拍她的后背,没明白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这上面来。
因为这个插曲,任何旖旎的气氛都消散殆尽,睡前谈画的手还隔着被子搭在贺为聿胸前,想哄他睡觉,结果却把自己先哄睡了。
她接二连三地做起了梦,梦里出现的人不是贺为聿,而是另一张和他有些相似、极具辨识度的脸,是贺为谦,他对她冷言冷语,说尽了各种恶毒过分的话,画面一转,又变得深情款款,眼里含泪,还有类似于悔恨的情绪。
早上醒来,又是熟悉开场方式,雪白的墙壁、柔软的床榻,和一样的慌张,不同的是谈画穿着完整,她首先想的不是要跑,而是下床寻找贺为聿的身影。
贺为聿在厨房里做早餐,熟练地打着蛋清,猝不及防地被谈画从后面抱住,小脑袋在后面一拱一拱,很依赖他的模样。
“贺为聿,”谈画叫他,有郑重的事要宣布,“我们去领证吧。”
将他抱得更紧,素来大胆的谈画言语间全是不安,“我害怕。”
她知道贺为谦不喜欢她,不让贺英韶通知他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但做完这个梦以后谈画对前景不确定了起来,她的来历本就掺杂非现实因素,自然不会觉得这只是简单的梦境,也许是现实的预设。
依照贺为谦的性格,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也不排除存在“他不爱她,但也不准她跟别人在一起”这种可能性,万一被他知道大闹一场,事情可能又会变得棘手。
急需做的就是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有了婚姻的外衣,贺为谦再想做什么就难了。
谈画忧心忡忡,让贺为聿心里一疼,“做噩梦了?”
“嗯,”谈画不想多说,“你还没答应我。”
贺为聿没有追问她究竟梦到了什么,言简意赅地道:“好,只是我已经安排好了几场手术,所以今天实在去不了,很抱歉,明天可以吗?”
“好,你忙你的,是我太不讲理,工作最重要。”
简单地吃完了一顿早饭,在贺为聿的坚持下,谈画回床上睡了一个回笼觉,贺为聿将人哄睡了,不放心地多待了一会,等到实在不能再多留时才走。
谈画从“映然”离职后,生活里除了比赛和贺为聿,没有其他要操心的事,她本想沉下心筹备后续的决赛,没有这个心思,反正不差这一两天,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找出几部电影看。
下午回了一趟邹宅拿户口本,外公猜到她的用意,被她的速度惊讶到,只说她考虑清楚就好,在忐忑中度过一天,晚上有贺为聿的陪伴才不至于太难熬。
节假日民政局不上班,贺为聿请了第二天上午的假去领证,看他掏出户口本谈画很惊讶,“我本来还想提醒你,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昨天回家之前。”
为了拍结婚证照片他们换上白衬衣,贺为聿穿的那件自然是谈画做的,选布料的时候特意选择高支纱的长绒棉,不易起皱,贺为聿看似没什么不同,但从细节能发现他为了领证有精心准备。
衬衫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布料带有光泽感,在阳光下连人都在发光,头发被好好打理过,谈画注意到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背崩得挺直,不太自然。
“你紧张?”
“有点,你呢?”
“我还好啊,凡事都有一个渐进的过程,熟能生巧,下次就不会了。”
连向来懂事的司机都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谈画想开导他,没发现话的逻辑问题,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是装的,我也紧张,你看我连话都说错了,呸呸呸,什么熟能生巧,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体验,我也是第一次领证,怎么会不紧张呢。”
谈画笑得勉强,因为失言下车前都不敢往贺为聿那边看,他主动走到这一侧帮她开门,朝她伸出手,观察他的表情没有不对,谈画才把手搭上去。
不清楚平时的民政局情况如何,但今天的人好像额外多,谈画打开手机查询,发现他们一挑就选了个“宜结婚”的黄道吉日,也难怪昨天外公没多说。
按照流程排队,先去拍照,成图让谈画很满意,随后又去排队领证,将所有流程都走了一遍,登记完以后进行结婚宣誓,又请工作人员拍了几张合照。
走出民政局的谈画回头看一眼一排大字,拿着手里的红本本看了又看,只觉得一件大事解决,如释重负,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这么高兴?”
“那可不,你不开心吗?现在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你说是不是,贺先生?”
车已经到了路边等,民政局门口,穿着双平底鞋、个子娇小的女人和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对视,休闲服穿在身上有校园里的青春感,让人以为是大学情侣,但手中夺目的红彰显着他们的身份发生转变,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
他们相视一笑,霎那间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一个清冷如竹,像清晨林间弥漫的雾气,另一个则是迎着朝阳盛放的花,耀眼灿烂,站在一起异样地和谐。
贺为聿附和她,如神袛落入凡间,沾上了烟火气,温柔地回应:“你说得对,贺太太。”
“只是领证匆忙,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啊。”
因为一些微妙的心思,变得客套起来,他们一同往车的方向走,这边不允许停靠太久,等到坐上车,贺为聿才跟她说明:“订婚宴可以不办,但是有些流程不能省略,比如求婚,又比如婚戒。”
“跟别人分享好消息总不能空手,喜糖也要准备。”
谈画恍然大悟,她一心想要领证,这些事都忘了,倒显得她目的不纯,为了把人骗到手,其他完全不考虑。
“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贺为聿仍然温润,没有半分责怪,而是想着要如何补给她,惹得谈画又是好一阵愧疚。
他们来日方长,她还有很多时间弥补,结婚不是最终目的,让男主感觉到温暖才是,这么一想谈画才好受了些。
结婚第一天,谈画和贺为聿的下一站是超市,她给穆书语放了一天假,自然也没人准备餐食,贺为聿说要给她做。
谈画很少来这种生活气息浓郁的场所,以前每天除了画图就是待在工作间,接触的都是行业里的人,她挽着贺为聿的手臂,跟他一起推了个购物车慢慢逛,看上去是一对刚结婚感情蜜里调油的小夫妻。
去蔬菜水果区和生鲜区逛了一圈,贺为聿挑了一条鱼和几样蔬菜,去找超市员工称重,让谈画在原地等他。
她拿出手机给两张结婚证拍了照片,分别发给身边的人,正要塞回口袋里,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
手贴着胸口,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是一张陌生的脸,“请问你是……”
“嫂子,我是贺哥的朋友,你可能不记得了,刚刚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
余楷没留心她口袋红色的一角,道歉的速度飞快,正好贺为聿回来了,谈画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认识?”
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余楷遭受了一万点暴击,先不论这对叔嫂为什么会在一起,他们穿着相似,不像普通关系,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贺为聿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朋友。”
被称为贺哥,又喊她嫂子,除了那位没有别人,感慨贺为谦无处不在的同时,她记起这个耳熟的称呼,“上次的短信是你给我发的?”
余楷顿了两秒,小幅度点头。
“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是你嫂子,承受不起。”谈画冷笑一声,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对方功不可没。
余楷也知道那天的后续,闹得难以收场,他脱不了干系,想要再次道歉,并解释给贺为谦找女人不是他的主意,谈画已经牵着贺为聿走远。
亲密的肢体动作不会作假,余楷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贺为谦,听到那头的机械声,才想起来自己被加入了黑名单。
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一点,贺为聿去厨房里准备午餐,谈画则很有自觉地去对面收拾东西,她的大部分物品都留在原来的家里,带过来的只有衣物和生活用品。
搬家的纸箱还留着,在这生活不过月余,积攒了四五个大箱子,数量不少,但对谈画来说也不算多。
贺为聿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谈画喘着气跑过来,“我搬不动,你帮帮我。”
“别跑这么快,怎么不等我跟你一起?”帮她擦擦汗,贺为聿脱下围裙将纸箱全搬过来放在客厅的地面,“先吃饭,等会再说。”
“我说得没错吧?我很快就会搬过来的。”
预言成真,谈画本人都没想过进展如此迅速,贺为聿的关注点不止于此,“你只有这么点行李?”
谈画将米饭咽下去,“对啊,我一向都很节省,追求极简主义。”
衣服和配饰不带重样的,换了一套又一套,谎撒得有点过了,谈画没敢把话说得太死,“我还有一些放在其他地方,反正用不上,暂时就没带过来。”
“平时为了必要的交际,该买的还是会买。”
“这样啊。”
谈画不是不想说实话,选择将人设贯彻到底是因为贺为聿生活清简,怕他觉得她奢侈无度,再者也不想让他有心理负担,谈画的日常开销,他一个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承担不起。
为了维护自尊心,谈画没打听贺为聿的经济状况,从他住的房子和开的车猜想手头不会特别宽裕。
“你平时自己做饭做得多吗?”
她生硬地另起话题,贺为聿答道:“不多。”
“那你平时在哪吃饭?”
“医院有食堂,或者泡面。”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忙的时候好好吃上一顿饭很困难,肯定是随便应付或者直接不吃,“这样不行,反正做一个人的饭是做,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我每次都吃不下,以后我让人给你送,至少能保证健康。”
洗完碗筷贺为聿将衣柜、浴室等空间腾出一半给谈画,下午要回医院,和她约好乖乖在家,等他下班一起回邹宅见家长。
*
万米高空上,返程的航班正在平稳地飞行,就算余楷没有被拉黑,贺为谦也接不到电话,那会刚起飞,手机开的是飞行模式。
再有半小时就要落地,头等舱寥寥几个人,贺为谦坐在最前排闭目养神,有人在他身侧来回走动,他对别人的注视一向敏感,掀起眼皮,是个女生,他眸光不善,将人吓了一跳。
好处便是耳根终于清净,外边天气晴朗、白云绵软,贺为谦神情阴翳,这趟出差事务全部移交他人,他没有半点收获。
离开是为了逃避人和事,得到虚假的表面平静,贺为谦不光没暂时忘记谈画,白天时常想到,每晚还出现在他的梦境里,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边的朋友听说他要来,组了酒局,贺为谦也是坐不上三分钟就走,他总会想起她在KTV难受倒地的画面,和120救护车刺耳的声音。
不仅如此,贺为谦右眼皮狂跳,命运面前的无力感纷至沓来,他没有过的愧疚升到顶峰,以至于他受不住折磨,待了没几天就匆匆赶回。
秘书提前收到消息来机场接他,贺为谦一下飞机就吩咐往公馆开,贺英韶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得先求得老爷子的原谅。
到嘴边的话长了刺,秘书尝到了齿间弥漫的腥甜,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说,贺为谦不在时弄得一团糟,现在去一定讨不到好脸色。
在贺为谦彻底接手公司前,凡事都避不过老爷子,迟早要面对,管家来通报时贺英韶在玻璃花房里摆弄花花草草,他拿着喷水壶,捧着手机欣赏小夫妻的结婚证照片,怎么看怎么登对。
“他回来干什么?影响我心情。”
喷水壶往架子上重重一放,贺英韶脸一垮,嗓门这么大贺为谦想不听见都难,他老老实实地进去,低头认错,“爷爷,对不起。”
“你给我跪下。”
花房地面上没有及时清扫,有掉出来的泥土和喷溅的水,贺为谦直接跪地,发出闷响,西装裤腿沾染上污渍,动作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这时候端出诚心求教的态度总是没错,贺为谦乖乖挨训,逃不过一顿打,贺英韶抄起旁边的拐杖就往他背上挥,
“作为男人,在有未婚妻的时候,不洁身自好,四处拈花惹草,没有最基本的责任心和道德感,此为一错。”
“作为公司的领导者,你不堪为表率,能力不够也就算了,连凡事有始有终都做不到,碰见芝麻大点困难就退缩,此为二错。”
“作为一个人,你在谈画因为你生病住院差点命悬一线的时候,不探望不道歉不表态,甚至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扔下一地烂摊子,让别人替你处理,此为三错。”
“由此可见,你愚蠢狂妄至极,简直不配为人,感情和工作拖泥带水,没有一件处理得让人满意,要是再继续下去,我看你也可以从公司里退出,将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人。”
“你别忘了,我不止你一个孙子,送你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劝你好自为之,做人要有最基本的敬畏心,不能忘了本呐。”
贺英韶细数他的过错,每说完一段就在他背上打一下,贺为谦因为这番重话脸色都白了,没感觉到贺英韶的力气不如以前重。
就算他感受到了,也只会以为贺英韶对他失望至极,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事情业已解决,贺英韶没有了最开始的愤怒,他点到为止,剩下的要靠贺为谦自己领会。
“那谈画就没有错吗?全都是我的错?”
他会反驳是贺英韶没想过的,还能自我安慰他有在听他说话,“那你倒是说说,她做错什么了?错在不该一心爱慕你,把真心给你随意践踏?”
“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她现在还和从前一样?”
贺为谦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被他发现谈画跟陌生男人过夜,他也不会跑去买醉,自然不会有后面那档子事,在病房门外,他亲耳听到谈画将他贬低到了泥土里,是个正常男人都不会抛下脸面去求得她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