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山间别墅,天空变成了浅蓝色,朝阳从天际升了起来,万千道霞光从云层中倾泻而出,透过密林,落到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房间里拉着窗帘,暗沉沉的一片。

  容阙敲响青铜钲,戴明月缓缓睁开眼,她从床上坐起来,往身旁看了眼。

  何夕仍然安静地睡着,一动不动。

  戴明月静默许久,终于下床将屋内的窗帘拉开。

  温暖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整个房间,房间内摆放着各种仪器,它们连着何夕的身体,将她的身体状况通过线条与数据的形式展示出来。

  戴明月站在窗边,迎面感受着阳光,她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林间鸟鸣清脆,溪水在不远处缓缓流过,春风吹得丛林飒飒作响。

  她睁开眼,眼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琥珀色,就这么恍惚了一瞬。

  没看容阙一眼,她抬脚往屋外走去。

  穿过院子的草坪,她在小溪边停下,清澈见底的水,有几条小鱼流过,她掬了一捧水将脸上打湿。

  冰凉的感觉让整个面部的毛孔打开,她整个人也活过来了般,随后才走回房间内。

  房间里容阙静静地坐着,也看着她。

  戴明月在床边的一块小黑板前停下,上面写着白字。

  422

  她看了一瞬,抬手擦掉末尾的2,重新写上字数。

  423

  这是她进入何夕梦境的次数。

  她放下笔,怔怔地看着那三个数字,眼眶逐渐湿润起来,她抬手遮住眼。

  第423次,我失去了你。

  戴明月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拉过何夕的手,轻轻抚着手上的肌肤,因卧床一年有余,她的手都变得瘦弱纤细。

  她又看了眼一旁的仪器,上头跳动的线条跟数字都在正常区间,但何夕就是醒不过来。

  容阙欲言又止,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人间自是有情痴。她见过许多。

  过了会儿,容阙见门外的护工等着,起身道:“先去吃饭吧。”

  戴明月擦了泪水站起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何夕的身子,这才放心出门。

  走到饭厅中,早餐已经做好,戴明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喝了一碗小米粥,又吃了两个包子。

  正在吃饭时,何晚就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林雾。

  两人看到饭厅只有容阙跟戴明月,心下就明了了。

  等戴明月吃完饭,何晚才问:“何夕她......她怎么样了。”

  戴明月抽了纸擦嘴,扯了个极淡的笑:“她很好,我们还是在缙云观相遇。”

  在梦里过了半年的时间,醒来不过一晚,她已经过了这样的日子一年多。

  一年又一个多月,一共403天。

  她有时候一天能入两次梦,只是这样格外消耗体力些,醒来后往往身心俱疲,需要缓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其实不仅是戴明月入梦过,何晚、林雾等人也进去过,但对于除了戴明月以外的人来说,何夕的潜意识固若金汤,她能够快速判断出外来人的入侵,并且将之驱赶在外,根本进入不了梦境,只有在戴明月身上,她才会放松警惕,让她一次次进出。

  “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

  戴明月露出一个很难过的笑:“与之前的几次一样,她的潜意识在逐渐提高防备,她坚信这不是在梦中,只要我一说出做梦,她就会将我踢出梦境。”

  她抬头看了眼外头的阳光,蹙眉道:“我也一样,我有时候也在怀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甚至生出了要在梦中陪她一起走下去的想法。”

  何晚看着她日渐日渐消瘦的脸,忍不住心疼道:“你先休息几天,一定要照顾好身子。”

  林雾也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明月姐,你别太伤心,至少现在咱们能知道何夕姐到底怎么样,她在梦中并没有遭遇不测,那不就说明她的思维意识都是正常运转的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你一定要稳住心神,咱们一步步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时候的安慰是苍白的,但所有的关心都是真挚的。

  容阙看了眼她的状态,也说:“你休息几天吧。”

  休息的这几天里,戴明月去了农场。

  自从她淡出影视圈以后,除了照顾何夕外,她都会去农场劳作一段时间。

  她终于理解何夕说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只有在磅礴的大自然面前,她才会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像是拥有了一切,又像是从来不曾拥有过什么。

  林雾家的房子重新翻修过,变成了现在她与何夕住的那栋山间别墅。

  她时常去何夕说过的那个小山坡,不远处是羊群,她躺在斜坡草坪上,盖着草帽,耳边是虫鸣间奏曲,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她去江边找到了那间老房子,院子里真有一棵老桑葚树,结着一串串酸酸甜甜的果子,采摘时弄得她满手的紫色浆水;她专门挑了有雨的日子,去了两人在梦中躲雨的山洞,她独自坐在洞中看雨,靠在山壁上,有时候也觉得何夕就在身旁。

  感受着风,微风轻拂,像爱人的手抚过脸颊;感受着雨,滴滴答答,像爱人的吻落在唇边。不知道在她没进梦的日子里,何夕又会在做什么梦。

  戴明月开始写日记,她这段时间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妄,需要用笔记下些什么才踏实。她将每一次的梦境都记录下来,将自己的日常生活记录下来,有时候她还会坐在床边给何夕念日记。

  刚开始还会生涩尴尬,时间久了,久到她都觉得反正没人听得见,反正何夕也在意不了,她就放开了,有时候念着念着还会改,改错别字,改自己的表达方式。

  三天后,容阙来了。

  戴明月轻轻躺在何夕的身侧,握住她的手,缓慢闭上眼睛。

  ······

  树下坐了位女子,她戴着白色棒球帽,穿着米色卫衣,向前弓着腰,手撑着脸,白皙的两颊略鼓,嘴唇抿起,眉头微蹙,注视着手里的粉色纸条。

  斑驳的光影散落在她的四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胜雪,整个人在光影的辉映下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优越的侧脸弧线,生动的表情都让何夕熟悉却又不敢置信。

  何夕重重地闭了下眼,死死地盯着她。

  “何老板,何老板?看啥呢?”

  戴明月听到声音转脸看过去,哪知一眼就落入何夕黑沉沉的双眸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

  ——

  自从何夕做了近视手术以来,她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发现自己只要与人对视,就能看到这个人的未来,对视时间越久,看到的东西就越多。像是一段视频在她的脑海里以开了倍速的方式播放。

  面前的这个女生,她看着她,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看向她的时候,心想,她好美啊,美得像莫奈画中的睡莲,又像中国画里的白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美得她不由面红心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望着自己竟然泪流满面,她的眼神悲恸孤寂,看得她心痛不已。

  何夕与她凝视良久,脑海里出现了匆匆而过的画面。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女孩泪流满面地从床上起来,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那人竟跟自己长得一样,只是面颊消瘦、面容枯槁苍白,像是饿脱了相的人,也像是植物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房间里是各种仪器,女孩从床上起来后写下一串数字。

  她又看到女孩扶着那个与自己长相一样的人,帮助她做康复训练,两人携手在树林中穿过,去小山坡上看日出日落,去溪边踩水纳凉,去江边采食桑葚······她向女孩求了婚,在一个满是荷花的池塘中央,在乌篷船上,月华如水,萤火漫天,烟花璀璨,在朋友的见证下,她们成为了彼此的爱人。

  她甚至看到“她”与这位姑娘疯狂地接吻作.爱,在日落时分的落地窗前,在满天星辰的野外帐篷中、在满是水汽的温泉房中······她们深爱着彼此,一起陪伴到老。

  红晕慢慢攀爬至何夕的脸颊,她看着眼前貌美的姑娘,捏了捏手中的那枚签文,这是她刚刚才去道观里头求的姻缘,道士说那是上上签,解签为天作之合,求得椿萱,即上加上,永结同心。

  都说缙云观里求姻缘特别灵,何夕原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没想到竟然在门口就碰到了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何夕一时间又有些怀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这个人的未来,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在此之前她已经去过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她又去看了心理医生,同样是正常。好友见她忧心忡忡,就提议让她去寺庙道观里拜拜,缙云观是本地有名的道观,她才想着上山来拜拜。

  “何夕,何夕,看什么呢?走吧。”一旁的好友催促到。

  何夕抬起眸子再次看了眼那位美女,两人的目光再次触及,她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想她牡丹solo了二十六年,刚刚又看到了那么刺激的一段“视频”,“视频”里的另一位主角就在眼前,她的心跳突然加快,脸也红了起来。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眼前这位美女就是她以后的另一半了,她是不是应该上前打个招呼?

  没等她想太多,好友拉着她就要走。

  戴明月擦擦泪,抬脚走过去,轻声道:“何夕,你不要走......”

  何夕顿住脚步,立马回过头看她。

  她再次看见自己人事不省躺在床上,美女将她抬到轮椅里,又推着她到太阳底下,蹲在她的身前,嘴里念念有词——

  “第三百六十二次梦境,我们仍在缙云观里相遇,你成了画家,专门来山上采风,我是,”她歪头笑了下,“我是在道观里当义工的女大学生,你来询问我大雄宝殿怎么走,我笑话你说这是道观不是佛寺······”

  “第四百次梦境,我们仍在缙云观里相遇,这次的梦竟然跟之前有相似重复之处。我们是分手了七年未见的情侣,你说你在梦境中知道了我的秘密,理解了我的苦衷,我说我在镜子中看到了你的日常,也重获了安全感······”

  ······

  五月,阳光灿烂,铺碧迭翠,绿意葱茏的山岭间,白塔屹立在山峰之巅,缙云观鱼磬长鸣,古木森森,她们会在巨大的黄葛树下相遇,在阳光斑驳中重逢。

  何夕看着两人投在黄葛树下的影子,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悲伤,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心脏很痛,像是丢失了什么。

  何夕红着眼眶,哽咽地唱道:

  “我用化石般的耐心,等待,等待次次春回;

  那里,依然会有强健的你,挽我拾级;

  我仍是啊,无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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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此,感谢大家一路上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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