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苍凉悠长的鸟叫声,何夕醒了过来。

  准时的六点钟,天空还是淡青色,微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四周只有轻微的虫鸣鸟叫。

  又做梦了,她在梦中能够清晰认识到自己存在于戴明月的身体中,没法操控身体,只有独立意识,能够感知到戴明月本身的情绪。

  她就像个寄居戴明月躯壳下的灵魂,窥探着戴明月曾经发生的一切。

  经过前两次的梦境,何夕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以戴明月为视角的梦在现实中全都发生过。昨晚那个梦的最后,就是两人的初次相遇,初遇的场景何夕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高一的暑假,她原本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回家,经过一处花坛时,看到一位老婆婆坐在地上呜咽哭泣。

  何夕上前询问后才得知,老婆婆因摔倒扭伤了脚,子女又在外地,这里是小道鲜少有人路过,眼看着天黑了,急得哭了起来。

  何夕把她扶起来打车送到医院,处理好伤口后又送她回家,刚一进屋外头的狂风暴雨就席卷而来,老婆婆邀请她留下来等雨过。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小时后雨就渐停了。

  这里是一片老居民区,楼梯间的声控灯昏暗无比,她在三楼的台阶上看到楼梯转角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裙角,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夕因为对周边环境不熟悉,走得也慢些。

  暴雨过后,昏暗的街巷里到处是掉落的树叶跟积水,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松动的地砖,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靠在墙上。

  何夕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乌云蔽月,在一片残败破旧中,粗粝的墙面靠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孩,她像一支亭亭直立的白荷,纤细的小腿踩在水洼中,裙摆沾染上污点,看上去摇摇欲坠格外脆弱,周遭铺天盖地的黑仿佛要将她吞噬掉。

  惨白的路灯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晰,挺翘的鼻,下巴弧线优美,是个漂亮的姑娘。

  一阵风吹过后,女孩腿一软便坐在了青石板上,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白荷倾倒,变成一粒被污垢半掩的珍珠,在黑暗中只发出微弱的莹润光泽。

  何夕不再顾及脚下溅起的污水,她加快脚步走向女孩。

  她害怕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坏她,所以尽量放低声线,轻柔地开口:“妹妹,你还好吗?”

  女孩怔愣了下,好半晌才抬起脸看她。

  素白的脸上带着怔惘惊慌,秀眉微拧,眸光点点,眼睫悬泪,何夕想,她从来没遇见过这样漂亮又浑身充满悲伤寂寥的姑娘。

  她是凄美易碎的,白皙的脖颈因仰头衬得更加纤长瘦弱,几根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何夕见她不说话,蹲下身,从包里拿出餐巾纸递给她,轻声问:“妹妹,你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戴明月的眼瞳从她的脸缓慢移到她的手上,那张纸巾叠得整齐,一尘不染,她只迟钝地道了谢,却没任何动作。

  何夕见她仍是没动作,抿唇说了声“冒犯”,便抬手将她脸上的泪水跟雨珠擦去,又见她细长的小腿上也沾上泥泞,默不作声擦净。

  不知怎地,戴明月竟痴痴地坐在原地任由她擦拭,她看着她低敛下的利落眉眼,落在肌肤上轻柔的动作,难以想象这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善意,也难以想象自己就这么接受了陌生人的触碰。

  “地上有水,要不我扶你起来吧?”何夕像对待易碎品似的扶上她的胳膊,如她预料般瘦弱。

  戴明月总算回过神,胳膊下的软肉被触碰,她有些敏感地抬了抬手,何夕自然发现她的不适,就收回手站在一旁,观察她身体有没有受伤。

  “谢谢你......”戴明月停顿了下,再次看了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何夕一眼,确认称呼,“姐姐。”

  何夕确认她身体没外伤,保险起见还是问:“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

  戴明月摇头,解释说自己只是腿软没站稳。

  何夕点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戴明月默了下,低声道:“就在前面不远,不用麻烦了。”

  或许觉得自己拒绝得太过干脆,又直视着何夕,郑重地说:“谢谢你,姐姐。”

  何夕目送她走入黑暗中,脑海中闪过刚刚在楼梯间见到的一抹白,猜测这姑娘与老婆婆住同一栋楼。

  床头柜上的闹钟再次响了起来,十分钟已经过去。

  何夕关掉闹钟,利落地从床上起来,她又恢复往常生活。

  到农场巡视完后,便跟同事对接了工作,还有十天不到就是端午节,农场与村委会合作,联合村中竹编、刺绣、陶艺等手艺人,举办一场农耕文化节。节上有美食、手作、农场体验、民艺市集等活动。

  一直到九点,何夕到镇子上接了前来谈资助事宜的律师。

  三人驱车前往云苍山。

  ——

  一大早,戴明月跟着妹妹一起起床,早餐同样很家常,周琴从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眼看着临近端午,但戴明月那几天铁定是在剧组,好在这段时间各大超市早早开始售卖粽叶,周琴早在女儿打电话说要回家时就开始准备,她包了几个口味的粽子。

  “一共有五种口味,每种口味有两个,有咸蛋黄猪肉的、蜜枣红豆的、八宝的,还有我最新学的水晶粽,里头包的是榴莲,另一个是紫薯芋泥,咱们来开盲盒。”

  周琴端着一屉笼的各式各样的粽子从厨房里出来,脸上满是笑意。

  她又转头从厨房里端出洗好的时令水果。

  “到吃桑葚的季节啦,这个有乌发明目、美容养颜的功效,咱们多吃些。”

  戴明月觉得母亲这几年活得越来越开心,生活顺心与否从一个人的身体状态就能看出,母亲现在注重外在形象,脸色红润,眼神有光,与十来年前的她简直天差地别。

  周琴再婚是在戴明月高三毕业以后,那时她们的生活随着戴父的去世已经恢复安宁,她在不经意间得知一位男士正在追求母亲,母亲却因为女儿的缘故再三拒绝,戴明月暗中调查过追求母亲的男士,在得知是本市企业家梁松阳后有些惊讶。

  对于母亲与梁松阳的爱情历程,戴明月不感兴趣,她只希望母亲不要再踏入同一条河流。不过时间验证人心,如今过去快十年,当初的谣言质疑都在时间中消逝,变成了一段令人讴歌称赞的豪门婚恋。

  “这些水果都是今早才从有机农场里头运来的,很新鲜,我还买了些时令的蔬菜瓜果和土鸡土鸭,明月你待会儿放到车上去,带回去这几天吃嘛,平时在家少吃点外卖,那能有什么营养······”

  戴明月无奈地叹气,接受了甜蜜的烦恼,梁韵思冲她偷偷吐了吐舌,嫌弃母亲太过唠叨。

  送走家中的高中生后,周琴又拉着戴明月将要装的东西收拾好,戴明月等待小刘来接她的期间查询了华清寺跟缙云观。

  一座是佛寺,一座是道观。戴明月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仅仅是因为最近遭遇的事太过离奇,在多方求解无果后的无奈选择。

  这俩都是早上八点开门,佛寺在市中心,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众多,道观在市郊云苍山上,路程遥远,风景优美。对于戴明月来说,避开人群是她优先考虑的因素。

  去道观的车程需要两个多小时,戴明月眯了会儿瞌睡,醒来后轿车已经驶出市区。

  此时也才九点多,晚春的阳光格外温暖,南风将浓郁的麦香吹来,柳絮飞舞,油菜花成片地盛开在块块田畦,四处的色彩变得格外浓郁。

  郊外的巨大广告牌上写着——端午安康,欢乐“粽”享畅游归园农场。

  下方写着各类活动:体验点雄黄、五彩祀、射五毒等端午传统习俗,体验竹编、刺绣、陶艺等传统手艺······

  戴明月在网上了解过归园农场的基本信息,总的来说就是一个遵循“种养循环、有机种植、本地农场、直供家庭”的理念,一个现代化农旅结合的有机农场,既有冷链配送直达家庭,也提供现场采摘等服务。

  她看了下路线图,发现再过十分钟就要路过归园农庄的门口,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到自己这几天因为看不了镜子,脸上除了水乳连淡妆都没化过,她找出化妆包,下意识拉下遮阳板化妆镜,哪知就看到何夕。

  她也在开车,镜子的视角应该是车内后视镜那个位置的视角,能够看到她的上半截脸和车外闪过的苍翠葱茏。

  戴明月眯眼看了会儿,只看到她车外是大片大片的竹林,并没看到显著的指示牌。

  看来是没在农场了,她停下翻找化妆品的手。

  小刘见她刚翻找出粉底液又放了回去,以为她是怕车上太过颠簸影响化妆,于是放慢了速度,问:“明月姐,要不我先在路边停下等你把妆化好了再走,这里可以停车。”

  戴明月将化妆包扔到后座,随意道:“哦,我就看太阳挺大,想擦个防晒,你不用停,继续开吧。”

  小刘欲言又止,她转动方向盘,刚刚明月姐手上拿的明明是粉底液跟口红呀。

  轿车缓缓驶上盘山公路,戴明月看着两旁的茂林修竹陷入沉思。

  她记得何夕刚刚车外就是这些竹林。

  有那么巧吗,现在化妆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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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开始就晚上十点左右更啦\^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