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看着哈利,看着他幽灵一般苍白的脸,今夜发生的一切令他始料不及,这件事情的真相从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清楚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不仅对他自己危险,对别人也很危险——就像他他此刻能清楚理解哈利的感受,能理解他的一切,即使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话对现在的哈利可能都是同样的毫无意义,但他必须向眼前的少年提供帮助和指导,在安慰和劝告中,尽量轻柔地告知他部分真相。

  魔法为他们遮蔽四周的暴雨和寒冷,在广阔天地之间,在耸立的高塔之上,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邓布利多在暴雨中说出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安慰——他了解这个孩子,比起空洞的安慰,他更想知道的是真相,所以他说:“哈利,伏地魔所宣传的那一套曾是西弗勒斯的信仰……”

  哈利也如同邓布利多所预想的那样,像是一只不信任外界的小刺猬一样,竖起了浑身的刺:“信仰?你的意思是只要伏地魔当时没有认为预言选中的是莉莉的孩子——他就可以继续堂而皇之的贯彻自己的信仰?他以为他在干什么?进行伟大的变革?他就这样活生生踏在别人的家庭上——是不是只要死的不是我妈妈,他就可以毫无愧疚!”

  哈利脸上是阴冷的笑容:“太可笑了——他爱她——他对我的恨来自于对她的爱!那西弗勒斯·斯内普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他为自己没有结果的可怜的爱哀悼,靠对我爸爸、对我的恨来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可怜人?从那个夜晚到现在,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无比悔恨,哈利。”邓布利多用无比耐心温柔的语气对哈利说,“西弗勒斯痛恨自己,他做出过挽救,他恳求过伏地魔放过莉莉,也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向我求援……我们都清楚这件事情十分重要,我确保你们一家人妥善藏好了——但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邓布利多在暴雨中叹息着说,“一个人这一辈子会做很多对的错的选择,但不论对错,那些选择让我们今天站在了这样的道路上,尽管西弗勒斯有时看起来好像站在食死徒那边,但他一直是朝着我们的。”

  “错的选择——”哈利低头狂笑,“他的对错?我想他恐怕知道自己会害死我母亲之前,都没有想过这是错的选择吧?他的对的选择害死了莉莉·伊万丝——他爱她,但他却害死了她,只因为他向他的主人出卖了她的孩子——太可笑了——”

  “我永远为詹姆和莉莉的离开而感到痛心,哈利,我对此的悲伤不比你少……”邓布利多用一种哀恸的语气说,“在西弗勒斯……他当时还年轻,很年轻,不比你大多少……哈利,我承认西弗勒斯过去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错事,但他已经悔改,他下定了决心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我们应该给人回头的机会,对待这些做出了艰难抉择的人,应至少保有一些仁慈之心。”

  哈利依然在笑,尽管他的笑容中满是嘲讽:“我对他已经够仁慈了——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吧,邓布利多教授……他从那天开始此后的每个日夜都受到折磨,他良心深受谴责——那是他活该!是他应得的!你难道要我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去可怜他吗?”

  哈利盯着极远处天空与禁林相交的那一线,暴雨下的黑暗中好像什么都没有,但你明知道那里什么都有,只不过是你看不见。

  他不知道自己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但必须要盯着天空放空,才能不那么痛苦。

  “我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他以为他只是轻飘飘的转述了一段预言……”泪水在哈利的脸上横淌,在邓布利多的目光下,他无畏地说,“他认为伏地魔杀死预言中那个婴儿无关紧要——而他能获得伏地魔的信任——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哈利紧握魔杖的手指已经感受到一种难以伸直的酸痛,但他依然没有放松一丝一毫:“你知道吗?邓布利多教授——我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

  邓布利多用的还是那种能把此时的哈利气疯的耐心口气:“但是你没有,哈利。”

  哈利咬着牙说:“只要我把这件事情告诉小天狼星和莱姆斯,斯内普就注定看不见早上的太阳。”

  “你也没有这样做,哈利,即使你只要掏出双向镜,就能通知他们这个消息。”邓布利多温和的说,“你不想你爱的任何人成为杀人犯。”

  “而且……”邓布利多就好像一个看破世间所有事的智者一样,他的语气很轻松,但那双蓝眼睛却犀利地望着哈利,尽管他的目光柔和,但那双眼睛深处的灵魂原本就是带着睿智的锋芒——他望着哈利,似乎能真切地看见他的灵魂,“你也没有那么恨他,哈利,远远没有像恨彼得·佩迪鲁那样恨西弗勒斯——我知道的,我完全理解你……尽管现在的你可能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对佩迪鲁的恨源自你对莉莉和詹姆,以及小天狼星的爱,也来自于佩迪鲁的不知悔改,因为他从未对出卖朋友这件事感到后悔……而你清楚,即使你不愿意承认,但你心里明白西弗勒斯和佩迪鲁是完全不同的,因此你没有更严重的伤害他,甚至伤害他的行为让你觉得痛苦,因为你是善良的,哈利,即使你的成长中遭受过许多恶意、面对了许多孩子难以承受的挫折和考验,但你依然是善良的,伤害他人这种行为势必违反了你天性中善良的那面,即使你恨他,但那强烈的恨也没有遮蔽住你的善良,伤害西弗勒斯并没有让你觉得痛快——面对他让你痛苦,你跑开了。”

  哈利倔强地瞪邓布利多,但却没有说话。

  邓布利多知道自己可以继续说下去,他知道他的话被面前这个年轻人听进了心里:“我很庆幸仇恨并没有冲昏你的头脑,哈利,对于善良而又理智的人来说,伤害他人获得的快感会很快消散——西弗勒斯并不会因为你那道魔咒而残存下什么终身的伤害,可能你并不想听这句话,但我得告诉你,神锋无影这个咒语正是西弗勒斯所创造的,你从小天狼星那里学会的只是这个咒语的最初版本,它还不是会造成难以逆转伤害的黑魔法。但即使你是从斯内普教授那里学会了这个咒语,他也比你更擅长解咒的手法——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消失了,我们应该庆幸他是一位魔药大师,因为他完全可以自己料理好失血之后的症状,而不用深夜去敲响校医室让庞弗雷夫人也为此担忧……我想我们都不愿意今晚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对吧——”

  “我不关心!”哈利冷硬地说。

  邓布利多依然注视着哈利,他的眼角微微下垂,似乎被什么回忆席卷而过:“哈利,我曾恨过一个人,即使那并不是纯粹的恨,但那恨强烈到几乎要完全吞没我自己……恨这种情感非常——非常消耗我们,它会让我们变得不像真正的自己,我曾经也想去报仇,但是我的那件事要更复杂……我不是恐惧报仇所带来的负罪感,当时我身上的负罪感已经足够沉重……我没有选择报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选择逃避,是因为我清楚即使杀死他,过去的一切也无法扭转——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邓布利多说到这里短暂的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难以遗忘的过往——他看了看哈利,哈利在听,但却没有询问他的意思,于是他接着往下说,“我知道杀死他之后,我或许会得到短暂的快感,但我清楚在这短暂的快感过去之后,残留下的东西会让我更加无法接受……我年幼时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在我身边发生……”

  回忆就像涨潮的海水,邓布利多知道话题不应该在自己身上继续下去了:“西弗勒斯正是如此,或许我不该过多讲述他的秘密,他不想让我告诉任何人他最好的那面……但哈利,有些事情是你清楚的——我们都清楚,他对你母亲的爱纯粹而真挚,他是因为这样的爱而放弃了他以往所坚信的那些,没有成为和现在的食死徒一样的人。他后悔,并痛恨那个将预言转告给伏地魔的自己——在莉莉死去的那个夜晚,他也曾哭嚎着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他因此尽全力在做着弥补。”

  “弥补?”哈里冷哼一声,但邓布利多没有理睬他此刻的小情绪。

  “爱的力量很强大,哈利,爱能否改变我们,也能够让我们在危险的绝境中能坚持本心,西弗勒斯因为对莉莉的爱将自己推上了一脚踏错就会万劫不复的境地,但这不是为了我们眼中的正义——他是真心爱莉莉,所以他义无反顾踏上了这条路,就像卢修斯和纳西莎·马尔福如今也是因为对家人的爱才选择和凤凰社结为同盟……我想你是爱德拉科的——至少比少年之间的简单喜欢更多一点,所以,你当然能够理解爱带给人的能量——即使你还这么年轻,但年轻人才更会为了这种炙热的爱而奋不顾身……”

  邓布利多友好地隐瞒了一些当年发生在那荒野山顶的细节:“虽然我不能说斯内普教授是爱你的,但他清楚莉莉是爱你的,哈利,而他——他无疑是关心你的,即使他因为恨詹姆而恨你,尽管认为你跟你爸爸一样平庸、傲慢,专爱违反纪律,喜欢出风头,吸引别人注意,放肆无礼——虽然不合时宜,但我必须要说这是西弗勒斯的个人偏见,詹姆非常招人喜欢。而他对你的评价也是他预想会看到的东西,偏见蒙蔽了他的眼睛,哈利,学校里的其他教授都认为你谦虚、随和,天资也不错——我很荣幸,只有我知道你有些不同的另一面。”

  “人的情感总是复杂的,哈利,西弗勒斯·斯内普现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莉莉,为了你,从当年选择向我传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但他毅然在生死之间,为了保护你而选择帮助我。”

  哈利耸拉着脑袋流着泪,苦笑起来:“保护我?真是可笑的一段话,我原本有爸爸妈妈保护!也是我的爸爸妈妈保护了我——”

  邓布利多注视着哈利蓄满泪水的眼睛,在黑夜中,在暴雨下,他也恍惚觉得自己在凝望莉莉。

  哈利的声音因为痛苦而颤抖,迷茫是他唇齿干涩:“可我更可笑,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应该怪谁,怪西弗勒斯·斯斯内部泄露了预言?怪彼得·佩迪鲁背叛了朋友?还是该怪我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是我在七月末从我妈妈的肚子里出生?”

  邓布利多将哈利揽进怀中,他拥抱着这个孩子,就像他当年抱着还在襁褓中的他,将他放在了姨妈家的门口。

  “哈利,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我们都不知道该要怪谁,但还好你的这问题我能做出回答——这一切都应该归结在伏地魔头上。”

  “或许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做了一些错事,但你肯定是完全无辜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