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莱特林的宿舍有一种催人入梦的安静和昏暗,在地下室那些历史悠久的大理石透露出黑湖深处的冰冷气息中,哈利和德拉科玩累了的小孩子一般横躺在床上,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两个人刚刚分开的唇齿间。

  “我得回去了……”哈利微微喘着气,深沉的湖水一般的眼睛荡漾着波光,“以后不会再对你说那种话了哦。”

  “跟我有什么关系。”德拉科哼着,一只手仍然固执的搂着哈利的腰,又凑近低下头,将下巴抵在他侧颈。

  温热还略带一点急促的呼吸酥酥麻麻地扫过哈利耳鬓的皮肤,德拉科感觉到哈利也再次拥抱住了他,同时发出了一声无奈的浅笑。

  “好啦,再抱抱。”哈利的手胡乱在德拉科脊背和头发上拂动着,玩笑一般说,“黏人的小猫咪。”

  “我真的该回去了,德拉科,已经午夜了,我没告诉罗恩赫敏我来找你……你也不想听麦格教授在格兰芬多塔楼对着我的空床铺发出尖叫,然后向邓布利多教授报告我的失踪吧?”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你的男朋友?”德拉科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神色间露出势必要得到一个肯定答案的架势。

  “唔……”哈利想了想,“等我处理完乌姆里奇这件事好吗?”

  德拉科表情正经了一点:“说到这件事,哈利,你真应该等别人为你探路的,成为第一个被她关禁闭的学生是一个愚——不那么聪明的决定。”

  “那斯莱特林的级长要不要因为波特同学的愚蠢决定再给格兰芬多加十分呢?”哈利从床上坐起来,整理好衣襟,“如果她的禁闭超过正常教授能够给予学生的惩罚,那我会想办法——”

  “你会有什么办法?她的背后是魔法部部长,你比我更清楚她的行动是谁授意,她得到的情报又会报告给谁——”

  “小龙又开始喷火啦?”哈利弯腰在德拉科额头上亲了一口,“那你就等着看看《预言家日报》整个暑假都在诟病的疯子会有什么办法吧……走啦,你不送我出去嘛?”

  “不知道是谁喜欢撒娇……”德拉科嘟嘟囔囔的从门边捡起隐形衣,显然为无法说服哈利而生起了闷气,“现在的口令是眠龙勿扰,下个月的口令可能会换成——”

  “我今天吓到你了吗?”哈利走下石头螺旋式楼梯,来到斯莱特林空空荡荡的公共休息室的时候突然问。

  德拉科立刻回答:“当然没有——”

  “哦?”哈利促狭地盯着德拉科看了两眼“如果我不记你们的口令,你会不会每天回来的时候都期待着我可能会突然抓住你的手?”

  德拉科没有回答哈利这个问题,只是把刚才那句话说完了:“下个月的口令应该是荣誉永恒。”

  “我还是吓到你了,对吧?”哈利站在洞开的石门边,微微摇晃着德拉科和他十指相扣的手,“下次我会在你的房间等你的……就是我应该要等到人少的时候再来吧?不然就会有学生向斯内普教授报告,说石门在没有人的时候无缘无故打开了,然后——你说我们会不会被拎到斯内普教授的办公室骂一顿?他可完全知道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魔药教授的办公室里,即将要进入梦乡的斯内普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哈利回到宿舍的时候罗恩早就睡着了,但是罗恩和赫敏的抱怨声第二天一早却一字没落地都传进了哈利耳朵里。

  “我们昨天本来是在下面写作业的,但是根本一个字没写——赫敏只坐了一会儿,发了一通火就回宿舍去了,赫敏不在我根本没法儿写,月长石到底有什么用,我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罗恩的声音中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糊涂劲。

  “我没发火,罗恩,但是听到你用这样自豪的语气说‘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才真的要生气!”赫敏的语气有些烦躁。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发火?”

  “是因为在我们参加O.W.Ls考试的这一年居然聘请了一位根本不让我们施魔法的人当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这件事——令我有些想打人!”赫敏说,“每位教授都在向我们强调O.W.Ls的重要性!”

  罗恩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可是我们要操心的大事不只有考试啊……”

  赫敏甩了甩毛躁躁的头发:“这是当然,但是战争总会结束的,我们需要得到O.W.Ls证书,也需要想我们未来到底想要做什么事——你们两个不会一点都没想吧?”

  “哈利肯定想当傲罗呀。”罗恩不假思索地说,“我感觉傲罗确实是个好行当,看看穆迪,看看金斯莱……而且唐克斯那糊涂样子让我觉得我也有可能成为傲罗。”

  “你当然有可能,只要你清楚做傲罗应该获得哪几门的证书!”赫敏尖刻地说,“但现在我们所有人的黑魔法防御术都可能无法获得及格!理论和实践的分数是一半一半!”

  “我也可能去打魁地奇?”哈利望着窗户外灰蒙蒙天空下的魁地奇球场,“这是我看完魁地奇世界杯才有的想法。你们知道的,伍德去了职业球队,塞德里克毕业之后可能也会去打职业,何况我们去年还认识了——嗯,威克多。”

  “他确实常常说你球打的不错,哈利——”赫敏不假思索地说,随即就迎来了罗恩狐疑的目光和质问:“你该不会还跟他保持着联系吧?”

  哈利一直看着他们,当然看到了罗恩是在听到威克多的名字之后猛地把头转向赫敏的,速度太快,似乎把脖子都拧痛了。

  “我们是笔友。”赫敏冷冷地对罗恩说,侧过目光又对哈利笑了起来,“哈利,威克多还说你会的一些魔法就连他也不会,要知道他可是在德姆斯特朗上最后一年级了。”⑤

  “他很正派,不太喜欢德姆斯特朗里的一些……恶咒。”哈利不再继续打量罗恩和赫敏,不过他早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发生。

  “说到德姆斯特朗,小天狼星告诉我马克西姆夫人已经回到布斯巴顿了。”

  罗恩和赫敏立刻看向场地中的海格小屋,细雨浓雾一样飘着,那栋木头小房子显得格外孤寂:“那海格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道,但小天狼星说他没事。”哈利说,“或许他还有其他任务要独自完成?”

  赫敏望着拥挤的门厅:“前面好多人,我们不要再谈这些了。”

  开学第二天,上午的两节魔咒课后面接着是两节变形课,弗立维教授和麦格教授都先用了十五分钟向全班同学强调O.W.Ls考试的重要性。虽然新学期一开始学习的魔咒就上了新难度,但这两门课程比其他课程要好的是没有任何的纸质作业需要写——哈利就曾经看见乔治和弗雷德一边挥舞魔杖,一边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的样子。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离开城堡去上保护神奇生物课。天空虽然不再飘雨,但是气温很低,唯一火热的就是由德拉科挑起的斯莱特林和格兰芬多之间的气氛。

  德拉科脸上堆满坏笑,他把身体探到哈利面前,抓住了格拉普兰教授准备的那只最大的护树罗锅,大声说:“波特,我还以为你会询问你那大个子朋友到哪去了。”

  “保持安静,马尔福同学。”格拉普兰教授冷冰冰地说。

  “照我看来,您比上一任的教授好太多了——”德拉科当然没有闭嘴,而是用清楚的声音、拖腔拖调地说,“两天前我爸爸刚跟部长谈过话,听那意思,魔法部真的下决心要采取严厉措施,扭转这个地方不规范的教学了。”

  “霍格沃茨的教学没什么问题!”哈利说。

  “哦?”德拉科在阴沉的天色下,看着哈利春日湖泊一样明亮的眼睛,“我想开学第一天就吃了个禁闭的波特同学——确实对这件事情很有发言权呢。”

  “别理他,哈利。”赫敏拉走了哈利,走到角落和罗恩一直关切的询问哈利到底准备怎么样应对晚上乌姆里奇的禁闭。一旁的斯莱特林中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哈利表演完一场吵架,现在正专心致志地观察护树罗锅,在羊皮纸上潦草地标出护树罗锅身体的每个部分。

  保护神奇生物课结束之后天空似乎仍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下雨,哈利在德拉科嘲讽不停的言语中和罗恩赫敏一起走向草药课温室,正巧碰到刚刚下课的四年级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金妮和卢娜也表达着对乌姆里奇的厌恶:“她肯定会弄些恶心人的招数的!”

  “真勇啊,哥们。”一起上这节草药课的厄尼走过来对哈利说,“我想我也得找个机会让那位乌姆里奇教授知道我们全家始终坚决拥护邓布利多。”

  “或许可以先等我关完禁闭看看。”哈利有些调皮地说,脸上没有任何焦虑的神情。

  五年级的学习确实比之前更为费力,一天的课程下来,尽管身体十分想一下子躺进公共休息室那舒适的扶手椅,但哈利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准备应付乌姆里奇。

  五点差五分的时候,哈利站起身的时候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斯莱特林长桌,然后和罗恩赫敏一起离开礼堂。

  “哈利,我帮你把书包带回宿舍。”罗恩在他们爬到四楼的时候拿过了哈利的书包,“你自己小心点。”

  赫敏叮嘱哈利:“如果她做了什么超出教授职责范围的惩罚,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哈利独自走过四楼安静的走廊,敲响乌姆里奇办公室的门,听到那甜得发腻的声音喊道:“进来。”

  在推开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哈利恍惚间以为自己幻影移行来到了帕笛芙夫人茶馆——映入眼帘的全部都是粉色,所有的东西上都盖着带花边的罩布和台布——除了在巴希达奶奶那里,哈利还没有看到谁如此痴迷于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罩起来。

  似乎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够接受的就是挂在墙上画着猫咪的装饰盘子,但是这些东西过多的凑在一起造成的视觉冲击也是毁灭性的,但一切的效果都比不上穿着火红耀眼的印花长袍,用令哈利恶心的声音跟他问好的乌姆里奇。

  “晚上好,波特先生。”乌姆里奇指着一张垂着花边的小桌子,“来这边坐”。

  哈利坐在那把直背椅上,铺着花边桌布的桌子上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和一支细细长长、笔尖特别尖利的黑色羽毛笔。

  “很好,没有迟到。波特,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你写一点句子。”乌姆里奇语调轻柔地对哈利说,咧开大嘴笑得那么肉麻,好像刚吞下了一只特别美味多汁的苍蝇,“我要你写:我不可以说谎——这是对你散布邪恶、卑鄙、哗众取宠的谎言的最好惩罚。”

  “您觉得我今天在课堂上说的哪一部分是邪恶、卑鄙、哗众取宠的谎言呢?”哈利拿起那支黑色的羽毛笔,毫不意外的在上面感受到了令人不适的魔法气息,“您查询了图书馆里的禁书区吗?您当然会在霍格沃茨一无所获,邓布利多校长不会让学生接触到这种东西——或者您可以请教一下福吉部长?这样您就会知道,我所描述的是真实的、你不敢了解的黑魔法。”

  “固执——但你只是需要一些调教,波特。”乌姆里奇微微偏着脑袋注视着哈利,脸上仍然挂着肉麻的微笑,哄小孩一般说,“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人,你们是有救的,只需要一些调教——好了,开始动笔吧,你会将那句话刻在你心里的。”

  哈利没在桌上看到墨水,这当然意味着乌姆里奇准备的这根羽毛笔不需要蘸墨水也可以写出字来——哈利不认为在羊皮纸上留下痕迹的会是尖锐的笔尖,那就说明……

  哈利把羽毛笔的笔尖落在纸上,写道:我不可以说谎。

  疼痛有所预料就会变得很好接受,哈利看着出现在自己右手手背上那深深陷进了皮肉里,像是用解剖刀刻上去的他的笔迹,抬头看了一眼正用期待目光看着他的乌姆里奇。她似乎一直紧盯着自己,就是在等这一瞬间能立刻挂上哪种恶心的笑容、那种恶心的声音问一句:“怎么啦?”

  “没什么。”哈利轻声说。

  等他再度低下头,手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刚才有字的地方只比以前稍微红了一点,但摸上去很光滑。⑤

  哈利低垂着脑袋看着羊皮纸上他得鲜血写出的字迹,在乌姆里奇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笔尖缓慢而坚定地落在羊皮纸上,一遍一遍写下我不可以说谎——

  只有疯子才会享受痛苦,哈利当然不是疯子,他只是善于忍耐。

  在他被海格告知是一个巫师之前,忍耐痛苦是他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功课——青紫、红肿、流血,他从小就知道身体上任何形式的痛苦,即使不使用药物,也会缓慢自愈。

  就像他手背上现在不断自愈又浮现的伤口。

  魔法——

  乌姆里奇当然发现了哈利的书写始终保持同一速度,痛苦当然是在累加的——看他的呼吸也从始至终没有过一次波动。

  她甚至在心里怀疑哈利是不是先天痛觉失灵,又或者是服用了什么魔药——但这并不可能,他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样的禁闭内容……所以说只是在凭着一口气强撑而已。

  真好,少年人总是这么有趣,富有着愚蠢的生机和活力。

  几个小时之后,即使是在一直注视着哈利受罚的乌姆里奇也感到了一丝困倦,她看了看表,又想了想波特的态度,认为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

  哈利当然觉察到乌姆里奇正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俯身在他的桌子上盯着他的手背看了好一会儿那伤口撕裂又愈合的情况。

  “我想你今晚并没有得到十足的教育,波特,但是今天太晚了,霍格沃茨的教授应该尽量保证学生们的睡眠时间——”哈利对手臂上的疼痛无动于衷,但乌姆里奇的这番话却令他想笑,“你明晚再来吧……如果情况不好,我们就不得不继续延长禁闭时间,直到这句话刻进你的心里。”

  “晚安,波特先生。”

  哈利放下羽毛笔,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伤口虽然愈合了,但那里的皮肤红红的,露着嫩肉。

  “晚安,乌姆里奇教授。”他站起身,轻声告着别。

  离得近了,乌姆里奇才注意到哈利·波特的身量已经很高了,她房间中的灯光投在他的脸上,将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使得那双绿眼睛看起来充满了难以捉摸的灰暗。

  当哈利转身离开,乌姆里奇又发出嗤笑——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夜晚的霍格沃茨城堡十分寂静,哈利熟悉这样的城堡,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闭着眼睛穿行。

  他一边出神地想着事情,一边走过走廊,却在楼梯平台上差点撞到人。

  德拉科正靠在楼梯栏杆上,那姿态怎么说呢?

  ——就是一种明明已经违反了宵禁,还格外大张旗鼓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