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24

  夜已深了,圆盘似的月亮爬上屋顶,撒下皎洁的冷光。

  屋子里只剩下代真四人在讨论案情,香炉里的檀香燃尽,空气中只余淡淡清香。

  红绸子此刻已在陆小凤的手中,他双眉紧蹙,将绸子上的黑牡丹对着烛光照了照,又学着代真的样子放在鼻下嗅闻。

  然后深沉的抚摸着胡子,像是面对着世上最大的难题“这绸子上的黑牡丹是有什么寓意么,绣花大盗要在现场绣它……”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对了代真,你刚刚有摸出什么名堂么?”

  代真垂眸呷了一口茶,手指在茶杯光滑的瓷面上划了一下,“没有。”

  陆小凤睁大了双眼,身体前倾,道,“没有?你的嗅觉那么灵敏,怎么可能没有收获?”

  代真“嘭”的一声将茶杯放下,“我对刺绣并不精通,上面的气味又都消散了,如今只沾着金捕头一人的味道,想来是他带在身上久了熏染的。其他的,什么也没能知道。”

  陆小凤苦恼地挠了挠头,“也对啊。”他突然想到什么,兴奋的睁大了眼睛,“说到气味,如果是密室中的味道,会不会留存的久一点。”

  代真很快反应过来,“是,密室中空气不流通,能进去的人也很少,留下的气味并不多,距离平南王府密室被盗才过去四天,也许,那里真的留下了什么看不见的证据。”

  金九龄手背在身后缓缓握成了拳,面上仍然平静温和,深处的温情却凝成冰冷的杀意,他故作怀疑地问道,“可是,长久不通风的密室中,气味也会变质吧,就算真的发现了陌生的气味,天下之大,又该如何去寻绣花大盗?”

  陆小凤冷静下来,摸着下巴,“这倒确实是个问题。我们还得另外去找线索。”

  花满楼瞧了一眼代真,缓缓说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除非那个绣花大盗凭空出现在密室中,否则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也没有完美的伪装,他一定有破绽,是常漫天他们注意到了却没有在意的线索。”

  金九龄赞同地点头,“果然一人计短,三人计长,那我们接下来往平南王府去?”

  “我想到一个人,也许他也能给我们提供点线索。”陆小凤突然举手道,他的目光从代真身上移到花满楼身上,又眨着眼睛快速地看了金九龄一眼。

  陆小凤把红绸子塞进怀里,笑道,“你们先去平南王府,我带着这个去找人。”

  “你一个人行动?”代真担心道,“你去找什么人?去平南王府没什么危险,你不如和金捕头一同行动?”

  陆小凤脸上露出一个不太正经的笑容,正想说自己要去找一个“母老虎”,又想起代真一向反感他开女人玩笑。

  于是又正经了起来,“去找‘针神’薛夫人,看看她能不能从这绣品中发现什么。”

  这也是一个破案的方向,代真没有理由拒绝,“那你快点去,之后再来平南王府跟我们会合。”

  “这就不必了,我们分头行动。”陆小凤不能把那点小心思宣之于口,加上他确实有些别的想法,“薛夫人一定能看出这绣品的绸子和绣线来自哪里,我到时去追查它们的来历,也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想法着实有些天真,就是去追查八十万两银子的下落都比这靠谱啊。

  这个时代的银子并不是主要流通货币,尤其民间,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摸不到银子。银子主要在官家和富人阶层流通,官家用来作为储备、军饷等,而富商们只有在进行大笔开支时才会用银子。

  想到这里,代真都有些佩服传说中的这位铁鞋大盗,也不知他是否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这么说吧,代真主要就是来追查那八十万两银子的下落的,平南王府的明珠、华玉轩的字画都算不上什么。

  要知道,除去实物纳征的税粮、绢帛等,国库去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百万两白银。

  这么一大笔没有印记的银子的主人是谁,被谁盗走的,最终流入哪里,这些问题足以搅得皇帝不能安眠。

  作为皇帝心腹的聂旭当然被派了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代真猜测他那边一样被下了封口令,不准向她透露任务相关。

  如果这是一件普通的案子,代真也许会想要看看陆小凤绕远路的狼狈,但案子已上达天听,关系重大,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引起动乱,她便不能看着陆小凤作无用功。

  代真把手背放在陆小凤的额头上,奇怪地说道,“没有发烧啊,怎么会想到这么愚蠢的主意。”

  这是独属于代真的嘲讽方式,陆小凤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代真,“魏大夫有何高见?”

  代真把手放下,笑道,“你想找到绣品的来源,其困难不亚于大海捞针。你有没有想过这东西既然被绣花大盗放在了现场,他就一定自信从这绣品上找不到他的踪迹。”

  “有名的绸缎庄每日客似云来,顾客也是来自天南海北,买到绸缎后就不见踪影,而且,最早的案子是二十多天前发生的,你怎么确定绸缎庄的老板和伙计还记得二十多天前来买绸缎的客人。”

  陆小凤道,“就算绸缎庄来往的人流量大,会买红绸子和黑绣线的客人总是很稀奇的,老板一定会记得!”

  “确实如此,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绣花大盗一次买了很多颜色的绸子与绣线,红绸子和黑绣线夹杂其中,并不显眼?或者,他并不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平南王府的密室他都去得,盗取些绸缎和绣线又有什么难的呢?”

  陆小凤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吧,我不用去找这红绸子和黑绣线来自哪里,但去拜访薛夫人却还是可能有些用的。”

  陆小凤像淋了雨的小公鸡,头也不昂着了,羽毛也不那么神气了,有些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

  代真叹了口气,她也不是想要打击陆小凤。

  两边都是花满楼的朋友,他不愿意见气氛这么尴尬,开口缓和道,“比起追查可能是丢出来转移视线的红绸缎,有些东西却是实实在在我们大家都知道绣花大盗所持有的。”

  陆小凤的脑筋这下子倒转的很快,脱口而出道,“赃物?”

  花满楼道,“不错,常漫天那里被劫走的镖银没有印记,熔化重铸后更难追寻,可华玉轩的字画却写着名字,平南王府被盗的明珠也是贡品,世间难得!”

  “那么多的财物消失,绣花大盗一定还有同伙,那些盗匪已冒着杀头的危险犯下大案,总不会是为了藏在家里看看,他们一定会分赃。”

  陆小凤受他启发,很快想到,“就算绣花大盗忍得住暂时不出手赃物,他的同伙却未必,只要注意黑市……”

  代真冷不丁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出手字画,难道不可以取些镖银先用着?”

  陆小凤又一次被打击到,花满楼也怔住了。

  金九龄在一旁低着头,脸上出现奇异的笑容,像是得意,又像是满足,只是大家此时都无暇关注他。

  代真叹了口气,江湖上声名显著的陆小凤和花满楼,竟让她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感觉。

  她补充道,“你们的想法没有错,只是可以再加上一条,注意那些出手阔绰使用大额新银的人。”

  人一旦知道自己拥有很多财富,就会阔绰起来,所以绣花大盗就算忍得住不出手那些古董,有八十万两白银打底,也一定不会再容忍贫穷的日子。

  市面上流通的银子大都发黑,上面还有许多牙印,很少有崭新的白银出现。

  那样的银子一定是熔了旧银新铸的——这种银子可以出现在贵族老爷们的宝库,也可以出现在富商之间的大额交易,却唯独不该出现在市井中。

  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是不缺钱的主儿,平日花钱如流水,要么使用银票,要么记账,那些坑坑洼洼布满牙印的磕碜旧银才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其实,就算旧银百姓们也很少使用,铜钱才比较平常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陆小凤离开后,代真三人也很快启程,他们要尽快赶到平南王府去。

  江重威向代真三人述说着王府的守卫,“……这些人值夜时会分成三班……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巡逻……”

  金九龄与他是多年好友,心疼于他的遭遇,尽管他所说的是自己早就知道的信息,却还是认真听着,不时还给出反馈。

  代真倒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一直注意着明处与暗处的侍卫。

  哪怕是监控发达的现代,都有神人能借着死角隐藏自己,更别说这个什么都靠人工的时代。

  卫士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会懈怠走神。

  轻功卓绝的高手完全可以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入王府。

  重点是绣花大盗如何进入密室的。

  密室完全被铁墙包围起来,在上锁的情况下,铁鞋大盗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变成一片纸,也没办法进入密室。

  一行人站在密室门口,江重威犹豫了很久,才终于期期艾艾地问道,“魏大夫,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代真礼貌性地回了个笑容,一般喊她大夫的,都是对她的医术有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