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花满楼

  花满楼对代真好奇得很,便派身边的小厮去打听这位“盲女大夫”。

  当他得知代真孤身来到城里,开了一家药铺后,坐在房中久久没有言语。

  心中未尝没有些感慨,又有思及己身的惆怅,瞎子又如何?目不能视也不能改变他们同样是这世界一员的事实。

  能嗅到花香,触到那如女子娇唇一般柔嫩的花瓣,又能自如的行走世间,耳中也能听到随风而来的落叶声。

  “这大夫就算没有治好我的眼睛,也治好了我的心。”

  花满楼并非一开始就是瞎子,他也曾见过这世间五彩光芒,却被一场病夺去了双眼,他也曾失落过,但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如他没有瞎之前一样热爱这个世界。

  偏偏他的家人们对他十分愧疚,处处小心,反而化成了他的枷锁,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搬出家去,一人独自生活,却总是无法开口。

  也许,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代真为病人包好药,又叮嘱几句,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抬着一位老妪,带着十来个人冲了进来。

  见到这情形,还在堂中等着的几位病人立刻避了出去,生怕这风波累及自己。

  领头的大汉一脚踹倒挨墙放着的一只条凳,气势汹汹的质问,“瞎子!我娘吃了你开的药,不仅病不见好转,还疼得更厉害了,你这根本就是庸医呀。”

  这大汉中气十足,有意放大声音,除了他带来的人,宏济堂门口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代真不慌不忙的从柜台后走出来,听那老妪装模作样地“哎呦”叫唤,“几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令堂并未在这里看诊过。”

  大汉冷笑一声,讥讽道,“来呀,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这庸医治坏了人,还不敢承认,我说你一个瞎子,连花是红的叶是绿的都看不见,怎么能给人看病,你看看你抓的这药,我叫别的大夫看过了,里面有两味药抓错了。”

  大汉一个劲儿把纱布包着的药渣往代真面前送,代真嫌弃的后退一步,虽然只是一瞬,她已闻出这些药腐了,好人吃了都要坏肚子,应该是炮制药材时出了差错。

  这样的药根本没有药堂会收,代真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转念又想,也许这大汉是附近的村民,家人病了却舍不得买药,自己采了药炮制,来此讹诈。

  代真道,“你这药根本就不是我这里出去的,我既没有给你母亲看诊,也没有卖给你们药材。”

  闻言,躺在地上的老妪更是夸张地捂着肚子叫,“你这天杀的,瞧坏了人不肯认,你以后肯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嘴里不干不净的,什么“骚蹄子”“窑子里出来的”一个个往出冒。

  代真面色寒冷,心里生出杀气,她突然笑道,“人不是我治的,何时我都不会认,可医者父母心,这位婆婆病得这么重,还是要先治一治才好啊。”

  说着她取出一卷纱布,手微微一振,纱布展开,上面插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代真取出最长的一根,足有七寸,捻在手中,故意吓唬老妪道,“这针,还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我功力不到,往常只能行一两寸的短针,可今日事态紧急,婆婆这病看起来非常严重,非得用这七寸的长针才行。”

  七寸都比这老婆子的小臂长了,登时,那婆子脸色就变了,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脸刻薄地骂到,“好哇你这小蹄子,不安好心的坏种,也不知道你娘上了哪个野汉子的床生下你来,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地来丢人!呸!”

  代真心中怒火愈盛,面上笑容反而愈加温和,她道,“婆婆,千万别硬撑,病了就要治,你看你这一下跳起来,得损伤多少元气呀,还是好好躺着吧!”

  眼见代真举着那根长针走过来,老婆子戳了戳旁边的汉子道,“你还愣着干什么,给这不知好歹的贱蹄子一点厉害瞧瞧!”

  门外聚着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人嘻嘻哈哈的,大汉面上无光,知道这些人肯定都在嘲笑他,冷哼一声,逼近代真,伸手想拉她。

  人群中不知谁发出一声惊呼,再看时,宏济堂的那个女大夫不知怎么一拌一踢,一米八的大汉就被摔倒在地,哀嚎着半天起不来,外面登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来闹事的几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对视着,却还是一拥而上,想抓住代真。

  代真摇摇头,说了一句,“这是你们自找的。”

  她身影如闪电,在几人之中闪转腾挪,一眨眼间,这些人便都倒在地上。

  虽然心中恨极了这些人,可代真仍有底线,只是让他们疼一疼,而并未伤到他们的身体。

  代真慢条斯理地避开地上躺着的几人,走到柜台前,取出一张白纸,说道,“你们砸坏了我的东西,得赔给我,是现银还是打个欠条?”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当然是现银,不然这些人跑了,就是有欠条也没用啊。”

  “就是就是,本来想欺凌弱小,没想到踢到铁板上了,魏大夫,好样儿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匆忙赶到时,只听到这么几句话。他紧蹙眉头,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掌心,定了定神,才穿过人群走进去。

  这场闹剧来的荒诞,结束得也迅速,那些人打不过代真,只得取出身上的银票赔了钱灰溜溜离去。

  药铺内一片狼藉,也没法招待病人,代真索性关了药铺,请花满楼主仆二人去了后面的院子。

  代真歉意地奉上茶,“也不知这些人哪里来的,大概是仗着人多势众想讹两个钱。”

  花满楼捧着茶杯,抿了一口,“就怕这些人不会善罢罢休,一计不成,再想出别的法子来坏你名声。”

  他身后立着的小厮迟疑着,说道,“少爷,魏大夫,今日来的那些人,有一个小的认识,就是那个穿着藏蓝上衣的,他是回春堂坐堂大夫的侄子,小的和他打过交道。”

  花满楼侧头“看”向他,问道,“你确定吗?”

  “当然了,这人以前还来咱们府上打过短工,后来听说,他家里人给找了一个稳定的差事,就是在回春堂做些杂事。”

  代真笑道,“这么看来,这件事儿不是讹诈案,是同行陷害案。”

  她在屋里点了火盆,给里面丢了一包药材,不一会儿,明火灭了,熏的药材冒出丝丝缕缕的烟。

  “可以施针了,花公子,你将左手递给我。”

  花满楼依言照做,虽然代真和他同是盲人,多有不便,按理说做不到施针这样高难度的治疗方式,可他丝毫不担心。

  代真右手摸着他的脉,左手快准狠地将一根短针从他后脑插进去,旁边的小厮都差点惊呼出声,可花满楼平心静气,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人的头上有颅骨,要在这里施针难度十分大,还需要特殊的手法,一般的大夫连碰都不敢碰,代真倒是胆大,一边进针一边还有闲心同花满楼闲聊。

  用了半刻钟时间,这根针才到了它该到的位置,代真笑道,“我还以为花公子怎么也要问问我,‘大夫,你这针能扎准吗’,没想到你这么淡定。”

  花满楼失笑道,“倘若这么问能让你开心,那我就问一句,大夫,你这针扎得准吗?”

  代真一副无赖的语气道,“准不准的,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你又不能把它拔出来。”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哇,我那么担心你,酒都不喝了,急匆匆的赶回来,结果你和这么一位俊公子聊的这么开心。”陆小凤一进来就质问代真。

  代真道,“那我赔你些酒?”

  陆小凤又不愿意了,他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灌下去,“算了吧,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花满楼面色微哂,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很快又笑起来,问道,“这位公子是?”

  “我叫陆小凤,是宏济堂的保镖。”

  “我叫花满楼,是宏济堂的病人。”

  大约一个时辰后,代真施针完毕,给花满楼的眼上敷了药,“这药每日一换,七日后我再给你施针。”

  小厮拿了药膏,却见花满楼仍坐在原处,犹豫片刻,说道,“今日来闹事的那些人,需不需要花家……”

  代真笑道,“不必,既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很多事就好办了。”

  想到代真不俗的武艺与她的好友,花满楼点头承诺,“倘若要用到花家,你尽管开口,在江南,花家还算有几分薄面。”

  花满楼主仆走后,陆小凤才懒洋洋地开口,“想必你也要拒绝我的帮助了?”

  “不。”代真道,“要让你失望了,你来这里喝了那么多的酒,总要还给我些什么,我思来想去,也就你的轻功还算拿得出手。”

  陆小凤不怎么情愿地答应,“好吧,反正我刚才说了我是这宏济堂的保镖,那就履行一次职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