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情长

  灭绝师太冷哼一声,睁开眼,对周芷若道,“芷若,回来,我峨眉派行得端坐得正,绝不与邪魔歪道同流合污,就算被鞑子砍头,也不向魔教摇尾乞怜。”

  峨眉弟子听到师父这样说,一个也不觉得诧异,灭绝师太就是这样嫉恶如仇,性又刚直,绝无法接受被魔教救助。

  代真面上吹着冷风,想到张无忌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寺中,却被人如此侮辱,心头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她“霍”地转过身,冷声道,“老尼姑,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你一个人的命不算命,难道此处二三十位峨眉弟子的命也不算命吗?你想死,可以出去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自个挂树上吊死自己,何必非得拉着这么多人陪葬,他们的性命是父母给的,不是你!世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见师父地位如何崇高,可有些人,却德不配此盛赞。”

  周芷若一脸惊色,忙拉住代真的袖子,喊道,“杨姑娘!”

  众多峨眉弟子也纷纷站起来,怒视代真。

  君辱臣死,同样,作为师父的灭绝师太受辱,她的弟子们若平常视之,就是不孝。

  一向刚烈的灭绝师太却无甚怒容,她平静地看着代真,道,“你在怨我!”无人看到,她蜷缩在衣袖中的右手微微颤抖。

  代真冷笑,道,“我何止怨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为母报仇,可我为什么没有动手,你也该知道。”

  灭绝师太强撑直脊背,不屑道,“是你母亲自甘堕落,还和那魔头杨逍生下两个孽种……”她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整个人便被扼住脖颈。

  代真飞速闪身到灭绝师太面前,左手呈爪状扣在她的咽喉处,而后者竟无丝毫还手之力,这纵然有十香软筋散的缘故,可灭绝师太眼力如何毒辣,代真这瞬间的爆发力,便是她全盛时期也做不到。

  “啊!”

  “杨不怨你干什么!”

  “杨姑娘,你消消气,师父也算是你的师祖啊。”

  ……

  峨眉弟子们或焦急或暴怒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代真恍若未闻,一点点地逼近灭绝师太,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锋锐不可挡。

  “老尼姑,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日后不要让我再从你的嘴中听到我母亲的名字,我可以不杀你,却能废了你!”

  灭绝师太浑身都颤抖起来,眼中溢出浓浓的害怕与后悔,她害怕,峨眉派如今全靠她撑着,若她倒下,峨眉众多女子日后在江湖中难以立足。她也后悔,若早知道晓芙的这个女儿于武学一道如此有天赋,当年做事定然会婉转许多。

  有了这个人,峨眉派便能跻身江湖一流门派,与少林武当平分秋色,而不是仗着郭大侠余荫和倚天剑之利,勉强得到他人尊重。

  如今呢?倚天剑被鞑子郡主夺去了,峨眉精锐尽数被捕,中原武脉几要断绝……

  张无忌在外担忧地看着,轻轻地唤了一声,“不怨!”

  周芷若急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既为恩师挂心,又被代真这突然的爆发吓到,片刻后,她见代真和灭绝师太僵持着,鼓起勇气,走过去,拉着代真扣住灭绝师太的胳膊,哀求道,“杨姑娘……”

  代真没有为难她,也没有杀灭绝师太的打算,顺势松了手。复转身回到窗边,叮嘱道,“无忌哥哥,夜间风越来越大,你立在塔外也不安全,还是尽早回去吧,范右使会设法去见你的。”

  张无忌犹豫着,看向她的目光中盛满了担忧,代真的表现叫他想到光明顶之战时,面对逼死父母的武林众人,他内心也满满都是恨意,又为了化解明教和六派之间的矛盾,不能真的伤了他们。心中煎熬难捱,无可与之言者。

  “不怨妹妹,你还有我。”憋了半天,嘴拙的张无忌只想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来,其实他心中满满的怜惜与同病相怜的伤感几乎要溢出来,却觉得什么话都太轻了。

  代真朝他笑一笑,“嗯”了一声。那笑容让张无忌想起,代真初失明的日子,惶惧不安,走到哪里都必要抓着他的衣角,他那时也这么安慰她。

  张无忌的心蓦地安静了。出谷以来身上的剧变,看似他愈来愈好,愈来愈沉稳,每次众人落在他身上赞赏的目光,外公舅舅那骄傲的眼神,时常教他觉得恍惚,灵魂分出一半来,飘在半空看着他整顿教务、统领群豪,这些都让他不安,这个人是他吗?他的心灵还停留在那个父母双亡的小无忌身上,精神已被迫长大。

  只有再见到代真,他才觉得,他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还要保护这个拉着他衣角的小妹妹,一辈子。

  “你不要担心,我这就回去,等到时机成熟,就亲自来接你。”张无忌看了一眼牢室中将灭绝师太围拢在中央的峨眉弟子,道,“不怨现在很厉害,无忌哥哥要给你一个奖励。”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拆开,从中捻出一块糕点,喂给代真,“这是我白日用午饭时,看到一个小姑娘吵着要吃的,想着你,就买了。我尝过,太甜了,不能多吃,剩下的我都给你留着。”说着又小心地把油纸包起来。

  代真鼓着脸颊,心里感动,又想,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反正不会是明天,也不会是后天,等我出去后,你就是想喂我,我也不吃。

  塔外又有守卫举着火把巡过,张无忌整个人蹲在飞檐上,正好处于那些守卫的视角盲区,这么远,塔又高,守卫很难发现这里有一个人。

  等那些人过去,代真又催促道,“无忌哥哥快回吧,你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张无忌真的抬头去看月亮,道,“还早呢。”

  “那你总不能,站在这儿不走了吧。”代真反问道。

  张无忌不情愿地四处看了看,道,“那我回去了。对了,杨左使也快到大都了,他是专门为了你来的,不悔妹妹也想来,可她……武功不太行,我怕她被敌人抓到,就没答应。”

  代真别扭了一下,“哦”了一声不说话。

  张无忌又道别,“那我就先走了。”留恋地看了一眼代真,才转身一跃而下。

  待到从万安寺的墙上跳出去时,张无忌才想到,应该再去瞧瞧武当的师伯师叔的,可现在是真的快要天亮了,他只能飞速奔回分坛。

  次日,张无忌看到油纸包起来的糕点,似乎想到什么,夜间便再次去了万安寺。

  代真已识得他的动静,走到窗边等待,本以为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鼻尖却嗅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我突然想到,这点心不能多放。”张无忌尴尬地解释道。

  “所以你为了送点心,又一次夜探万安寺?”

  不知为何,代真平板的语气叫张无忌感受到一丝尴尬,“也、也不全是为了送点心,我还、还想要去看看大师伯他们。”

  “宋大侠应该过得不错,也许从这里离开后,还会胖几斤也说不定。”代真说得是实话,赵敏关押这些武林人士,其目的就是为了收服他们为朝廷办事,虽然因为王保保的意外,她目前还未有精力付出行动,但并不在明面上难为他们,伙食很好,这些人在塔中又不练功……

  不过有时候,别人说的再好,也不如亲眼见到放心,“他们就在楼上,你若是担忧,就去瞧一眼。”

  张无忌还真上去了。

  他走后,代真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两个纸包,犹豫是否要交给张无忌,她现在无法完全确定哪个是解药,若这么交出去,明教的人为稳妥起见,定然会再找人试药。

  想到这里,代真打开其中一个纸包,用手指点了一点药粉,徘徊再三,吃了进去。

  药粉甫一入口,便溶解在唾液中,又沿着经脉蔓延开来,代真只觉得内力瞬间就空了大半,片刻后,她给自己把脉,发觉除了内力大减,身体无其他症状,试着运行心法恢复内力,却觉经脉滞涩,余下的那些内力也如死水一般无法调动。

  大约过了一刻钟,代真又服下另一种药粉,运行九阳神功,这次经脉滞涩之症大减,内力缓慢地恢复。

  张无忌下来时,代真将手里的两个纸包折成了不同的形状,一个三角,一个四角。

  “诺,这些药给你,三角的这个是十香软筋散,四角的这个是其解药,应该会对你后续行动有些帮助。”

  张无忌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一嗅,奇道,“这两种药溶于水都无色无味的,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代真就将自己嗅觉灵敏的事讲给他听,“……因而,这药不是没有味道,只是它味道太淡了,多数人闻不到。”

  张无忌是完全信任她的,当下就笑道,“不怨的小鼻子这么灵,不知道和小狗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代真不爽地打了他一下,“怎么能把我和狗比呢?就算狗狗嗅觉比我厉害,你能让它告诉你,这两个各是什么味道吗?”

  惹怒了代真,张无忌又做低附小地讨饶,“是我的错,我言语不当,我才是那个小狗。”

  二人声音压得很低,没有内力的峨眉众人只当他们在商量怎么从鞑子手中救人。

  “若这些药粉不够用,你就叫范右使再盗一些来,我可以将它们分辨出来。”代真叮嘱道,“千万不要觉得下药的手段不光彩,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法制崩坏的时代,代真给自己的底线就是这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时刻牢记,要网开一面,因为很多人已伤害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