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想继续给晨间档拉广告费的原因, 后面在饭桌上,电台的各位领导们一直围着晨间档的话题在聊。
而许南星作为如今晨间档最炙手可热的女主播,自然也被他们当成了讨论的对象。
好像自从之前的跨年晚会后, 台里的部门领导们就都对她印象很好。
现在当着盛铎这个外人的面,他们更是夸大着赞美着许南星,那语气, 简直是把她当成了台里后面的顶梁柱似的。
“盛总啊,你不知道我们小许, 这孩子可是稳扎稳打的一路从国外杀回国内演播厅的, 她个人能力和经验绝对是我们台里新人中间,最强的!”
“对, 我知道长期的合作有些公司会考虑主播的发展和后面的形象问题,这点你不用担心, 我们小许绝对的能让所有人都安心。而且目前台里面,能接方名慧班的差不多就只有她了,回头盛氏的广告都投放到晨间档的话, 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回报率!”
……
几位领导们你一言我一语的, 逮着许南星就是一顿夸, 她在这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吃饭的时候悄悄往盛铎身上瞧了一眼。
他倒是听得还挺认真。
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装的像, 反正这会儿看着态度上面,是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许南星确实也太饿了, 她见整桌人的注意力都在盛铎身上,便也就没有再在意什么, 撸起袖子没停嘴的一直在吃。
这期间,盛铎偶尔会抬手转转桌子, 很巧的每一次只要他动了,许南星面前就会转过来她最最喜欢的那两样菜。
一次两次的,她以为是巧合。但是后来次数多了,她就忍不住朝他看过去——
盛铎此刻像是很认真的在听旁边的人说话,神色温凉,安安静静的,却自带沉稳强大的气场。
包厢里明亮的白光从头顶打下来,他偏过头,侧脸朝向这边,线条锋利又紧绷。
大家此时都在跟着他一块注意听那边的人说的话,好像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的小动作。可是许南星看过去后,一眼便扫到了他搭在转桌上的手指。
状似不经意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在上面,转桌就被固定住了,没再动弹。
许南星又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菜品,默了默,她抬手夹了两只虾到碗里,又舀了一勺汤……
重新把自己面前的碗都填得满满的之后,许南星再次朝对面看了一眼。
这回盛铎的姿势变了,虽然还是没有朝这边看,但是手却也抬起来了,正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眼皮轻垂向下,腕间的手边折射着微凉的光。
都这样了,许南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下子就有点控制不住的脸热,听着旁边那些领导还在大聊特聊着,她心虚的埋下头,然后心里面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他们这算不算是在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啊?
后面那一整顿饭下来,许南星莫名就吃出了一种用公费腐bai的感觉。
后来完全吃饱喝足后,她悄悄揉了揉已经鼓起来的肚子,趁着大家都没注意时,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等她再从洗手间回来时,盛铎竟然已经走了。
而饭桌上其余的领导们都还在,大家这会儿看上去表情都挺如沐春风的样子,有人看见许南星回来了,还好脾气的对着她笑了笑。
“小许啊,你可真是晨间档的福星!有了你之后,晨间档的广告费都反超黄金档了!”
领导这话虽然说的隐晦,但是许南星大概也猜出来了,今天的事情似乎是谈妥了。
她自然的恭维了领导几句,转身后,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我在车里等你。】
发消息的是盛铎,他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的,可是许南星也明白他的意思。
想着,她笑着回头拿过包,落落大方的朝在座的领导们告别——
“各位领导,没什么事情了我就先回去了。”
出来餐厅后,她左右看了一眼,后来在街边的一场阴影下找到了盛铎的车。
她打开了后排车门,直接钻了进去。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天色早已经暗下去,车子里光线昏暗,四周看上去哪里都有些朦胧不清楚。
前排的司机最近经常能见到许南星,也知道她好像和自己老板关系不浅,这会儿再接到她,对方很客气的喊了她一句“许主播”。
许南星有点着急和盛铎说话,听见司机打招呼,也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回应,接着便转身朝向盛铎。
他今天带了司机过来,所以也坐在了后排。此刻他好像在看着什么合同,昏黄的光从车子顶部漫下来,他整个人的姿态瞧着漫不经心的。
许南星心里装着刚刚在餐厅里的事,也没管太多,马上就问他:“你又追加晨间档的广告费了?”
盛铎点点头,一边翻着手里的合同,一边随意道:“他们今天直接带了初拟的合同过来,已经给我了。”
“就是你手里这个?”
“嗯。”
许南星没再多说,直接一把将盛铎那边翻着的合同夺了过来。迅速找了几页之后,在靠后的位置终于发现了一串数字。
个、十、百、千、万……
许南星顿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别告诉我,我这一顿饭吃进去一千多万…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说完,她看上去十分着急似的,嘟囔,“不是,神经病吧!谁家好人吃一顿饭就能定下来千万级的合同啊。”
说罢,她表情认真地看向盛铎,语气有点严肃的样子,“不行毁约吧。”
女孩子此刻的表情和神态,都带着反差的生动感。
她眼睛专注地看着盛铎,他被她瞧着瞧着,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片刻,他在一片昏黄的暗色里抬手掐了她脸颊一下,眉眼间,是久违的那种温朗笑意。
“这点钱还用不着毁约,本来早晚也是要谈的。”
说着,他两根手指间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一点,许南星感觉到了脸颊上的软肉稍有了写被夹住的压迫感。
接着,就听他在那边又补了一句——
“而且还让你少饿了一顿,已经很值了。”
许南星被他这番话和掐脸的动作弄得有些脸热。
她不自在的向后躲了一下,也没再看他,转头朝向窗外,小声嘟囔:“那随便你。”
-
连着大半个月的加班,晨间档的同事们终于赶在春节前将所有录播内容全部都搞定了。
而许南星作为晨间档的女主播,这时候当然是最开心的那一个。
毕竟这就代表着,她后面可以完全无忧的按时放假了!
大年三十头的头两天,北城电台召开了一年一度的年终员工大会。
一般企业其实都会把这种年终会议安排在12月底,但是因为电台在跨年那段时间都要忙着做晚会,彩排节目,所以历年台领导就都把年终会议挪到了农历年之前。
这是许南星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的电台年会,以前在分部时,人不多,领导顶多在快过年的时候多讲两句,然后给他们发点年礼就完了。
今年回到总部,倒是长了见识。
因为人太多,年会是在台里的某个节目录播厅里面举办的。台长像往常一样,象征性的上台讲了几句话,后面就陆续的叫人颁发一些年度员工奖了。
许南星最讨厌开会,这会儿她坐在底下,听着领导的声音从麦克风里面闷沉的传出来,煎熬的一直打哈欠。
她现在无比的后悔坐在了第二排,早知道这么无聊,她就该坐在最后面的……毕竟在那里睡觉没人看得见。
正迷糊的胡思乱想着,台上的人又开始颁发了奖项——
“今年,台里又有人拿到了「最佳突飞猛进奖」,让我看看是谁啊。”颁奖的领导故意卖了关子,仔细看了一眼手里的奖杯,“哦,原来是电视部的新人主播,许南星!”
许南星听见台上的人叫了自己的名字,本来还正在溜号呢,一下子就精神了。
台上的领导乐呵呵地看着她,然后十分好脾气的对她招了招手,“许主播啊,上来领奖吧!”
许南星可谓是完全不在状态,她事先一点也不知情,这会儿上台之后也没有什么准备,随便组织了些话,就握着立麦开始发言。
“谢谢台里各位管理层和同事们对我的肯定,这个奖项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未来我一定发挥所有余温,为北电奉献自己的一切,做一名合格的新闻人!”
她这发言虽然短促,但却铿锵有力。领导们都挺满意的,带头鼓掌,身后的大伙儿也陆陆续续的跟着一块拍起了手。
只不过相对于其他部门而言,电视部的同事们表情就有点精彩了。
许南星不了解情况,可是电视部的老人们可都知道怎么回事。
这个「最佳突飞猛进奖」以前不是没人拿到过,但是基本上全都是其他岗位上的同事,主播中间,也就只有一个方名慧曾经得过这个奖杯。
现在管理层在年终大会上这么高调的给许南星颁发了这样相同的奖项,任谁都能察觉出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在里面。
而别人看得明白,楚俏肯定也能。
她看着许南星拿着那座奖杯走下台,隐在底下的双手不自觉就捏紧拳头。
后来大会结束,方名慧忽然喊住了许南星。
周围一小撮电视部的同事都没有走,这会儿见到那位“慧姐”喊住许南星,还以为她又要像以前那样刁难。
结果不想,她走近之后,竟然是看了一眼许南星的奖杯,接着语气自然都对她说了一句“恭喜”。
这下不止电视部那些同事懵了,就连许南星自己也一头雾水。
方名慧也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一些反应,她十分大方的又笑了笑,说:“不用担心,我是真的诚心在恭喜你。”
其实从上次跨年晚会结束之后,方名慧的心境就有了些变化。
她以前一直致力培养楚俏做自己的接班人,手把手教了对方很多东西,可是却没想到,自己最后教出来的人竟然会是那样的不入流。
当初在晚会开始前,楚俏说过要“搞”许南星时,方名慧就出言警告过对方。她以为楚俏会被自己震慑收敛,可是不想最后还是被嫉妒迷了心和眼,暗中搞了小动作。
方名慧只庆幸自己够了解楚俏,在她出手后及时做了制止和变动,这才没让许南星那边真的出了什么直播事故。
虽然当事人后来全程都不知情,可是方名慧却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后来直播结束,她忍无可忍,在楚俏辩驳的时候,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同时,也打断了她们这几年的师徒情意。
在方名慧的世界里,人可以为了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想尽办法,可是手段必须是正当的,干净的。
哪怕当初她为难许南星时,也全都是做在了明面上,并且没有一件事,不符合流程之内。
而当知道了楚俏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后,她就知道这个小徒弟,自己不能再留了。
虽然这段时间她为了以后升去管理层,一直在极力的想搞出自己在电台内的人脉网,想培养真正属于她的“慧家军”。
可是在此之前,她也还是一个责任大于一切都新闻人。
她亲手打造了北电的金牌黄金档,这样的心血,她不可能再交到楚俏那种心术不正的人身上。
一眼望去,现在台里唯一有希望有能力接手黄金档的,也只有许南星一个了。
所以,现在看到台领导给她颁发了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的奖项后,方名慧是真的由衷的恭喜她。
许南星并不知道这位慧姐复杂的心路历程,她压根没想到过自己手里的奖杯背后的重量会这么重。虽然也诧异方名慧的态度,但是她也还是没太在意,只当对方是表面客气,随口敷衍了一句“谢谢”。
……
员工大会结束后,许南星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春节假期。
放假第一天,她没有赖床,早早便起来收拾了一番,独自一个人去了超市。
隔天便是除夕,这个时间来超市采办年货的人非常多,许南星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一个购物车推着走进去。
超市里真的是哪儿哪儿都拥堵,她陆续拿了不少东西之后,便赶紧找了一个人少的收银口,排队交钱。
出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她匆匆回到家,把购物袋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茶几上。
“小宝贝”正在她脚步回来转圈,像是在着急看着她有没有给自己买零食似的。她受不了的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抬手真的从一堆年货里,翻出了给它的那份。
“哎呀,你别着急了,这不是正给你拆着吗!”
许南星笑着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根小肉干给它,打发完之后,她便又专心做起了自己的事。
她今天去超市买的东西真的不少。
春联福字自不必说,全是双份的,除了这些之外,她还买了很多零食和预制菜,还有一瓶上好的白酒……
乱七八糟的一堆,将茶几全都堆的满满当当。
许南星先找了一套春联,拿了胶带和凳子后,便去了大门外。
「锦世之光」这边是一梯一户,所以整层就这一个住户门,不止门的尺寸很大,就连旁边的留白位置也很宽敞。
许南星没什么技巧,咬了一截胶带就先往门的一边贴了红彤彤又喜气的上联。
她个子实在是有些不够,踩了矮凳也和门框最上方的位置差了很大一截,将春联向上贴的时候,她双手都很吃力的往上举着,脚下也踮起来跟着用力。
这时,身后的电梯忽然“叮”一声响起,电梯门在她这一层打开的声音传过来,她有些意外的,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转过头。
盛铎缓慢从电梯间走出,在和许南星目光对上后,他明显的微微挑了下眉梢——
“不是明天才是除夕吗?春联怎么贴这么早?”
许南星没直接回他,而是转身一个用力,“啪”的举手压实了上方的胶带,接着站稳退下了矮凳。
她拍拍手,朝盛铎那边转过身,然后才说:“我明天不在家,就提早贴了呗。”
盛铎明显安静了一下,接着看着她问:“不在家要去哪?”
许南星不想说,就随便敷衍了下:“哎呀你别管了,反正我有地儿去。”
说着,她故意往他身旁指了指,转移话题:“你这是拎的什么啊?好像是食盒?”
“嗯。”盛铎提了提手里的东西,递到她那边,“今天小苑那边的主菜是花胶炖鸡,我尝了味道还不错,就给你带回来一份。”
许南星一听有好吃的,还挺开心的,赶紧接过食盒抱在胸前,笑眯眯和盛铎说了声“谢谢”。
片刻,她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马上又说:“盛铎哥你等会儿啊,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你等我下!”
她转身回了房子里面,不多时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很多样东西。
“这个是给冯姨的,这个是给全叔,然后这两样是给盛夫人和盛灵妈妈的……”
许南星去超市除了普通的年货外,还挑了几样礼盒回来。
以前在国外时就算了,今年回到北城过第一个春节,就算不能回去看他们,至少也应该带一份心意。
毕竟当初她在盛铎那里的时候,盛家所有人对她都那样好。
盛铎在这边沉默的将许南星要转交的礼物全都接了过来,安静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有声音了,他忽然开口问:“我的呢?”
他这个问题让许南星一下子有些怔楞。
盛铎见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直接就微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小没良心。”
许南星有点尴尬,正想怎么好好辩解一下呢,盛铎在那边却忽然话题一转。
“刚刚你还没说,明天不在家的话,要去哪?”
许南星没想到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这事她是怎么也不想说的,所以就算再听见他问,她也还是逃避的态度。
她抬起手,一股脑的就把盛铎往电梯的方向推,俩人说话的时候,这栋楼一直没人上下进出,所以电梯还停在许南星这层没动。
她按了电梯之后,没出一秒钟,电梯门就缓缓打了开。她也不给盛铎任何机会,直接把人推进了电梯里。
“反正你不用管我,我真的有地方去……”
说着,她又替盛铎按了向下,眼看着电梯门在自己眼前慢慢合上,她一边笑着看向里面的盛铎,一边挥挥手,“拜拜拜拜盛铎哥!”
瞧着电子屏上的数字一层一层规律向下,许南星终于松了一口气,没再想刚刚的事,转身继续去弄没贴完的春联了。
-
第二天许南星是被一阵阵鞭炮声吵醒的。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家家户户几乎从一大早就开始庆祝起来,准备迎接新年。
许南星是中午的飞机,本来还想睡到九十点再起来的,但这会儿被吵的也睡不下去了。
她起床做了一杯咖啡,灌下肚之后精神了一些,转身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把昨天在超市买的所有年货都装进了一个超大的箱子里,又把“小宝贝”塞进了宠物箱。
她提前约好了一家春节也能寄养的宠物商店,后来提着箱子把“小宝贝”送过去之后,便打车直接去了机场。
大概两小时后,她顺利办好了托运登上飞机。她买的是靠窗位置,过道那边还有人陆陆续续的在往里面走,她没太在意,拿出了耳机随便选了一首歌就堵住了耳朵。
有点熟悉的曲调从耳机里流淌出来,许南星懒得回忆歌名,就这样靠着窗边闭上了眼睛。
身边隐约的一直能感觉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没多久,她旁边的位置好像也坐了人,刚要向里面凑一凑,许南星就忽然感觉自己一边耳机被人摘走了。她诧异地回过头,竟然在旁边看见了盛铎。
“Just Saying Hello?”他拿着耳机贴近听了一会儿,随口说了一个歌名。
但许南星这会儿哪还有心思确定他猜得对不对啊,一把将另一边的耳机也摘掉了,惊讶地坐直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问完这句之后,还下意识前后看了两眼,想瞧瞧还有谁跟着他。
结果盛铎在那边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随口回:“别看了,我就自己来的。”
许南星一听这个,更忍不住了,表情有点着急又想不通一样,“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盛铎抬眼看了她一下,说:“不明显吗?我是来找你的。”
“谁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这大过年的,你不在老宅陪家里人,突然来找我干什么啊?”
盛铎在旁边反应倒是挺平常的,回:“不用,我已经有几年没在家过除夕了,他们应该早习惯了。”
他这话让许南星心头闪过一丝意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最近几年盛氏太忙了,他连除夕夜都没空在家里过?
想着的时候,盛铎在那边下意识挪了挪腿。
经济舱的位置狭小,他两条腿又那么长,这会儿才搁了一阵子,好像就有点不舒服了。
许南星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看向他:“你就算来找我,也用不着委屈的陪我坐经济舱啊,这后面两个多小时呢,你这腿能受得了?”
盛铎倒没多大反应,淡淡地回了句:“没事。”
……
两小时后,飞机在朝木县临近的一个城市落地。许南星和盛铎出了机场后,也没再费事的去找统一的大巴,直接抬手打了一辆车回去。
到达朝木县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下午两三点钟了。村子里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升着烟,窗户玻璃上也挂满了蒸汽,一家挨着一家的,家家热闹。
许南星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心中有着无限的情绪在涌动,她好像有点激动,又好像有点难过。
她和爷爷曾经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依旧还是熟悉的模样。
拿着钥匙打开大门走进院子,脚步直接落在了厚厚的积雪上面。他们一路并肩走到了房子前面,许南星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抬手又打开了卡在房门上的大锁。
许久没人住过的屋子,没有一点“人气儿”。扑面而来的是生硬的冰冷感,弥漫在周身,仿佛要把人整个都打透一样。
但是许南星并没有多在意这些,她一路推开两道门,去了爷爷的屋子里。
老头经常泡茶的茶具还在,被她画了翅膀的“小飞象”也一直在角落里……整间屋子除了灰尘多一点以外,好像和原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是,爷爷已经不在了。
许南星沉默地葱行李箱里先翻出来了一包湿巾,她抽了两张简单擦了擦柜子。盛铎见状,也沉默的帮着她一起打扫。
两个人差不多清理好了大部分灰尘之后,许南星又从行李箱里面,翻出了她压在最下面的,一个用深色绒布袋好好包裹着的东西。
她缓缓将布袋的封口打开,接着,又小心的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许老爷子的遗照。
盛铎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照片上,老人笑容健朗,十分精神的样子。
他沉默地看着许南星将遗照立在了墙边的一处柜子上面,接着又从箱子里拿了一些裹着超市保鲜膜的水果,一样一样的摆再了遗照前面。
“老头儿,你先将就着垫一垫肚子,待会儿我就生火做年夜饭,然后我们再好好吃饭啊。”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转身朝向盛铎。
“你是……在屋里待着,还是出来帮我?”
其实她这话问的一点用没有,用膝盖想都知道盛铎不可能让她自己忙活。但是总归还是要客气一下子,毕竟来到这里,盛铎就是客人。
果然,下一秒,就听盛铎在那边低声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哦。”许南星不太介意地笑笑,“那我们先去拿点柴生火吧!”
这边房子后面,有一个小仓库。
因为平日里每天都需要生火来做饭,所以爷爷生前一有时间就会去后山砍些木头回来,仓房里也从来不缺生火的柴。
只不过七八年没人回来过了,仓房里已经进过不知道多少只老鼠了,许南星打开仓房小门后,发现本该整整齐齐的柴火堆已经被啃的乱七八糟了,看着又脏又乱。
她撸起袖子,踩着木屑进去挑了一些能用的木柴出来,盛铎在旁边打算接一把,却被她躲了躲。
“我来吧,这些木头都有点脏。”
盛铎身影沉毅,他也没管许南星说的,默不作声的一把将那些木头抱了过来。接着,声音温凉沉静地开口:“在警校时,带着泥汤的木桩我都扛过,这些算不上什么。”
他说完,就转身先打算回去。
许南星看着他高大劲瘦的背影,莫明的忽然想起来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冯姨是不是说盛铎是突然从警校退学了来着?
现在瞧他这个架势,他好像完全没有忘记当初在警校的日子啊。既然这样,他为什么又会莫名其妙的退学啊……
许南星想着,也跟着他一块重新回到了屋内。
回去后,是盛铎生得火。
他主动支着一条腿蹲在了炉子旁边,今天他身上没有穿西装,虽然不如往日里那样克制精致,但是周身那股子清贵的气息也还是在的。
所以当他用打火机点着木头时,许南星莫明就觉得他有点像电视里那些,参加荒野求生的公子哥……
就……实在是有点难为他了。
许南星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盛铎那边已经成功将炉子烧着了。
没隔多久,屋子里的温度就渐渐升了起来,四周的窗户玻璃也慢慢挂上了一层雾气。
许南星见状,转身便准备去接点水,然后开始做饭。
结果哪料,打开水龙头之后,里面竟然一滴水珠也没流下来。
“……”
她默默无言地看了两秒,接着抬头往盛铎那边瞧了瞧。盛铎也是扫过一眼水龙头之后,沉默地看向她。
四周安静了好半晌,盛铎才沉声问:“水费交了吗?”
“……没有。”
这一下子把盛铎搞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两个又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盛铎才又出声问:“去隔壁借一点?”
许南星听他提起,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法子。
虽然小时候她经常带着“智囊团”成员们闯祸,可是大多时候,村子里面的邻居村民都还是相处都挺好的。
而隔壁住恰巧就是曾经“智囊团”成员曹阳的家,她小时候和曹阳关系还挺好的,这会儿要是过去借点水……曹家人应该也能卖点面子吧?
许南星有点犹豫,正纠结着要不要过去呢,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谁家小贼大过年的来我们这干不入流的勾当了!赶紧给老娘滚出来,别逼我们拿锹拍死你!”
外面的人嗓门贼大,许南星听着声音还有些遥远的熟悉感。她和盛铎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都赶紧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这会儿站了四个人,个个都穿着深色的袄子,打扮淳朴。他们手里一人拿了一把铁锹,看上去表情凶悍的要命。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戒备地举着铁锹上下打量了许南星和盛铎一眼。接着,她目光渐渐出现了一丝诧异,隔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问:“你是……南星?”
中年女人后面的一个年轻男生听见她的话,脸上也一下子怔楞住。他不可置信的也上下打量了许南星好几眼,吃惊地也重复着:“许南星??”
许南星一眼便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曹阳,她笑着回应:“曹阳,好久不见啊。”接着,她又看向为首的那个女主,笑眯眯喊人,“曹婶。”
“哎!哎!”曹婶听见许南星叫她,立马就扔了手里的铁锹,赶紧上前两步走上台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你这孩子!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啊!这刚刚要不是曹阳发现你家烟囱冒烟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曹阳也赶紧跟过来,他看上去还和小时候一样,大咧咧的,“可不吗!我还以为你和许爷爷这儿遭贼了呢!”
说着,他还瞅了旁边的盛铎一眼,然后没多想就问:“这是你对象啊?”
“……”
许南星真是服了。怎么现在谁谁看见她和盛铎站在一块儿,都要误会啊!
她对着曹阳,一下子就来了小时候做大姐头时的气势,说:“你给我仔细看看!小时候你被他扔河里面呛了好几口水呢,你都忘了??”
曹阳“啊”了一下,像后知后觉回忆了起来似的,然后往许南星那边贴了贴,压低声音对她说:“你看我那时候就说吧,他无缘无故非要带你走,肯定是看上你了!”
“……”
曹婶没见过盛铎,这会儿还以为曹阳说的是真事呢,也有点欣慰的拍了拍许南星的手:“有对象了好啊,有对象了好……你这有人照顾了,老爷子在下面肯定也能放心了。”
一提起许老爷子,气氛一下子就有些沉了下去。
朝木县的村民不知道许南星后面怎么过的,他们只知道许家那两口子回来过一趟帮老爷子注销户籍,村里的让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老爷子走了……
这么多年,大家谁再提起许家那对祖孙,其实都有点唏嘘,也担心许南星后面的处境。
但现在看见她好好的长这么大了,大家悬了多年的心思,也都放下来了。
想到这,曹婶又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盛铎,像是许南星娘家人一样,什么也没管的就给他嘱咐。
“南星她对象啊,婶子也不知道你和她处了多久了,了解了她多少事……这孩子从小就命苦,你以后啊能迁就就多迁就着点她,别让她再过得那么难了,知道吗?”
许南星本想要解释,可是盛铎却在那边拦了她一下。
只见他挺认真的语气,回了曹婶:“您放心吧,以后都有我照顾她。”
曹阳一看这人是默认了他和许南星的关系,一时之间更敢说话了,“哎!我跟你说,不要只有话讲的漂亮啊!我们整个朝木县可都是她娘家人,你也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回头你要是欺负她,我们一定会给你好看的!”
曹婶一听自己儿子又乱用词句,气的回手就给了他脑袋一记拳头。
“没好好读书就少拽词!你说哪儿是穷山恶水呢?谁他妈又是刁民了!”
“哎,哎!妈,有外人在呢,你给我留点脸!哎!”
许南星看着眼前热闹又熟悉的画面,胸膛里不自觉就有暖流涌过。
后来曹家人很热情的一直想拉着他们俩去隔壁过除夕夜,但是许南星和盛铎都觉得太打扰了,就怎么也没答应。
之后实在是没法子,曹家人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他们送来了几桶水和不少收拾过的食材。
“我这鸡鸭鱼排骨什么的,都一样给你们两个装了点,你们待会儿就自己做一桌子,肯定够吃!”
许南星十分感激的点点头,“谢谢曹婶!”
……
送走曹家人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许南星趁着外头还有一些光亮时,赶紧把排骨先下了锅。
曹婶给他们跳的都是上好的小排,炒过糖色之后,许南星依次加了炖排骨的调料进去,又往铁锅里添了一舀水,最后才把盖子重新盖好。
盛铎在旁边刚把青菜洗干净,见这头结束了,他问:“然后做什么?”
许南星直接从角落里拿了两个小板凳过来,一边一个摆在了灶坑前面,一屁.股先坐下。
“然后就坐这等着啊。”许南星拍拍手,看着炉子上面的锅,“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只有一口锅能做东西的,等会儿排骨炖熟,我们再炒别的菜吧。”
说罢,她又拍了拍旁边的小板凳,“先歇会儿。”
盛铎倒也没再说什么,按着她都话,低身坐了下去。
炉子里一直在烧火,所以灶坑前面非常暖和,俩人坐在那一边烤火,一边说着话。
许南星问盛铎:“你刚刚怎么不让我解释啊?曹婶他们还真以为你是我……”
后面那俩字,许南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盛铎倒反应很自然的模样,一边伸着手感受着前面的热气,一边回,“没什么必要,反正他们误会了还能放心一点。”
许南星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她转念又想到了其他事,小声地嘟囔:“可是这样的话,以后我真的领着男朋友回来了,岂不是要很麻烦的再解释一遍?”
盛铎听见她说的,眼神带了些凉意的淡淡瞥过去。
“什么男朋友?”
许南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那边传来的压迫感,她忽然就有点心虚。
“就……就以后……我……我肯定要找男朋友的啊……”
盛铎在那边表情更淡了,声音也没有一丝起伏,“那就等你能找到再说。”
“……哦。”
四周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而变得十分古怪。
她感觉盛铎那边的气压好像有点低,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
她坐在那尴尬地抱着膝盖,余光后来向旁边一瞥,忽然瞧见了角落里的土豆和红薯。
“哎?曹婶还给拿了这个?”
许南星被这两样东西惊喜到了,一时忘了之前的事,起身就去捞了两个过来。
“爷爷小时候经常用炉子给我烤红薯和土豆吃,可香了!”
说着,她把东西往灶坑里面一扔。盛铎在旁边瞧见,还有些意外。
“就直接放在这里面烤?”他问。
“对啊!别看这里脏兮兮的全是木灰,但是这种火烤出来的东西,最好吃了,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许南星说的还有点兴奋,她真的好久好久没吃过小时候的东西了,她记忆中只知道那些美味很遥远,她想起来后,就非常怀念。
后来盛铎眼睁睁看着女孩子一直期待着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她拿了根木棍,把烧好的红薯和土豆从灶坑里面扒拉了出来。
红薯和土豆表面都已经烧得焦焦的了,许南星随便拿了个袋子垫着,就忍着烫,开始剥红薯皮。
焦黑的外皮剥落之后,里面能吃的部分看上去非常松软,热气腾腾间,恍如都有一股甘甜的味道散发在四周。
许南星尝了一口,接着就一脸夸张的满足。
“太好吃了,太甜了……啊!就是这个味道!”
她有点被美味迷得受不了了,紧接着又掰了一块下来,抬手递到了盛铎嘴边。
“你快尝尝,可香可甜了!”
盛铎原本一直沉默着看她,这会儿看到自己嘴边的红薯之后,他明显顿住一下。
许南星像是忽然也反应了过来,喂他吃东西这个动作好像太过暧昧了……
她马上就尴尬地收回手,但盛铎那边,却反倒有了动作——
只见他低着头,一把握住了许南星的手腕,接着连着手和她手里的东西一块,往自己嘴边递。
许南星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指腹边缘好像蹭到了唇瓣独有的那种柔软触感,她心头猛的一跳,然后就那样看着他,低头.含.住了她手里的红薯。
片刻后,她听见了他低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
“嗯,确实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