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管理处的主要作用是维系人界与天界、地界之间的微妙平衡,总部设在首都,各省有分部,一旦管辖区发生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管理处就会介入,再以‘走进科学栏目组’的掩护身份进行官方回应,打消群众的疑虑,以免群众过度沉迷神鬼传说而造成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临东管理处的处长叫秦鸯,是前几任的守门人,雇佣合约到期后她退回原籍甘州省,凭借实力通过层层筛选得以进入甘州管理处任职,可惜好景不长,她当时的上级领导受到魑魅魍魉三怪的蛊惑,放走了已上缉捕名单的鬼怪,这些鬼怪都是为祸人间的领头者,管理处追了很久才查到它们的踪迹,它们逃出生天后反过来对管理处展开报复,死伤挺重的,要不是秦鸯有‘前守门人’的身份光环,甘州管理处可能会被一锅端。

  也算因祸得福吧,秦鸯因为这件事被升了职,从甘州调到临东任副处长,去年才晋为处长,她的最终目标是总部,听说现在总部的负责人是农场的第一任守门人,跟首秋大人还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情谊,这次首秋大人为新招的守门人离开云黔,已经破例了,不知道那位总部长知道了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

  发生在阮家村的事跟灵异扯不上关系,就是封建愚昧重男轻女造成的,自有相关部门去管,只不过阮栋梁在阮家村一手遮天,外面的人又跟他家以及姻亲多有利益牵扯,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去得罪他。城隍爷、土地公/婆也不能明着管人间的事,最多就是降下责罚,小惩大戒,等死后再将此人生前犯下的条条罪状列出来,再上报,等领导审批,情节严重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仅临东,其他地区也是这样处理的,就算是神灵也不能介入他人因果,有时这些人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就喜欢求神拜佛,求佛祖菩萨保佑,偶尔也灵验,毕竟神灵也要吃饭,也要领薪水,也要拼业绩,他们真的没有人界传说中的那么伟大那么无私啊,他们就是一穷打工的,怎么做都是领导说了算。

  “这次云黔那位亲来临东,那边要是还不处理涉事者,恐怕很难平那位的怒火。”

  下属回报工作的声音将秦鸯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她轻敲两下桌面,“那边怎么说的。”

  “不太乐意,阮栋梁的大儿子阮明城跟他们的上级领导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刘家在潍山的关系网也错综复杂,不少人都站他们这边,咱们跟他们本来就不咋打交道,现在突然出面要管这档子事儿,他们还觉得咱们吃错药了呢。不过他们也说了,非要处理的话,就找几个替罪羊,阮家人本来也不无辜,把主要责任推到这家人头上,至于阮栋梁这边,他们的意思是轻拿轻放。”

  好一个轻拿轻放,秦鸯冷笑,“就算咱们不动手,也多得是想讨好那位的鬼怪自告奋勇,现在阮家估计都挤得站不下去了吧。”

  下属苦笑,“对啊,昨晚闹了一夜,今天也没消停,上午派人过去看了,场面……挺壮观的。”只是肉眼凡胎的阮家人看不见,何止是闹鬼,都已经是鬼怪赶大集了,乌泱泱的。

  “要不还是先让那位回云黔吧。”下属斟酌着说。

  不用下属提醒,秦鸯已经给谢必安打过电话了,他跟首秋大人打交道最多,劝了兴许能听,至于阮鲸落,她没见过这人,但依下属的描述来看,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想让她以德报怨就此放过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根本没可能。

  秦鸯有点头大,一个是玉皇大帝来了都要喊老祖宗的存在,一个是就算我死也要拉你们陪葬的疯批,凑一块没有把人间搅个天翻地覆就烧高香吧,谁还敢提要求。

  “总部有指示下来吗?”她也好奇。

  下属摇头,“还没,核废水排海,听说傅部长一直在忙这件事,应该没关注到咱们这边。”

  “难说,她的耳目遍布云黔,不可能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做。

  “那位很护短的,她要是不高兴,所有人都跟着倒霉,”秦鸯从办公室后面站起身,扯了扯外套下摆,“我出去一趟,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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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一觉醒来阮鲸落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陆首秋摇起病床让她倚靠着,又撑开小桌板,李秀文打包了好些吃的,昨天阮鲸落太累没吃多少,现在胃口倒是好了,吃干净了一大碗汤泡饭,汤是用筒子骨、白萝卜、海带熬的,怕街边饭馆做的不干净,李秀文在家做好了装在保温桶送到医院,还做了杏仁豆腐、乌鱼蛋,这是专给阮鲸落这个伤号的伤号餐,不辣,少油少盐,但每一样都富含蛋白质,也是潍山这边比较特色的家常菜,作为潍山人,她应该喜欢吃。

  另一份重辣且堆满折耳根的,则是给陆首秋准备,都知道她喜爱美食且嗜折耳根如命,要不当初也不能投胎到云黔转世为人,又将父母留下的遗产全改造成农场,里面光是野生的折耳根就多到吃不完。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不用担心辣味十足的云黔版羊肉粉和凉拌折耳根会熏到其他病患,陆首秋捧着碗坐在边上吃的很香,可见李秀文的厨艺也不赖,她家那口子给支了个招,用美食攻略首秋大人,只要她老人家心情好了,其他都还好说。

  “做的时候还担心不合您的口味。”李秀文定居潍山,饮食习惯也偏这边,平时很少做辣口菜,为了做的正宗,她连夜上网查资料,看视频,干废了两口锅才做出勉强对得版的,可不容易了。

  “手艺不错。”陆首秋客观评价。

  李秀文开心到原地起飞,“您喜欢吃就好。”

  阮鲸落已经知道这老阿奶就是土地婆,觉得很稀奇,吃饱后忍不住问了不少事,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李秀文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了,不能说的就打哈哈糊弄过去,比如她问什么时候能发大财,这哪知道,财神爷来了都未必说得准,正财和偏财又不是一道的,有可能天降,有可能黄粱美梦,世事难料啦!

  饭后李秀文用病房的开水给陆首秋泡了壶章尾凫,茶叶是从秦鸯那顺来的,她跟秦鸯关系不错,周末经常约饭,潍山哪有好吃的她都门清,所以在陆首秋让她推荐几家特色菜馆时都不用思索,张口就能说出来,从食材、价格到服务,非常细致。

  陆首秋将地址记下,“阿落,等你伤好出院我们就去吃。”

  “嗯。”阮鲸落有些心不在焉。

  注意到她情绪不高,猜她可能还在想阮家村的事,把从阮明楼那要回来的手机给她,“早上有个电话打进来,你当时还没醒,我帮你接了,是你妈妈的。”

  翻开通话记录,看到最上面那个备注,阮鲸落还是忍不住难受,她多希望自己是被捡回来的,这样一切就都有了合理解释,可偏偏就不是,那天晚上她问过薛彩云,对方流着泪说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才是最残忍的回答。

  “她说什么了。”心死过那么多次,还是会抱有一丝期待。

  陆首秋犹豫了下,有些于心不忍,“阮明楼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刘家那边又想要回那八十万,钱现在阮云飞的账户,他看情况不对,已经连夜订了出国的机票,下午就从潍山飞上海,从那边转机去伦敦,你妈妈想让你不计较之前的事,让人把阮明楼放了,至于刘家那边,她想让刘家主动放弃这笔钱。”

  “呵……”阮鲸落笑得极为讽刺。

  她就不该念着生养之恩回来这一趟,就不该想着让薛彩云离婚,带对方离开临东去云黔生活,从此跟阮家再无瓜葛,到底是她天真了,这样也好,她能彻底死心了,再不必为这份所谓的亲情捆绑。

  她给薛彩云回了个电话,态度冷漠的表示自己会追究到底。

  薛彩云在那边哭得不行,求她别把事情做这么绝,“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爹,他做的不对,关两天就行了,你还真想让他坐牢啊,他进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让人知道你有个坐过牢的爹,谁还敢娶你,你这辈子就不嫁人了?还有你弟弟,他打了你是他不对,可你就一点错都没有?一回来就跟你爷爷奶奶顶嘴,你知道现在村里人怎么说你的吗,没家教,刘家不要的话以后也没人敢要,娶回家就是鸡飞狗跳,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弟弟啊,血亲哪有隔夜仇的,他也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好不容易谈了个条件不错的,女方的爸妈提了最少要二百万的彩礼,咱们家上哪有二百万……”

  阮鲸落心累得很,没兴趣听她颠来倒去讲这些,“没钱你们就把自己剁了称斤卖,给他凑够这二百万,取个王母娘娘进门,再生个皇孙继承你们家的皇位。”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没良心的话。”

  “我本来就没良心,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她收拾起那些没用的懦弱和狼狈,冷硬的像块石头,“这话我回来那天也问过你,现在就再问一遍,你到底想不想离婚,要是想,我找人想办法,保证阮明楼会签字,我带你走,不用再看那家人的脸色过活。”

  她问过陆首秋了,会帮她,这些都不是难事,只要薛彩云点头,办起来很容易的,这也是她给薛彩云最后一次机会。

  薛彩云动了动唇,声如蚊哼,“家里现在乱成一团,我怎么能这个时候抛下他们不管,我……”

  “行,我知道了,那你就烂死在那吧,我不管了,以后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对你的赡养义务到此为止,不会再给你转一分钱了,好自为之吧。”

  挂断电话,阮鲸落拉高被子蒙住自己,闷在里面压着声音痛哭,病房里没人,陆首秋和李秀文给她留了独自冷静和发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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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潍山最好的医院,绿化做的很好,住院部楼下还有小花园、便利店、面馆、炒菜馆、粥铺,陆首秋给自己买了一堆吃的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跟几个阿奶阿爷聊天,她长得好,性格又讨喜,没有哪个不长辈不喜欢开朗爱笑的女孩儿,阿奶们还拉着她的手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我们小区有不少学历高工作又体面的帅小伙,你喜欢啥样的,回头奶奶给你牵线,要不这样,咱们加个微信,我把照片发给你,你慢慢挑,有合眼缘的再安排你们见面。”

  真是到哪都免不了被介绍对象,陆首秋应对自如,“不用啦啊奶奶,我不喜欢男的。”

  阿奶们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只愣了半秒就立马接上,“喜欢女的我们也能介绍啊,我亲戚家有个小闺女也跟你这样,还是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现在深圳那边的外企工作,自己在那边买房买车了,条件杠杠的,对了宝贝儿,你是哪人?”

  “奶奶,我是云黔的,少数民族。”

  “那比我们这里深圳近点儿了,我把那闺女的微信推给你啊宝贝儿。”

  阿奶一口一个宝贝儿叫得陆首秋晕乎,“奶奶,我有对象啦,只是家里父母不同意我跟她在一起,所以没敢带回家。”

  阿奶们表示理解,“做父母当然希望你能找个能在国内顺利结婚的,再生个一儿半女,以后老了也能有个人照顾你,生病住院啊什么的,还能送个饭。你们现在这条路不好走,没保障,父母不同意也正常,你好好跟他们解释,沟通,千万别吵架。”

  “哎,奶奶,我知道,我跟他们都吵不起来。”

  那么多年不见,这人胡说八道的毛病非但没改,还比以前厉害,瞎话张嘴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样面不改色的骗几个七老八十的热心阿奶真的好吗,傅静看不下去了,过去一把握住陆首秋的手腕,将人带到僻静处。

  “招呼都不打就跑来临东,管理处那几个人愁的头发都掉光了,你还在这跟人瞎说八道。”

  她放在云黔的人根本没发现陆首秋离开农场,是谢必安引渡亡魂到鼓楼没看见她,敲门也没应,连狸花都没影才知道陆首秋没在,接到消息时她还在桂区调查另外一宗超自然事件,那事也很重要,关系到后续的海洋净化问题。她放下手头的事赶来临东,没去管理处,先来见陆首秋,不先确定这人没惹事,她不放心。

  “是你啊。”陆首秋还没有老年痴呆,对自己的第一个员工还有很深的印象,胆大包天敢跟她表白、想交往的也就她了。

  听谢必安说傅静现在是人间管理处总部的负责人,官职不小呢,她都还没有恭喜,今天久别重逢,理应补上。

  傅静以为过去那么多年,陆首秋已经把自己给忘了,年少相遇,幸运的被选为守门人,如果没有陆首秋,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可能随便找个人嫁了,也可能远赴他国求学,但不管是那种,都不会是现在这种,她该感谢陆首秋给了她一次重生。

  “恭喜就先不必了,带我去见你新招的那个员工,先把她的问题给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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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就天生气场不合,相看两生厌。

  阮鲸落现在就是这种心情,她冷脸打量跟陆首秋进来的这条尾巴,连头发丝都卯足了力气在跟对方较劲。

  “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