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沾了床,不知怎么,竟然很快地合上了眼睛,呼吸平稳地睡去。

  顾怀萦愣了愣,将手指从自己的衣领上挪开,俯身,手指轻轻按在艳鬼的颈侧,目光微微一动。

  沾上了南陵的咒。

  是在长公主府吗?

  艳鬼触碰过那个刻着咒的床?

  顾怀萦这会儿才明白艳鬼怎么忽然精力不济,甚至无法克制渴求,如此求欢。

  不过好在,那咒刻得歪斜,因此并未伤及根本。

  她思索一瞬,咬破自己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摸在艳鬼的唇上。

  天圣女的血,于鬼魅而言,大约是珍宝。

  顾怀萦想着,又挤出了更多,只见艳鬼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却是主动将顾怀萦的手指含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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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舌尖抚过伤口,引得顾怀萦瑟缩一下。

  但她没有抽回手。

  顾怀萦不是没有见过,艳鬼是如何吸人精气的。昔日南陵奉天殿中,那些艳鬼或是骑在大巫身上,或是两两合欢,娇声吟哦。她那时尚且不知这是什么,却本能感到了恐惧。

  最端庄持重的天圣女,哪怕害怕都不能逃跑,因为疾行跑动是不端,会惹神明厌恶。

  也因此,她没能跑掉,而是被大巫抓了个正着。

  大巫木然地盯着她,淡淡吩咐道:“杖目,二十。”

  那是奉天殿的一种刑罚,用细细的刺木条击打双眼,直至血流满面。常人受了这样的刑罚必定双目失明,但她是天圣女,奉天殿自有方法,令她承受其痛却不损身体。

  受罚时,她不能发出声响,不能呼号求助,因为惨叫求饶是不顺,会惹神明厌恶。

  大巫的声音,冰冷,仿佛死人一般。xzf

  “天圣女身为侍奉神明之人,人欲之事不可望,不可闻,不可行,不可思。”大巫麻木地说,他说话时甚至只披了一身外裳,“今日既见,杖目二十,以示惩戒。”

  如今,艳鬼无意识地轻轻含着她流血的手指,顾怀萦几乎感觉,自己的双眼又疼痛了起来。

  顾怀萦垂下眼睛,哂笑自己那颗不知想要什么的心。

  她静静地想:只是只艳鬼罢了。

  自从被送来这里,她已经不是天圣女了。

  所以,又有何不可呢?

  ……

  不知过了多久,艳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黑了一阵才渐渐转亮,嗓子干涩欲裂,显然是烧起来了。

  眼前晃着暗色的光,迷糊间让人以为是黄昏或是清晨。

  但艳鬼很快意识到,那是火光,窗外依然黑着。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看见顾怀萦坐在床榻边,拿着一根细长木棍在火光中翻烤着什么。

  艳鬼目光迷蒙,眼前的场景仿佛与前世重合。

  她病重被软禁后,身侧只余顾怀萦。某日她从终日昏沉中清醒过来,就看见她的阿萦蹲在床边,小心地撩着袖子,在一盆炭火上翻烤着什么。

  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问道:“天圣女在做什么?”

  那时的她总是喜欢叫阿萦为天圣女,似乎觉得这样的称呼能刺痛对方。最初几次,她也如愿在阿萦眼中看到了些许刺痛。

  阿萦回过头,目光很淡,也很温和。

  阿萦端正地行了礼:“是饴糖,稍微烤一烤,入口能更清甜。殿下久病,太后送来的饮食总是不够丰盛精细,我就想着……或许能有些滋味。”

  阿萦说着,抬头看向她,恭敬的声音里有着隐秘的,难以探寻的期待:“长公主殿下您,喜欢饴糖吗?”

  她听了,却笑笑,近乎尖锐地说道:“天圣女善毒,入口的食物,本宫还真不敢动。天圣女这是打算亲手送我上路吗?”

  她那时可真混账,因为觉得自己遭到了至亲的背叛,又痛恨南陵与中洲的勾结,看什么都再也难以维持平常心态。

  现在想回去,她甚至忘了阿萦当时哭了没有,只记得阿萦似乎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清淡。

  “我以为,殿下会喜欢甜味。”阿萦轻声说,“如果殿下不介意,我可以为殿下试毒。”

  她当时似乎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顾怀萦要做到这种程度。

  但阿萦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主意,或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喜爱的东西,那双一贯没有任何情绪的黑眸里居然透出转瞬即逝的欢喜来。

  “请恕我僭越。”阿萦将一颗饴糖托在帕子上,饴糖被烤的微微融化,散发着麦的清香和甜味,仿佛旖旎梦境。

  阿萦静静望着她,说道:“我先咬一口,好吗?”

  她说不清,那一瞬有什么击中了自己,最终,她没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仿佛默认。

  那晚,两个人默默地分享了那两三颗饴糖。每一颗都是阿萦在炭火上烤好后先咬上一小口,再用帕子托着递到她的嘴边。

  记忆总是会被美化,她想起那时的阿萦和饴糖,只觉得美好温存,仿佛日光下斑斓的倩影,就连阿萦淡白的嘴唇都含着饴糖的芬芳。

  艳鬼轻声问道:“阿萦在做什么?”

  顾怀萦安静地转过头,脸上几道黑漆漆的痕迹,朝她轻轻扬起了手中的木棍。艳鬼定睛看去,才注意到木棍前端似乎挂着什么。

  明黄色的,飘飘荡荡的。

  她的亵裤。

  艳鬼:……

  艳鬼翻了个身,将被子蒙住脑袋,眼不见为净。

  顾怀萦在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被子。

  顾怀萦:“阿容,换衣服。”

  艳鬼闷在被子里,哑着声音嘤嘤嘤:“不换,我没脸见人了。”

  疾病似乎让她变得软弱了。

  顾怀萦难得有几分无措,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犹豫地吐出几个字:“你……声音……”

  欲求不满,会把嗓子都烧哑吗?

  那几滴血,并不够吗?

  顾怀萦摸了摸亵裤,它已经完全干了,被烤得温热。

  她费了不小力气才生起火,一开始甚至将自己的几件衣服充作火芯,差点想办法劈了桌子当燃料,最后还是意外发现之前差点被她吃了的那一小盆黑炭可以烧,才顺利地将艳鬼的衣服全都烤干。

  艳鬼没吱声,像是也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难听,干脆闭上嘴,在被子底拱了一下身体。

  真是……

  顾怀萦有些无奈地将衣服挂在手上,想了想,坐在了床侧。

  被子里的艳鬼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一动不动。xzf

  顾怀萦就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弯腰脱掉了自己的鞋,板板正正地躺下,正靠着床沿,稍微动一动仿佛就会滚下去。

  她闭上了眼睛。

  什么意思?

  艳鬼感受到顾怀萦在自己身侧躺下了,可是为什么?是太累了?准备睡了?嫌她事多烦了对她眼不见为净了?假装她不存在了?

  艳鬼被烧糊涂的脑袋里跳出一个又一个想法,她恨不得把耳朵竖到被子外去,好听到些许最细微的动静,最好连顾怀萦的心音都听进耳朵才好。

  但好一会儿过去了,顾怀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呼吸安宁平稳,就像睡着了一般。

  艳鬼这才稍微掀开被子一角,深深喘了几口气,好险没被闷死。

  透过被子的缝隙,艳鬼看到顾怀萦的侧脸,顾怀萦安静地躺着,双眼微微闭合,几乎有一种近似于献祭的美感。

  如果忽略她胸前盖着自己的亵裤的话。

  艳鬼浑身通红,这会儿已经分不清是烧得还是臊的。她试探着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勾住亵裤的带子,慢慢地往被子里扯。

  顾怀萦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艳鬼一慌,刷的将亵裤抽进自己怀里,再次蒙起被子裹了个严实。

  她醒着她醒着她醒着!

  艳鬼脑海里一阵阵地尖叫,她几乎要在被子里阴暗地爬行起来,但好在她还是克制了自己,紧紧抱着亵裤没有动作。

  好一会儿,被子外依旧风平浪静。

  再次掀开被子一角,顾怀萦依旧睡在哪里,好像刚才那瞬间的颤动只是艳鬼的错觉。

  艳鬼松了口气,在被子里蠕动着换上亵裤,又伸手去拿其他衣物。这回顾怀萦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尸体都没她这么板正。

  艳鬼迅速换上所有衣服,越过顾怀萦跳下床,落地的瞬间头晕目眩,腿一下子软了,赶紧伸手往后一撑。

  她的手落在了某个柔软的东西上,同时,她听见顾怀萦的闷哼声。

  胸……

  艳鬼仿佛被烫伤一下缩回手,心慌地回头。

  顾怀萦依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那个稍微动一动就可能滚下床的位置,看上去不像睡了,像死了。

  艳鬼晃晃脑袋,她的脑子依旧不太清醒,平日里九转十八弯八面玲珑的一个人,这会儿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只是担心顾怀萦半夜睡得沉了,于是弯腰抵着顾怀萦的胳膊,将她往床中间推了一段,又严严实实地给她盖好被子,细心地掖上了被角。

  而后,艳鬼落荒而逃。

  屋外的雨声细密而绵长,仿佛永远不会停歇。顾怀萦在雨声中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艳鬼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雨……”顾怀萦喃喃着,再次合上眼,“这场雨该停了,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