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在一个平平无奇, 略有些微风的傍晚，八神缘非常淡定地走出了两面宿傩的宅邸，准备循着之前放出去的, 那些咒灵所给出的路线, 前往方圆数十里内，距离最近的城镇。
正式走之前, 她还顺便去了一趟厨房，在打包走里头所有的美食之时，正巧与里梅碰了个面对面。
看着站在厨房门口, 手里还提着一篮子吃食的缘。里梅面色不变，仿佛已经对着这副景象司空见惯。
只是在看见对方竟然好好穿着鞋时，有些惊讶地一挑眉，平常不都是赤个脚丫子到处乱跑吗, 今天竟然肯乖乖穿鞋了。
但也没有多想，微微点头示意后, 便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
*
“所以……这就是你怎么从两面宿傩那儿逃出来的前因后果？”
源信皱了皱眉, 一脸凝重地问道。
“对啊。”
八神缘点点头，理直气壮, 毫不心虚。
两人此时正在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边上, 就这么非常接地气的席地而坐, 旁若无人般聊起了天。
遇见源信,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彼时天刚蒙蒙亮, 经过一夜奔波的缘，终于在若隐若现的晨光中，见到了城镇的影子, 这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只可惜天色还太早，城门未开, 她只能沿着城墙到处走走看看，随意打发时间。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源信。
小和尚相比于数月前要长开了些，原先那张稚嫩的娃娃脸，隐约竟有些清俊的神韵浮现。身上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僧服和草笠，只是看着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霜。
缘见到他的时候，对方正倚靠着墙角睡得正香，全无防备。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被人盯上。
八神缘的视线中，一个穿着邋遢的青年，在鬼鬼祟祟地打量完四周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之后，便悄悄摸到了源信的身边，对着他上下其手。
咦，等等，这个成语用的好像有些不对。
总而言之，这个疑似是小偷的青年，在不惊动源信的前提下，将他随身的行李和衣服口袋都摸了个遍，然后……颗粒无收。
缘发誓，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无法听请对方在说什么。但从口型和动作表情上，她推断出那个人应该是悄悄骂了句——
“切，死穷鬼。”
大师，我悟了。
果然避免被偷窃打劫的最有效方法，就是比对方还穷啊。
又学到了一个新道理的八神缘，站在原地，颇为感慨地点了点头，在一众或躺或坐的人群中分外显眼。
而那个毫无收获，正骂骂咧咧走开的小偷青年，此时也终于注意到了她。
或许是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可能都落在了缘的眼中，小偷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面色不善地朝缘走来，嘴里还威胁着说道：
“喂，就是你，小白脸，你都看见了吧!”
这个时代，佛教盛行，几乎任何地方都有佛教的忠实拥趸，僧侣的地位极高。
青年眼馋源信可能拥有的财富，却又害怕被人发现，毕竟偷窃，甚至还是偷窃僧侣的钱财，处罚的力道不可谓不大。
所以他在发现竟然有人目击了整个作案现场后，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喜提“小白脸”外号的缘一愣，紧接着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极为自然地回答道：
“嗯，我看到了。”
本以为对方可能会怕麻烦，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青年，也被她这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弄懵了。
结结巴巴半天，才挤出一句，“识相的就什么都别说，装做什么都没看见，对大家都好。”
“我就不。”
缘歪了歪头，回答的丝毫没有犹豫。
青年又是一哽，神色变得凶狠起来，语气中也隐隐有威胁之意。
“小心我揍你啊！”
“是吗。”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微笑，少女秀美的五官，在清如凉水的晨光中，也被勾勒的愈发清晰，“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诶~”
下一秒，剧痛来袭。
本因对方过于秀美的容貌，而开始怀疑自己最初判断的青年，脑子里瞬间没有其他想法了，想大声呼痛，嘴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似的，什么都喊不出来。
青年小偷吓坏了，只想逃，却怎么也无法逃出这个透着一股子邪异的小白脸的手掌。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痛殴总算落下帷幕。
“好了，现在到我了。”
缘蹲在对方的背上，将其牢牢踩在脚下，语气分外温和，脸上甚至还带着和煦的笑容。
“抢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吧。”
于是，当源信被人从熟睡中推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八神缘灿烂的笑脸和她拿起手中吊着的铜钱，肆意晃了晃的动作。
随着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响起，关闭了一晚上的城门，也终于在城外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源信和八神缘却像是没事人一般，远远地坐着，准备等人群进得差不多了，再起身入城。
“原来如此，缘施主你运气真好。”
源信点点头，满脸写着单纯好骗。
两人见面后，分别交流了一下近况，省去那些旁枝末节，缘直接给了一个究极无敌简约版的故事——出于种种原因，她来到了这片土地，还不幸被两面宿傩掳走，对方因觊觎她的美貌而没有动手杀了她，让她找准机会逃了出来。
非常离谱的故事，可源信却丝毫没有怀疑的就信了。
至于他自己，则是因为一则更加离谱的谣言，才来到了这里。
“小僧在游历的途中，听到一则传言，据说民间忽然冒出一个喜食人脑的怪物。”
喜食人脑，缘一愣，忍不住追问下去。
一提到脑子，总感觉和羂索脱不开关系呢，一定是这货搞的鬼！
“这则传言，起源于一场贵族子弟的围猎中，据说仅仅一晚的时间，平家的某位公子便惨死于帐中，死相可怖，连脑子都没了。”
“后来，又有传言说，这个怪物其实是一个民间宗教的教主，作风甚是嚣张跋扈，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拦截藤原北家的队伍，还当众吃了藤原家那位公子的脑子！”
讲到这时，他甚至还叹着气摇了摇头。
“现在京中的贵族公子们人人自危，认为这喜食人脑的怪物，恐怕钟爱世家子的脑袋，都不敢出门了。小僧觉得京城附近有些危险，就随意找了方向游历，没想到……”
源信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似是颇为苦恼的样子。
没想到方向搞反了，逃得了食脑狂魔，逃不了两面宿傩，呜呜呜，师父，外面好可怕，他还不能回寺里吗？
就在他兀自苦恼之时，缘却已经……石化了。
污蔑啊，这就是赤果果的污蔑呀！
江湖上是怎么出现这种离谱的谣言的？！吃人脑？她！
这年头老百姓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什么都能扯到灵异事件上去，怪不得阴阳术作为咒术的其中一支，在平安时代混得风生水起呢。
“缘施主？缘施主？”
被小和尚清亮的嗓音从满脑子霸屏的“荒谬”中唤醒，缘正了正神色，决定把这件事死死瞒住，一定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她可以背负羂索杀人的恶名，但是喜食人脑……
抱歉，这锅真背不了。
见八神缘回过神，源信睁着一对狗狗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再一次重复了遍自己的请求。
“缘施主，这段时间我能跟着你吗？”
他的方向感不太好，就算有地图也总是走错路，还经常被人骗钱，只能接受布施来勉强果腹，好惨的QAQ。
听他这么说，缘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当是同意了。
反正她的目的地是平安京，眼看着藤原北家的“日月星进队”和“五虚将”都已经集齐准备出发征讨两面宿傩了，京城正好空了下来，她也能顺便将源信打包送回比睿山。
她派出的咒灵，已经基本将其他城镇都探查了个遍，只有京城，由于盘踞着众多咒术师的缘故，无法深入探查。
只能她亲自前往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食骨之井】的踪迹了。
命在【十八界】中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却仍旧不能现身，似乎连意识都没有觉醒。
希望在找到【食骨之井】，顺利回去之后，一切都能回到正轨吧。
阳光愈发热烈，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眼看着城门口已经逐渐没了人群聚集，八神缘和源信也站了起来，准备进城。
既然决定动身前往平安京，当然要将路上所用的物品都准备妥当，至少得想办法买到一匹马。
这处城镇，是咒灵探索出的这附近最大的一座城镇，各地客商经过时，都会选择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与其他商人交换信息，还能用非常实惠的价钱，从别的客商那儿买到点特产。
其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平安京，但与其他城镇相比，也非常不错了。
因此，当缘和源信站在城门口等着排队进城，感觉到身后的大地一阵抖动，似乎是有人数不少的队伍即将赶到时，两人毫不意外，连头都没回，只是微微向着一旁侧了侧身子。
他们可不想被马匹牛车经过时扬起的尘土，扑得一脸灰尘。
然而，他们安安分分地排队等着进城，别人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们。
“你们两个，站住！”
昂扬清越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这声音听着，还莫名有些耳熟？
八神缘转过头，一愣，芜湖，还真碰到老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