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愈发拖延的战局, 恰恰好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
只有拖得越久,王世充那才越有可能支撑不住直接投降。
李世民从来不掩饰自己使用对峙和劫粮这两个手段,只需稍稍打听一二便可知晓。
窦建德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李世民早早便派了探子潜伏在夏军当中, 偏偏窦建德于这方面经验不足, 一切才起步一两年, 唐军的探子很轻易便打入了敌人内部。
轻而易举知晓了窦建德的运粮队伍,李世民没有犹豫,当即便遣了王君廓与一千轻骑出其不意拿下了粮草辎重,并且还意外截获了个窦建德手底下的大将。
本就内部人心浮动的夏军在又经历了场失败后是彻底坐不住了。
先前唐军内部是如何混乱的, 如今夏军亦然。
窦建德得知消息后是异常头疼, 先前劝说李世民退兵的理由如今是一个不落的全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各中滋味实在难以描述。
凌敬观察着窦建德此刻的神情, 他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看着摊开铺陈在窦建德面前的舆图沉吟道:“陛下, 如今再与秦王对峙下去,这不说唐军如何, 我们夏军自己是要先撑不下去了。”
窦建德同样盯着舆图若有所思:“我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话落,他想着凌敬往日里的所言所行, 难免对他有了些期盼:“你有何看法?”
凌敬指了指怀州河阳两地:“何不发兵渡河?攻取怀州河阳, 派重兵驻守,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暂解王世充孤立无援之危,我军更是可以鸣鼓建旗,过太行,入上党。”
“直接略过汾、晋二州, 直抵蒲津,重现当年刘武周南下的举动, 威逼关中。”
听到此处,窦建德的眉心已然是皱了起来。
他才是统管三军的夏王,他比凌敬这个并没有实地上过前线的人更加清楚一些事情。
比如此刻唐军在怀州河阳的防御严密。
比如太行山的险要非常,行军运粮解困难非常。
比如此时正在蒲州防备突厥的唐太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太子的实力如何,但既然是唐王亲自指派,又是秦王的兄长,想来应该也不是能轻易攻下的吧?
最为重要的是,夏军里头可还藏着唐军的探子,若是消息泄露被李世民所知晓,他会不会被李世民追击?
到那时前有打通了晋地的唐军守将,后有李世民的围堵不放,夏军岂非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但是,这计策虽然处处悬浮,于此刻的窦建德而言却也是一种思路可能,所以他耐着性子打算听凌敬说完。
“如此便有三点好处。”
“一则此刻唐廷晋地空虚,我军如入无人之境,取胜万无一失。”
“二则也可继续拓土招兵,夏国形势更盛。”
“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
窦建德一摆手:“停,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只是……”
这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凌敬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当即反驳:“臣知晓此计冒险,可若是再拖着与秦王在虎牢关外对峙,我军的结局岂不是一眼便能看出?”
“如此何不搏一搏?”
被触及了此刻最担忧之事的窦建德一顿,想要说出的拒绝之话被咽回了肚子里。
是啊,若非如今夏军内部士气低落,他也不可能想要试一试凌敬的法子。
窦建德捏捏鼻骨:“再让我想想。”
凌敬心底一沉,他算是最早跟随窦建德的人了,彼时的他们二人是因着心中怀有共同的抱负。
凌敬也很满意窦建德这个主公,他出生底层见惯了百姓求生不易,又大度仁慈。
在凌敬心中唯有这样的人一统天下才能更多向着百姓,那些从一出生就躺在财宝堆上的世代贵族,又如何能明白民生之艰?
但,这几年下来,凌敬却发现了窦建德的一个最致命的缺陷。
耳根子太软,太过注重旧日情分而容易被蒙蔽,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
凌敬想着这几月下来的种种不由出声委婉提醒道:“还是要早早做出决定,莫要让旁人扰了判断。”
窦建德此刻正推演着这个计策的后续局面,根本没将凌敬的话放在心里,只是随意应了声便叫人退下了。
只是,凌敬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知从哪里漏了消息出去,王世充派来与窦建德接头的侄子王琬意外得知了情况。
开什么玩笑,窦建德这是不打算救援王世充了吗?
当然急的可不止王琬一人,长孙安世也很着急。
他确实是长孙无忌兄妹的堂兄,可关系并不亲近。
不仅如此,当初长孙安业将兄妹俩赶出家门的时候,他不管不顾,如今又跟着王世充与唐廷作对,这要是输了被唐军捉回去,秦王和他那个堂妹要是出手报复可如何是好?
所以二人一拍即合,知道窦建德耳根子软,便日夜不停在他面前哭泣,打听出去知晓他是担心夏军士气,又花费重金贿赂夏国将领。
如此几日下来,本就摇摆不定的窦建德更是迟迟不愿做出决定。
凌敬得知后失望至极,梗着脖子与窦建德争辩,最终被人给架了出去。
可凌敬不死心,私底下寻了窦建德的妻子曹氏,往日里窦建德向来最是敬重自己这个妻子。
曹氏知晓此刻危局没有犹豫,可劝说的话才刚刚说完却被窦建德强硬反驳。
曹氏没有了法子,也不知晓为何一日前还踟蹰不定的窦建德会直接下定了决心,这到底是怎么了?
事实上,真正让窦建德做出决定的,是夏军探子探听到的一则关于唐军内部的消息。
唐军粮草不足,将牧马于河北岸。
一个绝无仅有的天赐良机,窦建德最终选择放手一搏。
同样的消息也被递到了李世民手中,他决定将计就计。
李世民敏锐地意识到,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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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四年,五月初一,长安,承乾殿。
长孙嘉卉的身子已然越来越笨重了,算算时间,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要在这几日出生了。
而因着李世民在外打仗,作为秦王妃的长孙嘉卉受到了李渊的格外关注。
不仅是早早地将医工与稳婆派到长孙嘉卉身侧时时候着,各种名贵的补药更是不要钱如流水似的不断赏赐
这一胎不似先前两个孩子安静,不知为何格外活泼好动。
长孙嘉卉吃了好些苦,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什么都吃不下。
她的身子本就有些弱,先前面上好不容易才养出些的肉,此刻是肉眼可见消失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看着皱着眉头依然整理着秦王府中账册的长孙嘉卉,文梓内心是焦急不已,眼见周围无人,她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劝慰:“王妃,你的身子如今哪里还熬得住。”
长孙嘉卉咳嗽了几声,这才轻笑出声:“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知道,如今二郎在外,这后头我也该替他好好守着。”
说着,长孙嘉卉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念着这大半年来二人的书信往来,又念着长孙无忌同他信中悄悄提到的各种事情,不由微咬下唇。
“二郎不愿我担心,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可打仗又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陛下也好,东宫也罢,甚至是我,便是因着有二郎在前方出生入死,我们才能在后方舒舒服服的。”
“我的这点辛苦比之刀剑无眼的战场,根本不值一提。”
文梓都快急出了泪水:“可向来如此啊,大王在外拼杀不就是想让王妃有个安稳的日子可以过吗?”
长孙嘉卉眼见文梓的眼眶越来越红,她轻笑摇头,向前倾了倾身子,抬手抹去了文梓挂在眼角欲落不落的泪水。
“夫妻一体,我才不要只躲在二郎身后,我要同他并肩而立,二郎也是知晓这点的。”
眼见文梓有些呆呆愣愣的,长孙嘉卉这才捻捻指尖笑着打趣道:“好好一个十七岁的漂亮小娘子,哭红了眼睛也是好看的,便是连我见之都忍不住怜惜。”
文梓骤然涨红了脸喃喃:“王妃这是做什么。”
长孙嘉卉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就见一个小宫女兴奋自外入内,捧着封信开心道:“王妃,是大王的家书。”
喜悦之情自心底涌出,长孙嘉卉当即招招手:“呈上来我瞧瞧。”
拿到了信,长孙嘉卉细细读了起来。
这几个月的局势越发艰难了,自从二郎力排众议决议屯兵虎牢那一日起,朝中的争议便一直没有停过。
有坚定相信他的,有觉得是他居功自傲太过桀骜,整日唉声叹气像是二郎已然输了一般的,但更多的却是心有犹疑的中立官员。
便是连秦王府中都有一两个嘴碎子,私下里持有悲观的态度。
长孙嘉卉知晓后没有犹豫,以雷厉风行的手段立马将这几人赶出了府。
自从此事后,她便花费了心力又好好整顿了一番秦王府,眼见秦王府内如铁板一块,长孙嘉卉这才满意。
但是,长孙嘉卉一直都是相信着李世民,他做出的承诺,一定是会做到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里头李世民承诺很快便会押着王窦二人返回长安。
还望她再等等,毕竟前两个孩子他都没有亲眼见证出生,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长孙嘉卉放下信,仿佛透过了文字瞧见了在她面前意气风发的李世民。
她勾勾唇,刚想继续看账册,谁料下一刻,她的肚子一疼,忍不住闷哼一声。
长孙嘉卉脸色瞬间一片惨白,额角冒出了冷汗,她不住地弯着腰,双手轻抚肚子。
文梓大吃一惊,当即上前搀扶就要自位置上倒地的长孙嘉卉,揪心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早就有过生育经验的长孙嘉卉自然是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
她尽量做着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子,而后勉强勾起抹笑容断断续续道:“医工、稳、稳婆,我、我要生了。”
痛苦如浪水般向她疯狂涌来,阵阵疼痛令长孙嘉卉不住地喘着闷哼。
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折磨阿娘,若是出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
耳边各种宫女内侍的惊呼声已然渐渐听不清楚了,长孙嘉卉的意识逐渐模糊。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好想李世民啊。
好可惜,这个孩子出生,二郎又不在她身侧。
混沌的意识让长孙嘉卉抛去了往日的坚强,她突然感觉好委屈。
秦王妃生产的消息当即轰动整个太极宫,原是同李秀宁一道入宫的柴舒窈听闻了此事,二人当机立断匆匆赶往承乾殿。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长孙嘉卉已经被送入了屋内待产房。
听着屋内痛苦的声音,柴舒窈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躲在李秀宁的身后,攥着她的衣袖喃喃:“生孩子居然这般痛苦吗?”
“王妃前两个分明不是这样的,若是这么可怕,我日后都不要生孩子了。”
李秀宁同样是忧虑非常,但她只是揉揉柴舒窈的脑袋:“不想生就不生,若是杜子诺不同意,你就顺着心意过日子,舒窈永远是我的妹妹”
柴舒窈懵懂地点点头,而后同李秀宁一般同样焦急地等待着。
同日,虎牢关。
李世民带领骑兵北进过河,自南逼近广武,一面探查着地形,一面留下了一千多匹战马,他们一行招摇了许久,一直到了傍晚这才决定返回。
可就在返回的途中,李世民心头一跳,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
杜怀信余光瞥见了李世民古怪的小动作,想着李世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才好了没多久,忧心又是他的身子出了问题,当即上前。
“二郎你怎么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李世民喘着粗气,拧着眉心,听着耳畔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喃喃:“我也不知道,分明一切计划顺利,可为何我却心有不安呢?”
一听这话,杜怀信仔细思索了一番这几日他们的布局:“窦建德绝对不会知晓我们将计就计的事情,不出意外,等明日应该就能分出了胜负。”
听着杜怀信的安慰,李世民的眉头渐渐舒展,却是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远在长安的观音婢。
说起来,也不知晓观音婢如何了,算算时间,应该还有几日她的回信便要到了吧。
也不知道这次这个孩子乖不乖,有没有让观音婢辛苦。
只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与窦建德的战事,李世民狠狠压制心中的情感。
只有赢了,他才能返回长安。
武德四年,五月初二,长安。
长孙嘉卉这一胎显然是难产了,这都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了,她痛苦得嗓子都要喊哑了,可这个孩子却依然不肯出生。
医工也好稳婆也罢都急得团团转,便是连李渊都在下朝后赶来了。
这如今李世民就在外打仗,若是在后方的长孙嘉卉有个好歹,他可如何向李世民交代?
眼见这一个宫女端着盆血水低着头快步走出,李渊当即上前拦住了人急切道:“王妃情况如何了?”
宫女带着哭腔回道:“不大好,孩子位置不对,一直不见脑袋,如今医工和稳婆商量着想办法。”
“可是王妃的身子弱,有好几次都要睡过去了。”
王妃素来心善,阖宫上下得过长孙嘉卉帮助的宫女内侍不在少数。
李渊心头一跳:“来人,还不从府库中将那几支百年老参取来给王妃含着!”
李渊身后的人得令当即匆匆下去。
李渊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向同样在一旁的李秀宁,他上前几步:“秀宁也在,我瞧你的气色确实好了不少,那孙思邈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有这个人,若是能进宫便再好不过了。”
李秀宁垂眸:“阿耶莫要为难我的恩人了,恩人不愿沾染是非,如今客居秦王处已是勉强。”
李渊眉心微蹙,刚想说些什么,不料轰隆一声巨响,天色迅速昏暗起来。
李渊抬头看了看,就见乌云滚滚,眼瞅着就是要下雨,又想着屋内此刻不晓得还能不能坚持的长孙嘉卉,一时之间心烦意乱。
同日,虎牢。
事情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窦建德中计了,按耐不住倾巢而出,自板渚出牛口列阵,北靠黄河,西临汜水,南连鹊山,连绵二十余里。
擂鼓前行,如此浩浩荡荡极具压迫力的阵势,一时半会倒真的唬住了大部分唐军士卒。
但李世民丝毫不惧,他早就知晓了夏军内部的真实情况,不过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但军队内部的士气却还是需要提提的。
李世民带着诸位将领一同登上了高地观察夏军阵型。
果不其然,军纪混乱,一点都看不是是精锐之师。
心中下了判断,李世民哼笑一声:“敌自山东而起,未见大败。”
“你们瞧瞧,这这种地形下窦建德还一字排开,前后不识,身处险境又军纪混乱,有轻视我军之意。”
“若我们按兵不动,则夏军不得进,只白白站在太阳底下,等时间一长,夏军自然便会饥饿疲惫口渴,自当退却。”
“到那时,贼退我进,必然能大破夏军。”
说着,李世民看了看日头,一个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
往常这个时间若是在长安,向来便是又湿又闷,保不准便要落雨。
可放在虎牢却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日头毒辣非常,穿着甲胄在外站一个时辰,身子弱些的士卒估摸要当场晕倒了。
李世民摇摇头,十分不明白这几日自己为何频频想到长安。
但他只是压下不解,又在心中估算了下时间,看着诸位将领自得一笑:“我与诸位打个赌如何?”
“至多午时,必能取胜。”
杜怀信当即起哄:“若大王输了,又当如何?”
李世民一愣,显然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输这回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怀信:“若我输了,我的私库任你们所取。”
杜怀信轻笑:“大王何其心狠,明知输不了,还要让我只能眼馋看着。”
李世民忍俊不禁:“就属你话最多。”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整个上午唐夏两军除了一长骑兵与长枪兵互有胜负的小规模摩擦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王琬身着崭新的甲胄,□□是当初王世充特意给他的当年杨广的青骢马,为的就是让王琬能更快一些与窦建德接头。
说起来王琬此人最是爱马,同王道询是兄弟,他们二人兴趣相投,当初便看上了还在王世充麾下的罗士信的坐骑,他们二人毫不犹豫向王世充讨要。
这结果嘛,马是要到了,就是这人丢了投奔唐廷去了。
想着这桩憋屈事,在夏军面前巡视的王琬狠狠一拽缰绳,青骢马前蹄搞搞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在军中观察敌阵的李世民眼眸一亮。
要说李世民的爱好不算少,这马便是其中之一。
先前与王世充的一战折了他的飒露紫,如今看到王琬的马,李世民当即起了想要夺过报仇的心思。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李世民摇摇头,遗憾地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尉迟敬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凑近李世民低声道:“大王可是看上了那匹马?”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李世民当即想到了那日的“抢树”乌龙:“你莫不是想替我夺马?”
尉迟敬德皱眉:“那日我便对大王做出了承诺,头一次是我误会了,可这次我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大王两眼发光。”
“就像是……”尉迟敬德垂眸琢磨着喃喃,“有点像我早年家中养的一只狸奴。”
“平日里一幅懒懒散散的样子,好似谁也不能亲近,看起来机灵懂事得不得了。”
“但只要一拿着鱼干便会欢喜地扑过来蹭人,立马变得憨憨傻傻的,大王方才与我家那只狸奴开心时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鬼形容,尉迟敬德可真是一语惊人,还憨憨傻傻的。
杜怀信在一旁听着险些笑出了声,他偷偷看了眼左前方李世民。
李世民的脊背依然挺直,但遮掩不住的略有些红的耳垂却是出卖他此刻羞恼的心情。
还未等李世民反应过来,尉迟敬德已然匆匆忙忙去寻了高甑生、梁建方二人,三人一合计,当即骑上了马就朝王琬冲去。
“二郎怎么就放任敬德出去了?”
李世民轻哼一声,故作不耐说气话:“我如何拦得住尉迟敬德?”
“更何况,尉迟敬德这般作为,也能狠狠挫挫夏军的士气,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是有益处的。”
杜怀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二郎心中自有一番妙计,才不是眼馋那匹青骢马这么个幼稚的缘故”
李世民咬牙:“杜怀信!”
杜怀信笑着讨饶。
杜怀信自那日段志玄暴起逃走后,对于这帮子武将是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所以此刻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有些期待地看着前方,这怕不是又要上前一出动作电影大戏了。
果然就见刚刚还得意非常的王琬突然被吓得失了得色,三个粗壮汉子一股脑朝他奔来,人还没来及反应,就已经落到了尉迟敬德手中。
而他那匹好看又好用的青骢马自然就被尉迟敬德三人带着,大大方方牵了回来。
这一路上无人敢拦,本就不满的夏军士气此刻更加低落。
见着这一幕杜怀信啧啧称奇:“这叫什么,这叫阵前夺马求君一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世民没好气地瞪了杜怀信一眼这才正色看向宇文士及:“看日头也差不多了。”
说着李世民又看了看因着尉迟敬德的行为而士气大降的夏军,如今是一个两个再也按耐不住,不是着急忙慌抢水喝,就是垂头散气瘫坐在地面上。
李世民勾唇:“再过两刻钟的时间,你便带着三百骑兵,经过夏军军阵自西向南奔袭,若是敌军骚乱,则变佯攻为真攻,若是敌军不动,便领兵返回。”
见宇文士及点头,李世民又看向了刚刚回来的尉迟敬德,见着他身后还站着被绑缚着堵了嘴巴的王琬,心情大好:“敬德,你去将我们昨日放的马全都牵回来。”
王琬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此刻笑着的李世民。
他听到了什么?!
牵马回来,那不正说明李世民早就看破了窦建德的伎俩,他这是在将计就计。
杀人诛心啊,杜怀信看着这一幕摇摇头。
明明可以避开王琬,可李世民他不,他就要当着王琬的面直接打碎他全部的希望,偏偏此刻王琬无能为力,连话都无法说。
杜怀信抬头,今日的天色可真好。
同日,午后,长安。
屋内长孙嘉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记忆陷入了混乱。
耳边是数不清的声音,她只是觉得好烦好烦,舌头下压着老参,味道古怪,长孙嘉卉下意识拧紧了眉。
怎么没有梅子呢?
那个会哼着小曲哄她入睡的郎君呢?
怎么都不见了?
在她还未及笄的时候,她的身子很不好,一年下来,有半年是要吃药的。
她还记得那些日子,可是那个温柔轻哄她的郎君的面目却是模糊了。
长孙嘉卉努力回忆着,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脸。
是谁呢?
她是不是,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想到这个,长孙嘉卉就莫名的心慌,她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迫切地想要出去。
她模糊记得自己似乎在等一个人,她要出去,去找那个人。
莫名的渴求让长孙嘉卉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潜力,她费力地睁开了眼,面上全是汗水。
她迷茫地看着身边不断忙碌的宫女医工稳婆。
突然,一道巨响在天边炸开,天色越发昏暗,狂风大作,呼啸声便是隔着窗户门板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长孙嘉卉猛然清醒过来,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
她死死咬牙,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没有做呢,从前她与李世民一道勾勒的天下,一道描绘的未来,还没到那一日呢,她怎么能抛下李世民独自先行?
小半个时辰后,眼见就要落雨的李渊是越等越心焦,这般压抑的氛围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刚想着转身边走,谁料屋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道道惊喜的欢呼。
李渊脚步一顿,就听得稳婆高兴大呼:“生了生了,是个小娘子!”
一时之间,场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可还未等李渊下令封赏,又是一道惊恐的尖叫传出:“小娘子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不哭!”
又是一道惊雷,模糊了屋内的声音,李渊面色一沉。
“小娘子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像是呛着了,快快快,快想法子让她赶紧哭出来!”
长孙嘉卉本还松了的心立刻紧绷起来,她紧张地看向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费了那么多的力气,终究是保不住吗?
同日,牛口渚。
窦建德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慌乱地骑马飞奔。
李世民的骑兵太快了,当时他见李世民久久不动,正在同群臣商议事情,谁料突然之间夏军便陷入了一片慌乱。
他手下的这些官员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一个两个慌不择路反倒是堵住了出口。
窦建德知道自己是中了计,急切想要挽回,可他根本出不去,好不容易让百官冷静下来,终于出去时,却已经晚了。
李世民早就同诸位将领冲到夏军阵后,扬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唐军旌旗。
窦建德的队伍本就是一字排开,前后不识,更不用提此刻夏军早就被唐军突如其来的攻击给打乱了阵脚。
后方的夏军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前方凄厉的惨叫,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最后头居然已经扬起了唐军的旌旗。
慌乱之下,后军一下便以为是唐军已经打穿了整个夏军。
兵败如山倒,一处的溃败瞬间蔓延至全军。
唐军一路追击,而窦建德也在混乱中被长□□中腰部。
窦建德当即理清楚了现状,当务之急是要先走,如此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不能在军中被捉,一旦被活捉,他的多年辛苦将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便是连谈判的机会都无。
直接在战场上落败的敌国君王,如何还有命能活下去?
杜怀信跟着李世民在冲杀,本该是好好的天气却突然起了大风,乌云瞬间遮盖了阳光,天色昏暗了下来。
偏偏对唐军还是逆风!
杜怀信心底咒骂一声,勉强睁开了眼高声道:“二郎,换个方向,莫要让夏军有再起的可能!”
李世民应了一声,眉眼冷峻,这天赐的良机,绝对不能让夏军翻盘,也绝对不能放跑窦建德。
窦建德一路逃跑,直到牛口渚,身后还有少量唐兵紧紧追着。
他们不知晓窦建德的身份,只是看他甲胄的样式不像是寻常的士卒,至少也该是将领一类的,不论是杀之还是活捉都能领到赏。
窦建德慌忙之下身边根本没有亲兵保护,偏偏他还在不断失着血,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在一个恍惚中,窦建德的马被一块石头绊倒,他狼狈地跌落在地。
感受着直逼咽喉的凛冽寒气,他的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一切都完了。
“莫要杀我,我乃夏王,可为你们带去富贵。”
追击的两个唐军面面相觑,似乎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窦建德心如死灰,他绝望地仰头看天,乌云遍布,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分明先前还高挂着太阳,原来是老天爷也在为他叹息吗?
愿赌服输。
这场豪赌,终究是他输了。
同日,长安。
眼见小娘子的唇色发紫,长孙嘉卉因着刚生完孩子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心头酸涩不已,长孙嘉卉哽咽着向一旁忙碌的稳婆恳求:“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稳婆眼眶一红,飞快地想着平常接手过的相同的例子。
稳婆眼眸一亮,迅速用毯子裹好婴儿,摆好位置,掰开婴儿的嘴查看着。
一旁有经验的医工想着她师傅曾经的经验,立马打开了窗子,算是用作通气。
稳婆不断按着记忆中的步骤,一步一步帮着婴儿清理咽喉中的堵塞物。
这一刻,谁都是紧张的,屋内谁也不敢说话,担心呼吸声都会打扰到此刻救人的稳婆。
风越来越大了。
本就产后虚弱的长孙嘉卉因着开了窗的缘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但她依旧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风居然渐渐小了,一道灿烂的日光破开云层洒落进了屋内。
长孙嘉卉的瞳孔下意识一缩,然而就在下一刻,一道婴儿啼哭骤然响起。
乌云散尽,大片日光落下,这个出生的孩子终于在这一刻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屋外的柴舒窈感受着身上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刻她只想放声大哭。
她拉拉李秀宁的衣袖,语无伦次哽咽道:“我,我还以为会落雨呢。”
李秀宁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她没有回应柴舒窈的话,只是默默抬头。
日光虽刺眼,但在她心中却是最最好的光景。
李秀宁轻笑喃喃:“天晴了。”
唐军营地。
李世民看着跪在他身前的窦建德勾唇:“我同王世充作战,与你有什么干系,非要跑来插手?”
成王败寇。
窦建德下意识抬眸,就见到眼前的少年意气飞扬,一瞥一笑之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流。
输在这般人物的手上,到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窦建德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眼睛一痛。
原是在这一刻散尽了浓云,日头刺目,便是连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窦建德自嘲一笑,原先还以为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侧,却不想这个年纪轻轻的秦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所有的不甘心在此时尽数散去。
窦建德看着李世民平静地回道:“今若不来,恐烦远取。”
可此刻的李世民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窦建德身上。
他看着兴奋到失了稳重的杜怀信,摇头失笑。
“二郎,二郎!”
“你瞧这天,你瞧那个,像不像观音?”
杜怀信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如何了,不知道这是海市蜃楼还是什么奇异的自然景观,但这丝毫不能减弱他的激动。
在现代,他可是连彩虹都没亲眼见过啊!
李世民顺着杜怀信的指尖看去,只觉得在这一刻心情无比畅快。
一战而天下定,他做到了。
这场中原之战,是他赢了。
李世民轻笑:“真是难得的好光景。”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