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有宋金刚在侧, 李世民并没有在华阴久留。
事实上,在他前脚刚出柏壁,后脚宋金刚就收到了消息。
一国皇帝与皇子的动向, 不论是怎么瞒都是瞒不住的。
宋金刚趁此机会出兵围攻绛州, 谁料李世民回来得这么快, 无奈之下他只好退兵。
刘武周收到前线处处碰壁的消息, 终是不得不承认,那个他以前嘲笑幼稚的李世民,确实有几分本事,比宋金刚厉害许多。
他思虑许久, 最终给就在一旁趁火打劫的王世充修书一封。
言明自己打算攻打潞州, 邀请王世充联手攻唐,不仅如此, 若是计划顺利还可以减缓南方宋金刚的压力。
只可惜计划是完美的,然而第一步就出了意外。
本以为能同以往一般顺利, 可谁知他根本打不下潞州!
原来是自从李世民回到柏壁后,因着出了独孤怀恩一事, 李渊对于原先太原附近州县的官吏都生了怀疑的心思。
刘武周一路南下,当初好好的唐廷据点怎么会输得这么快?
抛开李元吉的恶劣行径不谈, 抛开裴寂打仗的稀烂本事不谈, 是不是这其中也有和独孤怀恩一样的存在, 暗中勾结贼子,意图颠覆大唐?
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念头,只要是有怀疑上报谋反的,在回长安前, 李渊一个也没放过,接连处死了好几个总管将领, 大有将这些地方的高层官吏全部换一遍的势头。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人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般做下来,竟然真的起了效果。
原先与他好言好语的王世充也立马变了脸色,将来信烧了个干净,与刘武周的结盟便当作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武周只能把所有的愤怒往肚子里咽。
若是此刻退兵再商大计不是不行,可明明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明明他身后还有突厥的支持,这让他如何甘心?
再等等看,说不会有转机呢?
抱着这个念想的刘武周不顾手下谋臣的劝阻,执意不让宋金刚撤军。
只下了死命令,在粮草未完前,都必须跟李世民对峙。
然而令刘武周没想到的是,此举正正好中了李世民的下怀。
先前李世民派遣的张纶任务完成得相当不错。
顺利拿下了石州,为浩州甚至是绛州柏壁都剪去了一个威胁。
但是刘弘基的表现便有些平平了。
他虽然熟悉地势,当个良将还是可以的,但做为“帅”,让他单独领兵便有些不行了。
所幸虽然因为浩州附近的敌军兵锋甚锐,刘弘基只能坚壁不能进,但他也算是牵制了敌军,给了苦苦挣扎的浩州一点喘息之机,这对李世民来说便足够了。
局势已然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发生了反转。
此消彼长的胜负转化,终于让李世民抓住了最关键的机会。
刘武周派将护粮道,李世民当即遣人大破之,甚至还趁此良机夺取了介休与平遥之间的张难堡。
如此,唐军终于安了颗钉子在刘武周眼前,彻底截断了刘武周南下的粮道,甚至因着一旁的浩州相助,张难堡地方虽小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打下来的。
如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宋金刚退兵不过是时间罢了。
早先汾晋一带本还犹豫不决的豪强,均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胜负的天平已然倒向唐军,又有这段时日以来李世民恩威并施地拉拢,纷纷转头归附了李世民。
这下子,本就收不到粮草的宋金刚一部更是雪上加霜,他想学李世民就地征粮都做不到。
李世民虽然窝在柏壁,可他的动作却一点不少,等宋金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拉拢的人了。
无可奈何之下,宋金刚上奏刘武周,与此同时他也在着手退兵一事了。
不管刘武周同不同意,他已然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根本支撑不下去了。
武德三年,四月十四,宋金刚粮尽计穷,遁走北上。
李世民按兵不动苦苦等待的战机,终于在一刻出现了。
“二郎,这不是假的,你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太好了,宋金刚终于退兵了!”
这几日天天跟着斥候外出察探敌情的杜怀信对着李世民斩钉截铁道,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虽然早就知道要对峙,要有耐心,方可等来敌人的破绽。
道理人人都明白,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不论是他也好,还是其余诸将也罢,都憋着一口气不知道多久了。
也只要每次看到李世民耐心冷静的神情,众人便会瞬间清醒,压下心中激荡。
他们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私心,便让李世民辛苦多月的成果毁于一旦?
“元帅想必也等不及急了吧?”听着杜怀信的肯定,秦叔宝下意识语速急促,“我麾下众兵日日操练,早就准备好了。”
“元帅若想追击,随时可以出兵!”
一时之间,营帐热闹非常,众人压抑了多日的情感悉数爆发,一个两个纷纷请战。
李世民哼笑,一反常态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等着众人宣泄完了这段时日的憋屈,这才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开口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宋金刚这一退,便注定了他失败的结果!”
话到此处,李世民点着舆图上的浍州,而后一路往上,晋州,霍邑,介休,平遥,榆次,最后是太原。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指尖一刻不离,而后就听得李世民继续道:“这一路上我朝丢弃的土地州县,寡人必将一一夺回。”
“一路杀烧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害了我朝不知多少忠良义士。”
“宋金刚也好,刘武周也罢,寡人要他们这次不单单是退兵吐出太原这么简单。”
“定杨可汗刘武周,不过突厥的一个傀儡罢了,妄想颠覆我朝,荒谬至极。”
“寡人出兵,必要他们身死国灭,一雪前耻!”
“率兵,出战!”
当日,李世民不再犹豫,轻率精兵良将,日夜不停一路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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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刚早就料到了李世民的计策,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世民的所行所做几乎算得上是阳谋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世民一步一步压缩他的生存空间。
地理位置也好,政治形势也罢,宋金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能让他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
就算是撤军,他也放心不下,一路安排寻相与尉迟敬德殿后,只盼望能绊住李世民的脚步,让他把手中这支队伍完整地送还到刘武周手中。
这不仅是为了报答刘武周的知遇之恩,更是因为只有这批子精锐在,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金刚心中恨恨默念,秦王你就等着吧。
可李世民,向来最喜欢做的一桩事,便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他人的幻想。
秣兵历马数月,枕戈待旦数月,不论是军中士气还是实力,都在李世民的刻意安排下达到了顶峰。
如今这支唐军,是一支复仇的队伍,是一支渴望鲜血的队伍,亦是一支渴望胜仗已久的队伍。
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宋金刚的队伍,颓丧缺粮流言肆虐样样不缺。
天时地利人和他是一个没占上。
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李世民当夜便抵达了浍州。
出奇得顺利,一个晚上交战不止便拿下了浍州。
然而,李世民没有停下他疯狂追击的步伐。
连修整都来不及,连长刀都还滴着血,他便率领众军再度出发,短短两日的功夫,便追到了晋州。
晋州守军大惊失色之下拼死抵抗,李世民也没有保留一丝一毫。
双方交战一整日,晋州收复。
连续四日,李世民几乎都是在马上度过的。
但这次打下晋州,李世民也仅仅只是修整了三个时辰,随即便又迫不及待地北上。
根据这一路上的被俘虏的敌军所言,宋金刚的最后一支殿后队伍是由寻相率领的。
结合情报以及算算时间,宋金刚应该快要到雀鼠谷了,而寻相,不出意外,应该会在霍邑等着他们。
李世民随意抓了个囊咬了几口,随后便将之放入马鞍侧边的小口袋,翻身上马。
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再次出发。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一,霍邑,夜。
在安排军队驻扎修整的寻相根本不会想到,不过短短七日的功夫,李世民便从柏壁一路追到了霍邑。
所以当他听到军中那熟悉的骚乱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崩溃的心情。
秦王,秦王,还是秦王!
这几个月来他的每场败仗都离不开秦王的名字,这几乎快成了他的梦魇。
他是神仙不成吗,还是这一路上布置的守军太过废物,居然就这么放任秦王一路追到了霍邑,都是干什么吃的!
寻相愤怒与崩溃交织,勉力组织队伍抵抗,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李世民用他的大羽箭破开本就防御不严的敌军,一道口子自然而然出现。
接着便是亲率精锐骑兵反复冲阵。
寻相苦不堪言,好好的一个皇子元帅,做什么要学将军冲锋,就不怕出事吗!
李渊也是,居然也舍得自己的儿子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疯子,都是一帮疯子!
若是李世民能知晓寻相的内心所想,恐怕会止不住地大笑。
霍邑,可是当初起兵时他打得第一场恶仗。
地形也好,小道也罢,他都烂熟于心,寻相根本无处躲藏。
寻相终究也不过撑了一个时辰,便再也抵挡不住。
军队溃散,士卒根本不听他的命令,只顾着抱头鼠窜四下奔逃。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跟着一道逃跑。
李世民打穿霍邑,一昼夜疾行二百里,抵达高壁岭。
见敌军四散,李世民横刀立马,犹如王者一般巡视着自己所打下的土地。
甚至还洋洋自得,李渊手底下的裴寂不通历史,不晓得马谡旧事。
可看来宋金刚手底下的寻相也不过如此,不通当下,不晓得他当年在霍邑的胜利。
短暂修整过后,李世民等来了早早收到消息,在浩州附近支援的刘弘基一部。
两方正式汇合。
有了足够的兵力留守霍邑,李世民不再犹豫,再次翻身上马就要夜闯霍邑前方的雀鼠谷。
宋金刚就在眼前,最终的胜利也就在眼前。
可谁知李世民刚想打马飞奔,听闻了这一路行军辛苦,看到了李世民部下疲倦劳累模样的刘弘基是大惊失色。
李世民日夜不休追了整整七日,甚至今夜还战了数回,早已马疲兵倦。
粮草步兵一个都赶不及李世民的步伐,如今他身边只有几千骑兵罢了。
更不用说,雀鼠谷狭窄险要沟壑纵横,到处是怪石嶙峋,地势南低北高,如何只能带着几千骑兵冒险?
李世民若要夜闯雀鼠谷便要仰着地势而攻,简直是险中之险,刘弘基几乎是以为李世民疯了。
如今已经退敌,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已经足够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死死拽住李世民的马辔。
“大王功效,于此足矣!”
“大王出兵前给出的承诺,如今已经做到,大王也该多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方今草创,敌可尽乎?”
刘弘基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往前数数百年,自晋往后是永不休止的杀伐,一直到隋,才好不容易一统天下,却恍如大梦一场。
杨广接手的隋朝是如此繁盛,如此令人钦羡,所有人都以为这会是下一个太平盛世。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盛世”只维持了短短十四年,天下再度分崩离析,陷入战乱。
生逢乱世,民生多艰。
大饥大荒,百姓易子而食,枯骨冤魂无处寻。
杀伐废篡,上位者争权夺利,屠戮城池,焚毁古都,轻易几道命令下去,背后却是数不尽的人命。
如此混乱的时局,四百年大汉一统是那么遥远,仿佛成了所有人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美梦。
所有活得久一些的人,看惯了朝局动荡,皇室易姓。
从来只瞧得见分,不见合。
真的还会有下一个稳定的朝代吗?
便是跟随李渊起兵的刘弘基,也是从来不敢奢望的。
他盯着李世民,苦苦哀求:“大王,你这是何苦?”
“奔袭七日,如今又要追敌,大王的身体哪里还扛得住?”
话至此,刘弘基顿了顿,不由自主前进几步,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也或许是很多人的心里话:“大王,如今我们占据长安,又赶退宋金刚,这已是大功一件了。”
“犯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雀鼠谷吗?”
“更不用说如今粮已竭,士卒疲惫,更应该等着后续队伍好好修整。”
“说句不好听的,大王便能保证如今的唐廷不会成为下一个晋隋?”
“大王这么辛苦,最后换来的最好结果或许便是各方鼎立,割据一方的局面,再差些便是各国林立纷乱不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自大王当上皇子后便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
“陛下在后方宴请群臣,歌舞不休。”
“太子与齐王奢靡享乐,游猎不止。”
“而大王呢?”
“身先士卒亲冒箭矢,时时刻刻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冒着寒风暴雪翻山越岭,连安稳休息都做不到。”
“这个兵起得反倒让大王更加辛苦了,又有什么意义?”
杜怀信就在李世民的身侧,刘弘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质问的话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疑问他早年或许还会有,但是跟着李世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心怀理想和抱负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
永远会有人逆风执炬,只为心中的一点火光不熄。
李世民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杜怀信挣扎求生寻一线生机,房玄龄半生飘零怀才不遇,还有许多许多人。
他们或许各有私心,但始终会在心底留下一个位置,那便是他们的理想。
河清海晏天下长安的世界,永远会有人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果不其然,当他忍不住转头观察李世民的神情时,就见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朗声道:“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你问我敌可尽乎,我的回答是,可尽。”
“你问我天下可定,我的回答是,可定。”
“你问我所求为何,天下一统,处处长安。”
李世民看着有些怔愣的刘弘基和周遭明显惊诧的士卒,他忍不住轻声笑道:“更何况如今宋金刚计穷而走,军心溃散。”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若是给了敌军喘息之机,便不可能再轻易打败。”
话落,他环顾四周,高呼道:“儿郎们,你们家中耶娘妻儿可在?”
“你们上阵杀敌所求除却功名官身与一口饱饭,可有为他们留下一个太平日子的念想?”
“十年后,二十年后,等你们老去解甲归田,想不想在子孙面前骄傲地告诉他们,这个太平是你耶耶我当年上阵浴血杀敌换来的!”
见着众人眼眸越来越亮,一个两个都说起了好,有了人起头,随即便如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层层,不断往外扩。
几千人坚定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
“想!”
李世民勾唇,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开口时他的呼吸尽管急促,但还是稳着声线道:“好,那便随我继续追击宋金刚,不克不休。”
“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尔等可愿随我一道?”
话落,李世民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
只余下刘弘基满心震撼,仿佛还身处梦中般。
大半年前,他看到了一昼夜溃逃二百里余的裴寂。
如今,他又看到了一昼夜追击二百余里的李世民。
他真的和自己所认识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刘弘基只是呆呆地看着李世民远去的方向。
一个隐约却又笃定的念头自心中升起。
这场乱世,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李世民于当夜追及宋金刚,一日八战,皆大破之,俘斩数万,获辎重千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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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雀鼠谷西原,夜。
李世民率兵出其不意大败宋金刚,宋金刚无奈之下只得收拢残兵逃入介休城内。
而李世民也终于暂时停下他北上的步伐,打散宋金刚的队伍,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如今若是冒冒然去围城反倒会起反效果。
更何况他明白手下士卒的状况,本就劳累,如今更是跟着他一日八战,想来也该到极限了。
“二郎,终于是找到机会能好好修整一下了,这几日你都是吃些囊填饱肚子,正经饭菜都两日没进口了。”
杜怀信拖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羊来到李世民身前。
这只羊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死命挣扎着,时不时蹬着后腿踹向杜怀信。
杜怀信面容狰狞,手底下狠狠一用力压制住死命扑腾的羊,不料被踹中麻筋,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李世民面前。
本还与秦叔宝说着话的李世民一愣,慌忙上前想要将人扶住,谁料还是晚了一步,指尖与杜怀信的甲胄擦之而过。
杜怀信脸朝下,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他仿若不敢置信般,双手下意识一松。
羊眼见自由触手可及,刚想撒腿便跑就被两双宽大的手掌按压。
原来程咬金和秦叔宝,他们看着狼狈不已的杜怀信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咳咳。”李世民刻意咳嗽了几声,这才叫嚣张笑着的程秦二人有所收敛。
见状,李世民见杜怀信还是一动不动,伸手将人扶起,琢磨了下,好不容易才压住笑意,故作正经道:“怀信这礼着实行得大了些。”
“你我二人相识数年,倒也不必如此。”
杜怀信恨恨咬牙,别以为他听不出来李世民的尾音颤抖,这分明就是没忍住好笑!
杜怀信胡乱抹了把脸,谁料越抹越脏,他的视线落在李世民怎么也下不去的唇角,手中动作一顿。
这个场景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莫名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得李世民得意道:“君子报仇,果然十年不晚。”
“我如今,也不过三年而已。”
杜怀信猛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当年起兵李世民苦谏追师,迷了路弄脏了脸的事情吗?
当初的李世民可不是和如今的他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嘲笑的人换了一个罢了。
“二郎还真是好记性。”
“军中还有一羊,我这便叫人去做了炖汤,等会大家一起分食。”
杜怀信一字一顿道,扭头不愿看笑容灿烂的几人,一把自程秦二人手中捉过羊凑近恶狠狠道:“等会我亲自收拾你,看你怎么扑腾。”
话落,他带了羊就去找厨子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世民好笑接着询问秦叔宝:“他是何时对下厨起了兴致的?”
秦叔宝眼前闪过安邑城内那日李世民对杜怀信长寿面赞叹不已的场景,想说的话一顿,就让程咬金给抢先了。
“还不是元帅当日夸了他,他开心得不得了,自那以后天天私底下琢磨着下厨。”
“我和老秦撞见过几次,他就跟我们说是觉得下厨有意思,可以放松放松。”
秦叔宝想着李世民当日对他作品的委婉评价就心头不爽:“元帅若是发话,秦某也是可以去练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世民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
接着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席地而坐,背靠树木闭目养神。
不一会,诱人的香味飘散空中,顺着微风落到李世民鼻尖。
他下意识嗅了嗅,猛地睁开双眸,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杜怀信抱着口大锅而来,随行的还有拿着一个木桶的士卒,木桶里头是满满的碗筷。
见杜怀信招呼着众人,李世民眼眸一亮,刚想上前几步,却自余光瞧见了不远处阴影中一动不动的一个小兵。
这是受伤了吗?怎么也没找医工去瞧瞧。
李世民蹙眉上前几步,就见此人呼吸平稳,左臂虽然包扎着,但依然有血渗出。
“既然伤口又裂开了,怎么不去寻医工?”
小兵有些惶恐,自然是认出了来人是谁,但瞧见李世民面色柔和,又松了口气道:“比我伤重的还有好些人,我不过一点小伤,就不麻烦医工了。”
而后他看看自己的左臂继续道:“省得耽误伤重的人。”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仔细打量了小兵几眼,觉得有些陌生,感觉不是他亲自挑选的骑兵精锐,转而又想到高壁岭时与刘弘基的汇合,这才道:“你是跟着刘弘基的吗,姓甚名谁,可否同我道来?”
小兵有些激动,当日就是因着他骑射出众,又听得李世民激扬澎湃的话语,一时心中激荡,跟刘弘基报告一声得到同意后,就跟着李世民一路夜闯雀鼠谷了。
而后这一路上他跟着李世民八战八胜,现在的李世民在他眼里简直和神佛没有太大区别。
万万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会询问他的名字。
小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我唤常何,确实是刘弘基麾下的,元帅猜得不错。”
“常何,”李世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常何刚刚的话语便忍不住起了惜才的心思,“既然受伤了也不好拖着不治,我也会些医术,来帮你看看。”
话落,李世民上前,半蹲身子解开了常何左臂的细布认真看过一番。
在常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便自腰侧挂着的一个口袋中取出一瓶药与一卷新的细布。
“元帅,这怎么可以……”
常何有些窘迫,毕竟是被秦王这么亲手伺候着,他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既然叫我一声元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世民一边给常何处理着伤口一面笑着继续道:“军中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为国效忠之人,难道不值得礼待吗?”
常何心中触动,不再推拒。
只是他觉得,恐怕这辈子,自己都忘不了这个画面了吧。
“二郎,快来喝羊肉汤了!”
杜怀信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李世民刚巧替常何包扎完伤处。
他起身,顺便扶着常何一道。
而后他拍拍常何的肩膀,笑着回应道:“来了,怀信可不许多吃啊,千万给我留着一碗。”
“那二郎可要抓紧了。”
“晚了,我可不会为二郎留汤的。”
杜怀信在篝火旁举了碗筷朝李世民的方向挥了挥手,语带笑意。
李世民勾唇,大步上前:“你的胆子如今是越来越大了,实在该罚。”
“哎,我一路跟着二郎辛苦,谁料最后还要受罚,实在不公。”
杜怀信摇头晃脑,故作唉声叹气的模样。
在一旁见着李世民与杜怀信二人的互动,常何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
先前他只是觉得秦王厉害,跟着秦王保准能打胜仗。
可现如今他却觉得秦王如今的模样,格外想让人亲近。
胡思乱想间,就见李世民逆着火光,回眸笑道:“愣着做什么,走,喝汤去。”
常何下意识点头,忍不住眨了眨眼,眨掉了眼角的湿润,而后快步跟上了李世民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