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安邑伏击落下帷幕。
宋金刚果然如李世民所料, 不敢再轻易出兵,只谨慎地与李世民大军对峙。
军中毫无秘密可言,次次行动被唐军拦截, 连着两场大败, 不仅将先前的胜果付之东流, 宋金刚更是被打得产生了迷茫。
纵然有刘武周的催促, 宋金刚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与之相反,唐廷的势头却是一片大好。
安邑之战胜利后,李世民顺利在绛州、柏壁、安邑三处驻军御敌。
三处据点互有联系, 不仅强势地切断了夏县与蒲坂之间的联系, 使得蒲坂守将再也看不到出路,更是恍如铜墙铁壁般死死拦截了宋金刚南下的步伐。
犹如一只威凤, 在此处展开羽翼,牢牢护住了身后的潼关。
潼关, 是长安最后可守的一道关隘。
李世民率领军队将山河重任担在肩头,他不能退。
不仅是因为担当和责任, 更是因为他的身后便是长安。
那个万户捣衣的长安,那个满是青牛白马七香车的长安。
那里, 有他思念想怀的妻儿, 有踌躇满志意图一展抱负的文人, 更有期盼着早日结束战乱的百姓。
分明先前大半年因着接连战败的缘故,人人惶恐不安。
可自李世民出征后,人们不再犹疑,一个个都安安稳稳过起了新年。
这便是他此次出征最大的意义。
新年后, 刚回到柏壁修整没多少时日的李世民,便收到了来自诸位将领的请求。
连着两场的胜仗不仅扭转了先前颓丧的士气, 更是令大家下意识对李世民产生了依赖信服的心理。
有秦王在,他们便不会输。
抱着这种念头,军中请求主动进攻宋金刚的声音越来越响。
“都来齐了?”
元帅住所内,李世民坐于上首,看着众将与谋臣陆陆续续地走进入座,心中点着人数,转头看向杜怀信开口问道。
眼见杜怀信点头,李世民没有犹豫,吃肉来扣抠裙舞贰四酒零巴依久贰起身来到杜怀信身侧的一个空位,目光直直落在众人身前置于桌上的舆图。
李世民虚虚点着太原,沉吟道:“诸位稍安勿躁,如今还没到反攻的时机。”
“宋金刚孤军深入,为了一举南下入主长安,刘武周几乎将所有的精兵猛将都交到了宋金刚手中。”
话落,李世民顿了顿,见程咬金蹙眉欲言又止,他颔了颔首,示意其有话直言。
程咬金见状当即按耐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元帅两场胜仗,场场斩首千余,拿的俘虏与辎重粮草更是多到数不清,宋贼还有余力抵抗吗?”
“如今正该乘胜追击,一举将宋金刚赶回老家。”
李世民听着程咬金直率的话语,一时颇有些忍俊不禁:“不,恰好相反。”
“可别忘了,美良川一战前,尉迟敬德先是大败我军在夏县的援兵,这场伏击让宋金刚损失的不过是先前的战果罢了。”
“至于安邑一战,因着是秘密行动又因着宋金刚生了警惕之心,虽然派了精锐给尉迟敬德,但人数不过两千,算不上太多。”
“这两场战虽让我们自宋金刚手里夺过了野战主动权,但于他而言,并未伤及根本。”
“更何况,刘武周还占据着太原。”
说到此处,李世民话锋一转,突然起了考量的心思,点了杜怀信的名。
杜怀信当即明白过来,琢磨着李世民的想法接口道:“元帅的想法很简单。”
“如今我们最缺的便是时间,若是急不可耐出兵,纵然能打退宋金刚,可这一路他布下的据点呢?”
“要逆着地势,一座州县一座州县地打回去吗?”
“若是放弃柏壁依山傍水的优势,到那时我们先前积累的势便不复存在,如此唐军岂不是成了孤军深入的那一个?”
“宋金刚缺粮,后方补给线又有浩州这个钉子在,运粮十分不便,他必然比我们更想急于求战。”
“若是我们着急出战,便会落到同宋金刚一样的境地,不仅如此,还会被宋金刚牵着鼻子走,这两场胜仗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
李世民赞许地看了一眼杜怀信。
李世民其实有个隐秘的担忧,他手底下的猛将虽然不少,可年龄都比他大上许多,可杜怀信不一样。
这几年下来杜怀信的成长越来越明显,他的年纪也只不过比他大了一岁,再培养磨砺些日子,便可以独当一面,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怀信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李世民点点头,上一瞬还正经非常,下一秒便忍不住想要占个口头便宜,“教了这么多年,怀信终于在我这个夫子手底下出师了。”
“是,都是元帅教得好。”
杜怀信笑眯眯,内心有被肯定的欣喜和对李世民的感激,在众人面前倒也乐呵呵地应下了李世民的话。
众人都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房玄龄见状顺势开口:“我亦是这么认为的。”
“王世充可从来没有掩饰过对我朝的野心,若与宋金刚陷入僵持拉锯,只怕会让王世充趁虚而入。”
杜如晦不由自主地嗯了声,与房玄龄对视一眼后接过话头:“届时时间一长,腹背受敌,恐怕不是元帅愿意看到的了。”
“没错,于宋金刚而言,在败局已定之前,他不会轻易退兵。”李世民勾唇,指尖移向汾隰二州,“但因着揪不出军中细作的缘故,他也不敢贸然出兵。”
“我们大军便屯于柏壁,让他进退两难。我军可闭营养锐,但宋金刚便会被拖着消耗士气。”
“当然,也不能完全不动,还要分兵汾隰冲其心腹。”
“截断宋刘二人的联系,让宋金刚等不来刘武周自太原运来的粮,让刘武周拿不回宋金刚手下的精兵猛将。”
“本该是互为依仗的二人,我偏要他们再无联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话落,李世民看看向浩州附近画得连绵起伏的吕梁山,心念一动:“吕梁山,世人眼里向来是掩护守军拒敌的存在。”
“若是刚刚相反呢?我便要让它成为掩护我军出兵的屏障。”
李世民的眼眸越来越亮,语速也越来越快:“吕梁山陡峭难走,宋金刚一定想不到我军会从这里出入,驰援浩州。”
电光石火间,他看向刘弘基,语气尤带兴奋:“刘弘基,若我没有记错,当年我军入主长安,便是你率领步骑六千自梁山渡河的吧?”
刘弘基瞬间便明白过来,当即应声:“是,那一处的地形我很熟,元帅是想我领兵前往浩州帮着李仲文阻拦刘武周的大军吗?”
“对,不仅如此,张纶,”李世民看向浩州后面的石州,这个地方在刘武周手中,随时可以威胁浩州,“当年打下石州的就是你吧?”
向来沉默寡言的张纶还是头一次在这种场景上被李世民点到,一时间他有些莫名的激动。
万万没想到,他一个不起眼的将领居然也能让李世民记住名字。
“是,元帅若是想我北上收复石州掩护浩州,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不会让元帅失望的。”
李世民的眼里含有笑意,但面上依然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就这么定下了。”
“绛州,浩州,”李世民轻哼,“当初苦苦坚守的两个州并非全无意义,寡人要让刘武周后悔。”
“看似孤立无援的两个州,若是连成一线,寡人看他还怎么继续南下!”
“到那时,宋金刚粮尽技穷,自当遁走,这才是出兵最好的机会。”
“寡人若全军出动则必要大胜,大胜则必要灭国。”
“王世充窦建德可不会好心等着,甚至突厥人,又有谁能保证他们的野心不会膨胀?”
“既然如此,寡人要的便是速战速决,一击毙命!”
话落,现场陷入一瞬的寂静,随即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坚定道:“末将/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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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过后,李世民与宋金刚之间便没有了大动作的战斗。
但是唐军内部的好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蒲坂王行本没等来尉迟敬德,倒是等到了秦武通围城。
坚守了两年多之久的隋朝旧地,终于再也看不到希望,粮草耗尽,士气低落,无奈之下王行本开城投降。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李世民还没什么大反应,倒是李渊先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了。
自长春宫送别李世民后,李渊破天荒没有回长安,而是惴惴不安地呆在长春宫所在的华阴。
每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生怕一睁眼收到的又是前线战败的军报。
所幸李世民争气,递到他手上的军报无一不是大捷。
但出乎意料的,李渊的心情一时之间复杂非常。
喜悦骄傲有之,这么个比所有人都厉害的将军,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二郎。
担忧苦恼亦有之,这么个群臣交口称赞,百姓津津乐道的将军,亦是大唐秦王,皇帝的儿子。
前头几百年夺嫡篡位的皇子不知有多少,近的就有杨广这个例子摆在眼前。
李渊沉默,挥退众人,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
只是得知王行本投降的消息后,李渊又是满脸笑意地收到了李世民的奏表。
奏表上先是关切了李渊的近况,而后又说了打算派人绑缚王行本送往华阴。
但是李渊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渡过大河亲自前往蒲坂处斩王行本。
这块地方简直要成了他的心病,本以为河东可以很快攻下,可这个隋朝旧将打了他多少次脸面,李渊可不得好好出一口恶气,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李渊刚刚登上渡河的船的那一刻,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陛下莫去,危险!”
“独孤尚书计划等秦王入蒲坂接受王行本献降时将他绑了,送予宋金刚。”
“陛下,此贼子早有反心,望陛下明察!”
李渊脚下一顿,定睛一看,居然是先前围攻夏县被尉迟敬德俘虏的刘世让。
再细细回味一番刘世让的话,李渊大惊失色。
独孤怀恩自从被俘虏后出逃,李渊也没有多想,毕竟是自家表弟,勉励一番就让他又官复原职,带着兵又去围攻蒲坂。
谁能想到这个往日里看着老实的亲戚,居然怀有这般恶毒的心思!
不仅想要害他的儿子,尤其还觊觎他屁股底下的那个位置,简直是放肆!
李渊脸色铁青,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怒火,被人窥探皇位的滋味十分不好受,他一字一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世让,你给我一一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