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次日一早还是去了坤宁宫, 今儿个本该是皇后带着众妃嫔去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不过容袖说,太后这几日肠胃不好,不便起身, 便索性招了妃嫔们来说选秀的事儿。虽说这次主要是为了给礼亲王和三皇子娶亲,但皇帝的后宫相较于先帝来说,也确实简单了些,他的皇嗣也就这几个,礼部提了好几次,皇后一向可有可无的,这次也说:“咱们是老了, 这次宫里来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照顾陛下, 也热闹些。宫里添点人, 也省得老是我们几个坐在这儿, 几十年了, 有多少话都说光了。别说皇上觉得无趣,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大有精神。”

  周贵妃等跟着笑了起来。其实这几年宫里确实没怎么进新人, 嫔妃们熬着资历按部就班地升迁, 比朝廷官员的升降还没有波澜。上次大规模封妃已经有些时候了, 那时候贾元春无子而封妃, 很是震惊了后宫,周贵妃、吴贵妃等也如临大敌,只是到头来,元春香消玉殒, 而她俩,也是到现在都没见过贵妃册宝。如今听皇后说起新秀女,面上陪着笑,心里也就不知道怎么想的了。

  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坐在那儿的太子妃,和秀女们一个年纪,一同进宫的秀女,兴许也姐妹一场,有的赏给皇子,有的皇上收了,那可就差了辈分了。皇上一直以来对后宫都不冷不热的,当年那么宠爱林妃,也不曾为她破了规矩,还等皇后生嫡子等了那么些年,照理说,按皇上的性子,她们只要不犯什么大差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谁知道皇上会不会转性呢?看他如今宠爱太子的样子,若新人得了他的眼,再来个一飞冲天,直接封妃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有先例了嘛!除了皇后正儿八经的一国之母,不用担心宠妾灭妻外,其他人实在算不上高枕无忧。

  吴贵妃攥了攥帕子,微微抿着下唇,她娘家有几个小妹妹也在这次的秀女名单里,论姿容才学,都不比她当年差。在皇上的后宫里,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年轻的,直到自己进宫时还是小孩子的妹妹、侄女都要进宫了,她才察觉,原来时间过去得这么快。谁愿意容颜老去?谁愿意荣宠不在?便是正宫皇后,如今一副悠闲自在看好戏的样子,也不过是因为真正能威胁她地位的人已经不在了,倘若林妃还活着,皇后怕是比谁都要紧张。可惜太子识人不清,还和皇后打得火热,一口一个“母后”,保她皇后的位子越发牢固。

  周贵妃倒是比吴贵妃看得开些,她是忠平王府时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早就过了靠自己来争这后宫地位的年纪了——即便是年轻时,她也不是最讨皇上喜欢的那种型,之前几次出手,也没捞着多少好处,还惹了一身的腥,如今倒是安分了些,知道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礼亲王和娘家了,故而这次一心操持刘述的婚事,周家的秀女她非但不妒,反而多次关照,一定要选才情出众的进来,若是笨手笨脚的,不若直接她求情撂牌子自行婚配,或是指婚去,也省得进了宫来吃亏,还连累她,但若真有才貌双全、性子伶俐的,能助她一臂之力的,倒也不用担心她会吃醋,还是送进宫来为好,一来为皇上开枝散叶,二来周家儿孙们入仕的虽多,出挑的也没有几个,再不想些办法,周昌敬告老还乡后,周家的地位也要不保。娘家自是感激她的体量、大度,十分尽心。

  唯一叫她不悦的也就是蔡客行匆匆忙忙地赶在大选前把孙女儿许配了人,她心里不免觉得这是不想把蔡氏嫁给礼亲王,不悦道:“那会儿想嫁给太子的时候多积极啊,合着除了太子,别的皇子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他那想着攀龙附凤的孙女儿就看不上了?怕不是担心一个都选不上,直接被撂牌子呢,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只是心里也知道,像蔡客行这样地位的重臣,皇上肯定会给他面子,绝没有撂牌子一说,不过是自己心里想想出气罢了。因此更加不满,只恨不得礼亲王能挑个家世、模样都胜于蔡氏

  、太子妃的王妃来,好好打一打旁人的脸。

  其实按她的心思,从周家挑一个儿媳,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太子不也是这个心态,才挑了太子妃?可惜周家家大业大,不比林家人口简单,刘述每次过去,周家老小们按礼相迎,彼此都拘束着,他虽仰仗着外祖家,但要说和他们多亲近,还真没有,甚至还有些隐隐责备周昌敬、周康定待他严厉,不够敬重的意思。周家也没有哪个表姐表妹让他一眼荡魂,甚至在周贵妃提出这个建议时,刘述还表现出了些许不耐,说皇上自有看法。

  皇上当然有看法,只是他的看法竟是先说给皇后的。皇后对太子尚不算尽心,何况对刘述?周贵妃也是没办法,才一大早地就过来,对着秀女名册仔细琢磨。

  蔡嫔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只是同皇后商议,给刘巡指一名温柔小意的淑女先服侍着:“他比礼亲王到底年纪小了些,倒也不急着现在就娶妻,先给他几个服侍的人,照顾他生活也就好了。”

  皇子们身边的嬷嬷、宫女、太监都是有规定的,刘巡再怎么样,也断不会缺少了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人,蔡嫔说的服侍的人,也就是那个意思了。皇后倒是想说太子要了个乐姬过去打算送给他弟弟,又怕蔡嫔细问起来,她还得解释,说不准周贵妃还得疑心为什么刘述没有,反倒惹了麻烦事儿,便笑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记得。你们自己放心的女官,倒也可以给他们,知根知底的,也不用担心带坏了孩子们。”

  蔡嫔道:“全凭皇上、皇后娘娘做主。”

  她这样说了,周贵妃也不便自作主张,只能跟着应下来。

  皇后倒像是看出来周贵妃的心思似的,道:“虽是这么说,到底他们是你们亲生的,不事事给他们安排好,你们也放心不下。”说到底,就像周贵妃担心的那样,不是自己亲生的,她也没必要多上心,大差不差也就是了。再者说了,有些事,她管的多了,反而不讨好。刘巡她指个人也就算了,刘述倘若她真指了谁去,还不定周贵妃要想什么呢。

  黛玉在一边闷不做声地听着,好容易娘娘们说得差不多了,皇后问道:“太子妃看这名册,可有什么看得上的人,放到太子身边的?”她愣了一下,忙道:“昨日我回去后同殿下说过了,殿下说,自然是要先紧着礼亲王和三皇子的。”

  皇后知道刘遇主意大,别人给他什么,乱了他自己的安排,他反而不高兴,况且太子妃吃醋不吃醋,贤良不贤良的,其实也不干她的事,遂道:“到底是做大哥的,他这么大方,回头自己宫里冷情,可别来怪我。”

  黛玉颇是尴尬地笑了一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去了以后问罗嬷嬷:“殿下是什么意思呢?总要回皇后娘娘的。”

  罗嬷嬷道:“殿下的心思,老奴哪儿敢妄自揣测呢?娘娘倒不如直接问他。”

  这个黛玉倒也听林徹说过。刘遇这个人,不想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但是好处是,他也多半不会骗你,同他说话虽然你得小心一点,但也不用担心他会因为你的口误就对你有意见。总的来说,只要不触他的逆鳞,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但知道是这么回事,也不代表她真的敢直截了当地去问——她当年借住在外祖母家的时候,还知道贾政绝不会像对宝玉一样地冲她发火呢,可还是一看到二舅舅就束手束脚的。有些害怕,哪里是一句“不要紧的”就能抵挡过去的?

  好在刘遇想要什么的时候,一向手脚麻利,他昨日嘱咐了黛玉不用在皇后那儿多说什么,他自己会去对皇上说好,今日回来时便道:“侧妃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了,这两年东宫不进新人了。”

  黛玉皱眉问:“这样不要紧么?”她倒是不怕别人说她嫉妒爱吃醋什么的,有馥环这个姐姐在,林家女儿总

  免不了要被议论这点。但是没人敢说刘遇是个任由妻子拿捏的男人,所以对她的议论也不会多严重。她其实一向在意别人说她什么,但如今竟然已经到了别人不敢说她的地步了,也算是叫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结果了。

  刘遇咧开笑意:“有什么要紧?我能有今天,难道和哪个秀女的父亲、祖父有关系么?既然从前没有给过我好处,如今想来采撷现成的果实,也未免有些贪心。”

  这话可说得有些直白了。黛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摇了摇头:“殿下……”

  “我今天有些生气。”刘遇深呼吸了几口,像是在平复心情,“朝廷上的事,就不说出来叫你也跟着头疼了。只是有些事,我退让了以后,总有人不知足,以为自己哭一哭,跪一跪,想想之前的功劳,就觉得自己能有几分体面,体面到可以威胁我——我哪里能让他如愿了呢?”

  黛玉听完这话便知果然有人拿他的侧妃位子做文章了,其实有些事儿真的不好说。他一个年轻气盛的王公贵胄,从小就被皇上当继承人栽培的,从十二岁入朝以来,也算轰轰烈烈干了几场大事,就算他不是皇子,靠这些功劳也够位极人臣了,只是当年那些差事,若无朝堂上众多大臣的协助,也确实不好办,并不能算是他一个人的功劳。那些臣子们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自己的功劳,如今也有了新的说法。况她进宫后才知道,皇上的龙体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康健,竟是和她一样,一年三百六十日离不得药的,要是哪天发作了,刘遇还得挑起大梁来。现在皇上还在,便有人不服他,待到了那日,事情只会更棘手。

  所以其实已经不是东宫要不要添新人的问题了,刘遇如今在把这事儿当一场仗打,他要给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好好算一下账的。

  故而黛玉眼珠子一转,只递上茶水,笑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我也心里有数了。”

  刘遇轻笑了一声:“皇后那儿今日又是闲话了一天,最后什么都没敲定吧?”

  黛玉默默点了点头。

  “你且看着吧,以后不管去多少次,都是这样。”皇后不爱管事,但并不愿意放权,其他人又迫不及待地想管事,也亏得是父皇的后宫人不多,不然,早晚会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