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得知他们老秦家居然开了朵百合花的堂姐备受打击,甚至抑郁了大概一整天…因为她实在没有想好这件事情要怎么跟家里人开口。

  可后来仔细一想,又不是她家开了百合花,干嘛她要操心这事儿?

  就算是要说的话那也不该她去说吧?

  这么一想也就能安心睡觉了。

  但到底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而这个妹妹脑子又不怎么聪明,于是堂姐在休假的时候又打了电话给秦鸢,问她:“你谈恋爱了?”

  管他同性恋异性恋的,都不能早恋吧?

  妹妹这还中学呢。

  “没有啊。”那个时候刚刚明白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的秦鸢还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堂姐听了这话之后顿时松了口气,告诉她:“行,反正凡事你自己多长个脑子,虽然女的总体来说要比男的好,但是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她姐就差把那句“你是个傻的,脑子不太灵光”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不过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也算是意思传达到位了。

  哪曾想秦鸢那个冤种根本没有听懂,甚至还觉得她姐是在暗示她喜欢一个人要多长个脑子,早点表白,不要掉以轻心。

  于是她高中一开学就跟洛之绾表白了。

  没有鲜花也没有BGM,就她俩吃饭的时候秦鸢想起来了,然后便对洛之绾说,“我喜欢你。”

  听到这话的时候洛之绾正喝着汤,然后抬眼看了下她,没说话。

  于是秦鸢下意识的问:“这汤好喝吗?”

  洛之绾诚实的摇了摇头。

  然后秦鸢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39块钱一份的汤居然不好喝”上面去了,“?它怎么敢的呀!”

  再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过几天等秦鸢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找了个机会她问洛之绾,“我那天跟你说我喜欢你,你怎么没有反应啊?”

  偶像剧不是这么演的吧?

  “要什么反应?”洛之绾慢悠悠的问她。

  十几岁的洛之绾远不如现在二三十岁这么会掩饰自己冷淡的天性,那个时候的洛之绾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活够了的表情,什么事情都吸引不了自己的注意力。

  自然,秦鸢的表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秦鸢也被她这句理所当然的话给问住了,因为她确实也不知道对方应该给自己什么样的反应才对。

  又想了几天,秦鸢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表白没有力度,或者是没有深度,恰巧那个时候的台湾偶像属于风靡校园,于是秦鸢不知道上哪个台学的,脑子一热,跑去当着洛之绾全班的面跟洛之绾表白。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的迟非晚给拉了出去,“秦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暴怒之下的迟非晚更加口不择言了,问她,“你不知道绾绾现在正在全心全意备考全国芭蕾舞锦标赛吗?她只要得到了一个好的名次,她家里…不,是她自己就可以走特长的路上大学。”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干扰她吗?”

  “你离考大学还有两年你当然不着急,你也不在意早恋这个名声对你将来有什么影响,但她跟你不同——她只要走错一步路,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就拿着餐具瓜分她的血肉来作为庆贺,秦鸢,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年少无知的秦鸢直接就被骂愣住了。

  那个时候她虽然对洛之绾有喜欢的情绪在,但却并没有对洛之绾的家庭情况有过具体的了解,直到迟非晚把这件事当着她面撕开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父母根本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原来对别人来说是一种奢求。

  既然是奢求,那么在不能实现的时候也便罢了,可问题是在不能实现的同时对方还要拿自己当做棋子,做博弈的筹码。

  …洛之绾就是这样的存在。

  生长在父母全心全意爱中的秦鸢根本不明白也不理解洛之绾的举步维艰。

  但她并没有放弃,那可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呀,哪怕洛之绾跟她说她还太小,她都不肯放弃,甚至一度认为对方这样劝她只是因为喜欢迟非晚。

  毕竟以那个时候的眼光来看——迟非晚和洛之绾,这两人从名字从相貌从家世,哪看哪都十分的般配。

  而她就像一个刚刚长大的小屁孩,硬要插入二个成年人的世界那样。

  可秦鸢觉得她们并不合适。

  具体什么理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不是那么的合适,一个习惯了隐忍着伏低做小怎么可能会和另一个喜欢事事周全顾及左右的相爱呢?

  就,不合适。

  但她觉得的不合适也没什么用,洛之绾与迟非晚照样形影不离,同进同出。

  直到一次意外,洛之绾的腿受了伤。

  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那么严重,但是对于一个芭蕾舞者来说,代价便是再也不能重返舞台。

  事情都发生了两天了秦鸢才在医院里知道肇事者竟然是洛之绾同父异母的一个哥哥做的。

  而洛之绾的爸在知道后竟然因为要护着儿子,还让洛之绾不要将这件事情闹大,私了了。

  秦鸢去的时候洛之绾的妈妈正在坐在床头语气温婉而残忍地劝着洛之绾“…你爸他心里也很愧疚,很遗憾,你知道的,他最喜欢看你跳芭蕾舞了。”

  “……走不了特长生的话你就走普通高考吧,以你的成绩没有问题,等你上了大学,他那边会安排你出国留学两年,读研究生,回来后也会给你一些补偿。”

  洛之绾的左脚打着厚厚的石膏板被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绳子吊着,好像那提线的傀儡被束缚住的一生。

  她清瘦薄弱的身体陷在病床上,脆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消失。

  在听完自己妈妈说的话了以后洛之绾表情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大约是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洛之绾的妈妈抬头看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迟非晚,后者于是也开了口,“绾绾,当下的局面,你爸开的条件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非常理智,非常从容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迟非晚的话以后秦鸢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怒火——这群人脑子是有泡吗?没看到洛之绾的腿都断了吗?

  都这样了,她们还在考虑利益,考虑最优选项!?

  气上头来的秦鸢非常冷静地问道:“那我去把她哥的腿敲断,然后赔一百万,怎么样?”

  她问洛之绾的妈妈,也问迟非晚,说着自己那条可行性计划:“比起他那条腿,洛之绾这条腿要更值钱一些吧?她还有半个月就要上台比赛了,现在比不了赛了,高考特长生的路也走不了了,只能参加普通高考,我去把腿给他打折,然后给他一百万——出国留学两年花不了一百万吧?”

  小孩子不会被很多的利益所捆绑,她们要的只是一个公平。

  偏偏这个公平没有人愿意给洛之绾。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可迟非晚却在听完了这话之后转头训斥她道:“你在乱说些什么?现在绾绾要的是让她爸满意!你这样胡闹能带来什么好处?”

  这怎么就是胡闹了呢?

  秦鸢觉得这个场面特别的滑稽,“但是为什么要让她爸感到满意啊?她爸是缺了条腿,所以一定要女儿也跟着断条腿才满意吗?”

  迟非晚被她浑话气到脸色发青,洛之绾的妈妈也沉下的脸不说话。

  有的时候,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他们之间最喜欢做的就是相互欺骗,而在他们相互欺骗的时候忽然被人揭穿了事情的真面目了以后,那么留给他们的只会是一种难堪。

  秦鸢把有的话说得太直白了,于是在场除了她以外的另外三个人都很难堪。

  离开医院之后秦鸢很丧气,因为洛之绾也对她的话没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没有扭头过来看她一眼,只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更深了些。

  那个时候的秦鸢,也许很多年之后的秦鸢都不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

  甚至也不明白洛之绾的妈妈以及迟非晚到底在想什么?

  …她们是怎么做到能在这个时候去权衡利弊的呢,难道不会急中生错吗?

  秦鸢还记得自己初中的时候因为钱财外露而被白眼狼的同学串通了吸/毒的老爹给绑架了,她其实也没有受多少苦,毕竟对方也曾真的拿她当做自己女儿的好同学对待过。

  他们只是想要钱,只是走投无路了而已。

  拿到了钱以后他们就放了她,等秦鸢再见到自己爸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就短短两天的时间,自己的爸爸就能将一头乌黑的头发变花白了一半,脸都瘦凹下去了。

  她妈更是夸张,接到消息之后就从外地赶了回来,没有飞机就坐火车,没有火车就赶摩的,几十个小时没有合眼。

  老狐狸素来端庄优雅,很有一个生意人的体面,但是在秦鸢失踪的那几十个小时里面,她直接成为了一个疯女人,疯到完全没有办法去衡量任何的得失。

  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一千万,她妈也立马把自己开的正红红火火的工厂股分抵给别人换现金。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在对方危及关头,在对方受到伤害的时候,冷静的去思考事情的整体发展,去权衡所有的利弊呢?

  可洛之绾总在被人权衡,被人分析利憋,而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对待所有人,所有事,这样的人或许根本没有办法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一个人,去相信“爱”这种虚幻又飘渺的东西的存在。

  秦鸢曾有一股热血,曾想过要给洛之绾所有自己能给的,但她花费了数十年,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一本离婚证。

  你又放弃我了。

  洛之绾这么跟她说。

  秦鸢被一种心虚和恐慌抓住了,她推开了椅子,然后朝着洛之绾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在民政局门口的停车场内,她把人追到了。

  “还有事吗?”把人堵住了之后秦鸢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怎么开口,怎么问。

  也就是在离婚的那一刻,在洛之绾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有件被她藏了很多年的事情再多被翻了起来。

  …不可能的,洛之绾不会知道的……秦鸢一面这样安慰着自己一面又忍不住于去细想其中的细节,她的脸色很白,而洛之绾却不曾多看她一眼,只冷淡的想要和她划清界限,就如秦鸢所想的那样。

  良久,秦鸢让自己问出了口:“…都已经离婚了,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闻言,洛之绾抬起了似冰山一角的眼帘,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秦鸢,倘若你要问的是我是不是爱的人是迟非晚的话——我会扇你。”

  这是她们第一次将那第三个人的名字摆到明面上来对峙,且如此直白。

  秦鸢像是被谁卡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有的事其实是不用对方亲口承认或者说明的,她都要二十七岁了,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停车场陆陆续续有人取走了车,当然偶尔也会有人停下脚步看着树梢阴影处那两个站着的身材较好的女人。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等什么,路人观望了许久,也没有见她们说一句话,于是失望的驾驶着车子离去。

  沉默的太久了,以洛之绾的个性来说…她无法再让自己停留在这里了,于是她看着她,明明是看着她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没有别的要问了吗?”

  声音淡淡的,好像那会儿因为一句话而被激怒到,说要给秦鸢一耳光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我大一的时候,参加你的大学毕业聚会,你喝醉了,当着我的面背过一首诗——是什么诗?”秦鸢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那是首用少数语种背诵的诗,诗很长,醉了的洛之绾其实看起来与往常没醉的时候一样,都非常的冷静有条理。

  那时她大学毕业,和一群家世不错打算往后自主创业的富二代们举办了聚会。

  秦鸢说大学毕业是个很重要的节点,于是翘了自己学校的课跑来陪她。

  回了重庆读书的秦鸢其实和当时在佛山的秦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依旧喜欢做洛之绾的跟屁虫,只不过因为年纪上去了,大家改了口,不管她叫跟屁虫,管她叫保安了。

  那次的聚会其实是秦鸢先醉,醉到离谱,在KTV的包厢里一个人拿着麦克风,用着不着调的歌声在那里唱《偏偏喜欢你》。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洛之绾把秦鸢拖了出去。

  秦鸢那个时候真没发现洛之绾的不对劲,毕竟对方看起来是那么的有条不紊,那么的冷静从容,直到对方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忽然用小语种开始背诗。

  最开始的时候是对着电线杆在背诗。

  洛之绾的声音很好听,秦鸢在醉意朦胧之间还以为谁家这个点了居然还在看港台剧。

  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从地上爬起来了之后发现洛之绾好像醉的比她还要离谱。

  她走过去把人给掰了过来,“你对着电线杆子在那里说什么呀?”

  洛之绾定定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换了一种小语种背起了另外一首诗。

  非常长。

  非常好听,像歌一样。

  背完之后出租车就过来一下,在车的后排坐,洛之绾睡在她的怀里一如在母亲的子宫那般有安全感。

  唯独眉头是一直皱着的。

  那晚洛之绾对着她到底背的是什么诗,这件事就成为了困扰秦鸢近十年唯二的疑惑。

  现在她和洛之绾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不问的话或许也没有机会问了,于是她问出了口。

  可听到这个问题后洛之绾的脸色有了一丝很微妙的变化,似乎是有些难堪,又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决择。

  时光一下被拉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岁月。

  被人撞断腿的洛之绾失去了登上芭蕾舞台的机会,告别了十多年的舞者生涯,在医院拾起书本开始冲刺高考。

  她这样的人其实是心智非常坚定的人,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哪怕那条路是黑的也会一直走到底,不回头。

  断腿之后秦鸢时常去医院陪洛之绾,后者对她的到来既不欢迎也不拒绝,她一直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就是在得知洛之绾断腿是因为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所做的以后,当着对方的妈妈和疑似恋人的好友说的话或许是错了的。

  因为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起,洛之绾开始对她有些冷淡了。

  秦鸢是个很敏感的人,虽然她神经时常很大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感知到自己喜欢的人在远离自己。

  在医院养腿的时候洛之绾非常刻苦,几乎是早也看书,晚也看书,偶尔闲暇的时候会看一本厚厚的诗集,里面全是秦鸢那半吊子看不懂的文字。

  …倒也不是秦鸢没文化,实在是因为秦鸢是特长生,对文化课并不怎么擅长,能识得几个大字,做的来加减乘除就已经很不错了,在学习方面,她自然是不如博古通今,非常有语言天赋的洛之绾了。

  但她勤问。

  她有回在傍晚的时候落幕时分,忽然问过洛之绾看的是什么书。

  而洛之绾没回答,只说起了秦鸢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什么样的人?”秦鸢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尽管她在此之前曾对洛之绾表过数次的白,但也唯独只有那一次洛之绾正面的回应了她,“你喜欢我什么呢?”

  洛之绾这样问。

  对洛之绾来说,她生平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感到好奇的人和事,唯独对着秦鸢,她总是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活的如此幸福,所有的人都爱她,包容她,迁就着她,她去过秦鸢的家里,见识过秦鸢的父母。

  秦鸢的父母是世俗意义上最爱孩子的人了,尤其是秦鸢的妈妈——那满足了洛之绾对于一个母亲所有的幻想。

  不那么完美,但是又无处可挑剔。

  对着秦鸢的妈妈,洛之绾心中总会升起些自己难以察觉的亲近感。

  尽管秦鸢的妈妈总是三句话不对就会骂人,甚至因为她带着秦鸢喝酒,老狐狸发火了,打人上手了,顺便也一块儿把把醉鬼背回家的她给打了,但洛之绾还是很喜欢她。

  就像…喜欢秦鸢那样。

  那才是一个妈妈该有的样子吧?

  会因为自己孩子的任性感到头疼,也会因为孩子的顽皮感到生气,更会因为孩子的成就而感到激动。

  洛之绾没有见过正常的父母,甚至连最正常的妈妈也不曾见过,因为在她那个庞大的又滑稽的,喜欢斗来斗去的大家庭里面,每一个妈妈都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但她们都有一个相似的共同点——都喜欢利益。

  洛之绾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绝对是一个对自己狠也对别人狠的女人,在洛之绾小的时候,她的生父,也就是那位大哥,他开始对洛之绾的妈妈丧失了喜欢。

  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来一次。

  为了见男人一面,更为了绝地翻盘,洛之绾的妈妈将自己精心的打扮好,然后给三岁的洛之绾洗了澡。

  佛山的冬天再低的气温也有10多度,为了达到目的,洛之绾的洗澡盆里被放满了冰块。

  是夜,发烧不止的洛之绾被妈妈抱着进了医院的急诊,接到消息的大哥匆匆赶来,然后在医院的长椅上看到了抱着孩子脆弱破碎而美丽的情人,于是那颗刚刚开始变得有些硬的心又再度变得柔软了起来。

  尤其是当那精致如瓷陶娃娃般的女儿,拽着他的衣角脆声声管他叫“爸爸”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偶尔有专情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他是非常多情的,他有着无数个情人以及无数个孩子。

  而从他那么多孩子那么多情人当中对洛之绾的妈妈数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对洛之绾越发明显的偏爱上来看,这对母女的手段便可窥见一些边角。

  那是非常上不了台面又阴私的手段,秦鸢的妈妈对洛之绾其实并不算是讨厌,她只是不喜欢洛之绾这种刻在骨子里面的伏低做小的姿态。

  可不伏低做小又要怎么办呢?她有选的机会吗?只是一个工具,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让她生物上的母亲获得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工具,道具而已。

  身为工具或者是道具,她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该有自己的情绪。

  可偏偏她要遇上秦鸢。

  那个灿烂到阳光里去的女孩。

  在遇上秦鸢之前她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周围的人都那么习惯的勾心斗角,都那么习惯性的去权衡利弊。

  有什么问题呢?要想生存下去就应当如此啊。

  好比她会因为她爸爸的初恋情人是芭蕾舞蹈家而去苦练芭蕾舞14年一样,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能因为他爸的喜欢去迎合毁了他妈容丽的爷爷,去做孝子贤孙一样。

  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条件,都需要去付出。

  她早已习惯如此。

  她是什么好人吗?

  不是。

  她就是烂人。

  认识迟非晚,对迟非晚如此亲近有加不过是因为对方家里的生意正好是她爸生意的上游,一些小女孩之间友谊的小把戏罢了,却能换来金钱上的往来,何乐而不为呢?

  烂人的世界里没有良知,他们所交往的每一个人,所结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们明码实价的标记好,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进行使用,置换。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真心又值几块钱?

  她就是烂,烂到骨子里的腐烂。

  迟非晚跟她是同样的人,一样的喜欢明码实价的去衡量周围的每一个人,所以她们当然可以做得了好朋友,甚至在很多时候,当她们的利益一致的时候,她们可以是在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闺蜜。

  她们可以有和谐的去瓜分所有的既得利益,也可以默契的将猎物带进自己的陷阱。

  但是当利益相驳的时候,她们又会是在世界上最难以化解的敌人。

  烂人是不会喜欢上烂人的,只会相互比较谁更烂,谁还可以再烂。

  但烂人会对好人产生怨恨,也会产生一些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的情绪。

  秦鸢是好人。

  所以迟非晚怨恨秦鸢。

  这种怨恨其实也可以换为另外一个词来的更贴切——嫉妒。

  秦鸢真是好命,父母疼爱,姐妹和睦,相貌如花,性格豁达,聪慧明智——这种人放在人群里就是最耀眼的存在,没有人会拒绝秦鸢的靠近,大家都喜欢她。

  曾几何时,迟非晚以为洛之绾跟她一样,一样的对秦鸢这样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她们看来,秦鸢这种好人就是在装X,通过自己不错的身世,神经的大条来粉饰内心的丑陋。

  ——谁家没有一些阉杂事啊,谁又不是个烂人啊?凭什么就你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弄得比圣人还要圣人,以此来衬托我们这些人的不堪呢?

  秦鸢就是这种人。

  虚伪又假善,像个根本没有烦恼的快乐小狗一样,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完了别的所有时间屁事不干,就用来学唐僧,去感化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扶老奶奶过马路最积极的人是她。

  捡矿泉水瓶子给收破烂的大爷的人是她。

  傻兮兮去下商业比赛赚钱了回来去资助给贫困生的人还是她。

  …真讨厌。

  这种人真的很讨厌。

  原本大家都是一样的烂,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薄凉,谁也不能指责谁的时候日子还能安稳的过,可偏偏中间要冒出来个圣人。

  都什么世纪了,居然还能冒出个圣人来。

  而真是三生有幸,她们还要一路见证这个圣人的成长,看她从小圣人成长成为一个大圣人。

  迟非晚对秦鸢真是说不尽的讨厌。

  她以为洛之绾会和她一样,因为本质上她们是一种人,圣人的出现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她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利用圣人的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在达到目的的同时心里又会去嘲笑圣人的蠢。

  洛之绾就是这样的啊。

  她也是。

  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她们才是好朋友,而好朋友嘛,那当然要一起好整以暇地观看着秦鸢的人生轨迹,等待着对方从高处跌落,然后像秃鹫啃食腐肉那样去享受,去欢乐。

  但洛之绾变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尽管洛之绾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让她的同类发现了她对猎物的怜悯。

  洛之绾对秦鸢很不一样,她是一个非常有目的的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她对一个人好,绝对是因为这个人对她来说是有利可图的。

  但她对秦鸢没有。

  她会愿意在秦鸢身上浪费诸多的时间,去听对方那些不切实际的傻梦,也会细细规划,默默陪秦鸢完成那些傻梦。

  …多冒昧啊。

  洛之绾可以对所有人都可以摆出一副柔弱无骨,人畜无害的姿态来,因为世人都很好拿捏,尤其是一个相貌美又肯放下身段的女人去拿捏时,这其实非常容易。

  但偏对着秦鸢的时候她不愿意了——她只伏低做小,只将自己放得卑微。

  这二者之间,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只有同类知道,这其中的差别究竟有多么大。

  前者是因为利益低身,当利益被满足以后,客体便会被冷漠的丢弃。

  变得一文不值。

  而后者呢?

  后者的伏身没有什么利益,也没有任何目的——如果非说要有的话,那或许是有的。

  洛之绾要在秦鸢的心中留下一根刺。

  这根刺或许不用很深,也不用见血,但一定会让秦鸢穷其一生都无法将其拔出来。

  疯狗的占有欲没有逻辑。

  再说了,这不是秦鸢想要的吗?

  秦鸢不是想要洛之绾爱她吗?

  可洛之绾这样的烂人又怎么会去爱一个人?她不会为谁做任何的改变,也不会为谁走出泥潭,她唯一会做的就是用她的方式去占有一个人,去得到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怎么就不是爱了呢?

  她不爱任何人,因为她并不觉得有人会爱她。

  她妈或许有点爱她,但更多的只是拿她当上位的工具,她爸爱她,不过是因为她想让她爸爱,这样才能争赢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

  她伏低做小谨小慎微十多二十年,自己所得到的所有都是靠算计,这世人没办法说服她放弃她原有的准则,所以只能看着她作死。

  美好的事物慢慢的腐烂在自己的眼前,大约就是洛之绾存在的意义。

  可秦鸢的出现改变了所有。

  迟非晚冷眼旁观着洛之绾对秦鸢从打量到玩味到抗拒到吸引,洛之绾这烂人,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喜欢上了一个自己最不该喜欢的人。

  好人的世界里是不会有坏人的。

  在秦鸢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好的,哪怕他们做了错事,恶事也不过“情有可原”,也是“言不由衷”。

  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世上就是有人天生的烂,天生的恶,天生的没有真心。

  好比洛之绾。

  这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

  可烂人是多么的矛盾啊,她既害怕好人会在知道了自己的真面目后抛弃自己,嫌弃自己,又怕好人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而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在给予了烂人“爱”以后又收回。

  她一直矛盾,一直举棋不定。

  她可能为数不多的良心都用在了秦鸢的身上,用超得太多了,所以让她也看不清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没有目的,她对秦鸢好像一直都没有目的。

  不愿意有目的,也不敢有目的,因为她此生唯一两次对秦鸢所升起目的的时候都被对方轻描淡写的放弃了。

  停在过去的时间终于被拨回到了现在。

  洛之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应当由她来回答。

  她只道:“离了婚,你开心了吗?”

  原本还有些心虚和忐忑的秦鸢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被点燃了怒火,“开心?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开心?!”

  秦鸢怒道:“你觉得我像个哈巴狗一样,舔了你十来年,得到了之后又放弃,于我而言是一件大喜事吗?”

  洛之绾细细的观察着秦鸢的表情,试图以此来确定一些事。

  “怎么样做才会让我开心,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洛之绾答:“和你离婚就能让你开心,今天你所表达出来的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很好。

  她俩认识多年终归要因为这个而大吵一架了。

  秦鸢气到发抖,“是,是让我开心了,但你呢?这么多年我做什么能让你感到开心呢?”

  她感觉自己心中有很多的怨气,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求而不得好像是一场笑话。

  “秦鸢,”洛之绾却忽然道,“我不愿意离婚。”

  秦鸢一下愣住了。

  因为洛之绾说,“你不用去相信,但我确实从没打算过要与你离婚。”

  …操。

  秦鸢一下骂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