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被杨厂长的无赖劲儿给弄得没有了办法，周勋有些哭笑不得。
“叔，别的就不用扯了，下午你直接带着合同来吧。”
“明年的加工费我可以做主预付你二十万，再多就没有了。”
只有二十万啊？杨厂长眉头紧皱。
要想稳住现在的情况，二十万肯定是不够的。
刨去干部们不算，整个轧钢厂光是普通职工就有两万多人，这二十万撒下去怕是连个水花也翻不出来。
犹豫片刻，他沉声道，“明后两年的加工费我都给你打八折，你预付四十万怎么样？”
“二十万确实不够解我们厂的燃眉之急。”
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杨厂长的提议，周勋叹了口气。
“叔，你仔细看看国资委发下来的文件，懂自负盈亏是什么意思吗？”
“想要活下去，那就得在多开源的情况下再节流，加工费打折是行不通的，那完全是饮鸩止渴。”
“今年你们的工资大头还是由财政部划拨，所以你觉着四十万够用。”
“问题是明年呢？后年呢？到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被问得哑口无言，杨厂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那我总不能让厂子就这么倒了吧。”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拉长语调，周勋幽幽道，“办法我当然有，但你不一定敢用。”
“有什么不敢的”杨厂长垂下眼皮，“光是现在就一大堆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了。”
“那我就给你说一说吧”周勋笑了笑。
“咱们先讲开源，市场经济重视的是什么？是差异化，是创新，是高效。”
“要想做到这些，你们就得升级产能，淘汰掉那些落后的产能，努力更新自己的技术，去抢占别人的市场份额。”
“市场份额起来了，经济收益肯定不会低，至少稳定供货是做得到的。”
“除去这些，我建议你们还是尽快转型，从单一的制造加工转向服务模式，市场要什么，缺什么，你们就生产什么，这才能找到活下来的机会。”
杨厂长的眉头微微舒展开。
用笔将周勋说的全都记下来之后，他又继续问道，“节流呢？我该怎么节流？”
沉默了一会儿，周勋淡淡地开了口。
“叔，你不觉着你们厂的体积太臃肿了吗？”
“两万个铁饭碗你是养不起的。”
“让那些混吃等死的下岗吧。”
“什么？”杨厂长悚然一惊。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厂的工人们可都是做出了卓越贡献的，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
“这种情况你让他们下岗？不行，我不同意。”
早猜到杨厂长会是这反应，周勋耸了耸肩，“你不同意那就等死呗，我不妨告诉你，未来几年我还会给上头提更多建议，铁饭碗这个词很快就会消失。”
“你要搞清楚什么叫国营厂。”
“属于所有人民的厂，那才叫国营厂，现在这种顶岗接班制度就是有问题的。”
缓缓地抓起水杯喝了一口，周勋叹息道，“叔，这个制度造成了新的阶级差异，现象已经很明显了。”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两个同样水平的人，一个是你们厂的工人子弟，另一个是农家子弟。”
“工人子弟一出身就衣食无忧，拥有一个工业就业岗位，而农家子弟即使付出更多的努力也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
“农民每年要交大量的税费公粮养活不种地的体制内工人子弟，但你们厂的成员不仅严防死守，不让农民进厂工作，还歧视侮辱提供粮食的农民。”
“这叫什么？”周勋拉高嗓门厉声道，“这叫不公平，这叫剥削。”
被他给说得有点儿无地自容，杨厂长狡辩道，“也没那么严重嘛，谁说我们歧视农民的？”
“你可别乱讲。”
周勋冷笑一声，“歧视可不止是嘴上说说。”
“拥有铁饭碗的国营厂工人子弟即使人品恶劣，想要娶一个漂亮贤惠的农家女孩也是不难的，而一个勤劳善良身体健康的农家子弟想要娶一个铁饭碗女孩子，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这难道还不算歧视吗？”
再没了反驳的心思，杨厂长无奈道，“要是真让工人们下岗，会闹出乱子来的。”
“那又怎么样？”周勋不以为然。
“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结果也已经告诉你了，做不做是你自己的事儿。”
“断尾求生还是苟延残喘等死，你自己决定呗。”
“还是那句话，两万个铁饭碗，你养不起的。”
“最后惨淡收场，照样会闹出乱子来。”
说罢他就果断地挂掉了电话，让杨厂长自己好好考虑。
枯坐在办公桌前许久，眼见着快要到中午吃饭时间，杨厂长揉巴揉巴脸做出了决定。
快步赶到宣传处的办公室，他喊住了正在收拾东西的于海棠。
“你等会儿再走，帮我用喇叭通知厂里的干部到小礼堂来开会。”
“我只等十分钟，谁要是没到场，以后都不用参加厂子里的班子会议了。”
之前从没见过杨厂长说这么重的话，于海棠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当即放下饭盒坐回位置上。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所有干部立刻马上赶到小礼堂，杨厂长有话要交代。”
“十分钟之内没有到场的干部们以后也不用参加干部会议了。”
食堂里一阵哗然，才坐下扒了口饭的干部们赶紧起身，一路狂奔着就跑出了食堂。
工人们还有点儿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但下午两点多，当他们晃晃悠悠地回到工位上时，喇叭又响了起来，依旧是于海棠的声音。
和中午时候不一样，她的声音有点儿颤抖。
“经厂里的干部班子一致投票决定，本月内将会有一次重大考评。”
“没有通过考评的人将会被列入下岗名单，资料全部转入工人再就业中心。”
“每位下岗员工将会按照工作年限计算下岗补偿金，计算方式如下。”
“工龄每满一年都得到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以三百元为上限，工龄不满一年且在六个月以上的，将会按照一年计算。”